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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的歌最悲伤,我知道

    有些永生的歌只是呜咽。’

    “‘至于我,我简直无能为力!一声呜咽怎么就会是一首永生的歌呢?我觉得这不可理会。一首歌是一种节奏;一声呜咽没有形式。我就让多么晦涩,我也写不出这样晦涩的东西。’

    “这时候,听众中间有一个年轻人仿佛激恼了,站起来说:‘怎么,先生,你不在取笑吗?这两行诗,我看不出有什么晦涩的地方,我不妨给你解释一下!’梵乐希道:‘我求你给我解释一下,我很高兴把我的位子让给你。’他站起来,燃起一支香烟,那位激恼了的先生走上讲台……他解释缪塞,却终不能满足梵乐希谨严的需要,甚至于宽大为怀的听众的需要。”

    表现不仅是文人的痛苦,也是人人的魔难。我们不妨注意一个婴儿的表情,从哭笑到学习语言,中间需要多少提醒,重复,应用。等他长大了,他会发见婴提的语言,离完美的表现正不知要有若干路程。他必须进学校,父母要他知识充足;随着知识的增多,他语言的范围扩大。他用和知识相当的语言来应付人世,然而临到专门问题,他会看出还得另有一种术语。同样是诗人,他得在所有人话之中,选择最富可能的字汇。听说莎士比亚伟大,不会英文就是看翻译,你也抓不住他的精微。即使会英文————饶恕我的唐突,你是否能和莎士比亚契合,终成一个疑问。在表现上,一字一句会变成致命伤,犹如一方白玉,中间不幸有点瑕疵。忽略一个字,一个句子,你或许丢掉全诗的精英。一幅锦缎是一根丝一根线交织成的;抽去一根丝,毁坏全幅的美丽。在欣赏时节,我们得和梵乐希一同赞美渥尔泰(Voltaire)这句话:“诗只是美丽的节目做成的。”这就是为什么,福楼拜轻易不放他的作品出手,而往日中国文人,只有薄薄一本交给子弟行世。

    所以晦涩是相对的,这个人以为晦涩的,另一个人也许以为美好。工具抓不住,便是印得多么讲究,只是白纸黑字,说不到文学,更谈不上艺术。但是工具抓得住,一切从生命里提炼出来的制作,除非本质上带有不可救药的缺陷,都有为人接受的可能。知道创作不是蚕吐丝,生孩子(用得最滥的比喻),我们就得把表现格外看重,唯其人力有限,“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我们得赞美那最经济也最富裕的表现。此其象征主义那样着眼暗示,而形式又那样谨严,企图点定一片朦胧的梦境,以有限追求无限,以经济追求富裕。一切临了都不过是一种方法,或者说得更妥当些,一种气质。古典主义告诉我们,下雨就得说做下雨,象征主义并不否认这种质实的说法,不过指示我们,人世还有一种说法,二者并不冲突。实际文学上任何主义也只是一种说明,而不是一种武器。梵乐希以为既有的经验开始自我审判的时辰,便是古典主义露面的时辰。所以他说:

    “古典和浪漫的差别正很简单:把手艺交给昧于手艺的人和学会手艺的人。一个浪漫主义者学会了他的艺术,就变成了一个古典主义者。这就是为什么,浪漫主义临了成功巴尔纳斯(Parnasse)诗派。”

    象征主义从巴尔纳斯诗派衍出,同样否认热情,因为热情不能制作,同样尊重想象,犹如考勒瑞几(Coleridge),因为想象完成创造的奇迹。然而它不和巴尔纳斯诗派相同,唯其它不甘愿直接指出事物的名目。这就是说,诗是灵魂神秘作用的征象,而事物的名目,本身缺乏境界,多半落在朦胧的形象之外。所以梵尔希又说:

    “一行美丽的诗,由它的灰烬,无限制地重生出来。”

    一行美丽的诗永久在读者心头重生。它所唤起的经验是多方面的,虽然它是短短的一句,有本领兜起全幅错综的意象:一座灵魂的海市蜃楼。于是字形,字义,字音,合起来给读者一种新颖的感觉;少一部分,经验便有支离破碎之虞。象征主义不甘愿把部分的真理扔给我们,所以收拢情感,运用清醒的理智就宇宙相对的微妙的关系,烘托出来人生和真理的庐山面目。是的,烘托出来;浪漫主义虽说描写,却是呼喊出来;古典主义虽说选择,却是平衍出来。

    所以任何主义不是一种执拗,到头都是一种方便。

    一首诗唤起的经验是繁复的,所以在认识上,便是最明白清楚的诗,也容易把读者引入殊途。例如,对着这样一首四行小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我贸然看做寓有无限的悲哀,着重在“装饰”两个字,而作者恰恰相反,着重在相对的关联。我的解释并不妨害我首肯作者的自白。作者的自白也绝不妨害我的解释。与其看做冲突,不如说做有相成之美。但是,有趣的是,检点一下我的 《圆宝盒》。临到这首诗,我再三使用“不妨”和“猜测”,预先给自己埋伏一个退步,好充来日抽身而下的掩护。不幸是我那个“全错”,出来做成了我的奸细。然而临到交锋失利,与其指摘奸细,宁可搜寻一己的疏忽。我最冒昧的是,抓住我的形而上的线索死死不放。而第二个错误,要不是作者如今把“圆”和“宝盒”分开,我总把“圆宝”看做一个名词。第三个,我把“你”字解做诗人或者读者,没有想到这指情感而言。同时第四,犹如作者所谓,我过分注目“挂在耳边”,联想到上面那首小诗的“装饰”字样。现在,我的解释要是“全错”,出乎作者意外,我相信,至少我顺着我那根红线,走出我给自己布置的迷宫。

    经过作者的指示,我体会出来自己何等地粗浮。作者开首不明明告诉我,他

    “捞到了一只圆宝盒”

    吗?这“捞”字清清楚楚说出这“宝盒”————理智————不是他自己原来就有的。等到理智(?)捞到了手,

    “跟了我的船顺流

    而行了”

    理智已然情感化了。这“船”象征生存也难说。但是,即使我们顺从作者,把“桥”看做情感的结合,我们能够三言两语,说明全诗的印象吗?例如,现在,我重读这首诗,到了这句:

    “永远在蓝天的怀里,”

    虽说诗人不屑于抛弃我俗浅的解释:“永远带有理想”,我自己如今觉得,譬做自然,同样可以说得过去,甚至于接受字面,不妄附会,我觉得更其自然些。而最初我没有弄懂的第一个“你们”,或许正指理智和自我,或者诗里的“人”和“宝盒”。

    但是,如今诗人自白了,我也答复了,这首诗就没有其他“小径通幽”吗?我的解释如若不和诗人的解释吻合,我的经验就算白了 吗?诗人的解释可以撵掉我的或者任何其他的解释吗?不!一千个不!幸福的人是我,因为我有双重的经验,而经验的交错,做成我生活的深厚。诗人挡不住读者。这正是这首诗美丽的地方,也正是象征主义高妙的地方。这不是笨谜。一个谜,等你猜出来以后,除去那点儿小小得意的虚荣之外,只是一个限制好了的呆呆的对象。但是,一首诗,当你用尽了心力,即使徒然,你最后得到的不是一个名目,而是人生,宇宙,一切加上一切的无从说起的经验————诗的经验。

    一九三六年五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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