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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竟然说你要归隐。”
想来那个男人就是秦沅。
凉玉的手僵在半空中。
凉玉来到应侯府有十日了,这十日来,她每天都在用力套话,将七七八八的关系慢慢拼凑起来,晚上去百花楼见过凤君,便披着衣服坐在桌前,拿一根笔写写画画。她吩咐府里下人们收拾出一处书房,房门落锁,不许人进来。
凉玉轻轻笑道:“拨月是个乖孩子,人人都喜欢。”
凉玉致力于哄好年画,立即应答:“那当然。”
剪秋道:“咱们三小姐出生的时候难产,憋了一天一夜才落了地……三小姐虽然智力不如别人,却是个顶好的孩子。从前老太太是最偏爱的三小姐的。”
母亲神情一凝,头一次没有在她撒娇时哄她,而是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板一眼地解释:“你父君一死,紫檀殿便散了。娘修为全失,不得不归隐轩辕林,躲避天罚……”
凉玉几乎是一路扶着额头回到住处。
凉玉道:“荒唐,侍卫还欺负到小姐头上了。”
剪秋急忙道:“回老太太,是……是三小姐府上的侍卫。”
年画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了她半天,一咧嘴呜呜呜地哭了。
二百年,愈谦恭、愈谨慎。三百年过,方可从心。
夜晚,也常常做梦。人界的夜晚并不安静,有时候还能听见窗外蟋蟀的长鸣,或风吹草木的窸窣,你方唱罢我登场。仿佛回到了重莲山的童年,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可是那时母亲像一座山一样庇护着她,令她不知道愁为何物,只需要用力生长,不问前路。
刚一进门,屋里飞来个只及她腰的小团子,旋风似地狂奔过来,到了跟前又急急刹住,两只小手把她腰一环:“奶奶奶奶!”
母亲的声音渐渐淡去,她在玉郎、凤桐和司矩的保护下任性地长大到五百五十岁,方明白母亲话中的意味,那是在星寸台的血泊中,听见下面一声“紫檀殿已死,重华夫人归隐”开始。根基尚浅,又没有倚仗的自己,一直处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境地却不自知。
最后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过来了。他一身黑衣,隔了老远,微微蹙了眉,低低地喊了一声“三小姐”。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发冷,并无恭敬或谄媚,甚至像是严厉的提醒。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拨月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垂着头跑到他身边去了。
永远不要小看孩子的自尊心。七八岁的小孩子是知道美的,你不能说她不好。
那时萧氏的宝贝孙子云清正在院子里疯跑,后面跟着一道白色的小旋风,二人过了前院又去后院,云清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喊:“傻三姐,你能不能别追了?”抬眼看见凉玉来了,刹那间眼泪汪汪,像是找到了救星,一头便扑进凉玉怀里:“奶奶救我!”
她欲言又止,可是再也不能多说。
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泪珠子边说边往下掉着。拂月素来温婉安静的脸上憔悴又不安,仿佛是只被扔到了砧板上的鱼,拼命甩尾跳动挣扎。
声音虽小,却让锦冬听了个全,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对对对,三个小姐的名字都是老太太给起的。”
“哐哐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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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她搭话的仙便会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胡说,紫檀殿会有你这样年幼的女儿?”时年距妖仙大战已有五百余年,紫檀殿飒飒一身绛红袍,已成人们心中模糊的回忆。
拨月听了很高兴,拉着鸣夏的手一摇一摆地走了,蓝色绣白线的褂子有点长,在地上拖着,像是个尾巴。
凉玉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问道:“这孩子……”
小团子亮亮的眼睛和雪白的皮肤晃人,仔细一看,竟是个扎两只羊角辫子的小姑娘,两腮圆滚滚,浑身胖乎乎,大红袄子,烫金的珊瑚色马面裙子,上面又穿了一件蓝绫罗绣白蝴蝶的褂子,简直就像……
“秦沅是三小姐的侍卫总督,同别的侍卫不同,是王爷从江湖上寻来的,武艺高强,但脾气很拧,常常数落三小姐,但其实,他待三小姐比谁都尽心。”
凉玉被冲得后退几步。小旋风似的拨月停下来,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颊因为热气而绯红,神情像是看到了骨头的小狗一样,满脸兴奋、气喘吁吁地靠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不放,非要同她扳手腕。
凉玉皱了皱眉,冲剪秋道:“出去给侯爷传句话,说我刚睡下,叫他别嚷嚷。吵得人头疼。”
剪秋破涕为笑:“是呢,三小姐每天都要来告一次状,第二日就全忘了,又去牵秦总督的袖口。”
就像……人间的年画上抱着胖头鱼的那厮。
“谁说我忘了?”凉玉板起脸,“不过就是一时记不得了,现在不是又想起来了吗?”拨月擦泪的小胖手停了停,疑惑地看过来:“真的吗?”蹭到她身边来,含含糊糊地问,“奶奶还记得拨月最爱吃的核桃酥呢,炸鲜奶呢?”
她捏了年画胖乎乎的脸,手感极好,柔软又有弹性,心里不禁喟叹一声——好像明白小时候凤君为什么总喜欢捏她的脸了。她摸着年画的脸,叹道,“你娘给你起拨月这个名儿,一定是觉得你可爱极了,像个圆圆的小月亮,让人忍不住用手摸摸……”
凉玉正想着,听见剪秋尴尬地咳了一下,低声纠正:“老太太,三小姐的名字不是夫人给起的,是您亲自起的……”
终于有一日,母亲出门去了,她飞快地溜出来,一口气把老树精的果子摘了个遍,又将精心收集的一百来条毛毛虫均匀地散在叶子上,尔后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难道是这圆圆的月亮说错了?回头想一想,她一百来岁的时候跟母亲隐居在重莲山,山里有个老树精,化了形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每每见她来,就躲在其他树背后笑她长得矮,笑得脊柱上下耸动。她在母亲面前乖巧得很,一直装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