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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绝对不会看见法海寺门一类无关轻重的东西的。骑驴或走路的人,也很难得注意到在山谷碎石堆里的那一点小建筑物。尤其是由远处看,它的颜色和背景非常相似。因此看见过法海寺门的人我敢相信一定不多。

    特别留意到这寺门的人,却必定有。因为这寺门的形式与寻常的极不相同:有圆拱门洞的城楼模样,上边却顶着一座喇嘛式的塔————一个缩小的北海白塔。这奇特的形式,不是中国建筑里所常见。

    这圆拱门洞是石砌的。东面门额上题着“敕赐法海禅寺”,旁边陪着一行“顺治十七年夏月吉日”的小字。西面额上题着三种文字,其中看得懂的中文是“唵巴得摩乌室尼渴华麻列吽敆吒”,其他两种或是满、蒙各占其一个。走路到这门下,疲乏之余,读完这一行题字也就觉得轻松许多!

    门洞里还有隐约的画壁,顶上一部分居然还勉强剩出一点颜色来。由门洞西望,不远便是一座石桥,微拱地架过一道山沟,接着一条山道直通到山坡上寺的本身。

    门上那座塔的平面略似十字形而较复杂。立面分多层,中间束腰石色较白,刻着生猛的浮雕狮子。在束腰上枋以上,各层重叠像阶级,每级每面有三尊佛像。每尊佛像带着背光,成一浮雕薄片,周围有极精致的琉璃边框。像脸不带色釉,眉目口鼻均伶俐秀美,全脸大不及寸余。座上便是塔的圆肚,塔肚四面四个浅龛,中间坐着浮雕造像,刻工甚俊。龛边亦有细刻。更上是相轮(或称刹),刹座刻作莲瓣,外廓微作盆形,底下还有小方十字座。最顶尖上有仰月的教徽。仰月徽去夏还完好,今秋已掉下。据乡人说是八月间大风雨吹掉的,这塔的破坏于是又进了一步。

    这座小小带塔的寺门,除门洞上面一围砖栏杆外,完全是石造的。这在中国又是个少有的例。现在塔座上斜长着一棵古劲的柏树,为塔门增了不少的苍姿,更像是做它的年代的保证。为塔门保存计,这种古树似要移去的。怜惜古建的人到了这里真是彷徨不知所措。好在在古物保存如许不周到的中国,这忧虑未免神经过敏!

    法海寺门特点却并不在上述诸点,石造及其年代等等,主要的却是它的式样与原先的居庸关相类似。从前居庸关上本有一座塔的,但因倾颓已久,无从考其形状。不想在平郊竟有这样一个发现。虽然在《日下旧闻考》里法海寺只占了两行不重要的位置;一句轻淡的“门上有小塔”,在研究居庸关原状的立脚点看来,却要算个重要的材料了。

    杏子口的三个石佛龛

    由八大处向香山走,出来不过三四里,马路便由一处山口里开过。在山口路转第一个大弯,向下直趋的地方,马路旁边,微偻的山坡上,有两座小小的石亭。其实也无所谓石亭,简直就是两座小石佛龛。两座石龛的大小稍稍不同,而它们的背面却同是不客气地向着马路。因为它们的前面全是向南,朝着另一个山口————那原来的杏子口。

    在没有马路的时代,这地方才不愧称作山口。在深入三四十尺的山沟中,一道唯一的蜿蜒险狭的出路;两旁对峙着两堆山,一出口则豁然开朗一片平原田壤,海似的平铺着,远处浮出同孤岛一般的玉泉山,托住山塔。这杏子口的确有小规模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特异形势。两石佛龛既据住北坡的顶上,对面南坡上也立着一座北向的,相似的石龛,朝着这山口。由石峡底下的杏子口往上看,这三座石龛分峙两崖,虽然很小,却顶着一种超然的庄严,镶在碧澄澄的天空里,给辛苦的行人一种神异的快感和美感。

    现时的马路是在北坡两龛背后绕着过去,直趋下山。因其逼近两龛,所以驰车过此地的人,绝对要看到这两个特别的石亭子的。但是同时因为这山路危趋的形势,无论是由香山西行,还是从八大处东去,谁都不愿冒险停住快驶的汽车去细看这么几个石佛龛子。于是多数的过路车客,全都遏制住好奇爱古的心,冲过去便算了。

    假若作者是个细看过这石龛的人,那是因为他是例外,遏制不住他的好奇爱古的心,在冲过去便算了不知多少次以后发誓要停下来看一次的。那一次也就不算过路,却是带着照相机去专程拜谒;且将车驶过那危险的山路停下,又步行到龛前后去瞻仰丰采的。

    在龛前,高高地往下望着那刻着几百年车辙的杏子口石路,看一个小泥人大小的农人挑着担过去,又一个带朵鬓花的老婆子,夹着黄色包袱,弯着背慢慢地踱过来,才能明白这三座石龛本来的使命。如果这石龛能够说话,它们或不能告诉得完它们所看过经过杏子口底下的图画————那时一串骆驼正在一个跟着一个的,穿出杏子口转下一个斜坡。

    北坡上这两座佛龛是并立在一个小台基上,它们的结构都是由几片青石片合成————每面墙是一整片,南面有门洞,屋顶每层檐一片。西边那座龛较大,平面约一米余见方,高约二米。重檐,上层檐四角微微翘起,值得注意。东面墙上有历代的刻字,跑着的马,人脸的正面等等。其中有几个年月人名,较古的有“承安五年四月廿三日到此”,和“至元九年六月十五日□□□贾智记”。承安是金章宗年号,五年是公元一二○○年。至元九年是元世祖的年号,元顺帝的至元到六年就改元了,所以是公元一二七二年。这小小的佛龛,至迟也是金代的遗物,居然在杏子口受了七百多年以上的风雨,依然存在。当时巍然顶在杏子口北崖上的神气,现在被煞风景的马路贬到盘坐路旁的谦抑,但它们的老资格却并不因此减损,那种倚老卖老的倔强,差不多是傲慢冥顽了。西面墙上有古拙的画————佛像和马————那佛像的样子,骤看竟像美洲土人的Totem-Pole(图腾柱)。

    龛内有一尊无头趺坐的佛像,虽像身已裂,但是流丽的衣褶纹,还有“南宋期”的遗风。

    台基上东边的一座较小,只有单檐,墙上也没字画。龛内有小小无头像一躯,大概是清代补作的。这两座都有苍绿的颜色。

    台基前面有宽二米、长四米余的月台,上面的面积勉强可以叩拜佛像。

    南崖上只有一座佛龛,大小与北崖上小的那座一样。三面做墙的石片,已成纯厚的深黄色,像纯美的烟叶,西面刻着双钩的“南”字,南面“无”字,东面“佛”字,都是径约八分米。北面开门,里面的佛像已经丢失了。

    这三座小龛,虽不能说是真正的建筑遗物,也可以说是与建筑有关的小品。不止诗意画意都很充足,“建筑意”更是丰富,实在值得停车一览。至于走下山坡到原来的杏子口里往上真真瞻仰这三龛本来庄严峻立的形势,更是值得。

    关于北平掌故的书里,还未曾发现关于这三座石佛龛的记载。好在对于它们年代的审定,因有墙上的刻字,已没有什么难题。所可惜的是它们渺茫的历史无从参考出来,为我们的研究增些趣味。

    附录二

    平郊建筑杂录(续)(5)

    一年来,我们在内地各处跑了些路,反倒和北平生疏了许多,近郊虽近,在我们心里却像远了一些,北平广安门外天宁寺塔的研究的初稿竟然原封未动,许多地方竟未再去图影实测,一年半前所关怀的平郊胜迹,那许多美丽的塔影、城角、小楼、残碣于是全都淡淡的,委屈地在角落里初稿中尽睡着下去。

    我们想国内爱好美术古迹的人日渐增加,爱慕北平名胜者更是不知凡几,或许对于如何鉴别一个建筑物的年代也常有人感到兴趣,我们这篇讨论天宁寺塔的文字或可供研究者参考。

    关于天宁寺塔建造的年代,据一般人的传说及康熙、乾隆的碑记,多不负责地指为隋建,但依塔的式样来做实物的比较,将全塔上下各部逐件指点出来,与各时代其他砖塔对比,再由多面引证反证所有关于这塔的文献,谁也可以明白这塔之绝对不能是隋代原物。

    国内隋唐遗建,纯木者尚未得见,砖石者亦大罕贵,但因其为佛教全盛时代,常留大规模的图画雕刻散迹于各处,如敦煌、云岗、龙门等,其艺术作风,建筑规模,或花纹手法,则又为研究美术者所熟审。宋辽以后遗物虽有不载朝代年月的,可考者终是较多,且同时代、同式样、同一作风的遗物亦较繁伙,互相印证比较容易。故前人泥于可疑的文献,相传某物为某代原物的,今日均不难以实物比较方法,用科学考据态度,重新探讨,辩证其确实时代。这本为今日治史及考古者最重要亦最有趣的工作。

    我们的《平郊建筑杂录》,本预定不录无自己图影或测绘的古迹,且均附游记,但是这次不得不例外。原因是《艺术周刊》已预告我们的文章一篇,一时因图片关系交不了卷,近日这天宁寺又尽在我们心里欠伸活动,再也不肯在稿件中间继续睡眠状态,所以决意不待细测全塔,先将对天宁寺简略的考证及鉴定,提早写出,聊作我们对于鉴别建筑年代方法程序的意见,以供同好者的参考。希望各处专家读者给以指正。

    广安门外的天宁寺塔,是属于那种特殊形式,研究塔者常直称其为“天宁式”的,因为此类塔散见于北方各地,自成一派,天宁则又是其中规模最大者。此塔不仅是北平近郊古建遗迹之一,且是历来传说中,颇多误认为隋朝建造的实物。但其塔型显然为辽金最普通的式样,细部手法亦均未出宋辽规制范围,关于塔之文献方面材料又全属于可疑一类,直至清代碑记,及《顺天府志》等,始以坚确口气直称其为隋建。传说塔最上一层南面有碑,关于其建造年代,将来或可在这碑上找到最确实的明证,今姑分文献材料及实物作风两方面而讨论之。讨论之前,先略述今塔的形状如下。

    简略地说,塔的平面为八角形,立面显著地分三部:一、繁复之塔座,二、较塔座略细之第一层塔身,三、以上十二层支出的密檐。全塔砖造高五七点八○公尺,合国尺十七丈有奇。

    塔建于一方形大平台之上,平台之上始立八角形塔座。座甚高,最下一部为须弥座,其“束腰”有“壶门”花饰,转角有浮雕像。此上又有镂刻着壶门浮雕之束腰一道。最上一部为勾栏斗拱俱全之“平座”一围,阑上承三层仰翻莲瓣。

    纤细的第一层塔身立于仰莲座之上,其高度几等于整个塔座,四面有拱门及浮雕像,其他四面又各有直棂窗及浮雕像。此段塔身与其上十三层密檐是划然成塔座以上的两个不同部分,十三层密檐中,最下一层是属于这第一层塔身的,出檐稍远,檐下斗拱亦与上层稍稍不同。

    上部十二层,每层仅有出檐及斗拱,各层重叠不露塔身。宽度则每层向上递减,递减率且向上增加,使塔外廓作缓和之“卷杀”。

    塔各层出檐不远,檐下均施“双抄斗拱”。塔的转角为立柱,故其主要的“柱头铺作”,亦即为其“转角铺作”。在上十二层两转角间均用“补间铺作”两朵。唯有第一层只用补间铺作一朵。第一层斗拱与上各层做法不同之处在转角及补间均加用“斜拱”一道。

    塔顶无刹,用两层八角仰莲,上托小须弥座,座承宝珠。塔纯为砖造,内心并无梯级可登。

    历来关于天宁寺的文献,《日下旧闻考》中,殆已搜集无遗,共计集有《神州塔传》《续高僧传》《广宏明集》《帝京景物略》《长安客话》《析津日记》《隩志》《艮斋笔记》《明典汇》《冷然志》,及其他关于这塔的记载,以及乾隆重修天宁寺碑文及各处许多的题诗(康熙天宁寺《礼塔碑记》并未在内)。所收材料虽多,但关于现存砖塔建造的年代,则除却年代最后的那个乾隆碑之外,综前代的文献中,无一句有确实性的明文记载。

    不过《顺天府志》将《日下旧闻考》所集的各种记述,竟然自由草率地综合起来,以确定的语气说“寺为元魏所造,隋为宏业,唐为天王,金为大万安,寺当元末兵火荡尽,明初重修,宣德改曰天宁,正统更名广善戒坛,后复今名,……寺内隋塔高二十七丈五尺五寸……”等。

    按《日下旧闻考》中文多重复抄袭及迷信传述,有朝代年月,及实物之记载的,有下列重要的几段。

    (一)《神州塔传》:“隋仁寿间幽州宏业寺建塔藏舍利。”此书在文献中年代大概最早,但传中并未有丝毫关于塔身形状、材料、位置之记述,故此段建塔的记载,与现存砖塔的关系完全是疑问的。仁寿间宏业寺建塔,藏舍利,并不见得就是今天立着的天宁寺塔,这是很明显的。

    (二)《续高僧传》:“仁寿下敕召送舍利于幽州宏业寺,即元魏孝文之所造,旧号光林……自开皇末,舍利到前,山恒倾摇……及安塔竟,山动自息。……”

    《续高僧传》,唐时书,亦为集中早代文献之一。按此则隋开皇中“安塔”,但其关系与今塔如何则仍然是有疑问的。

    (三)《广宏明集》:“仁寿二年分布舍利五十一州,建立灵塔。幽州表云,三月二十六日,于宏业寺安置舍利,……”

    这段仅记安置舍利的年月也是与上两项一样的与今塔(即现存的建筑物)并无确实关系。

    (四)《帝京景物略》:“隋文帝遇阿罗汉授舍利一囊……乃以七宝函致雍岐等十三州建一塔,天宁寺其一也,塔高十三寻,四周缀铎万计,……塔前一幢,书体遒美,开皇中立。”

    这是一部明末的书,距隋已隔许多朝代。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隋文帝建塔藏舍利的历史与天宁寺塔串在一起的记载。据文中所述高十三寻缀铎的塔,颇似今存之塔,但这高十三寻缀铎的塔,是否即隋文帝所建,则仍无根据。

    此书行世在明末,由隋至明这千年之间,除唐以外,辽、金、元对此塔既无记载,隋文帝之塔,本可几经建造而不为此明末作者所识。且六朝及早唐之塔,据我们所知道的,如《洛阳伽蓝记》所述之“胡太后塔”及日本现存之京都法隆寺塔,均是木构。是我们所见的邓州大兴国寺,仁寿二年的舍利宝塔下铭,铭石圆形,亦像是埋在木塔之“塔心柱”下那块圆础下层石,这使我们疑心仁寿分布诸州之舍利塔均为隋时最普遍之木塔。这明末作者并不及见那木构原物,所谓————十三缀铎的塔倒是今日的砖塔。至于开皇石幢,据《析津日记》(亦明人书)所载,则早已失所在。

    (五)《析津日记》:“寺在元魏为光林,在隋为宏业,在唐为天王,在金为大万安,宣德修之曰天宁,正统中修之曰万寿戒坛,名凡数易。访其碑记,开皇石幢已失所在,即金元旧碣亦无片石矣。盖此寺本名宏业,而王元美谓幽州无宏业,刘同人谓天宁之先不为宏业,皆考之不审也。”

    《析津日记》与《帝京景物略》同为明人书,但其所载“天宁之先不为宏业?”及“考之不审也”,这种疑问态度与《帝京景物略》之武断恰恰相反,且作者“访其碑记”要寻“金元旧碣”,对于考据之慎重亦与《景物略》不同,这个记载实在值得注意。

    (六)《隩志》:不知明代何时书,似乎较以上两书稍早。文中:“天王寺之更名天宁也,宣德十年事也;今塔下有碑勒更名敕,碑阴则正统十年刊行藏经敕也。碑后有尊胜陀罗尼石幢,辽重熙十七年五月立。”

    此段记载,性质确实之外,还有个可注意之点,即辽重熙年号及刻有此年号之实物,在此轻轻提到,至少可以证明两桩事:一、辽代对于此塔亦有过建设或增益,二、此段历史完全不见记载,乃至于完全失传。

    (七)《长安客话》:“寺当元末兵火荡尽;文皇在潜邸,命所司重修。姚广孝曾居焉。宣德间敕更今名。”这段所记“寺当元末兵火荡尽”,因下文重修及“姚广孝曾居焉”等语气,似乎所述仅限于寺院,不及于塔。如果塔亦荡尽,文皇(成祖)重修时岂不还要重建塔?如果真的文皇曾重建个大塔则作者对于此事当不止用“命的司重修”一句。且《长安客话》距元末,至少已两百年,兵火之后的光景,那作者并不甚了了,他的注意处在夸扬文皇在潜邸重修的事耳。

    (八)《冷然志》:书的时代既晚,长篇的描写对于塔的神话式来源又已取坚信态度,更不足凭信。不过这里认塔前有开皇幢,或为辽重熙幢之误。

    关于天宁寺的文献,完全限于此种疑问式的短段记载。至于康熙、乾隆长篇的碑文,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对于天宁寺过去的历史,似乎非常明白,毫无疑问之处,但其所根据,也只是限于我们今日所知道的一把疑云般的不完全的文献材料,其确实性根本不能成立。且综以上文献看来,唐以后关于塔只有明末清初的记载,中间要紧的各朝代经过,除辽重熙立过石幢,金大定易名大万安禅寺外,并无一点记述,今塔的真实历史在文献上可以说并无把握。

    文献资料既如上述的不完全、不可靠,我们唯有在形式上鉴定其年代。这种鉴别法,完全赖观察及比较工作所得的经验,如同鉴定字画、金石、陶瓷的年代及真伪一样,虽有许多为绝对的,且可以用文字笔墨形容之点,也有一些是较难,乃至不能言传的,只好等观者由经验去意会。

    其可以言传之点,我们可以分作两大类去观察:(一)整个建筑物之形式(也可以说是图案之概念);(二)建筑各部之手法或作风。

    关于图案概念一点,我们可以分作平面(Plan)及立面(Elevation)讨论。唐以前的塔,我们所知道的,平面差不多全作正方形。实物如西安大雁塔、小雁塔、玄奘塔、香积寺塔、嵩山永泰寺塔及房山云居寺四个小石塔……河南、山东无数唐代或以前高僧墓塔,如山东神通寺四门塔,灵岩寺法定塔,嵩山少林寺法玩塔……等等。刻绘如云冈、龙门石刻,敦煌壁画等等,平面都是作正方形的。我们所知的唯一的例外,在唐以前的,唯有嵩山嵩岳寺塔,平面作十二角形,这十二角形平面,不唯在唐以前是例外,就是在唐以后,也没有第二个,所以它是个例外之最特殊者,是中国建筑史中之独例。除此以外,则直到中唐或晚唐,方有非正方形平面的八角形塔出现,这个罕贵的遗物即嵩山会善寺净藏禅师塔。按禅师于天宝五年圆寂,这塔的兴建,绝不会在这年以前,这塔短稳古拙,亦是孤例,而比这塔还古的八角形平面塔,除去天宁寺————假设它是隋建的话————别处还未得见过。在我们今日,觉得塔的平面或作方形,或作多角形,没甚奇特。但是一个时代的作者,大多数跳不出他本时代盛行的作风或规律以外的————建筑物尤甚————所以生在塔平面作方形的时代,能做出一个平面不作方形的塔来,是极罕有的事。

    至于立面方面,我们请先看塔全个的轮廓及这轮廓之所以形成。天宁寺的塔,是在一个基坛之上立须弥座,须弥座上立极高的第一层,第一层以上有多层密而扁的檐的。这种第一层高,以上多层扁矮的塔,最古的例当然是那十二角形嵩山嵩岳寺塔,但除它而外,是须到唐开元以后才见有那类似的做法,如房山云居寺四小石塔。在初唐期间,砖塔的做法,多如大雁塔一类各层均等递减的。但是我们须注意,唐以前的这类上段多层密檐塔,不唯是平面全作方形而且第一层之下无须弥座等雕饰,且上层各檐是用砖层层垒出,不施斗拱,其所呈的外表,完全是两样的。

    所以由平面及轮廓看来,竟可证明天宁寺塔为隋代所建之绝不可能,因为唐以前的建筑师就根本没有这种塔的观念。

    至于建筑各部的手法作风,则更可以辅助着图案概念方面不足的证据,而且往往更可靠,更易于鉴别。我们不妨详细将这塔的每个部分提出审查。

    建筑各部构材,在中国建筑中占位置最重要的,莫过于斗拱。斗拱演变的沿革,差不多就可以说是中国建筑结构法演变史。在看多了的人,差不多只须一看斗拱,对一座建筑物的年代,便有七八分把握。建筑物之用斗拱,据我们所知道的,是由简而繁。砖塔石塔最古的例如北周神通寺四门塔及东魏嵩岳寺十二角十五层塔,都没有斗拱。次古的如西安大雁塔及香积寺砖塔,皆属初唐物,只用斗而无拱。与之略同时或略后者如西安兴教寺玄奘塔则用简单的一斗三升交蚂蚱头在柱头上。直至会善寺净藏塔,我们始得见简单人字拱的补间铺作。神通寺龙虎塔建于唐末,只用双抄偷心华拱。真正用砖石来完全模仿成朵复杂的斗拱的,至五代宋初始见,其中如我们所见许多的“天宁式”塔。此中年代确实的有辽天庆七年的房山云居寺南塔,金大定二十五年的正定临济寺青塔,还有蓟县白塔、正定清塔,等等。在那时候还有许多砖塔的斗拱是木质的,如杭州雷峰塔、保俶塔、六和塔,等等。

    天宁寺塔的斗拱,最下层平坐,用华拱两跳偷心,补间铺作多至三朵。主要的第一层,斗拱出两跳华拱,角柱上的转角铺作,在大斗之旁,有附角斗,补间铺作一朵,用四十五度斜拱。这两个特点,都与大同善化寺金代的三圣殿相同。第二层以上,则每面用补间铺作两朵;补间铺作之繁重,亦与转角铺作相埒,都是出华拱两跳,第二跳偷心的。就我们所知,唐以前的建筑,不唯没有用补间铺作两朵的,而且虽用一朵,亦只极简单,纯处于辅材的地位的直斗或人字拱等而已。就斗拱看来,这塔是绝对不能早过辽宋时代的。

    承托斗拱的柱额,亦极清楚地表示它的年代。我们只须一看年代确定的唐塔或六朝塔,凡是用倚柱(Engoged Column)的,如嵩岳寺塔、玄奘塔、净藏塔,都用八角形(或六角?)柱,虽然有一两个用扁柱(Pilaster)的,如大雁塔,却是显然不模仿圆或角柱形。圆形倚柱之用在砖塔,唐以前虽然不能定其必没有,而唐以后始盛行。天宁寺塔的柱,是圆的。这圆柱之上,有额枋,额枋在角柱上出头处,斫齐如辽建中所常见,蓟县独乐寺、大同下华岩寺都有如此的做法。额枋上的普拍枋,更令人疑它年代之不能很古,因为唐以前的建筑,十之八九不用普拍枋,上文所举之许多例,率皆如此。但自宋辽以后,普拍枋已占了重要位置。这额枋与普拍枋,虽非绝对证据,但亦表示结构是辽金以后而又早于元时的极高可能性。

    在天宁寺塔的四正面有圆拱门,四隅面有直棂窗。这诚然都是古制,尤其直棂窗,那是宋以后所少用。但是圆门券上,不用火焰形券饰,与大多数唐代及以前佛教遗物异其趣旨。虽然,其上浮雕璎珞宝盖略作火焰形,疑原物或照古制,为重修时所改。至于门扇上的菱花格棂,则尤非宋以前所曾见,唐五代砖石各塔的门及敦煌画壁中我们所见的都是钉门钉的板门。

    栏杆的做法,又予我们以一个更狭的年代范围。现在常见的明清栏杆,都是每两栏板之间立一望柱的。宋元以前,只在每面转角处立望柱而“寻杖”特长。天宁寺塔便是如此,这可以证明它是明代以前的形制。这种的栏杆,均用斗子蜀柱。分隔各栏板,不用明清式的荷叶墩。我们所知道的辽金塔,斗子蜀柱都做得非常清楚,但这塔已将原形失去,斗子与柱之间,只马马虎虎地用两道线条表示,想是后世重修时所改。至于栏板上的几何形花纹,已不用六朝隋唐所必用的特种“”字纹,而代以较复杂者。与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内栏板及大同华岩寺壁藏上栏板相同。凡此种种,莫不倾向着辽金原形而又经明清重修的表示。

    平坐斗拱之下,更有间柱及壶门。间柱的位置,与斗拱不相对,其上力神像当在下文讨论。壶门的形式及其起线,软弱柔圆,不必说没有丝毫六朝刚强的劲儿,就是与我们所习见的宋代扁桃式壶门也还比不上其健稳。我们的推论,也以为是明清重修的结果。

    至于承托这整个塔的须弥座,则上枋之下用枭混(Cyma Recta),而我们所见过的须弥座,自云冈龙门以至辽宋遗物,无一不是层层方角叠出,间或用四十五度斜角线者。枭混之用,最早也过不了五代末期,若说到隋,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关于雕刻,在第一主层上,夹门立天王,夹窗立菩萨,窗上有飞天,只要将中国历代雕刻遗物略看一遍,便可定其大略的年代。由北魏到隋唐的佛像飞天,到宋辽塑像画壁,到元明清塑刻,刀法笔意及布局姿势,莫不清清楚楚地可以顺着源流鉴别的。若与隋唐的比较,则山东青州云门山、山西天龙山、河南龙门,都有不少的石刻。这些相距千里的约略同时的遗作,都有几个或许多个共同之点,而绝非天宁寺塔像所有。近来有人竟说塔中造像含有犍陀罗风,其实隋代石刻,虽在中国佛教美术中算是较早期的作品,但已将南北朝时所含的犍陀罗风味摆脱得一干二净,而自成一种淳朴古拙的气息。而天宁寺塔上更是没有犍陀罗风味。

    至于平座以下的力神、狮子,和垫拱板上的卷草西番莲一类的花纹,我想勉强说它是辽金的作品,还不甚够资格,恐怕仍是经过明清照原样修补的,虽然各像衣褶,仍较清全盛时单纯静美,无后代繁褥云朵及俗气逼人的飘带。但窗棂上部之飞仙已类似后来常见之童子,与隋唐那些脱尽人间烟火气的飞天,岂能混作一谈。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断定天宁寺塔绝对不是隋宏业寺的原塔。而在年代确定的砖塔中,有房山云居寺辽代南塔与之最相似,此外确为辽金而年代未经记明的塔如云居寺北塔,通州塔及辽宁境内许多的砖塔,式样手法都与之相仿。正定临济寺金大定二十五年的青塔也与之相似,但较之稍清秀。

    与之采同式而年代较后者有安阳天宁寺八角五层砖塔,虽无正确的文献纪其年代,但是各部作风纯是元明以后法式。北平八里庄慈寿寺塔,建于明万历四年,据说是照天宁寺塔建筑的,但是细查其各部,则斗拱、檐椽、格棂、如意头、莲瓣、栏杆(望柱极密),平坐枭混,圭脚————由顶至踵,无一不是明清官式则例。

    所以天宁寺塔之年代,在这许多类似砖塔中比较起来,我们可暂时假定它与云居寺南塔时代约略相同,是辽末(十二世纪初期)的作品,较之细瘦之通州塔及正定临济寺青塔稍早,而其细部或有极晚之重修。在未得到文献方面更确实证据之前,我们仅能如此鉴定了。

    我们希望“从事美术”的同志们,对于史料之选择及鉴别,须十分慎重,对于实物制度作风之认识尤绝不可少,单凭一座乾隆碑,追述往事,便认为确实史料,则未免太不认真,以前的皇帝考古家尽可以自由浪漫地记述,在民国二十四年以后一个老百姓美术家说句话都得负得起责任的。

    最后我们要向天宁寺塔赔罪,因为急于辩证它的建造年代,我们竟不及提到塔之现状,其美丽处,如其隆重的权衡、淳和的色斑,及其他细部上许多意外的美点,不过无论如何天宁寺塔也绝不会因其建造时代之被证实,而减损其本身任何的价值的。喜欢写生者只要不以隋代古建唐人作风目之,误会宣传此塔之古,则当仍是写生的极好题材。

    附录三

    谈北京的几个文物建筑

    北京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文物建筑最多的城市。城中极多的建筑物或是充满了历史意义,或具有高度艺术价值。现在全国人民都热爱自己的首都,而这些文物建筑又是这首都可爱的内容之一,人人对它们有浓厚的兴趣,渴望多认识、多了解它们,自是意中的事。

    北京的文物建筑实在是太多了,其中许多著名而已为一般人所熟悉的,这里不谈;现在我仅就一些著名而比较不受人注意的,和平时不著名而有特殊历史和艺术价值的提出来介绍,以引起人们对首都许多文物更大的兴趣。

    还有一个事实值得我们注意的,我也要在此附笔告诉大家。那就是:丰富的北京历代文物建筑竟是从来没有经过专家或学术团体做过有系统的全面调查研究;现在北京的文物还如同荒山丛林一样等待我们去开发。关于许许多多文物建筑和园林名胜的历史沿革,实测图说和照片、模型等可靠资料都极端缺乏。

    在这种调查研究工作还不能有效地展开之前,我们所能知道的北京资料是极端散漫而不足的,我不但限于资料,也还限于自己知识的不足,所以所能介绍的文物仅是一鳞半爪,希望抛砖引玉,借此促进熟悉北京的许多人们将他们所知道的也写出来————大家来互相补充彼此对北京的认识。

    天安门前广场和千步廊的制度

    北京的天安门广场,这个现在中国人民最重要的广场,在前此数百年中,主要只供封建帝王一年一度祭天时出入之用。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爆发,中国人民革命由这里开始,这才使这广场成了政治斗争中人民集中的地点。到了三十年后的十月一日中国人民伟大英明的领袖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昭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个广场才成了我们首都最富于意义的地点。天安门已象征着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国徽中的主题,在五星下放出照耀全世界的光芒,更是全国人民所热爱的标志,永在人们眼前和心中了。

    这样人人所熟悉、人人所尊敬热爱的天安门广场本来无须再来介绍,但当我们提到它体型风格这方面和它形成的来历时,还有一些我们可以亲切地谈谈的。我们叙述它的过去,也可以讨论它的将来各种增建修整的方向。

    这个广场的平面是作“丁”字形的。“丁”字横划中间,北面就是那楼台峋峙规模宏壮的天安门。楼是一横列九开间的大殿,上面是两层檐的黄琉璃瓦顶,檐下丹楹藻绘,这是典型的、秀丽而兼严肃的中国大建筑物的体形。上层瓦坡是用所谓“歇山造”的格式。这就是说它左右两面的瓦坡,上半截用垂直的“悬山”,下半截才用斜坡,和前后的瓦坡在斜脊处汇合。这个做法同太和殿的前后左右四个斜坡的“庑殿顶”,或称“四阿顶”的是不相同的。“庑殿顶”气魄较雄宏,“歇山顶”则较挺秀,姿势错落有致些。天安门楼台本身壮硕高大,朴实无华,中间五洞门,本有金钉朱门,近年来常年洞开,通入宫城内端门的前庭。

    广场“丁”字横划的左右两端有两座砖筑的东西长安门。每座有三个券门,所以通常人们称它们为“东西三座门”。这两座建筑物是明初遗物。体型比例甚美,材质也朴实简单。明的遗物中常有纯用砖筑,饰以着色琉璃砖瓦较永远性的建筑物,这两门也就是北京明代文物中极可宝贵的。它们的体型在世界古典建筑中也应有它们的艺术地位。这两门同“丁”字直划末端中华门(也是明建的)鼎足而三,是广场的三个入口,也是天安门的两个掖卫与前哨,形成“丁”字各端头上的重点。

    全场周围绕着覆着黄瓦的红墙,铺着白石的板道。此外横亘广场北端的御河上还有五道白石桥和它们上面雕刻的栏杆,桥前有一双白石狮子,一对高达八公尺的盘龙白石华表。这些很简单的点缀物,便构成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地方。全场的配色限制在红色的壁画,黄色的琉璃瓦,带米白色的石刻和沿墙一些树木。这样以纯红、纯黄、纯白的简单的基本颜色来衬托北京蔚蓝的天空,恰恰给人以无可比拟的庄严印象。

    中华门以内沿着东西墙,本来有两排长廊,约略同午门前的廊子相似,但长得多。这两排廊子正式的名称叫作“千步廊”,是皇宫前很美丽整肃的一种附属建筑。这两列千步廊在庚子年毁于侵略军队八国联军之手,后来重修的,工程恶劣,已于民国初年拆掉,所以只余现在的两道墙。如果条件成熟,将来我们整理广场东西两面建筑之时,或者还可以恢复千步廊,增建美好的两条长长的画廊,以供人民游息。廊屋内中便可布置有文化教育意义的短期变换的展览。

    这所谓的千步廊是怎样产生的呢?谈起来,它的来历与发展是很有意思的。它的确是街市建设一种较晚的格式与制度,起先它是宫城同街市之间的点缀,一种小型的“绿色区”。金、元之后才被统治者拦入皇宫这一边,成为宫前禁地的一部分,而把人民拒于这区域之外。

    据我们所知道的汉、唐的两京,长安和洛阳,都没有这千步廊的形制。但是至少在唐末与五代城市中商业性质的市廊却是很发展的。长列廊屋既便于存贮来往货物,前檐又可以遮蔽风雨以便行人,购售的活动便都可以得到方便。商业性质的廊屋的发展是可以理解的,它的普遍应用是由于实际作用而来。至今地名以廊为名而表示商区性质的如南京的估衣廊等是很多的。实际上以廊为一列店肆的习惯,则在今天各县城中还可以到处看到。

    当汴梁(今开封)还不是北宋的首都以前,因为隋开运河,汴河为其中流,汴梁已成了南北东西交通重要的枢纽,为一个商业繁盛的城市。南方的“粮斛百货”都经由运河入汴,可达到洛阳长安。所以是“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而被称为雄郡。城的中心本是节度使的郡署,到了五代的梁朝将汴梁改为陪都,才创了宫殿。但这不是我们的要点,汴梁最主要的特点是有四条水道穿城而过,它的上边有许多壮美的桥梁,大的水道汴河上就有十三道桥,其次蔡河上也有十一道,所以那里又产生了所谓“河街桥市”的特殊布局。商业常集中在桥头一带。

    上边说的汴州郡署的前门是正对着汴河上一道最大的桥,俗称“州桥”的。它的桥市当然也最大,郡署前街两列的廊子可能就是这种桥市。到北宋以汴梁为国都时,这一段路被称为“御街”,而两边廊屋也就随着被称为御廊,禁止人民使用了。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宫门宣德门南面御街阔三百余步,两边是御廊,本许市人买卖其间,自宋徽宗政和年号之后,官司才禁止的。并安立黑漆杈子在它前面,安朱漆杈子两行在路心,中心道不得人马通行。行人都拦在朱杈子以外,杈内有砖石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春夏之日,望之如绣”。商业性质的市廊变成“御廊”的经过,在这里便都说出来了。由全市环境的方面看来,这样地改变嘈杂商业区域成为一种约略如广场的修整美丽的风景中心,不能不算是一种市政上的改善。且人民还可以在朱杈子外任意行走,所谓御街也还不是完全的禁地。到了元宵灯节,那里更是热闹。成为大家看灯娱乐的地方。宫门宣德楼前的“御街”和“御廊”对着汴河上大州桥显然是宋东京部署上的一个特色。此后历史上事实证明这样一种壮美的部署被金、元抄袭,用在北京,而由明清保持下来成为定制。

    金人当时以武力攻败北宋懦弱无能的皇室后,金朝的统治者便很快地要模仿宋朝的文物制度,享受中国劳动人民所累积起来的工艺美术的精华,尤其是在建筑方面。金朝是由一一四九年起开始他们建筑的活动,迁都到了燕京,称为中都,就是今天北京的前身,在宣武门以西越出广安门之地,所谓“按图兴修宫殿”,“规模宏大”,制度“取法汴京”,就都是慕北宋的文物,蓄意要接受它的宝贵遗产与传统的具体表现。“千步廊”也就是他们所爱慕的一种建筑传统。

    金的中都自内城南面天津桥以北的宣阳门起,到宫门的应天楼,东西各有廊二百余间,中间驰道宏阔,两边植柳。当时南宋的统治者曾不断遣使到“金庭”来,看到金的“规制堂皇,仪卫华整”写下不少深刻的印象。他们虽然曾用优越的口气说金的建筑殿阁崛起不合制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建筑“工巧无遗力”。其实那一切都是我们民族的优秀劳动人民勤劳的创造,是他们以生命与血汗换来的,真正的工作是由于“役民伕八十万,兵伕四十万”并且是“作治数年,死者不可胜计”的牺牲下做成的。当时美好的建筑都是劳动人民的果实,却被统治者所独占。北宋时代商业性的市廊改为御廊之后,还是市与宫之间的建筑,人民还可以来往其间。到了金朝,特意在宫城前东西各建二百余间,分三节,每节有一门,东向太庙,西向尚书省,北面东西转折又各有廊百余间,这样的规模,已是宫前门禁森严之地,不再是老百姓所能够在其中走动享受的地方了。

    到了元的大都记载上正式地说,南门内有千步廊,可七百步,建灵星门,门内二十步许有河,河上建桥三座名周桥。汴梁时的御廊和州桥,这时才固定地称作“千步廊”和“周桥”,成为宫前的一种格式和定制,将它们从人民手中掳夺过去,附属于皇宫方面。

    明、清两代继续用千步廊作为宫前的附属建筑。不但午门前有千步廊到了端门,端门前东西还有千步廊两节,中间开门,通社稷坛和太庙。当一四一九年将北京城向南展拓,南面城墙由现在长安街一线南移到现在的正阳门一线上,端门之前又有天安门,它的前面才再产生规模更大而开展的两列千步廊到了中华门。这个宫前广庭的气魄更超过了宋东京的御街。

    这样规模的形制当然是宫前的一种壮观,但是没有经济条件是建造不起来的,所以终南宋之世,它的首都临安的宫前再没有力量继续这个美丽的传统,而只能以细沙铺成一条御路。而御廊格式反是由金、元两代传至明、清的,且给了“千步廊”这个名称。

    我们日后是可能有足够条件和力量来考虑恢复并发展我们传统中所有美好的体型的。广场的两旁也是可以建造很美丽的长廊的。当这种建筑环境不被统治者所独占时,它便是市中最可爱的建筑型类之一,有益于人民的精神生活。正如层塔的峋峙,长廊的周绕也是最代表中国建筑特征的体型。用于各种建筑物之间它是既实用,而又美丽的。

    团城————古代台的实例

    北海琼华岛是今日北京城的基础,在元建都以前那里是金的离宫,而元代将它作为宫城的中心,称作万寿山。北海和中海为太液池。团城是其中既特殊又重要的一部分。

    元的皇宫原有三部分,除正中的“大内”外,还有兴圣宫在万寿山之正西,即今北京图书馆一带。兴圣宫之前还有隆福宫。团城在当时称为“瀛洲圆殿”,也叫仪天殿,在池中一个圆坻上。换句话说,它是一个岛,在北海与中海之间。岛的北面一桥通琼华岛(今天仍然如此),东面一桥同当时的“大内”联络,西面是木桥,长四百七十尺,通兴圣宫,中间辟一段,立柱架梁在两条船上才将两端连接起来,所以称吊桥。当皇帝去上都(察哈尔省多伦(6)附近)时,留守官则移舟断桥,以禁往来。明以后这桥已为美丽的石造的金鳌玉蝀桥所代替,而团城东边已与东岸相连,成为今日北海公园门前三座门一带地方。所以团城本是北京城内最特殊、最秀丽的一个地点。现今的委屈地位使人不易感觉到它所曾处过的中心地位。在我们今后改善道路系统时是必须加以注意的。

    团城之西,今日的金鳌玉蝀桥是一座美丽的石桥,正对团城,两头各立一牌楼,桥身宽度不大,横跨北海与中海之间,玲珑如画,还保有当时这地方的气氛。但团城以东,北海公园的前门与三座门间,曲折迫隘,必须加宽,给团城更好的布置,才能恢复它周围应有的衬托。到了条件更好的时候,北海公园的前门与围墙,根本可以拆除,团城与琼华岛间的原来关系,将得以更好地呈现出来。过了三座门,转北转东,到了三座门大街的路旁,北面隈小庞杂的小店面和南面的筒子河太不相称;转南至北长街北头的路东也有小型房子阻挡风景,尤其没有道理,今后一一都应加以改善。尤其重要的,金鳌玉桥虽美,是东西城间重要交通孔道之一,但桥身宽度不足以适应现代运输工具的需要条件,将来必须在桥南适当地点加一道横堤来担任车辆通行的任务,保留桥本身为行人缓步之用。堤的形式绝不能同桥梁重复,以削弱金鳌玉蝀桥驾凌湖心之感,所以必须低平和河岸略同。将来由桥上俯瞰堤面的“车马如织”,由堤上仰望桥上行人则“有如神仙中人”,也是一种奇景。我相信很多办法都可以考虑周密计划得出来的。

    此外,现在团城的格式也值得我们注意。台本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极普通的类型。从周文王的灵台和春秋秦汉的许多的台,可以知道它在古代建筑中是常有的一种,而在后代就越来越少了。古代的台大多是封建统治阶级登临游宴的地方,上面多有殿堂、廊庑、楼阁之类,曹操的铜雀台就是杰出的一例。据作者所知,现今团城已是这种建筑遗制的唯一实例,故极为珍贵。现在上面的承光殿代替了元朝的仪天殿,是一六九○年所重建。殿内著名的玉佛也是清代的雕刻。殿前大玉瓮则是元世祖忽必烈“特诏雕造”,本是琼华岛上广寒殿的“寿山大玉海”,殿毁后失而复得,才移此安置。这个小台是同琼华岛上的大台遥遥相对。它们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所以在下文中我们还要将琼华岛一起谈到的。

    北海琼华岛白塔的前身

    北海的白塔是北京最挺秀的突出点之一,为人人所常能望见的。这塔的式样属于西藏化的印度“窣堵坡”。元以后北方多建造这种式样。我们现在要谈的重点不是塔而是它的富于历史意义的地址。它同奠定北京城址的关系最大。

    本来琼华岛上是一高台,上面建着大殿,还是一种古代台的形制。相传是辽萧太后所居,称“妆台”。换句话说,就是在辽的时代还保持着唐的传统。金朝将就这个卓越的基础和北海中海的天然湖沼风景,在此建筑有名的离宫————大宁宫。元世祖攻入燕京时破坏城区,而注意到这个美丽的地方,便住这里大台之上的殿中。

    到了元筑大都,便是依据这个宫苑为核心而设计的。就是上文中所已经谈到的那鼎足而立的三个宫;所谓“大内”兴圣宫和隆福宫,以北海中海的湖沼(称太液池)做这三处的中心,而又以大内为全个都城的核心。忽必烈不久就命令重建岛上大殿,名为广寒殿。上面绿荫清泉,为避暑胜地。马可·波罗(意大利人)在那时到了中国,得以见到,在他的游记中曾详尽地叙述这清幽伟丽奇异的宫苑台殿,说有各处移植的奇树,殿亦作翠绿色,夏日一片清凉。

    明灭元之后,曾都南京,命大臣来到北京毁元旧都。有萧洵其人随着这个“破坏使团”而来,他遍查元故宫,心里不免爱惜这样美丽的建筑精华,要遭到无情的破坏,所以一切他都记在他所著的《元故宫遗录》中。

    据另一记载(《日下旧闻考》引《太岳集》),明成祖曾命勿毁广寒殿。到了万历七年(一五七九年)五月“忽自倾圮,梁上有至元通宝的金钱等”。其实那时据说瓦甓已坏,只存梁架,木料早已腐朽,危在旦夕,当然容易忽自倾圮了。

    现在的白塔是清初一六五一年————即广寒殿倾圮后七十三年,在殿的旧址上建立的。距今又整整三百年了。知道了这一些发展过程,当我们遥望白塔在朝阳夕照之中时,心中也有了中国悠久历史的丰富感觉,更珍视各朝代中人民血汗所造成的种种成绩。所不同的是当时都是被帝王所占有的奢侈建设,当他们对它厌倦时又任其毁去,而从今以后,一切美好的艺术果实就都属于人民自己,而我们必尽我们的力量永远加以保护。

    (1) 1公尺= 1米。

    (2) 买卖街1860年被英法联军烧毁,1990年在遗址上复建。

    (3) 原载于1932年11月《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3卷4期,署名:林徽因、梁思成。

    (4) 所指居庸关,为居庸关云台,为元代一座过街塔的塔座。

    (5) 原载于《大公报·艺术周刊》第25期,署名:梁思成、林徽因。

    (6) 今为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多伦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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