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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寒山的腰佝得更深了，他盯着薛蘅，空茫的双眸中忽地闪过一道光芒。
卫尚思一拳击在一棵松树上，道：“也不知刑场那边究竟怎样了？”
薛忱抬头看了谢朗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推动轮椅离开。
箭雨织起密密的罗网，薛蘅弃缰提身，湛风剑挽起千万朵剑花，“叮”声连响，数十支长箭如麦杆般折落。她安然落在残雪覆盖的长街上，枣骝驹却悲嘶着慢慢地跪下前蹄。
本是冰雪封山的季节，紫池山上却传来了吆喝猎犬的声音，不时有人影在雪丘上移动，不多时，人声更盛，猎犬将一头獐子从林间赶了出来。
望见太清宫朱红色的宫门时，薛蘅蓝色的衣衫上，已经血迹斑斑。她一挺背脊，自马上腾身而起，落在两仪门前。
她将玉牌递至韩遥面前，韩遥仍执礼甚恭，却不退半步，“实在对不住阁主，陛下严旨，韩遥不敢违抗。”
薛蘅拔身而起，陆元贞急滚下马。薛蘅落在马鞍上，力夹马肚，向前急驰。
他“唉呦”一声，挥舞着长剑，把那人刺伤，又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匹马，口中不停胡乱叫嚷，在山路上横冲直撞，将追来的蒙面人都挤得掉下了山丘。
“阁主上马！”断喝声传来，巷口忽然有人骑马冲出，是陆元贞。
她知道景安帝一般在太清宫中的承香殿静修，入得两仪门，便飞奔向东北角的承香殿。
忽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疾不缓地传来。
薛蘅淡淡一笑，“六十年，对于左总管来说，可能已无忠奸之辨、生死之分。天下之大，只有一个堪与您匹敌的对手，才是您兹兹以求的吧？”
寒风绞动，暴雪封空，行刑之日，靖安坊的百姓闭户不出，满街只有皑皑白雪和重重朱门。
薛蘅心中一凉，继而空荒荒的，仿似寒冷的利刃刺入了胸口一般。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东市的方向，再转过头时，忽然向左寒山笑了笑，平静道：“左总管，亡母提起您时推崇备至，说您一生未尝败绩，堪称宇内第一高手。”
平王怔了怔，看着眼前之人，再与陆元贞眼神交汇，皆自心底暗暗地抽了口冷气。
左寒山叹了口气，有种难求一败的落寞，“二十年前倒是有人能正面接下我十招，但现在……唉，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会一会傅夫人……”
少年公子们会意，纷纷将猎犬向那边赶。一时间，马儿悲嘶着狂奔、猎犬在后狂吠着追赶，转眼便将那十余个劲装蒙面人冲得七零八落。
而薛蘅已扬鞭策马，转瞬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左寒山眯起眼来，忽然捂着胸口轻咳一声，继而微微一笑。他声音不大，却让法场内外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薛蘅怕这匹平王派人半路送来的千里驹有个闪失，自己更不可能赶回涑阳，只得飞身下马，与劲装蒙面人们激斗起来。
这萦绕在梦中的素颜，这双清瘦的手……
“既是如此，我也不为难韩副统领……”薛蘅话说得很慢，借机平定一下急促的气息。待韩遥稍有松懈，她剑气一激，韩遥及身后的数人为她气势牵引，不自觉地各自移步准备接招。
薛蘅一怔，不知他此刻为何突发此言。
“天！是薛阁主！薛阁主赶回来了！”
许久，“噗”的一声，斩刀落下，没入法场一侧房屋的挑檐中，只有刀柄仍在外剧烈震动。
“唉呀！不好了！马受惊了！快帮我们拦住啊！”姚奂等人大呼小叫，冲了上去。
“亡母还说，当世只怕还没有一人，能正面接下您十招。”
薛蘅的冷汗涔涔而下。左寒山一抬手，指向东面，“阁主请看，方先生在那里可坐了半天了。”
无可抵挡，无从突破！
谢朗微微笑着，站起身来，向德郡王行礼，“多谢郡王送谢朗最后一程！”
天低云暗，风雪在耳畔呼啸。
汗，洇透了薛蘅的背心。
左寒山的眼神依然空洞，话语依然淡漠，“薛阁主，我在这宫中呆了六十年了。”
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平王眸中也有着如冬阳般的暖意。他百感交集地看着谢朗，许久，轻声道：“小谢，你受苦了。父皇召你入宫。”
从自雨亭至承香殿，只有短短的一条路，薛蘅却忽然间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条路。
德郡王望着棋盘，温润的棋子在指尖摩挲，每摩挲一小圈，眼神便凝重一分。
“故薛先生过奖了。”左寒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他气场所凝出的那道“高墙”却没有一丝破绽。
只愿来生，能看着你，每天在我的肩头醒来。
他须发皆白，似是已经直不起腰，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杀气，双目空洞，带着些寂寥，又带着些漠然，似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萦入他的眼中。他那样随意地站在亭中，仿若有一堵无形的墙，封死了薛蘅的任何一条去路！
终于，他推枰起身，大笑道：“谢将军这局鬼手怪劫果然高明，本王认输！”他笑得极大声，但笑声中殊无喜悦，反而有一丝无奈与沉痛。
眼见随从们将那头獐子围得严严实实，腰悬宝剑的姚奂看着那獐子在作垂死的挣扎，眼中透着绝望的光芒，忽然间便失了射猎的兴趣，垂下弓箭，怏怏道：“放它走吧。”
她从怀中取出账册，递到左寒山面前。
刀锋高举，映着地上血红色的斩令，仿似鲜血在锋刃上蔓延。
“刀下留人。”
没时间多想，她足尖一点，向前飞掠。纵然知道要在一个时辰内，在这风雪中运轻功奔向太清宫，请到景安帝的旨意再回法场救下谢朗，实在难于登天，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继续向前飞奔。
一片混乱中，谢朗被重新戴上枷锁，推回囚车。他没有看喜极而泣的郝十八和红蕖，也没有看满面铁青的雍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左寒山的衣襟一角，那处，有数点殷红的血迹，宛如一朵朵火红的花。
陈杰等人也感染到了姚奂的心情，都无精打采起来，蔡绎用鞭子将积雪抽得乱飞。
陆元贞微微一愕，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有人大笑道：“小谢！”平王披着雪貂裘急步走来，一把揽住谢朗的双肩，纵声大笑。
薛蘅半步不停，飞身上马。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搏杀，目光始终投向前方——城西的太清宫。
谢朗望向长街尽头，雪花凌乱地飘着，她离去时的蓝色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只有来生再见了——
是谁的热血？染红了那袭青衫——
十二月十九，涑阳北郊。
他炽热的双眸穿透风雪，引着铁甲枣骝驹如同离弦之箭，自长街直奔太清宫。
青衣老者转过身来，看向德郡王，德郡王吁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谢朗在床前呆立良久，慢慢地在床沿坐下。
谢朗慢慢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触着她落在锦被外的右手。她的手指如此冰凉，似寒冰一下子穿透他的肺腑。
薛蘅眼神陡然凝定，手腕一翻，“叮”的一声，湛风剑将一支黑翎箭击落在地。刹那之间，枣骝驹已奔出了数丈远，但凌厉的风声如影随形，破空射来。
她忽地舌绽春雷，声音在太清宫内久久回响，“天清阁薛蘅，求见陛下！”
空中厚厚的云层急速移动，北风烈时，忽有寒光自长街一侧激射而来！预料中的截阻，猝然发动！
数月的风霜困苦、一路的惨烈拼杀，终于听到这声清亮高亢的呼唤。
噗！不知何人的利剑没入了马肚，马儿的惨嘶声惊得朱门角兽上的寒鸟簌簌而飞。
薛蘅将账册放在亭中的石几上，湛风剑起手端平，轻声道：“晚学后辈薛蘅，请左总管赐教！”
薛蘅却忽收剑，如泥鳅般自众人身形的缝隙间穿过，待韩遥反应过来，她已突入了两仪门。
姚奂大喜过望，只觉能得到天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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