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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耐烦。可她喊她“阿姨”，就是因为这女孩在最无助的时候，喊的两声阿姨，王娟一把钳住她的手，僵硬地说：“不怕，光天化日，他不敢杀人。”
“一次护厂英雄是英雄，两次护厂英雄……”蒋胜转过来，冷笑地看着他，
“……”没意思。
一头褐色泰迪卷仿佛退化成了推子推出的寸头，细腻的皮肤恢复了青春期的黝黑粗糙，一切直往回退，退到八里村的泥池塘里，年幼的伙伴嬉笑：“刘吉祥，又玩泥巴，小心被你妈揍你屁股。”
即使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情况，在无数尖叫声中，她还是下意识地蜷缩抱团，用脊背重重落地，升降台一米五，说高不高，她打了几个滚缓冲，在冲撞的剧痛中滚到了黑暗的台下，四肢并无大碍。
盛君殊知会过她。李梦梦先兆流产，躺着养胎也说得过去。但问题是，她屋里的那个保镖，还有一人顶俩人的菲佣也没出来过，三个大活人在家里这么多天，除非打了地洞逃跑，总不可能不买水、不买菜吧？
王娟点点头，拎着挂水的拖把，拧开了房间的门锁。刚一开门，床上响动，似乎有人挣扎着想立即起身，王娟立即拿食指竖在唇边：“嘘。”
“长相呢？”
他问爸呢，妈只是给他满满拨在碗里，轻声说：“只给你吃。”
“吉祥？”她侧过脸，忙用完好的一边眼睛惊喜地看着他，“快来，妈给你包你小时候最爱的莲菜肉饺。”
偏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衡南的脚从他手心脱出，一脚蹬在枕头上，雪白的脚尖将枕头摁得凹陷进去。像是可以累积伤害值一样，碾踩了好半天才松开它，似乎也消了气：“一个男的。”
蒋胜只得起身，在李梦梦父亲肩膀上拍了两把，转到隔壁的审讯室。
天上簇拥着灰云，空里飘着绵绵细雨。门开着，妈坏掉的左胳膊摊在桌上，端着皮，另一手操着筷子，慢而安静地在包饺子，饺子包得鼓鼓囊囊的，在簸箕上一个挨着一个。
沙发上的菲佣已不见了。电视关着，客厅冷冷清清。
王娟清了清嗓子，低眉道：“家政。”
“没看清。”
“谁啊？”有人窥视，猫眼孔窸窸窣窣。
铁栅栏背后，被手铐束缚，头发乱七八糟，脸色憔悴的歪坐着的，正是李梦梦三个月未曾联系的前男友刘路。
“喂？”那边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大花臂脸上烦躁更重：“扫，废什么话。”
每个周一，这个房间会叫家政彻底做一次大扫除。这个礼拜，家政还没上门，她取而代之。
他说话很慢，下唇微颤，还未张口时，眼圈已红了，慌忙拿手背拭了拭。
“老板好像是跑了。”李梦梦的眼泪急促滚下，“工资还结，菲佣上次买菜的时候逃了，保镖已经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他要再不给钱，就先把我掐死，再把他儿子挤出来做成罐头，阿姨，怎么办，阿姨，救命啊……”
刘路一悚，头低着，隐约可见下巴颏在抖。那不是悲伤，过长的杂乱的头发，盖住了一双慌张恐惧的眼睛。他剥去装饰，无所遁形。
头发散乱的李梦梦，脸色惨白，脸上脖子上都是汗，就维持着爬起来的姿势，拥在被褥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别给根杆就顺着爬啊。”蒋胜剜了他一眼，“非法集资是重罪，都已经进局子了，识相点，把你上线报出来，别耽误大家时间。”
“哎。”男人立即坐直了身子，老实而腼腆，眼圈还是通红，“我们家梦，三四个月没给家打电话了，我担心她，但我又不敢打扰她学习。学校和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就来了。她……”
“真他.妈跟吃人一样啊，先吃肉，再剔骨，连骨髓都吸干净，连点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也没看清。”衡南无聊地摇晃着垂下另一只脚踝。
李梦梦把脸埋在她粗糙的大掌中，双肩轻微颤动。这手掌粗硬厚重，很像她父亲的手，她小时候，爸爸就这样轻轻地拍她的脑瓜顶。谁能想到三个月前，她甩不掉的警方的探子，现在却成为逃脱苦海的唯一希望。
她的鞋是穿惯了的旧舞蹈鞋，鞋尖微秃，不会打滑；因为心里紧张，她比平时跳得都凝神专注。
“老蒋，那小子不招啊。”哐哐两声，门口探出个脑袋来。
桂香公寓的梧桐树底下，王娟拿手遮着脸，也在仰看着筒子楼发愁。
蒋胜猛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回音在审讯室里回荡。
因为是全校师生期待已久的独舞，艺术老师专门给她订做了一条裙子，白色裙摆很挺，就像炸开的梦幻玻璃纸，领下羽毛蓬蓬松松，不像之前租的礼服，毛都豁了。
王娟越想越心慌，一跺脚，把发簪摘下，袖口放下，去超市买了个塑料桶并抹布，提着上了楼。
男人心事重重地垂着脑袋，蒋胜则瞟了他好几眼：“你就是李梦梦的父亲？”
“我哪儿敢骂她。”男人不住地用手背擦拭眼泪，胸腔翕动，似是将数月的忧心全凝在这克制的喜极而泣里，“只要她好好的，就是不上学，不工作，我也养得起她，只要她好好的。”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异常，可等他再见到妈，她就装进警戒线下的黄色裹尸袋里，楼下停着四五辆警车，好多的人，灯火又红又蓝，闪闪烁烁。
衡南不作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打他又打不过，踹他又踹不着，盛君殊还给身前放了个枕头，四个角拉整齐，拍拍枕头肚子，专给她踹着撒气。
青年破罐子破摔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仰看天花板，抖着腿不说话。
清河派出所来了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清瘦，上身的深蓝色短袖衫被汗水浸透了，一手拎着超市的磨了绒的布袋子，另一手心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名片，拘谨地朝一张桌子走去，微微躬身：“同志，我找你们这儿，姓蒋的民警。”
“去年三月、五月、七月，你去银行提过十万块以上的款？”
吉祥，这个名字骤然被人唤起，就好像掩埋的过去让人一应起底，立刻扬起漫天沙尘。
门开了，王娟提着桶低着头进去。
一屁股坐下，“刘路，你这是跟我们玩游拉锯战啊。”
李梦梦欣喜若狂，无声比划：“刘路，是刘路给我打电话！”
盛君殊给她正骨，不是一次性推回去，而是每天晚上推一点点，为了让她身体适应，不至于太痛。但其实这一点痛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蒋胜的神色有些讶异，半晌，看着手底下的新资料，表情慢慢转向凝重。
“衡南，”盛君殊侧眼打量她走神，就跟她说话。当年这是师父教的，他说转移下注意力，人就察觉不到痛。但是他叫了师妹一声之后，又想不出该说什么，硬着头皮找话题，“谁把你从升降台上拽下来的？”
“嗯。”
“……”就这么喂了半天，王娟的脸色陡然一变，“是你？”
“喂？”王娟皱起眉。
蒋胜扶着桌子，把身子倾向他，脸几乎贴在了栏杆上：“因为你交了女朋友，你要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