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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中古与文艺复兴

    第一章 ?绪论

    一 自西罗马亡,至文艺复兴,历年千余,称曰中古,为希伯来思想最盛之时。其时列国分立,屡兴兵革,民无所托命,遂多悲观,愿脱离现世以得安息,于是基督教势力,风动一时。教徒事业,在自度度人,灭体质以救灵魂,去人世而归天国,以苦行断食,祈祷默念,为专一之务。恐理知有妨信仰,情思发动,又足为向道之累,故艺文学术,无不屏绝,哲学亦降为神学之婢(Handmaid of Theology),属于学林(Schola),教徒专攻之,大抵附会曲解,非复希腊罗马时哲学,能研求真理者之比矣。又据《旧约》书说,以为人性本恶。世人得此教训,则或入苦行(Asceticism),或为玩世(Cynicism),趋向虽不同,而否定人生则一,更不以扶植文化为志。故史家名此期为黑暗时代也。

    基督教徒以天国为归宿,现世则试验之地(Probatio),所在有撒但(Satan)诱惑,引人入于魔道。诸凡美与悦乐,皆即罪恶之饵,禁戒唯恐不严。个人之肉体,尤为入道障碍,用诸苦行以克制之。如十二世纪时,意大利有高士Santo Francesco,敝衣疏食,日日以铁索自鞭其身,即其例矣。故希伯来思想,纯为出世之教,与希腊之现世主义正反。然虽相反,而复并存,史家所谓人性二元(The Pagano-Christian dualism of human nature),不能有偏至者也。故凡理想与实在,个人与社会,理性与感情,知识与信仰,或体质与精神,皆为此二者之代表,互相撑拒,以成人世之悲剧,而人生意义,亦即在斯。即文艺思想消长之势,亦复如是,而其迹在中古为尤著也。

    中古时希伯来思想,虽陵驾一切,而异教精神(Paganism),出于本能,蕴蓄于人心者,亦终不因之中绝。一与事会,辄复萌发。故封建制度与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为十字军,而骑士文学,亦从此起。Trobador继作,歌神圣之爱,不违正教,然发抒情思,已不安于枯寂。游学之士(Clerici Vagi),身在教会,而所作《浪游之歌》(Carmina Vagorum),则纵情诗酒,多侧艳之辞,殆纯为异教思想。及东罗马亡,古学西行,于是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明,悉发其蕴,则所谓文艺复兴(Renaissance)是也。凡此变迁,皆人生生力之发现。时地有异,故形式亦殊,然其乐生享美之精神,则固同出一本者矣。

    第二章 ?异教诗歌

    二 欧洲民族,其重要者,可分三族,一拉丁,二条顿,三斯拉夫,其下又有分支,颇为繁杂。唯藉宗教之力,为之维系,故文化常能一致,欧洲中古文学,亦以教会为根据,唯各民族之原始文学,因此又多湮没,盖仪式赞颂之歌,非依信仰保持,不能存在。基督教兴起,旧日典礼既废,礼拜歌词自亦绝于人口,故古代颂歌,无得而闻焉。神话史诗,存于今者,亦已极少,略举概要如下。

    (一)英国史诗Beowulf,其文义云蜂狼,谓熊也,为古北欧英雄。诗记其人为丹麦王杀巨人Grendel,后五十年,又为民除火龙之害。初本短篇,流布北地,及英人渡海,定居不列颠,此歌亦与俱来。后人集录,汇为长歌,凡三卷四十二章。今所传者为七世纪写本,已多后世基督教人修改,然其精神,则固为古条顿人之信仰。Beowulf将与巨人战,恐不敌曰,倘其死也,命之所定,人孰能逃命(Wyrd)。此委心任命之意,即与基督教思想异者也。

    (二)德国Hildebrandslied,本Dietrich saga中之一部。叙Hildebrand浪游三十年,归途遇其子,不相识,因相决斗事。今存六十九联,为八世纪时教徒所录,首尾已不完。此他犹咏Hildebrand之歌,唯属于武士文学,与此不同矣。

    (三)北欧Edda,有新旧二种。伊思人Snorri Sturluson(1178——1241)初集神话传说及诗法,为书曰Edda,盖出于odhr一字,义云诗。至一六四二年,Srynjolfur Sveinsson发见一书,亦同此名,疑是十二世纪时人所编,遂名之曰“旧Edda”,而以Snorri所编者为新书。“旧Edda”凡三十三篇,史诗居三之二。其中数章经后人篡乱,然古代条顿人之风俗思想,多赖以传。Snorri又著《家乘》(Heimskringla)一书,本为历史,而所录多传说,为后世文人所重,常取材于此焉。

    (四)俄国自古有故事诗曰Bylina,皆叙古英雄事迹。最有名者为Igor之歌,记一一八五年Kiev王Igor攻南方回族败归之事。时虽已归基督教,唯精灵信仰(Animism)之迹,仍甚明显。Igor之败,草木悲凉,伏地哀叹。念日神(Dazhbog)子孙失其威荣,屈于强暴,此后时光,更无欢乐也。Igor妻Jaroslavna歌尤佳,对于风日川流,各抒哀怨,纯朴优美,本诗中即比之鹧鸪之悲鸣云。

    (五)Celt族天性爱美而善感,富于诗歌。Arthur传说,起原Wales,言六世纪时与英人战事。后流转入英法诸国,合于武士文学,影响远及后世。Celt族优美之思想,亦多藉是以传。此他著作,则以言文隔绝,少知于世。

    此外各国民歌俗谣,虽采录之事,近世始盛,然发源皆甚早。与乡村传说,同其源流,历代口传,以至今世,其中含有异教思想者不少。是皆民间文学之留遗,而后世诗歌小说之发达,亦颇借助于此也。

    第三章 ?骑士文学

    三 中古欧洲,因基督教之力,信仰渐就统一。封建制度,亦方盛行。以此二大势力,互相调和,造成时代精神,即世所谓骑士制度(Chivalry)是也。终则发为十字军,信神忠君,重武尚侠之气,悉发挥无遗蕴。当时文学,乃大被影响,而生变化。盖骑士生活,本多瑰奇之趣。当时人心,又久倦于枯寂,喜得此发泄之机会,以写情绪。此诗歌小说勃兴之所由来,而教徒文学,亦以此稍衰矣。

    各国古代,皆有行吟诗人,如希腊之Rhapsodos,或寄食王家,或游行各地,歌英雄事迹为生计。及基督教流行,此业渐衰。十字军兴,基督教之武士,一变而为史诗之主人,遂复盛行于世。盖事迹既甚适于小说,其制度又为当时政教之结晶,故甚为当世爱重。诗多类似,大抵以战斗为主。其人多犷野,然与杀伐时代之精神,实相一致,兹举其最著者如下:

    (一)法国史诗(Chanson de Geste),述Arthur外,多咏Charlemagne君臣事业,以Chanson de Roland一篇为最胜。七七八年时,Charlemagne南征,班师过Ronceveaux,为土人所袭,后卫皆战殁,Hroland其一人也,诗为十一世纪中叶所作,述此事始末,唯以Basque为亚拉伯人,故与当世思想尤相合。

    (二)西班牙之Poema del Cid,盖仿法国史诗而作。叙Ruy Diaz de Bivar与回教徒战事。亚拉伯人敬畏之,故称之曰主(Sidi),即Cid字所从出。诗亦千一百五十年顷作。

    (三)德国之Nibelungenlied,十二世纪作。叙Siegfried之死,与Nibelung族之亡。Siegfried杀龙事,又见于《英雄书》(Heldenbuch),盖传说中常见之事,至其死于Brunhild之报复,则出《旧Edda》也。

    (四)英国史诗Brut,为Layamon著。十二世纪中叶,有Geoffrey of Monmouth著《不列颠诸王史》,谓Aeneas子Brutus始至不列颠,建立邦国。法人Wace采译为诗曰Brut d'Angleterre。十三世纪初年,Layamon复编译为古英文,言Arthur王事特详。至Thomas Malory以散文作Morte Darthur(1485),会萃众说,益臻美备,为Arthur王传说之渊薮矣。

    四 战争之诗歌,终复渐就衰颓,转为咏叹恋爱冒险之事,遂有Épopée Courtoise者,代Chanson de Geste而兴。其所取材,亦多在Arthur一派,于是Celt优美之思想,势乃大张。诗中人物行事,不复犷野如前。且对于女子之意见,亦复一变。昔以女子为罪恶之源而憎恶之,为人类之弱者而保护之,亦无所谓纯洁高上之爱者,时乃崇拜甚至视为慈惠爱情之化身。昔以为Eva者,则一转而为圣母。人世爱情,乃至微妙不可测,神圣不可犯。此种思想,散布全欧,好武之风,移于尚美。美之崇拜,乃入于神秘主义(Mysticism),而抒情之歌,终代叙事诗而兴起焉。

    抒情诗之作,法国为盛,然实承Provence余绪。当十二世纪中,为Provence文学最盛时代。诗人曰Trobador,太半贵族,有歌人曰Joglar者,受其诗,行吟各地,传扬作者声名。诗分讽刺(Sirventes)艳歌(Chanson)二种,以神与爱为诗材。主臣之分,推及于爱恋之事,诗人竞唱(Tenson),以女子为主裁,不异于武士之角技(Tornoiement)。盖由其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民生乐康,情思丰富,故能有此,且自由之思想,亦有以助成之。唯终以宗教冲突,有Toulouse之役(1218),文化奄然俱尽。是时法之Trouvère与Jongleur,乃继承而发扬之。在西班牙则有Trovador与Juglar,皆出于Provence诗派。德之Minnesinger,亦群起于Swabia。英自昔有Scop与Gleoman,唯其遗迹仅留于Widsith及Deor二断片中。至十三世纪末,行吟诗人复兴,而多模拟法国,以Alysoun一篇为最佳。今所称“北风”(“Blow Northerne Wind”)“鹧鸪”(“Sumer is icumen in”)两章,则皆出俗谣,非诗人创作也。

    第四章 ?异教精神之再现

    五 中世基督教严肃思想,束缚人心者剧甚,于是渐生反动。骑士文学,转为Trobador诗歌,人间情爱,遂为文艺本质。唯其外观,与教宗仍若不甚违忤。当时传说(Legend),亦多似之。如法国古德Abelard之爱Héloïse,后世传其简牍,情绝纯挚。又有德国歌人Tannhäuser入爱神之山(Venusberg),久而厌倦,返求法王宥罪,不得而死诸说,皆是也。此诸著作,虽语有检束,不尽其意,而是认人生,反抗出世教之精神,已显然可见。至法国Aucassin et Nicolette一篇,乃直言无所隐饰,几纯为异教思想矣。

    Aucassin et Nicolette为十二世纪半作。诗话间出,故文中自称Chantefable,盖弹词之属,为古文学中所希见。书叙Aucassin悦Nicolette,而其父Garins伯爵阻之,谓敢娶Nicolette者,当被诅祝,坠入地狱。Aucassin终不听,谓不欲居天国,与衰癃之长老伍。惟愿偕Nicolette,与世之学士文人,美人豪杰俱入地狱中云。现世思想,已极彰著。英人Walter Pater论之曰“中古文艺……复兴时,人人欲得心之自由,求理性与神思之发展,是时有一极大特色,即非礼法主义(Antinomianism)是也。其反抗宗教道德,寻求官能与神思之悦乐,对于美及人体之崇拜,皆与基督教思想背驰。其尊崇爱恋,如新建宗教。是盖可谓之异教诸神之重来。如古传说所言,Venus未死,但匿居山穴,时至复出。是余诸神,亦仍往来人世,唯变服为……种种状而已。”Aucassin之话,最足为此乐生思想代表。《浪游之歌》,亦复如是,而其书又出于教徒,则尤足注意者矣。

    《浪游之歌》(Carmina Vagorum)不详著者姓氏,盖诗选类,今存十三世纪时写本,为Bavaria教会旧藏。游学之士(Scholares Vagi)各国皆有之,遍历欧洲名都,以求学问,初不限于一族。唯所作诗皆用拉丁文,又仿中世工会(Guild)之例,共奉Golias为师,自称Goliardi。游学者本属教会,故诗亦多仿宗教颂歌体式,唯其内容,则为诗酒爱恋三者,背弃宗信,脱略礼法,以乐生享美为人生目的。谓酒家之可尊,过于圣庙。此基督教Clerici Vagi之歌,与Anakreon相去,乃已不远。可知希腊思想之萌动,盖出人性自然,初不尽由模仿也。

    《浪游之歌》太半言爱恋,唯既非骑士文学中之女子崇拜(Gynaeolatria),亦无神秘思想,但以为生人之爱而歌之耳,凡所赞叹,亦皆官能之美。有“Lydia Bella”及“Saevit Aurae”诸诗,咏人体美,最著名。“Gaudeamus Igitur”一篇,于送葬后歌之。言人生实短,死后归于虚无。故当及时行乐。更不信有来世,亦不信有灵魂。其思想与当世信仰制度,已不相属,复归于异教精神,开文艺复兴之先路。《浪游之歌》,本一时寄兴之作,亦非别有主张,唯言养生享乐,保持人性之本然,则与文艺复兴时人间本位主义,实相一致。故观于此诗,已大可见新时代之趋向也。

    第五章 ?文艺复兴之前驱

    六 意大利文学,在中世殆无所表见。盖其国袭罗马之遗,封建制度无由树立,故骑士诗歌略无所闻。Provence诗风虽盛行,顾皆模拟而少特色,唯Guido Guinicelli及Guido Cavalcanti,稍有声望。其民族势力所储,乃别有在。古希腊罗马之文化,涵养人心,造成时势,遂有文艺复兴之盛,而以三人为前驱。Dante作《神曲》,Boccaccio作《十日谈》,立意大利诗文之极。Petrarca为最后之Trobador,振兴抒情之歌,又为提倡古文学之第一人,尤有功于世。

    Dante Alighieri(1265——1321)为Florence世族,奔走国事,不得志而殁。少时受Provence诗派影响,多作抒情诗。尝爱Beatrice(de Portinari),作诗颂之,成集一卷曰“新生”(Vita Nuova)。其言爱情,本为Trobador一派,后以Guinicelli感化,转入密宗(Mysticism)。以为美善合一,故崇Beatrice,近于神明,而爱则入圣之功也。又作《神曲》(La Divina Commedia),寓其思想,为世界名著之一。诗凡三部,记罗马诗人Vergilius,导之梦游三界事。先过地狱界(Inferno),下陷如杯,分九层。有罪者列居其次,末层至隘,居极恶者三人,为卖耶稣之弟子Judas,刺该撒者Brutus及Cassius,与撒但共处。次至净罪界(Purgatorio),为一山,分七级,居者视忏悔之力,次第上升,顶即乐园。最后至天国(Paradiso),善人所居,Beatrice出迎,引之使对上帝,此其大略也。神游幽冥之说,古多有之,Odysseia及Aeneis中,皆言其事。Dante未见Homeros,故举Vergilius为导,亦以其诗赞颂罗马,与己之政见相合故也。《神曲》自昔称难解之书,笺释不一,据其所著《王国论》(De Monarchia)考之,约略可通。大意谓政教并立,皆以福民为事。王者以人智治国,使人能守哲理道德,得现世之福。法王以神智化民,引人入于宗教信仰,得久远之福。Vergilius为人智之代表,故导Dante至乐园而止。Beatrice则为神智之代表,乃能导之入天国。其言极恶者举Judas,盖以其卖基督教主故,Brutus等,则以杀罗马第一君主故,即因其破毁政教故也。诗中悔罪受福之说,大抵出于Thomas Aquinas之神学,今不具论。Guinicelli言美善合一,亦本Aquinas,故Dante思想实合烦琐哲学与Trobador诗派而成。《神曲》一书,虽为譬喻(Allegoria),用以宣传奥义,唯所重仍在Beatrice。故其为此诗,亦正以言神圣之爱,犹作《新生》之意也。

    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父为Florence律师,与Dante同以国事被放,流寓于法。Petrarca遂自幼承Trobador之影响,学为诗歌,又治古代文学。父死无所依,入教会为长老,唯仍专心学问,作诗不辍,诗之本源,与Dante相同,并出于情爱。尝识一武士之妻曰Laura(de Sade),思慕之情,均寄于诗。而Laura旋卒,人世之爱,转为灵感,中心永慕,如对神明。Dante之于Beatrice,殆可仿佛,盖并出密宗思想。又极喜古学,游行各地,搜访拉丁古文著作,不遗余力。身为教徒,而甚崇古代异教文化,尝自言其所处境地,在Augustinus与Vergilius之间。盖其神往古昔,欲使基督教与异教思想,得相调和,意至深切,于文艺复兴之运动,实大有力也。

    Giovanni Boccaccio(1315——1375)亦Florence人。幼从父业商,弃而学律,复不惬意,改治希腊文学。与Petrarca友善,亦致力于古学。著作甚多,以小说为最善。Filocopo仿Aucassin et Nicolette述古时传说,为中世散文小说之始。Ameto则Longos一流之Pastorale,写理想之牧人生活。Fiammetta言女爱Pamfilo,而其父召之归去,因自陈哀怨。盖实Boccaccio假此发抒己意,为后来自叙小说之源本。《十日谈》(Decamerone)尤有名,为其绝作,书言一三四八年顷Florence大疫,有士女十人,避地村落间,述故事以消长日。人各一篇,凡十日,共一百篇。会萃众说,假设事迹以联贯之,古昔多有此体,如印度之Panchatantra,亚拉伯之《一千一夜》,皆是。Boccaccio盖仿为之,所收小说,亦非尽出己作,率取材于故事俗说,而一经运化,无不美妙。叙述仿Apuleius,间或失之不庄。唯其清新愉乐之精神,乃能于阴郁之中古时代,开拓一新方面,功绩甚伟,不仅为意大利散文开祖已也。

    英国有Geoffrey Chaucer(1340——1400)系出北人(Norman),以王事使法意诸国,遂仿其诗风,作诗数篇。晚年作Canterbury Tales,虽仿《十日谈》,亦自具特色。诗言有巡礼者三十一人,集于旅次,共赴Canterbury大寺。途中各说故事,以慰岑寂,而所作只二十四篇。其序言一篇,写旅人风采言动,颇极其妙。William Langlend于十四世纪中叶,作Piers Plowman一诗,述梦见农夫Piers导之寻求真理,遍历诸境,终得神智。亦譬喻体,与《神曲》相似,然非出于模拟。描写世相,特可推重,至其非难教会行事,已张宗教改革之先声,与Wyclif并称。英自北人入国,言语纷歧,Wyclif译《新约》,流布民间,英语之势始张。至Chaucer而大定,立近世文学基本。而革新之机,则仍来自意大利,距Chaucer之死,已百年矣。

    第六章 ?文艺复兴期拉丁民族之文学

    七 文艺复兴发端于意大利,渐及法德英西诸国。顾其势力在意最盛,前后历十四五两世纪,各国则略迟百年。其后虽就消沉,而精神深入人心,造成伟大之文学,至十八世纪后半,始复变焉。

    一四五三年,土耳其王摩诃末二世取君士但丁堡,东罗马之学者,避地于意,挟古文书与俱,是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始。德人Gutenberg始作活字板(1435),英意荷兰继之,是为文艺复兴势力流布之始。唯此皆已著之事迹,至其发动之精神,则仍由国民之自觉,实即对于当时政教之反动也。邦国争长,各以纵横机诈相尚。教会信仰渐失,而威福转加。各国行吟诗人等,对于教徒之不德,久多讥刺之词。且严厉之Asceticism,厌制人心,久不可堪,而法王教正,复不能为超人间之卓行,作人民模范。则怀疑以生,旧日宗信,渐渐动摇。久蛰之生机,俄忽觉醒,求自表见。终乃于古学研究中得之,则遂竞赴之,而莫可御矣。基督教欲灭体质以救灵魂,导人与自然离绝,或与背驰。而古学研究则导人与自然合,使之爱人生,乐光明,崇美与力。不以体质为灵魂之仇敌,而为其代表。世乃复知人生之乐,竞于古文明中,各求其新生命。此文艺之盛,所由来也。

    十五世纪中,意大利治古学者极盛,志在调和古今之思想,以美之一义贯之,Platon之学遂大行。真美之爱,同出一源,与中世Trobador所讴歌,颇有相似,世多好之,如Petrarca,即先觉之一人也。Marsilio Ficino(1433——1499)则注毕生精力于此。Cosimo de Medici祖孙,提倡最力。Lorenzo I1 Magnifico于讲学之余,多所著作,仿希腊牧歌式作“Ambra”等诗数章,甚为世所称。当时文士,多游其门,如Pulci与Sannazaro,皆是也。

    Luigi Pulci(1431——1487)为Lorenzo挚友,著Morgante Maggiore,取材于传说而文特诡异。对于教会,似疑似信,赞扬与嘲骂间出。论者纷纭,不能明其指归。大抵当时人心趋向,颇与此相类,是诗足为象征。又以诙谐美妙,颇得世誉,为后来谐诗之宗。Matteo Maria Boiardo(1434——1474)之Orlando Innamorato,亦记Orlando事,而敷叙故事,别无新意,后Lodovico Ariosto(1474——1533)作Orlando Furioso,即汲其流,咏中世之骑士,而著想陈词,不为时代所限。至引希腊神话,以为藻饰。书阅十年始成,在今视之,虽仅如古锦绣,止有色彩悦目,然影响于当时文学则甚大。叙事之诗,于是复盛行。唯武士制度,既就衰废,Pulci与Ariosto等,又以诙诡之词,润色其诗,后之作者,多仿之为假英雄诗。Teofilo Folengo作Orlandino,则竟以武士为嘲笑之具矣。Jacopo Sannazaro(1458——1530)作Arcadia,为后世Pastorale之模范。虽其先Boccaccio著Ameto,唯影响所被,不及此书之广大。Arcadia一篇,盖实集合Theokritos与Vergilius二者而成,尤足为古典文学之代表也。

    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著《帝王论》(11 Principe),立意大利散文之则,简洁明晰,不事修饰。唯其提倡权谋,虽重私德,而公德则不论是非,但以利害为准,议者以为诡辨之词,适足为暴主所利用。或又比之Swift之《谕仆文》,以为假反语以刺时政。然亦唯对于法王之治,稍有微词,别无讥讽之迹可见。盖Machiavelli之为此书,不过聊寄救国之忱,据当时情状,固不能求同志于齐民,唯有期诸执政者也。稍后有Benvenuto Cellini(1500——1572)自传,多大言,而质白率真,不违人情。后世比之Rousseau,亦文学之瑰宝也。

    Ariosto之后,有Torquato Tasso(1544——1595),为诗人Bernardo子。初学法律,而性好文学,游Alfonso门下。作Aminta,写一诚信安乐之理想世界,与权诈奔竞之现世相照。又仿Ariosto为史诗曰Gerusalemme Liberata,纪第一次十字军救耶路撒冷圣地事。当时宗教改革之反动,与文艺复兴之余波,结合而成此作。描写人情,又极巧妙,世有胜于所师之誉。Tasso作此诗,本至虔信,而察教会之意,似尚不惬。因发狂易,自疑为外道,奔遁于路。后复返Ferrara,又疑僚友嫉妒,力与斗,遂被幽于寺七年,乃得释。狂疾偶已,辄复著作。又十年卒,而意大利十六世纪之文学,亦与之俱就结束矣。

    八十六世纪法国文学,亦兴于宫廷。Francis一世有女弟曰Marguerite(1492——1549),首仿意大利Sannazaro之Arcadia,为Pastorale。又仿Decamerone作《七日谈》(Heptaméron),多嘲弄教徒之不德,庄谐杂出,而终以教训。廷臣Clément Marot致力于抒情诗,为七星派先导。七星(Pléiade)者,Pierre de Ronsard与du Bellay之徒七人,结社治古文学,以迻译仿作为事。一五四九年,始宣言改良俗语,用之于诗。唯或仍事雕琢,有失自然,唯其主张,欲根据古学,利用俗语,以求国民文学之兴起,则甚有益于后世也。

    Francois Rabelais(1490——1552)初依教会,而性好学,乃去而学医。一五三二年著Chroniques Gargantuines,叙一巨人事迹。次年续作Pantagruel,颠倒其名字,自署曰Alcofribas Nasier。其词诙谐荒诞,举世悦之,唯荒唐之中,仍含至理。Rabelais以真善为美,对于当时虚伪恶浊之社会,抨击甚力,因晦其词以避祸。巨人Pantagruel生而苦渴,唯得Bacbuc圣庙之酒泉,饮之乃已。Panurge欲取妻,不能决,卜于圣瓶之庙(La dive Bouteille),而卜词则曰饮。言人当饮智泉,莫问未来。渴于人生,饮以知慧,此实Rabelais之精义。其顺应自然,享乐人生之意,亦随在见之。书中文多芜秽,则非尽由时代使然,盖蓬勃之生气,发而不可遏,故如是也。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隐居不仕,作论文一卷。乐天思想,与Rabelais相似,而益益静定。格言有云,吾何所知,足以见其怀疑之精神矣。

    九 西班牙文学,至十六世纪始盛,唯多模仿古代及意大利之作,Jorge de Montemayor之Diana Enamorada,其最佳者也。Diago Hurtado de Mendoza(1503——1575)本为军人,后转任外交,一五五三年著Lazarillo de Tormes。其后Mateo Aleman继之,世称Picaresca,颇足见当时社会情状。道德颓废,习于游惰,教会诡辨盛行,以伪善隐恶为正,人人俱欲不劳而获,于是欺诈之风大张。Lazarillo即为之代表,其人洞悉世情,乘间抵隙,无往而不利。及Quevedo著书,则意思深刻,文词雅驯,而讽刺锐利,可与前之Lukianos,后之Swift相并,尤为不可及也。

    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作小说Don Quixote,为世界名作之一。论者谓其书能使幼者笑,使壮者思,使老者哭,外滑稽而内严肃也。Cervantes本名家子,二十四岁从军与土耳其战,负伤断其左腕。自Messina航海归,为海盗所获,拘赴Algiers,服役五年脱归。贫无以自存,复为兵者三年。后遂致力于文学,作戏曲小说多种,声名甚盛,而贫困如故,以至没世。所著小说Galatea及Novelas Ejemplares等,皆有名,尤以Don Quixote为最。Don Quixote本穷士,读武士故事,慕游侠之风,终至迷惘,决意仿行之。乃跨赢马,被甲持盾,率从卒Sancho,巡历乡村,报人间不平事。斩风磨之妖,救村女之厄,无往而不失败。而Don Quixote不悟,以至于死,其事甚多滑稽之趣。是时武士小说大行于世,而纰缪不可究诘,后至由政府示禁始已。Cervantes故以此书为刺,即示人以旧思想之难行于新时代也,唯其成果之大,乃出意外,凡一时之讽刺,至今或失色泽,而人生永久之问题,并寄于此,故其书亦永久如新,不以时地变其价值。书中所记,以平庸实在之背景,演勇壮虚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与实生活之抵触,亦即人间向上精进之心,与现实俗世之冲突也。Don Quixote后时而失败,其行事可笑,然古之英雄,先时而失败者,其精神固皆Don Quixote也,此可深长思者也。

    第七章 ?文艺复兴期条顿民族之文学

    十 英国十四世纪有Wyclif,开Luther之先,Chaucer继Petrarca及Boccaccio之绪。唯二人皆先时而生,后无绍述。直至百年后,始有John Colet者,为Oxford Reformers之一,以提倡古学,改革宗教为务。而意大利之文学,亦由Wyatt与Surrey二人传入英国。Thomas Wyatt(1503——1542)以王事使意,因得熟知古拉丁及意大利著作,始仿Petrarca为短歌(Sonnet)。其徒Henry Howard, Earl of Surrey(1517——1547)继之,又译Aeneis二卷,初用无韵诗(Blank Verse),后世作诗曲多用之。二人生时不自梓其诗,至Surrey死后十年,有书贾Richard Tottel刊Miscellany of Songs and Sonnets,二氏之作在焉。时颇风行,仿者甚众。Sidney之Astrophel and Stella,与Spenser之Amoretti及Epithalamion,皆称名作。同时译之业亦盛,如Thomas North之Plutarkhos《名人列传》,George Chapman之Homeros史诗,Thomas Phaer之Vergilius皆其尤者,Ariosoto与Tasso,亦有译本。其影响于新兴文学之力,盖甚大也。

    Edmund Spenser(1552——1599)学于Cambridge,与Sidney为友。初作《牧人月令》(Shepheardes Calender),分十二月,各系牧歌一篇。或为寓言,或为怨歌,或颂女王,或嘲教徒,不一其体,而外形仿古代之Pastorale。又作Faerie Queene,今存六章,欲假譬喻以示人生之准则,书颇仿Ariosto及Tasso,唯人物则非游侠英雄,亦非十字军武士,所言皆圣洁和平诸德,而冠以人名,终乃纷错,不可甚解,唯其诗至美。Spenser对于人生,虽怀Puritan之意见,然亦受Platon思想与意大利文艺影响,故其思严肃而其文富美也。Amoretti与Epithalamion,皆结婚时所作,为艳歌之最。四年后以爱尔兰之乱,室被兵燹,幼子死焉。移居英京,困顿而卒。

    Philip Sidney(1554——1586)为女王Elizabeth朝重臣。后战殁于Zutphen,初不以文学名。作艳诗及小说一卷,至殁后始有人为刊行之。其咏Stella(Devereux)之歌,情意真挚,为世所称。小说曰The Countess of Pembroke's Arcadia,亦Pastorale体。纯仿希腊著作,纪述山林韵事,不如后人之影射时事也。书中事迹综错,论者谓分之可为二十说部资料。文辞亦多修饰,而甚为世人所喜。是时又有John Lyly(1554——1606)作Euphues二卷,乃尤过之。多用双声对偶。譬喻典故,或曼衍成数十百言,或精炼为骈句。举世靡然从之,模仿其言词以为美,世称Euphuism焉。Lyly之书,本意亦在教训,对于当时侈靡之风俗,攻难甚切,唯为文词所掩,后之人无或措意于此矣。

    Thomas More(1478——1535)亦Oxford Reformers之一,为Henry VIII所杀。以拉丁文作Utopia,述理想之国,与Rabelais之Thelema, Bacon之Nova Atlantis,同出Platon之Respublica。唯More致力于信仰,Bacon致力于学问,Rabelais则以人生为主,辅以学问信仰,以底于完成之境,此其异也。Francis Bacon(1561——1621)又作论文五十八篇,世与法之Montaigne并称,文句简炼,而流畅则逊之。

    英国戏曲起源,与欧洲各国同,并由中古之宗教剧出。每当令节,教会宣扬圣书故事,以喻人民。徒言不能甚解,乃假为书中人物演之,曰Liturgical drama,实由Dromenon变为Drama之过渡也。所演为《旧约》故事,自创世以至末日裁判,或基督一生事迹,自降生以至复活,称神秘剧(Mystery),或演古德奇迹,称奇迹剧(Miracle)。至十三世纪初,演剧之事,乃由教会移于工商行社(Guild)。每行各有Patron Saint,率于每年祭日,演其毕生行业,以大车为台,游行市中,曰Pageant。十五世时,譬喻盛行,于是转入戏曲,饰善恶为脚色,以教道德,而道德剧(Morality)以生。又缘枯索无味,则假Vice演为滑稽之言动,以助兴趣。继复引申之,别成一节,曰Interlude,后或分立,成喜剧焉。曲词作者,初皆无主名。十六世纪中,John Heywood始作Interlude甚多,有The Four PP最有名。而当时所谓大学才人The University Wits者,亦仿罗马Plautus与Seneca诸人,著作渐盛,至Shakespeare出,乃集其大成也。

    英国之有剧场,始于一五七六年,James Burbage之建The Theatre至Shakespeare自创The Globe,已在一五九九年矣。剧场大抵外作六角形,两傍有廊,以居贵客,余皆露立。台上覆瓦,县毡为幕。刻木剪纸以为道具,榜地名以晓观众。Greece剧中演Venus之入场,至县倚引之上,已为极妙,他可知矣。演剧以下午三时始,先有人致词,为Prologue。一折终,复有人出,古衣长髯,致下场词,为Chorus。及全剧了,伶人尽出为女王跽祷。至王政复古时期,始有离合背景,亦始用女优,其先皆以童子为之也。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幼孤寒,受学于文法学校。二十二岁时至英京,学为伶人。作Venus and Adonis,诗名顿起,唯其尽力乃在戏曲。初但为剧场修改古曲,后遂自作,计二十年,共三十五篇。中分喜剧历史剧悲剧三类。著作年代,亦可分为四。一曰习作时期(1590——1596),二曰历史喜剧时期(1596——1601),三曰幻灭时期(1601——1608),四曰传奇时期(1608——1612),与其身世,亦有相关。凡所取材,不出Holinshed之Chronicles与Plutarkhos之《列传》,意大利小说等,而一经点染,顿成妙作。思想又深远溥博,不为时地所限。故论者谓其戏曲,在希腊以后,为绝作也。

    Shakespeare作喜剧,大抵在首两期中。末期所作三曲,则别谓之传奇(Romance)。而悲剧中间亦常含有喜剧分子,故其喜剧之作风,复可区别为三。其一以荒唐纰缪之事,作滑稽之资,如The Comedy of Errors,与A Midsummer Night's Dream等是。其二写爱恋之事,中更忧患,卒得谐合,如Much Ado about Nothing与As You Like It等是。晚年三曲,则写家人妇子,散而复聚之事,盖亦境遇使然。其三则假诙谐以寄其微意,皆散见于悲剧中,如Macbeth之门子,Hamlet之掘墓人是也。

    Shakespeare第一期中,尝作悲剧二种,唯其极盛,则在第三时期,所作以(一)Hamlet(二)Othello(三)King Lear(四)Macbeth为尤最。Romeo与Juliet之死别,虽因缘于人事,实亦定运之不可逃。至Hamlet等作,则不涉宿命说(Fatalism),而以人性之弱点为主。盖自然之贼人,恒不如人之自贼。纵有超轶之资,气质性情,不无偏至,偶以外缘来会,造作恶因,展转牵连,不能自主,而终归于灭亡,为可悲也。犹疑猜妒,虚荣野心,皆人情所常有,但或伏而不发,偶值机缘,即见溃决。如僭王之于Hamlet, Iago之于Othello,二女之于Lear,巫之于Macbeth,皆为之先导,终乃达其归宿,破国毁家,无可幸免,令观者竦然有思。Aristoteles所谓悲剧之二元素,哀怜恐怖,盖兼有之。福善祸淫,世所快心。若其性情欲望,本亦犹人,乃以偶尔遭会,俱就陨落,易地以处,知在己亦莫能免,于是哀矜之情生。彼我之间,无复差别,则彼已往之悲剧,焉知不复见于我,可惧又孰甚焉。Shakespeare悲剧之力,盖在此。

    十一 德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学者辈出,唯其效果,则在宗教为多。马丁路德虽非人文主义者(Humanist),而乘思想自由之流,改革旧教,以底于成。文学草创,多为宗教论难之资,非为观美。讥刺之诗最盛,Desiderius Erasmus与Ulrich von Hutten等,多假此以发主教长老之覆,旧教徒亦反报之。唯嘲骂之言,往往出于弱败,故激烈之作,亦出于加特力教。Thomas Murner著Vom grossen Lutherischen Narren,其言极厉,盖以Luther为旁门,肆力抨击,则有功于圣道。虽意见偏执,然讽刺之才,不可及也。新派方乘时而兴,不专恃文字以自障,故无巨制,迨反动起,论争复烈。有Johann Fischart(1550——1590)学律,为法官,匿名作诗,攻难旧教。又译Rabelais之Pantagruel,自加融铸,名之曰Geschichtklitterung。对于社会凡事,无不讪笑,而中含深意,无夸诞之嫌。又所作Das glückhafft Schiff Von Zürich一卷,以纯诗论,亦甚精炼,为十六世纪名作也。

    Hans Sachs(1494——1576)者本缝人子,眇一目,出小学为靴工。又学为诗,后遂有名,世称之曰Meisterlieder。安居乐业,怡然自得,故其诗亦流丽恬静,若与尘俗隔绝,盖足为当时市民心理之代表者也。其所致力,乃在戏曲,凡作二百余种。去宗教剧之枯淡与俗剧之粗鄙,代以优雅之词,于国民剧之发达,至有力焉。

    第二篇 ?十七十八世纪

    第一章 ?十七世纪

    十二 十七世纪为欧洲文学停顿之时,因宗教改革之反动,酿为扰乱。政教两方,唯以压制为事。其后渐得平和,而民气衰落,文学遂亦不振。又以文艺复兴之影响,一时著作颇盛,及能事既尽,犹欲刻意求工,终至忽其大者远者,反趋于末。最初有西班牙教正Guevara,始创所谓高文(Estilo Alto)者,至Góngora等而大盛。英之Lyly,立Euphuism,意有Marini,以警语(Concetti)作诗,于是所谓雅体(Cultorism)之诗,风靡天下。作者专事模拟,争尚颖异,莫知所止。其诗贵多奇句,形容譬喻,不甚切近,盖意不在能动人而在惊人,不在感发性情而在得读者之骇叹。于是诗之效用,几尽失之。虽有一二先觉,力与抗争,而时势所趋,终不能挽。法国有Boileau出,力排旧说,使复归真率纯正之境,英亦兴起从之,文学并称极盛。其余诸国,一时莫能及也。

    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期,文化为各国冠,及其衰也,亦甚于各国。十六世纪末,有文禁,政教之事,悉不得言,即论自由称古学者,亦在禁列。于是著作日希,难于流布,诵读者亦益少。其后解禁,而民气衰苶,直至法国革命时,犹未能振起。当时雅体之诗,风行于世,Giambattista Marini(1569——1625),首倡之。所作Adone一诗,凡三万四千行,叙希腊Adonis之神话。仅写情景而无事迹,造辞典丽,取譬新异,极人工而乏天趣。论者比之木偶人,只此辉煌之景,悦目一时而已。Marini尝游法王路易十三之廷,众皆悦之,其诗风遂大行于法。本土之模仿者尤众,有Chiabrera, Filicaya与Guidi等,力矫其弊,然竟不胜。散文著作,较为发达,唯大抵关于哲学及科学者尔。

    十三 西班牙之雅体,始于Guevara,继之以Sotomayor,至Luis de Góngora而大盛,可与Marini方驾。Góngora初以简明之词作诗一卷,不为世人所好。乃转而模仿雅体,又益夸大之,于是声名顿起。Cultorism四方景附,唯其势力有所限。Vega以当世大师,力攻Góngora派所为,尝嘲之日,余为此言,且不自解,又孰能解乎。Vega之后,有Calderón,振兴西班牙戏曲,与英国比盛焉。

    西班牙戏曲,亦犹英国然,发源于宗教剧,曰Auto。又分之曰神剧(Comedia Divina),曰圣徒剧(Comedia de Santos),盛行于十六世纪,民间甚好之。剧中主旨,大抵福善祸淫之事,唯所谓善恶,则一依教会为准则。故神之慈惠,独厚于教徒,而所以罚离经叛道者,亦极严酷,犹不如兴奸作慝者可藉信仰而得赦也。Auto之后,转为Comedia,兼有悲喜两种,至Lope de Vega(1562——1636)而集大成。Vega幼颖慧,通古文学,作小说Arcadia, Dorotea及史诗等数种,戏剧最有名。所作凡五百余种,取材至广,或上溯Nero帝时,说罗马之大火,或述哥仑布涉险事,又或写现代社会。观察极精彻,又以客观态度写之,故可谓写实派,而Pedro Calderon(1601——1681)则理想派也。Calderón本为军人,晋爵为贵族,尝任宫廷剧场监督。所作剧曲,善能写人间理欲之抵触,思想富美,制作亦视Vega为备,故称为西班牙戏曲之第一人。及殁后,戏曲亦遂衰落矣。

    Picaresca之小说,时尚盛行,Francisco Quevedo(1580——1645)之Don Pablo de Segovia为最著名之作。至Vicente Espinel作Vida del Escudero Marcos,多描写社会情状,不仅以叙事为能,已开近代小说之先矣。

    十四 十七世纪德国文学之零落,视意大利尤甚。宗教改革,延为三十年战争,民生衰耗,殆达其极。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亦第有模拟而无兴作,前后Silesia派之诗,实只因袭法意往事而重演之而已。第一Silesia派,以Martin Opitz(1597——1639)为之长,奉法之七星派,因撮要义著《诗法》一卷,以教其徒。拘守绳墨,不得自由,于是乃有反动,而C.H.von Hofmannswaldau(1617——1679)出,是为第二Silesia派,所师法者,为意之Marini。其徒Caspar von Lohenstein(1635——1683)于诗曲之外,复作武士小说,以新异之文词,写夸张之感情,虚诞之行事,举世好之。盖文艺复兴,至此已见流弊,德以丧乱之余,智力薄弱,故受其敝,亦尤甚也。

    当时小说虽无足称述,然亦有杰出于一时者,则Grimmelshausen之Simplicissimus是也。Christoffel von Grimmelshausen(1621/22——1674)故武人,尝与三十年战争之役。其为此书,本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不务造作,专据一己所经历,演为五卷。虽事多凶厉,文不雅驯,然实写世情,与人生益益相近,以视虚华之小说,迥不侔矣。其后无继起者,迨十八世纪初,英国之Spectator与Robinson Crusoe流入德国,始复震动,风气为之一变。

    十五 法国文学情状,故无异于各国,唯以国家强盛,文士得假承平之际,致力于文,故发达亦最盛。Marini至法,一时诗人翕然从之,称Preciéux派,顾其风不久衰歇。一六三五年敕建法国文艺院,以厘定国语为职志。Malherbe与Guez de Balzac之徒,先后兴起,各有所尽。至Nicolas Boileau(1636——1711)主张真美一致,廓清旧敝,建设新派,一以清真雅正为归,于是遂为古典主义之最盛世也。

    法国戏曲,亦萌芽于宗教剧,文艺复兴以后,模仿古代著作者亦愈多。分道而驰,不相调合。宗教剧行于民间,多失之野,古剧则学士所为,适于吟诵,而不宜于演作,美于情文而乏气势。十六世纪中,Theodore de Bèze取材《旧约》,造作悲剧,欲调和其间,顾未能就。Pierre Corneille(1606——1684)始合二者之长,成完善之戏曲。Le Cid写情爱与孝思之冲突,Les Horace写家国感情之冲突,Cinna写慈仁与报复之冲突,至Polyeucte则转而言基督教事,写爱与信仰之冲突,凡家庭邦国政治宗教之问题悉具焉。虽其理想人物,迥出常类,性格无发展之地,而情文并茂,足以掩之。盖自Corneille出,而法国戏曲始成纯粹之艺术,足以怡悦性情,感发神思,不仅为民众娱乐之具矣。

    悲剧始成于Corneille,而喜剧则始成于Jean Baptiste Molière(1622——1673)。其先模拟意西著作者,大抵取爱恋涉险为材。至Moliere始一反所为,求之于日常生活中,自狂愚纰缪之事,以至家常琐屑,无不得滑稽资料,盖昔人所未尝知者也。Molière本商人子,初学法律哲学。二十一岁时,弃而为优于巴里,业败,负债下狱,以援得脱。乃去都。周行各地者十二年,多所阅历,文思益进,遂仿作意大利喜剧,自演之。至一六五九年,作Les Preciéuses Ridicules,写当时社会,于标榜风雅之习尚,加以嘲笑,此风因之渐衰。又于L'École des femmes,示天性之发达,不能以人力防御。及Tartuffe出,攻难者一时蜂起,而教会尤力,至于禁绝诵读,吓以破门。五年后,始得公演。唯Molière之绝作,则为Le Misanthrope。盖在家庭社会间,多历忧患,故心意亦益坚苦,于此剧一罄之。Alceste以清俊之质,邂逅浊世,高情覃思,迥绝常流,独爱Célimène,而Célimène不能遗世而从之。于是觉悟之悲哀,遂为是剧终局,盖喜剧而具有悲剧之精神矣。

    Jean Racine(1639——1699)者,Molière之友,而Corneille之继起者也。幼孤,育于大母,受学于教会。初学Corneille为悲剧,后乃自辟径蹊,善写人情之微。其最佳之剧,皆取材希腊,而别具精彩,可与古代名作并驾,Andromaque及Phèdre是也。唯当时名流,或不满意,倩人别作Phèdre之剧,同时上场。又出万五千佛郎,募人分赴剧场,力抑扬之,Racine遂败。因忽发愤,自忏笔孽,隐居不出,嗣后著作遂鲜。

    Jean de la Fontaine(1621——1695)所作有诗歌小说,然以寓言闻于世。二十六年中,凡著十二卷。仿希腊Aisopos,而实绝异。古之作者,多假寓言以寄教训。La Fontaine则重在本事,教训特其附属,或且阙焉。盖合小说(Conte)于寓言(Fable),而托之于纯诗者也。故纪载描写,更益精详,与古之寓言以片言明意为上者异矣。且天性纯朴,爱好天物,故状写物情,妙绝天下,称为不可仿效之作。唯十九世纪时,丹麦有Andersen作童话,亦为绝技,或可比拟耳。

    散文著作,则有Duc de La Rochefoucauld之《语录》(Maximes),与Jean de la Bruyère之《人品》(Les Caractères),而小说亦渐渐发达。Madame de la Fayette(1634——1696)著La Princesse de Cléves,已脱离旧习,趋于简洁,为Manon Lescaut之先驱。近代小说,当以此为首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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