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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忌惮她的名声，翠兰家的柱儿已拖不过，娶了别家的女孩，可年轻人想攀这朵娇花的人多，不畏艰难，到苏太太那去提亲的被人打了回来，一张张聘书又递到杨老头这里。
杨老头很不高兴地摆着柜子里的首饰：“我们也要做生意的。”
苏煜心里仿佛燃了一片火，跟着那背影一路小跑追出去，追到了那座林子里的小木屋，木屋门上外面挂了把锁。
苏倾垂眸不应，苏煜掂不清她心里想什么，又乖觉道：“姐，回家来住吧。”
她的手有点哆嗦，带得那纸也簌簌地抖，纸上还写“月老之书”“百年之好”，还写了她苏倾的名字，可墨迹都有点褪了。
苏倾说：“今天不舒服，先回去了。”
“没问题啊。”苏煜说，“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一间屋吗？”
苏倾注视着苏煜，这张脸变得成熟刚毅的同时，好像褪去了原来的阴沉，现在的苏煜会大大方方地对她笑，倒跟小时候一点儿不像了。
他们听了他的烦心事，都帮他出主意。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笑说：“这还不简单，把她的后路断了，看她回不回家。”
这个人是跟他住朝夕相处的姐姐，本来顺理成章是他未来的女人。
第二天中午，苏煜魔怔了一般又踱到了木屋门口。
六年了，栗子要是不炒来吃，种在土里秧都该半人高了。可是她全吃光了，连点凭证都没留下。
每出一款新镯子，苏倾都要新写一张黄纸。太阳落山，店里打了烊，杨老头踱上二楼，黄澄澄的光线里，苏倾还跪在纸上，一板一眼地描那张“吉祥如意”的大招牌，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耳际。
女人的声音已经很远，说了个附近的地名，她又说：“你们不要小瞧他。我们那环山，别人都说难打，哑巴将军一来，三天就把城下了。”
不吃他们的饭，不洗他们的碗，客人一样泾渭分明。
*
苏太太的兴奋变作了失望，每天晚上，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她的筷子头搅着稀饭，屋里安静得好像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他起了这个念头，半天都收不回去，回头拉住泪眼婆娑看着他的苏太太的手，蛊惑似的跟她说：“妈，你帮帮我吧。只要娶了姐姐，我心就定了，再也不离开家，一辈子伺候妈。”
苏倾从首饰铺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树林里一丛浓烟滚滚，直上天际，好些人冲着那里指指点点。
苏倾站在柜台后面记账，脸都不抬：“还回去。”
有细高跟鞋咚咚地踩着楼梯上来，一个八字眉的女人用带点方言的尖嗓子问：“你这店里可以住人吗，我出钱的。”
原来的苏倾，十八岁那一年死去，到今天都化成一抔黄土了。
有时苏太太想好要放下身段求苏倾回来，好像她回来这个家就会再次圆满，可临到出门又没有了勇气。
人家既在夜里来，不就是不想撞见她吗。
二丫哭得干呕，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不、不知道。”
现在首饰铺里的热销除了银锁子之外，还有银镯子，镯子上挂着一对铃铛，晃起来铛啷啷，很受小孩欢迎。
女人嘟囔：“呦，做生意，人人都要做生意，明天等人打到你家门口，看你还做不做得下去。”
那屋里有桌椅被褥，还有她换好的纸币。苏倾一双眼望着那火光冲天，立在那里，无声地拍了拍二丫的后背。
杨老头也定定看着下面：“逃难的。”
*
旻镇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没有这样吵嚷过。
她确实去裁了两身新衣服，不过是给二丫的，二丫穿着上好的绸缎粉衣迎了新年，笑得像个年画娃娃。
一个月前杨老头给了她前一季的分成，那笔钱不小，让她快去裁身新衣服，把洗的发白的这件换下来。
“哑巴将军？谁啊？”苏煜左顾右盼，好像被看不见的蜜蜂给追了，“什么玩意，在哪？”
那人指了指远方：“就在叶家原来的老宅。”
苏倾说：“你别管我。”
每到月底洒扫用水那日，家里的水缸早上起来总是满的，苏太太有时在夜里听到响动，就披衣坐起来，悬着一双小脚垂泪。
苏倾去首饰铺了，屋里只有二丫，正拿着个桶在汲水。她打好一桶水，又笨拙地拎着桶跑去屋外的灶台边，小心地倒了一点在锅里。
苏煜问怎么了，那个人神叨叨地说：“哑巴将军在这驻下了。”
杨老头怕她吃了亏，悄悄托信客去平京寻叶芩，得知二少爷、鹤知和六姨太太都在平京，叶芩早就离家，现在他们也在找他。
上学的这几年，他见多了大世面，对大胆袒露胳膊小腿的贵妇小姐不再感到心潮澎湃。他学会了更高级的欣赏女人的方法：看她们的皮肤是否细腻，指甲是否整洁，双眸是否明亮，仪态是否如璞玉生辉。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一直以来竟遗漏了一个近在眼前的人。
“我不会再帮你们洗衣服挑水。”
问得急了，她说：“那可能、能是我点的。”说着又哽咽起来，抱着苏倾哭喊爹爹。
哦，他在东江也开过荤，抽完一杆烟再快活一阵，真让人骨头都化了，那滋味只要有过一次，这辈子是再戒不掉的。
苏煜认真地说：“屋子不就是给活人住的吗，那些牌位放哪儿都一样。”
但那些舞|女歌女，庸脂俗粉，都比不上他这天仙似的姐姐。
又是一年盛夏，阳光刺眼，喇叭花挂下墙头，圆圆的影子投在苏倾手里的红纸上。
他问：“这怎么办？”
说完，她披着寒凉的月色转身出门，脚步飞快，转眼就没入树林里。
苏太太嘴唇翕动，眼睛瞪得奇大。
可是那封信犹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音。
苏煜前两日还殷勤地待在家里，可是苏倾傍晚以后锁上门不出来，基本不和他照面，他一连数日蹲了个空，渐渐也失了耐性，又过上了夜不归宿的生活。
杨老头笑了一笑，拿颤巍巍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账册：“是我浅薄，我从今天教你怎么做掌柜的。”
他禁不住一阵心热，脱口而出：“姐，既然放不下，就回来住吧。”
苏倾给叶芩回一封信。
倒是有一次，苏煜逃学回家，在院子里看见了苏倾。银色的月光下，她弯腰把桶拎起来，熟练地倒进家里的水缸。
苏倾一怔，追到了楼梯边上：“您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