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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最新章节!

书之先河,亦一代思想之渊海也。故全盛时代第四期,列国之国势,楚、齐、秦三分而终并于秦;思想界之大势,亦楚、齐、秦鼎立而汇合于秦。今请更列一时期变迁表如下:

    当时所极盛者,不徒哲理、政法诸学而已,而专门实际之学,亦多起乎其间。其一曰医学。《黄帝内经·素问》,考古者定为战国时书,盖非诬也。最名家者为扁鹊,其术能见五脏症结,盖全体之学精也;能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则解剖之学明也。其二曰天算。《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亦衍于战国。《管子》有《地员篇》,是知地圆之理也;纬书言地有四游,是知地动之理也。(汉张衡有地动仪)其名家之人,不能指之。其三曰兵法学。《孙武子》一书,兵学之精神备焉,虽拿破仑之用兵,不能出其范围也。而《吴子》《司马法》,亦有渊源。其四曰平准学(日本所谓经济学)。计然之策七,范蠡用其五于越国而霸诸侯;既施诸国,乃用诸家,三致千金焉。白圭乐观时变,尝自言:“吾之治生也,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俱见《史记·货殖传》)是皆深通平准学,技而进乎道者也。

    此外则尚有史学,亦颇发达。史学盖原于胚胎时代,至此乃渐成一家言者。太史公屡称“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而《春秋左氏传》一书,烂然为古代思想之光彩焉。《汉·志》有《铎氏春秋》,楚人铎椒之著也;有《虞氏春秋》,赵人虞卿之著也(其书今佚。其或为记事之史,如《左氏传》;或为解经之书,如《公羊传》《榖梁传》;或为纂述之书,如《吕氏春秋》。皆不可考)。此亦史学思想萌芽之征也。而其时光焰万丈者,尤在文学。文学亦学术思想所凭藉以表见者也。屈、宋之专门名家者勿论,而老、墨、孟、荀、庄、列、商、韩,亦皆千古之文豪也。文学之盛衰,与思想之强弱常成比例。当时文家之盛,非偶然也。

    以上所列各派之流别,略具矣。但有附庸诸家,不能遍论者,今请列其总目如下(或虽非大家而有著书者亦列之,或虽无著书而为他书所称述者亦列之):

    《孔子》《老子》《墨子》《管子》(战国时人纂集)、《晏子》(战国时人纂集,《汉·志》列于儒家)、《孟子》《荀卿》《关尹子》《列子》(或云依托)、《庄子》《慎子》《文子》(采集本或云依托)、《鹖冠子》(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其书今采集本或云依托)、《商君》《韩非子》《公孙龙子》《尉缭子》(刘向《别录》云:“缭为商君学。”)、《尸子》(名佼,晋人,商君师之。其书今采集本)、《申子》(采集本)、《鬼谷子》(或云依托)、《邓析子》(采集本)、《尹文子》、《惠子》(采集本)、《楚辞》、《孙武子》。

    以上其书今存列于《四库总目》者(其《四库》不载而近世采集成本通行者数种,亦附焉)。

    《子思》二十三篇、《曾子》十八篇、《漆雕子》十三篇、《宓子》十六篇(名不齐,孔子弟子)、《景子》三篇(《汉·志》原注云:“说宓子语,似其弟子。”)、《世子》二十一篇(名硕)、《魏文侯》六篇、《李克》七篇(子夏弟子)、《公孙尼子》二十八篇、《芊子》十八篇(名婴)、《宁越》一篇、《公孙固》一篇、《董子》一篇(原注云:“名无心,难墨子。”)、《徐子》一篇(原注云:“宋外黄人。”)、《鲁仲连子》十四篇、《平原君》七篇、《虞氏春秋》十五篇(虞卿),以上儒家者流。《蜎子》十三篇(原注云:“名渊,楚人,老子弟子。”)、《老成子》十八篇、《长卢子》九篇(楚人)、《王狄子》一篇、《公子牟》四篇(原注:“魏之公子也。先庄子,庄子称之。”)、《田子》廿五篇公(名骈)、《老莱子》十四篇(楚人)、《黔娄子》四篇(原注云:“齐隐士。”),以上道家者流。《邹子》四十九篇、又《邹子终始》五十六篇(原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公孙发》二十二篇(原注:“六国时。”)、《乘丘子》五篇(原注:“六国时。”)、《杜文公》五篇(原注:“六国时。”刘向《别录》云:“韩人也。”)、《黄帝泰素》二十篇(原注:

    “六国时。韩诸公子所作。”)、《南公》三十一篇(原注:“六国时。”)、《邹奭子》十二篇(原注:“齐人。”)、《公孙梼终始》十四篇(原注:“传邹奭《始终》书。”)、《闾丘子》十三篇(原注:“名快,魏人,在南公前。”)、《冯促》十三篇(原注:“郑人。”)、《将钜子》五篇(原注:“六国时。在南公前,南公称之。”),以上阴阳家者流。《李子》三十二篇(原注:“名悝,相魏文侯。”)、《处子》九篇,以上法家者流。《毛公》九篇(原注:“赵人,与公孙龙等并游平原君家。”),以上名家者流。《田俅子》一篇(原注:“先韩子。”)、《我子》一篇、《随巢子》六篇、《胡非子》三篇(原注并云:

    “墨翟弟子。”),以上墨家者流。《苏子》三十一篇、《张子》十篇、《庞煖》二篇(原注:“为燕将。”),以上纵横家者流。《伍子胥》八篇、《子晚子》三十五篇(原注云:“齐人,好议兵。”),以上杂家者流。《神农》二十篇(原注云:“六国时,诸子疲时怠于农业道耕,农事托之神农。”)、《野老》十七篇(原注云:“六国时。”),以上农家者流。《齐孙子》八十九篇(原注:“图四卷。”颜《注》:“孙膑也。”)、《公孙鞅》二十七篇、《吴起》四十八篇、《范蠡》二篇、《大夫种》二篇、《李子》十篇、《庞煖》三篇、《兒良》一篇(六国时)、《王孙》十六篇(原注:“图五卷。”)、《魏公子》二十一篇(原注:“图十卷,名无忌。”),以上“兵书略”。《扁鹊内经》九卷、《扁鹊外经》十二卷、《白氏内经》三十八卷、《白氏外经》三十六卷,以上“方伎略”。

    以上其书今佚,见于《汉书·艺文志》者。

    它嚣(见《荀子·非十二子篇》)、魏牟(同上。《汉·志》道家之公子牟,疑即是人)、陈仲(同上。又见《孟子》)、史鰌(同上。《论语》作史鱼)、宋钘(同上。又见《庄子·天下篇》。《孟子》作宋牼)、彭蒙(见《庄子·天下篇》)、许行(见《孟子》)、告子(见《孟子》,盖儒家也)、杨朱(屡见《孟子》《庄子》。《列子》有《杨朱篇》,载其学说)、子莫(见《孟子》。执杨、墨之中者)、淳于髠(见《孟子》。《史记》云:“博闻强记,学无所主。”)、接子(见《史记》。齐人)、环渊(见《史记》。楚人,著上、下篇。或云即《汉·志》之蜎子也)、剧子(见《史记》)、吁子(见《史记》。《索隐》云:即《汉·志》之芊子也)、秉(见《庄子》。庄子谓惠施曰:“儒、墨、杨、秉四,与夫子而五。”秉不知其何指,或言公孙龙字子秉也。待考)、白圭、计然(俱见《史记》)。

    以上其名散见群书,无自著书;或有之而不载于《汉·志》者。

    综是观之,伟大哉!此时代之学术思想乎。繁赜哉!此时代之学术思想乎。权奇哉!此时代之学术思想乎。谓黄帝子孙而非神明也,谓亚洲大陆而非灵秀也,嘻,乌克有此!嘻,乌克有此!

    第三节 论诸家学说之根据及其长短得失(阙)

    此节原为本论最要之点,但著者学殖浅薄,综合而论断之,自愧未能,尚须假以时日,悉心研究,非可以率尔操觚也,故从阙如。若夫就正有道, 当俟全书杀青时矣。

    著者附识。

    第四节 先秦学派与希腊印度学派比较

    呜呼!世运之说,岂不信哉!当春秋、战国之交,岂特中国民智为全盛时代而已,盖征诸全球,莫不尔焉。自孔子、老子以迄韩非、李斯,凡三百余年,九流百家,皆起于是。前空往劫,后绝来尘,尚矣。试征诸印度,万教之狮子厥惟佛。佛之生,在孔子前四百十七年,在耶稣前九百六十八年(此侯官严氏所考据也,见《天演论》下第三章按语。今从之),凡住世者七十九岁。佛灭度后六百年而马鸣论师兴,七百年而龙树菩萨现。马鸣、龙树,殆与孟子、荀卿同时也。八百余年而无著、世亲、陈那、护法诸大德起,大乘宏旨,显扬殆罄,时则秦汉之交也。而波你尼之声论哲学,为婆罗门教中兴巨子,亦起于马鸣前百余年(波你尼之学,以言语为道本,颇似五明中之声明,又与柏拉图之观念说相类。其时代传说不同,大率先波腾阇梨二百年)。此印度之全盛时期。更征诸希腊:七贤之中,德黎(thales)称首,生鲁僖二十四年。亚诺芝曼德(anaximandros),倡无极说者也,生鲁文十七年。毕达哥拉(pythagoras),天算鼻祖,以律吕言天运者也,生鲁宣间。芝诺芬尼(xenophanes),创名学者也,生鲁文七年。巴弥匿智(parmenides),倡有宗者也,生鲁昭六年。额拉吉来图(herakleitos),首言物性,而天演学之远祖也,生鲁定十三年。安那萨哥拉(anaxagoras),讨论原质之学者也(额、安二哲皆安息人),生鲁定十年。德谟颉利图(demokritos),倡阿屯论(即莫破质点之说也)者也,生周定王九年。梭格拉底(sokrates),言性理道德,西方之仲尼也,生周元王八年。柏拉图(plato),伦理、政术之渊源也,生周考王十四年。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古代学派之集大成也,生周安王十八年。此外则安得臣(antisthune),什匿派之大宗,倡克己绝欲之教者也,生周元间。芝诺(zenor),斯多噶派之初祖,而泰西伦理风俗所由出也,生周显三年。伊壁鸠鲁(epikuros),幸福主义之祖师也,生周显廿七年。至阿克西拉(arkesilaos),倡怀疑学派,实惟希腊思想一结束。阿氏生周赧初年,卒始皇六年,是时正值中国焚坑之祸将起,而希学支流,亦自兹稍涸矣。由是观之,此前后一千年间,实为全地球有生以来空前绝后之盛运。兹三土者,地理之相去如此其辽远,人种之差别如此其淆异,而其菁英之磅礴发泄,如铜山崩而洛钟应,伶伦吹而凤皇鸣。於戏!其偶然耶?其有主之者耶?姑勿具论。要之,此诸哲者,同时以其精神相接构、相补助、相战驳于一世界遥遥万里之间,既壮既剧,既热既切。我辈生其后,受其教而食其赐者,乌可以不歌舞之!乌可以不媒介之!

    以地理论,则中国、印度同为东洋学派,而希腊为西洋学派;以人种论,则印度、希腊同为阿利扬族学派,而中国为黄族学派;以性质论,则中国、希腊同为世间学派,而印度为出世间学派(希腊之斯多噶派、伊壁鸠鲁派、怀疑派,虽亦讲求解脱主义,然犹世间法之解脱也。中国之老、庄亦然)。故三者互有其相同之点、相异之点。今请校其长短而僭论之。

    甲 与希腊学派比较

    一、先秦学派之所长。

    凡一国思想之发达,恒与其地理之位置、历史之遗传有关系。中国者,大国也,其人,伟大之国民也。故其学界全盛之时,特优于他邦者自不少。今请举其五事。

    曰国家思想之发达也。希腊有市府而无国家。如雅典、斯巴达诸邦,垂大名于历史者,实不过一都会而已。虽其自治之制整然,然终不能组织一国,如罗马及近世欧洲列邦。卒至外敌一来,而文明之迹,随群市府以同成灰烬者,盖国家思想缺乏使然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皆有功于政治学,而皆不适于造完全之国家)。中国则自管子首以国家主义倡于北东,其继起者率以建国问题为第一目的,群书所争辩之点,大抵皆在此。虽孔、老有自由干涉之分,商、墨有博爱苛刻之异,然皆自以所信为立国之大原一也。中国民族所以能立国数千年,保持固有之文明而不失坠者,诸贤与有劳焉矣。此其一。

    曰生计(economy)问题之昌明也。希腊人重兵事,贵文学,而于生计最不屑屑焉。故当时哲学、技术皆臻极盛,为万世师;独于兹科,讲论殊少,惟芝诺芬尼、亚里士多德尝著论之而已。而中国则当先秦时,此学之昌,殆与欧洲十六七世纪相颉颃。若管子《轻重》《乘马》之篇,《孟子》井田彻助之制,墨翟务本节用之训,荀卿养欲给求之论,李悝尽地力之业,白圭观时变之言,商鞅开垦之令,许行并耕之说,或阐原理,或述作用,或主农穑,或贵懋迁,或倡自由政策(free

    trade)(《孟子》:“关市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藏诸其市矣。”),或言干涉主义,济济彬彬,各明一义。盖全地球生计学(即前论屡称之平准学)发达之早,未有吾中国若者也(余拟著一《中国生计学史》,搜集前哲所论,以与泰西学说相比较。若能成之,

    亦一壮观也)。此其二。

    曰世界主义之光大也。希腊人,岛民也。其虚想虽能穷宇宙之本原,其实想不能脱市府之根性,故于人类全体团结之业,统治之法,幸福之原,未有留意者。中国则于修身、齐家、治国之外,又以平天下为一大问题。如孔学之大同太平,墨学之禁攻寝兵,老学之抱一为式,邹衍之终始五德,大抵向此问题而试研究也。虽其所谓天下者非真天下,而其理想固以全世界为鹄也。斯亦中国之所以为大也。此其三。

    大抵中国之所长者在实际问题,在人事问题。就一二特点论之,则先秦时代之中国,颇类欧西今日;希腊时代之欧西,反类中国宋、明间也(此不过言其有相类者耳,非指其全体也。读者勿泥视)。至就全体上论之,则亦有见优者。

    曰家数之繁多也。希腊诸哲之名家者凡十余人,其所论问题,不出四五。大抵甲倡一说而乙则引伸之,或反驳之,故其学界为螺线形,虽千变万化,殆皆一线所引也。中国则地大物博,交通未盛,学者每闭门造车,出门应辙,常非有所承而后起者也,故其学界为无数平行线形。六家九流之门户,前既言之矣;而其支与流裔,何啻百数!故每一问题,胪其异说,辄累累若贯珠然;而问题之多,亦冠他界。此其四。

    曰影响之广远也。自马基顿兼并以后,至西罗马灭亡以前,凡千余年间,

    希腊学术之影响于欧洲社会者甚微,盖由学理深远,不甚切于人事也(斯多噶派虽与罗马风俗有影响,然不多也)。先秦学者,生当乱世,目击民艰,其立论大率以救时厉俗为主,与群治之关系甚切密,故能以学说左右世界,以亘于今。虽其为益为损,未易断言;要其势力之伟大,殆非他方学界所能及也。此其五。

    二、先秦学派之所短。

    不知己之所长,则无以增长光大之;不知己之所短,则无以采择补正之。语其长,则爱国之言也;语其短,则救时之言也。今请举中国之缺点。

    一曰论理(logic)思想之缺乏也。凡在学界,有学必有问,有思必有辩。论理者,讲学家之剑胄也。故印度有因明之教(因明学者,印度五明之一也。其法为因、宗、喻三段,一如希腊之三句法),而希腊自芝诺芬尼、梭格拉底,

    屡用辩证法,至亚里士多德,而论理学蔚为一科矣。以此之故,其持论常圆满周到,首尾相赴,而真理愈析而愈明。中国虽有邓析、惠施、公孙龙等名家之言,然不过播弄诡辩,非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其后亦无继者(当时坚白马等名学之词句,诸子所通称道也。如墨子《大取》《小取》等篇最著矣,

    即《孟》《荀》《庄》《韩》书中,亦往往援为论柄。但其学终不成一科耳)。以故当时学者,著想非不邃奥,论事非不宏廓,但其周到精微,则远不逮希、印二土[试举一二为例。《孟子》云:“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夫为我何故与无君同物,兼爱何故与无父同物,一以论理法反诘之,必立穷矣。孟子言“性善”,谓“辞让之心,人皆有之”;荀子言“性恶”,谓“人之性好利,顺是则争夺生而辞让亡”。其论法同一,而根据与结断皆相反,终相持而不能决,皆由无论理以范围之,不能于对待求真理也。《墨子·天志篇》云“然则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恶不义。(中略)然则何以知欲义而恶不义?曰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中略)然则天欲其生而恶其死。(中略)此我所以知天欲义而恶不义也”云云。语中叠用数“然则”字,望之极似循环论法,然究其极际,则天何以欲其生恶其死之理据,《墨子》不能言也。是其前论之基础,胥不立矣。中国古书之说理,类此者什九,不能遍举也。大抵西人之著述,必先就其主题,立一界说,下一定义,然后循定义以纵说横说。中国则不然,如孔子之言仁言孝,其义亦寥廓而不定,他无论矣]。坐此之故,譬之虽有良将健卒,而无戈矛甲胄以为之借,故以攻不克,以守不牢。道之不能大光,实由于是。推其所以缺乏之由,殆缘当时学者,务以实际应用为鹄,而理论之是非,不暇措意。一也。又中国语言、文字分离,向无文典语典(language

    grammar)之教,因此措辞设句之法,不能分明。二也。又中国学者,常以教人为任,有传授而无驳诘,非如泰西之公其说以待人之赞成与否,故不必定求持论之圆到。三也。此事虽似细故,然实关于学术盛衰之大原。试观泰西古代思想,集成于亚里士多德;近世文明,滥觞于倍根。彼二人皆以论理学鸣者也。后有作者,可以知所务矣。

    二曰物理实学之缺乏也。凡学术思想之发达,恒与格致科学相乘。远而希腊,近而当代,有明征矣。希腊学派之中坚,为梭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师弟。梭派之学,殚精于人道治理之中,病物理之繁赜高远而置之,

    其门庭颇与儒、法诸家相类。但自德黎以来,兹学固已大鬯,而额拉吉来图、德谟颉利图诸大师,固已潭思入微,为数千年格致先声。故希腊学界于天道、物理、人治三者,调和均平。其独步古今,良有由也。中国《大学》,虽著格物一目,然有录无书;百家之言虽繁,而及此者盖寡。其间惟《墨子》剖析颇精,

    但当时传者既微,秦汉以后,益复中绝。惟有阴阳五行之僻论,跋扈于学界,语及物性,则缘附以为辞,怪诞支离,不可穷诘,驯至堪舆、日者诸左道,迄今犹铭刻于全国人脑识之中。此亦数千年学术堕落之一原因也。

    三曰无抗论别择之风也。希腊哲学之所以极盛,皆由彼此抗辩折衷,进而愈深,引而愈长。譬有甲说之起,必有非甲说随起而与之抗;甲与非甲,

    辩争不已,时则有调和二者之乙说出焉;乙说既起,旋有非乙;乙、非乙争, 又有调和,丙说斯立。此论理学中所谓三断式也。今示其图如下:

    希腊学界之进步,全依此式。故自德黎开宗以后,有芝诺芬尼派之甲说,

    即有额拉吉来图之非甲说与之抗。对抗不已,而有调和派三家之丙说出焉。既有丙说,旋有怀疑派之非丙说踵起,而梭格拉底之丁说出,以集其成。梭圣门下,有什匿克派之戊说,旋有奇黎尼派之非戊说,而柏拉图之己说出,

    以执其中。己说既行,又有德谟吉来图之非己说,而亚里士多德之庚说,更承其后。如是展转相袭,亘数百年,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发挥光大,皆此之由。岂惟古代,即近世亦有然矣。《记》称舜之大智,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有两端焉,有中焉,则真理必于是乎在矣。乃先秦学派,非不盛也,百家异论,非不淆也,顾未有堂堂结垒,针锋相对,以激战者,其异同皆无意识之异同也。于群言淆乱之中,起而折衷者更无闻焉(后世儒者动言“群言淆乱衷诸圣”,此谰言也。此乃主奴之见,非所谓折衷也。何以故?

    彼其所谓“圣”者,孔子也。如老、墨等群言,则孔子之论敌也。孔子立于甲位,

    群言立于非甲位,然则其能折衷之者必乙也。今乃曰折衷诸甲,有是理耶)。若墨子之于孔子,可谓下宣战书者矣,然其论锋殊未正对也。墨之与杨,盖立于两极端矣,维时调和之者,则有执中之子莫。子莫诚能知学界之情状者哉,

    惜其论不传。然以优胜劣败之理推之,其不传也,必其说之无足观也(苟有精义,他书必当引及。何以于《孟子》之外,并名氏亦无睹也)。凡为折衷之丙说者,必其见地有以过于甲、非甲两家,然后可以立于丙之地位。而中国殊不然,此学之所以不进也。今勿征诸远而征诸近:欧洲当近世之初,倍根、笛卡儿两派对抗者数百年;日耳曼之康德起而折衷之,而斯学益盛,康德固有以优于倍、笛二贤者也。中国自宋、明以来,程朱、陆王两派对抗者亦数百年,本朝汤斌等起而折衷之,而斯道转熄,汤斌固劣于晦庵、阳明远甚也。此亦古今得失之林矣。推其所由,大率论理思想之缺乏,实尸其咎。吾故曰:

    后有作者,不可不此之为务也。

    四曰门户主奴之见太深也。凡依论理、持公心以相辨难者,则辨难愈多, 真理愈明,而意见亦必不生。何也?所争者在理之是非,所敌者在说之异同,

    非与其人为争为敌也。不依论理、不持公心以相辨难,则非惟真理不出,而笔舌将为冤仇之府矣。先秦诸子之论战,实不及希哲之剧烈,而嫉妒褊狭之情,有大为吾历史污点者。以孔子之大圣,甫得政而戮少正卯。问其罪名,则“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也。夫伪与真,至难定形也,是与非,至难定位也。藉令果伪矣,果非矣,亦不过出其所见,行其所信,纠而正之,斯亦可耳,而何至于杀!其毋乃以三盈三虚之故,变公敌而为私仇;其毋乃滥用强权,而为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之蟊贼耶?梭格拉底被僇于雅典,僇之者群盲也;今少正卯之学术,不知视梭氏何如,而以此见僇于圣人,吾实为我学界耻之。此后如墨子之非儒,则摭其陈、蔡享豚等阴私小节;孟子之距杨、墨则毫无论据,而漫加以无父无君之恶名;荀子之非十二子,动斥人为贱儒,指其无廉耻而嗜饮食。凡此之类,皆绝似村妪谩骂口吻,毫无士君子从容论道之风,岂徒非所以待人,抑亦太不自重矣。无他,不能以理相胜,以论相折,而惟务以气相竞,以权相凌。然则焚坑之祸,岂待秦皇?彀中之入,岂待唐太?吾属稿至此,而不能不有惭于西方诸贤也。未识后之君子,能铲此孽苗否也?

    五曰崇古保守之念太重也。希腊诸哲之创一论也,皆自思索之,自组织之,自发布之,自承认之,初未尝依傍古人以为重也;皆务发前人所未发,而思以之易天下,未尝教人反古以为美也。中国则孔子大圣,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非先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法行不敢行,其学派之立脚点,近于保守,无论矣。若夫老、庄,以破坏为教者矣,乃孔子所崇者不过今之古,而老子所崇者乃在古之古。此殆中国人之根性使然哉!夫先秦诸子,其思想本强半自创者也。既自创之,则自认之,是非功过,悉任其责,斯岂非光明磊落者耶?今乃不然,必托诸古。孔子托诸尧、舜,墨翟托诸大禹,老子托诸黄帝,许行托诸神农,自余百家,莫不如是。试一读《汉书·艺文志》,其号称黄帝、容成、岐伯、风后、力牧、伊尹、孔甲、太公所著书者不下百数十种,皆战国时人所依托也。嘻!何苦乃尔。是必其重视古人太过而甘为之奴隶也;否则其持论不敢自信,而欲诿功过于他人也;否则欲狐假虎威以欺饰庸耳俗目也。吾百思不得其解,姑文其言曰:崇古保守之念重而已。吾不敢妄谤前辈,然吾祝我国今后之学界,永绝此等腹蟹目虾之遗习也。

    六曰师法家数之界太严也。柏柏图,梭氏弟子也,而其学常与梭异同;亚里士多德,柏氏弟子也,而其说常与柏反对。故夫师也者,师其合于理也;

    时或深恶其人,而理之所在,斯不得不师之矣。敌也者,敌其戾于理也;时或深敬其人,而理之所非,斯亦不得不敌之矣。敬爱莫深于父母,而干父之蛊,《大易》称之,斯岂非人道之极则耶?梭、柏、亚三哲之为师弟,其爱情之笃,闻于古今,而其于学也若此。其所以衣钵相传,为希学之正统者,

    盖有由也。苟不尔,则非梭之所以望于柏,柏之所以望于亚矣。中国不然, 守一先生之说,则兢兢焉不敢出入,不敢增损。稍有异议,近焉者则曰背师,

    远焉者则曰非圣,行将不容于天下矣。以故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

    而未闻有一焉能青于蓝而寒于水者。譬诸家人积聚之业,父有千金产以遗诸子。子如克家,资母取赢,而万焉,而巨万焉,斯乃父之志也;今曰吾保守之而已,则群儿分领千金,其数已微,不再传而为窭人矣。吾中国号称守师说者,既不过得其师之一体,而又不敢有所异同增损;更传于其弟子,所遗者又不过一体之一体,夫其学安得不澌灭也!试观二千年来孔教传授之历史,

    其所以陵夷衰微日甚一日者,非坐此耶?夫一派之衰微,犹小焉耳;举国学者如是,则一国之学术思想界,奄奄无复生气,可不惧耶?可不惧耶!

    乙 与印度学派比较(阙)

    欲比较印度学派,不可不先别著论,略述印度学术思想之变迁。今兹未能,愿以异日,故此段暂付阙如。

    著者附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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