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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是算准了时间赶路的，入城之时正是黄昏。本来以为霜阳府不大，居民不会太多，可一入城门，谢朗被眼前熙闹的景象小小地吓了一跳。
她语气平淡，恍似在说别人的事，谢朗却感到心尖一抽，试探着问道：“那、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人群涌涌，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街角处，而他的歌声，却久久萦绕在众人耳际。
谢朗觉得奇怪，薛蘅已找了一家四海客栈，客栈门口恰有老者摆摊，卖那种荷花灯。谢朗便微微欠身致礼，道：“老丈则安，小可请教一事。”
油菜花澄黄、彩蝶艳丽，遮住了谢朗的笑容，如一团黄云向薛蘅涌来。
谢朗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手，大步过来，急问，“蘅姐，怎么了？！”
真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薛蘅也停了脚步，静静地听着，忽然低低叹了一句，“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虬髯汉子看了谢朗一眼，目光如电，谢朗毫不畏惧，与他坦然相望。
“娘——”薛蘅从喉间挣扎着吐着模糊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头，眼前一亮。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淡紫色劲装，身材适中，五官明丽，双眸漆黑闪亮。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额头，光洁而饱满，并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勃。
薛蘅却不理他，径自扬鞭而去。谢朗只得满腹疑云地跟上。
薛蘅顿了一下，方轻声道：“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黑暗中，夜风里，她掩面而泣。
薛蘅浑身剧颤，象打摆子一般，眼见油菜花束就要触到自己的下巴，她尖叫一声，叫声中充满惊恐，踉跄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谢朗悻悻地跟在后面，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那天献花之举，为何得罪了她。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她这声低呼卷得无影无踪，但她仍能清楚地听到自胸腔深处发出的“嗬嗬”喘气声。
随着这把声音，一个高大的灰衣汉子自客栈内大步走出。他身形奇伟，燕颔虎颈，背上一把三尺长剑，走路衣袂生风。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面上的胡须，几乎盖住了他半个脸庞，那胡须十分硬，每一根的尾部微微卷起，正是难得一见的“虬髯”。
紫衣女子潇洒一笑，“不瞒大姐，他所说之话与所唱之曲，极对我的脾性，我忍不住想看看这人长何模样。”
“小可初到贵地，见人人手执荷花灯，不知是何缘故？”
他环顾四周，心情愉悦，脱口而出，“真好，若是在京城过生日，我还看不到这等美景！”
不停地喘气，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四处张望，却仍在这无边无垠的油菜花海里，找不到出路。
老者想了想，摇头道：“老丈我活了七十岁，打小就有这河灯节，究竟是从何时传下来的，就不知晓了。”
二人只得牵着马在人流中慢慢往前走，谢朗边走边看，发现大部分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状似荷花的灯，而且都在三三两两地往城外走。
薛蘅眉头深锁，迟疑着道：“好象、好象还有一个小妹。”
谢朗闻所未闻，笑道：“这倒新鲜，不知是何时传下的这个习俗？”
谢朗的心口忽然堵得难受，怜惜之情大盛。他想了想，闪身下马，大步奔入油菜田。薛蘅急忙跳下马，呼道：“你去哪？”
春风吹过，花海涌潮，天籁声声，任谁见到这等景象，都恨不得投身到这金色的海洋中，任花香蜂语将自己淹没。
薛蘅向那女子的背影凝神注视了一会，转身便要进客栈。
黑暗中，夜风里，谢朗躺在树后，定定地看着那个掩面而泣的身影。
薛蘅微微垂目，声音有一丝不自然，“咱们走那边那条道吧。”
谢朗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又不失清贵与英爽的女子。与她相比，柔嘉虽高贵，却失之娇柔；裴红菱虽豪爽，却失之顽野；秋珍珠美艳，又失之沧桑；蘅姐——
小女孩的哭泣声仍丝丝传来，那是一种绝望的、被世间遗弃后的哭泣。
许久，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他转头望着薛蘅，问道：“蘅姐，往年你生日怎么过的？”
薛蘅象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眼睛睁得很大，眼中俱是恐慌和惊惧。见谢朗步步逼近，她猛然爬起，颤抖着要上马。
薛蘅恍恍惚惚接口道：“今天是你生日？”
谢朗奔得一阵，也被这景观所吸引，驻马观赏，叹道：“蘅姐你看，真是人间美景！”
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揪心刺骨。她寻着这哭声，不停地拨开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油菜花，想要找到这个小女孩，但哭泣声细若游丝，可闻而不可即，仿佛找到白发苍苍，都无法触及。
薛蘅还是恍恍惚惚地说道：“二十了啊。”
薛蘅的喘气声愈发剧烈，她在泥土中挣扎辗转，绝望于自己的无能，不能带着小女孩逃至那光明的彼端。
“我问过了，这条道去霜阳府最近，那边得绕上百多里路。”
薛蘅眼神游离，道：“你以往生日很热闹吗？”
当小女孩的哭声凄厉到极点，她不敢再听，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呼道：“小妹——”
“蘅姐，前面就快到霜阳府了！”谢朗笑着将马鞭指向前方。
这时已是阳春三月，路边，杨柳亭亭临风，桃李竞相吐芳。而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更是金黄一片，油菜花层层叠叠，开得灿烂。
四周黑沉如墨，只有夜风，呼啸着刮过山林。
她身后站着数名年轻男子，俱是二十来岁年纪，个个身着劲装、气宇非凡。他们以众星拱月之式拥着紫衣女子，虽只七八人，但那雍然气势，竟令满街初上的华灯为之一黯。
“敢问大姐，他去往哪个方向？”紫衣女子微笑问道。
薛蘅微微点头，往街角一指，“他往那边去了。”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但说也奇怪，这紫衣女子一行，从容不迫走来，行人看见她，都纷纷让出一条路，如潮水般分开，有些人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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