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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默然看着她拦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那视线沿着躯干转到了脸上,似笑非笑的,“老太太病了好几日了?”
可是盛君殊根本就不看脸。
“我娘是苏州人,小时候学得苏绣,平日里就爱教我穿针引线,不学都不行。”薛雁露出无奈的神色,拉家常一般平淡道,“南妹妹,你娘平日里都同你怎么相处?”
一晃又捱了十天,衡南连公子的模样都有些记不得。她在屋里翻了好久,总算找到盛君殊从前落下的两个镇纸,在手里握了握,出门,梅花马上跟上来,“姑娘想去哪?”
薛雁点点头,略带尴尬地抿唇一笑。
衡南的头埋得更低,更谦逊:“多谢雁姐姐。”
薛雁也很能聊天,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接得滴水不漏,再抛出一个问题,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圆。盛君殊觉得自己就像是踩着滚轮拼命奔跑的仓鼠,口干舌燥,头痛欲裂,终于捱到太阳落山,他喝尽了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祖母,你感觉好些么?”
“妹妹从前是不是认得很多男人?”
薛雁微不可闻蹙了一下眉。她不怕那些依仗宠爱撒娇耍痴,胡搅蛮缠的。越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人,越是容易情绪激动把自己作死,或者从高处掉下去摔死。
还有桌上的簪子耳坠,少倒是不少,可惜这些菱形的方块的,笨重规整,怕是和盛老妇人戴的一个风格。衡南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推,蜷缩着躺在床上。
盛家是典型的主子少,奴仆多,供养了大批精力旺盛的闲人,过不了多久,闲言碎语便会生在厨房里和窗户外。
“这……”梅花低头。
初始时薛雪荣还跟着她们,过了几天,凌晨早茶喝了几次,她也熬不住了,便不再来了。
薛雁和薛雪荣对视一眼, 薛雪荣摇了摇头, 是说“她平时可不这样的”, 薛雁若有所思地转过脸去。
“公子这会儿不在屋里。”梅花拦住她,眼睛眨巴眨巴,“听说老太太病了,已好几日了,公子忙着在床前陪侍,姑娘还是别去添乱了。”
几乎像是一句暗示,她背后的丫鬟,纷纷用袖子挡住嘴,臊得满脸通红。
“原来是这样。”衡南瞬间变了张脸,乖巧地笑道,“以后请雁姐姐多关照。”
薛雁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十七岁生辰, 叫你南妹妹,可以吗?”
衡南一路披着晨曦回到东院,歪头摘掉那又厚又笨重的首饰一扔,睡回笼觉去。
每天来时,老太太都躺在里间,外面用床帐挡住,薛雁掖好被角,退出来,在小厅的椅子上坐下,轻声细语:“表哥,吃些点心吗?”
衡南默了一下。
室外新鲜的风一吹,他的头疼散了大半,他现在想见衡南,非常想见衡南,哪怕说几句话也好,他这样想着,直直往东院去。
衡南紧紧握着茶杯,不叫茶泼出一星半点:“自小相隔开的。没怎么见过。”
她讥讽地想,薛雁长得没她好看。
“你凌晨起来做什么?”盛君殊疑惑,拉开椅子,将她按在桌前,“吃饭。”
“你懂什么?”衡南拉着床柱不放,剧烈挣扎着,“你又不每天凌晨起来,你放开!”
薛秀荣皱一下眉:“礼不可废。进了盛家的门,就把那些坏习惯都改一改,还像在那地方一样花儿柳儿地喊,你自己轻贱不要紧,让外人听见, 以为薛姑娘无礼。”
“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盛君殊春闱结束,自是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要和他的老师见面,要赴其他世家子弟一年一度的聚会,还要回复各亲戚的询问关怀。
“……是。”
衡南只笑说好。
薛雪荣气得不轻,衡南怼她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刚要说话,薛雁喝了口水,笑道:“难为你这番苦心,按理说,是该叫一声‘表嫂’才是。”
拉开柜子,里面果然换了新衣裳,衡南拿出来一样一样看,边看边在心里冷笑,用着她的时候,给她的衣裳束着腰,领口恨不得低到肚脐上去;用完她了,便知道防着她,一件一件素得像刚死了爹一样。
仿佛她还站在二层楼上,边嗑瓜子边嘲笑着进了盘丝洞的唐僧,唐僧们捏着洁净的、带着香味的帕子抬起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脸,略带嫌恶地挑选着货物。
薛雁的声音细柔和善,说话却相当沉稳:“你有多大了?”
“看来你很听话。”薛雁笑了一下,低头抿一口茶,“看妹妹这样子也是乖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对的,人都是活当下,你年纪也小,骨头软,做了违心的事也正常。满心想着逃过一顿打就是了,哪儿能往长远的想呢?”
衡南垂眼,接过滚烫的茶:“雁姐姐还想问什么?”
薛雁耗她,她也反着耗薛雁,看谁耗得过谁。
薛雁不用他掰,不用他教养,她学了十几年如何伺候男人的时候,薛雁和盛君殊一样,学了十几年的诗书,婚事成了,他满意了,薛秀荣也满意了,唯独她……
薛雁和薛雪荣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一拳像打在棉花上。薛雪荣道:“你雁姐姐体谅你一人无聊,说是让你以后每天来这儿喝早茶,说说话,你愿不愿意?”
这是要搓磨她,一次不成就五次十次,总有一次逼得她露出真面目来,好借题发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衡南抬头看她。
衡南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认得。”
衡南收了目光和笑容,眼里一片冷寂寂的黑,扭头进屋,梅花总算松了口气,她又突然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是负责盯着我的?”
半晌没听见回答,好半天,里间传出一阵细微的鼾声。薛雁忙微笑着站起来:“表哥,天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起码比她那个婆母厉害得多。
盛君殊这才发现桌子上每天都摆着几碟精致的小饼,丫鬟来倒茶,茶香就弥漫在中药里,混成一股难言的苦涩。
等到他抽出空来,已不知过了多久,盛君殊喝点水,喘口气,问丫鬟衡南在哪里,傍晚便来了东院。
衡南听了,像被人锤了一棒,飞快地看她一眼。薛雁细眉细眼,皮肤细嫩,微笑起来平静和善,端坐窗边,只两耳下的翡翠耳坠在摇晃着,像一尊白玉观音。
跟薛氏一类的女人。
盛君殊是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的。
梅花慌得左脚踩在右脚上,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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