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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姜没说什么，这一次，真的走了。
风小雅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血。
“阵眼在哪？”
风小雅睨了他一眼，扭头吩咐车外：“焦不弃，去带孟长旗……”说到一半，身后已传来袁宿崩溃的声音：“第九家！第九家！在第九家炉下！”
***
也就是说，此刻的她是自由的。
而这场海啸，就算几个时辰后退去了，也会留下长时间的灾难。而且，还不知道芦湾城能不能保得住。
“咚——”地一声，柱子第几百次撞上城门时，外面钉死在门上的铁片终于崩裂，咔咔几声扭曲着从门上弹落。
沿着楼梯走上去，里面物品撒了一地，主人似已撤离。他便试探地问道：“谁在哭？”
***
火炉壁上刻着一片柳叶。看到这片柳叶，风小雅便知道袁宿没有撒谎。这里是谢缤当年的工坊，作为他的儿子，在复仇时，自然将机关设在了此处。
家破人亡的记忆，颠沛流离的过去，被背叛和谎言毁了的人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她不得不弓身，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吃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下去——正是她先前强行喂给袁宿的哪一种——此物虽长得跟颐殊的催情丸挺像，但其实是治她的内伤的。
颐殊睁大了眼睛，从剧痛中回过神来，颤声道：“我、我的耳朵……”
焦不弃尴尬地付了金子，“还有吗？”
这时孟不离正好捧了一碗向路人讨来的清水进来，听他这么说，忽开口道：“你、听、见了？长、长旗兄。”
人们顿时发出欢呼声。
底下是个很大的房间，搭建着一个巨大的类似水车的东西，只不过，它是铁制的。孟不离曾经跟随燕国的皇后谢长晏常年出入于求鲁馆，一眼认出这东西跟求鲁馆里的某个模型一模一样。据说是公输蛙专门为运河开山设计的，填入火药后借助水力运转，能令火药的威力增加数倍。
风小雅凝视地上的灰，地上有一层薄灰，还有很多脚印。脚印很新，应就是这两天留下的。
“这恐怕不是女王要求的，而是你的私心。你恨南沿的谢家族人落井下石，欺凌你们母子，所以要连他们一起弄死。”风小雅说到这，将芦湾和南沿两处的木板托在手上，对秋姜微微一笑，“你精通阵法，当知所谓的死路有时候就是退路。”
“我会把你送给刚才那位老妇人。”
颐殊嗤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薛采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令她莫名地从心头涌起一股寒意来。
放目四望，周围已都被海水淹没了。若他刚才不是听见猫声以为是小孩而上楼看看，此刻，也已在街上被冲走。
***
“你！”
“我三天前在驿站，收到程境内‘切肤’的一些旧档籍，发现谢缤也是‘切肤’的一员。”
她可以第一时间逃回如意夫人身边。也可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养养伤，甚至可以趁机回璧国。不必拖着病体急着赶去南沿。不必顾及跟她毫不相干的程国人的生死。
女王的圣旨一道接一道地发往全国各地，一辆辆粮草，一队队人马，前赴后继地来到这片废墟。
焦不弃在一家客栈门前停车，对风小雅道：“天已黑了，这会儿就算到谢家也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什么，不如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天亮了再过去？”
——那是一个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魔鬼！”袁宿嘶哑着声音道，“你和七儿一样，都是魔鬼！”
一时间，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席卷了所有还活着的人。老人一把抓住金门弟子的手，颤声道：“你们的先生、你们的先生……”
“他在芦湾？”
正在焦灼时，一个声音道：“我们有圣旨。”
“嗯。”风小雅不得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开始运功。他之前为了逃出皇宫，耗费了巨多内力，又隐约猜出袁宿会在这里，匆匆赶到此处，没想到会再遇秋姜。之前绷着一口气没太感觉到，此刻秋姜走了，那口气松了，七股内力又开始作妖了。
“我还会告诉她们，你还有个叫孟长旗的好朋友，是公输蛙的弟子，掌握着很多机关巧件的图纸。有了镔，再有了图纸，谢家不止可以复兴，还能一跃而上超过周家……”
“你没听见刚才你姑姑说……”
“你父右手小臂上是不是有个伤疤，形如柳叶？”
袁宿在一旁跟着，他不会武功，因此三人并不提防他。
“我必须尽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带走了她，又去了哪里。”风小雅注视着他，“所以，接下去，我可能要对你做些不好的事情了，直到你肯告诉我阵眼的位置。”
老妪扭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隔着半开的车窗对上，老妪一怔，而袁宿已刷地放下了窗帘。
颐非惊诧扭头，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薛采。
焦不弃道：“劳烦您好好看看，她应该前天，哦不，昨天来过此地。”
袁宿表情微变。
“你在芦湾城中以查封温泉为由，封锁了六十六个浴场。每个下面都埋入机关，联成全阵，只等大水来时，同时启动。”风小雅说着，走到一旁的舆图前，手指从六十六个方位上扫过，最后划向五个罩子，“这个所谓的五星阵只是障眼法，里面真正有用处的只有这里。”他所指的正是南沿城城中那个。
袁宿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漠：“我没有这样的亲人。”他的亲人，全赖他父而生，却在他父死后，想要夺取足镔配方，夺不到，就各种落井下石地逼害他。
第九家工坊看上去最是破旧，似已废弃了许多年，招牌都没有了。推门而入，里面全是蛛丝，屋内空空，除了一口冶炼用的大火炉外，能拿走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袁宿一颤，逼紧了嗓音：“你怎么知道？”
“他们不听我们的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秋姜的手。
“我要告诉你，我之所以忍受这个，就是为了秋姜。我的决心远超你之想象。你必须告诉我阵眼所在，否则，我会做出任何能够帮助我从你口中得到答案的事。”风小雅逼近他，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瞳在他眼前放大，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来。
他将视线转向袁宿，道：“阵眼在南沿，对吗？”
孟不离便带着袁宿一起跳下去。最后是风小雅。
“我不信！”
正如品从目所说的，此次海啸不是自然天灾，而是人祸，因此来得突然，走得也快，海水冲出芦湾城后不久便力竭退走了，留下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和劫后余生的人们。
薛采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低声道：“我错了。”
如意夫人会第一时间杀了袁宿解恨。
“我不杀贱民。”秋姜冷冷道，“但是幸好，你现在是个国师！”
“头儿说只是暂时封城。”
袁宿一下子瘫软在车榻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哗哗流下来，因为屈辱，因为痛苦，更因为绝望。
风小雅一怔。
“他没有靠近，不是出于同门之情，而是秋姜做了什么，逼得他不敢靠近。”风小雅说到这里，神色越发沉重。
“二！”
风小雅静静地喝着水，没有再说什么。
“什么是切肤？”
如意夫人只会自己逃。
“我想定制一把铁剑，但剑刃要用镔。可以吗？”
血溅在其中一片风车扇叶上，褐色中带着黑色的小结痂，正是肺腑受过伤的表现。也就是说这是秋姜的血！
神骑军们面面相觑，一人反驳道：“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奉女王之命在此戒严，防止有人趁选夫盛宴闹事！”
袁宿冷冷打断他：“她不是我姑姑！”
袁宿久久说不出话来。
紧跟着，黑白二色撞入视线。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如意夫人吗？为了当上如意夫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毁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的罪孽，今日，就是你偿还之时！”
“冲啊——”人们咆哮着朝城门撞过去，十余丈高的城门被撞开，露出了生路。
颐非率领众人来到城外，驻守在那里的神骑军们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破，十分不爽，领队之人当即骑马上前训斥道：“你们什么人，竟敢违抗圣旨私自出……”话没说完，脑袋横飞了出去，却是被弓箭手首领给砍了。
其实一切本与她无关。
袁宿立刻感到自己被握住的地方似被一根针扎了进来，穿骨而入，激灵得他差点跳起来。
颐殊看向一旁呆呆的云笛骂道：“你是死人吗？平时那般警戒，这会儿死了吗？”
秋姜停步，回眸看着他，欲言又止。
凤县等地的物资在女王圣旨的号令下很快送来了，周边各镇地兵力也陆续汇聚到了芦湾，在颐非的带领下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更有无数人听说京都出事，自发赶来帮忙。
“这……”
“你所感受到的这七股内力，时时刻刻都在我体内流窜。所以，如果别人碰触我，也能感觉得到。有意思的是，被我碰触的人似都无法坚持。可我，已坚持了十五年。”从十岁起，被父亲强行从死亡线上用这七股力拉回来后，这七股力就成了他的生机，也成了他的痛苦。
“那为何要封死城门？”
颐殊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不许给。
袁宿却大笑起来，笑得镔丝又往皮肉里嵌入了几分：“听玛瑙说你虽恶贯满盈，但手上并没有直接沾过人血。我便想，迟早有一日要你破戒。你习惯于杀人诛心。可今日，你诛不了我的心，你只能沾血。”
他立刻咬牙强行忍住，然而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大概有六根针先后扎进来。最后来的不是针，而变成了一把剑。冰冷而犀利的剑意直冲血脉而入，顷刻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用刑？”风小雅失笑了一声，淡淡道，“不，这还不是。我只是先让你感受一下我的感觉。”
因此，风小雅待得跟孟不离和焦不弃汇合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寻妻了。
颐殊嘶声道：“不许……”话没说完，薛采一掐，她便发不出声音了。
秋姜跳上北城门地城墙时，心口突然一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她拼命伸手抓住城墙上的凸起，才重新跳上去。
***
风小雅轻笑了一声，但很快转成了担忧：“秋姜身受重伤，想必是被那人劫持了，才会看上去搂搂抱抱地离开。”
薛采从地上几个翻滚，回到颐殊身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云笛的动作顿时一僵。
“是一群有着切肤之痛的可怜人。他们加入这个组织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回丢失的孩子。谢缤加入的时间，是在十三年前。”
“那就是你婶婶？姨婆？终归是你的什么人，她说秋姜跟一个男人走了。”
“我会告诉她们，你知道足镔的配方。所以，谢家复兴有望了。”
风小雅立刻得出结论：“朱小招。”
衣衫已被汗水浸湿的颐非看着裂出一道缝的城门，抹去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痕，将插在一旁的旗帜再次拔起，指向门外：“冲——”
“他们的亲人、朋友在芦湾，他们为情而来。”
“所以，我觉得，你父也许，也是死于自愿。”
“老人家可知哪里可以做？”
要知道，当年三王夜聚程国内乱，不过一夜时间就平息了。
赶车之人正是孟不离和焦不弃，而车内之人除了风小雅，还有袁宿。
日落时分，一辆简陋的马车离开芦湾，颠簸地穿过被水淹得坑坑洼洼的泥地，前往南沿。
芦湾的这次灾难，被后世称为“腾蛟日”。
袁宿一震。
薛采微微眯眼，突然抓着颐殊的耳环狠狠往下一扯。颐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一只耳朵竟活生生地被他扯下了。
“我、我这不是没、没穿……”云笛十分尴尬，声音越说越低，可说到一半，突然发难，根本不顾剑锋在脖子上划出不浅的伤口，跳到薛采跟前，伸手就去抢玉玺。
可是，袁宿的那句指责就像诅咒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冥冥中似有两只眼睛，在一直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她——
风小雅想了想，给焦不弃使了个眼色。
秋姜的手慢慢地攥紧，再缓缓地松开，最后猛地一拽。袁宿顿觉那根镔丝嵌入了他的脖子里，血立刻流淌了下来。
离他们大概三条街的某栋阁楼里，发出了幼童的呜咽声。
那一天，久违的三皇子颐非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犹如蛟龙得雨，重新腾跃一般。
品从目柔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在哪里？”
老妪耳背，他足足唤了好几声才听见，揉着眼睛转头，看见马车，当即露出欢喜之色道：“客人要点什么？小铺大到刀枪，小到船钉，什么都能做。”
袁宿满脸不解：“你为什么帮她？我听说她杀了你父。”
袁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焦不弃迷惑道：“据我所知，朱小招是品先生的人。”
那一天，芦湾的西南区与别的区域彻底断开，变成了废墟，但却将其他区域垫高了三尺，如此一来，从舆图看，蛇形的程国断了一截尾巴，反而显得像是在纵跃准备腾飞一般。
“把玉玺给我！”
“如果你当时知道他还在芦湾，会不会停止？”
袁宿重重一震。
秋姜的唇动了动，又一滴眼泪滑落。这次，没等风吹干，风小雅伸出拇指，替她擦去了。“也没到该哭的时候。”
其寓意有三个。
“今日芦湾之难，三万人之死，不是女王的过错，是你们！是你们如意门的……罪孽。”
袁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响，才讥讽道：“你很擅长安慰自己。”
那一天，芦湾经历浩劫，但城中百姓井然有序地避难撤离，互相协助，最终存活了一半人，在海啸相关的记载中是存活最多的一次。
如今水车已经停住了。地上狼藉一片，有一根横梁掉下来，正好卡死在车轴处，将它停下。
袁宿再也忍不住，厉声道：“不是的！根本不在那里！你们没有生路，你们必须死！必须死——”
“什么不好的事？莫非你也要喂我吃一颗催情丸？”说到这个袁宿心头一阵窝火。那天秋姜骗他说那东西是催情丸，害他吃下后胆战心惊了半天，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等了半天，体内什么异样都没有。那个骗子！果然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都有这么多钱了还开什么店，十天半月都没活的……”老妪人虽然老，但手脚却挺麻利，不一会儿就关好门落好锁，又对着马车车窗瞅了几眼，似在回味刚才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扭身走人。
而程三皇子的那句“怕什么？我们可是蛟龙”的口号，更是一时间传遍四国。
焦不弃拿着火折先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喊道：“可以下来了。”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
“我还！我还！我会还的！我现在正在还……”秋姜一边喃喃，一边咬牙站起来，猛提一口气，抓着镔丝从城墙上爬了下去，匆匆奔向南沿。
人人心头闪过了“篡权夺位”四个字。可没等他们细想，一人指着城门内的方向惊呼起来：“水！真、真、真的海啸来了！”
众人大惊，有家人在城中的，当即冲进城去寻人。再加上头儿没了，剩下的人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风小雅对焦不弃道：“去打听一下。”
风小雅的眼瞳由浅转深，变成了深深担忧：“他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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