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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引

    世間事有不可已而已者,計利計害之鄙夫也;有可已而不已者,暴虎馮河之勇夫也。暴虎馮河,固為聖人之所不與,而計利計害,亦非君子之所樂為。顧其事之何如爾,事當其正,雖九死其如飴;事或匪正,即萬鐘所不屑。斯可已不可已之辨,而鄙勇二者之失,皆可置之不問矣。唯於不可已之事,而不計利害生死,堅其不可已之志以行之,跡雖似乎徒搏徒涉,而心終為先聖後聖之所亮,此不可已之大中至正,當不可已者也。

    世道之不替,賴士大夫以維之。士大夫者,主持世道者也。正三綱,守四維,主持世道者之事。士大夫既不主持世道,反從而波靡之,導萬國為正法邪教之苗裔,而滅我亙古以來之君親師其事至不可已也。舉世學人,不敢一加糾政,邪教之力,如此重哉?三光晦,五倫絕矣。將盡天下之人,胥淪於無父無君也,是尚可以已乎?此而可已,孰不可已?斯光先之所以不得已也。較子輿氏之辯,其心傷,其情迫,何利害之足計,搏涉之云徒哉?故題其書曰「不得已」。

    請誅邪教狀

    江南徽州府歙縣民楊光先年六十八歲告,為職官謀叛本國,造傳妖書惑眾,邪教布黨京省,邀結天下人心,逆形已成,厝火可慮,請乞蚤除,以消伏戎事:

    竊惟一家有一家之父子,一國有一國之君臣。不父其父,而認他人之父以為父,是為賊子;不君其君,而認海外之君以為君,是為亂臣。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況污辱君親,毀滅先聖,安可置之不討?

    西洋人湯若望,本如德亞國謀反正法賊首耶穌遺孽。明季不奉彼國朝貢,私渡來京。邪臣徐光啟,貪其奇巧器物,不以海律禁逐,反薦於朝,假以修曆為名,陰行邪教。延至今日,逆謀漸張,令曆官李祖白造《天學傳概》妖書。謂東西萬國,皆是邪教之子孫;來中夏者,為伏羲氏;六經、四書書盡是邪教之法語微言,豈非明背本國,明從他國乎?如此妖書,罪在不赦。主謀者湯若望,求序者利再可,作序者許之漸,傳用者南敦伯、安景明、潘進孝、許謙。又布邪黨於濟南、淮安、揚州、鎮江、江寧、蘇州、常熟、上海、杭州、金華、蘭溪、福州、建寧、延平、汀州、南昌、建昌、贛州、廣州、桂林、重慶、保寧、武昌、西安、太原、絳州、開封並京師共三十堂。香山嶴盈萬人,踞為巢穴,接渡海上往來。若望借曆法以藏身金門,窺伺朝廷機密。若非內勾外連,謀為不軌,何故布黨立天主堂於京省要害之地,傳妖書以惑天下之人?且於《時憲曆》面,敢書「依西洋新法」五字,暗竊正朔之權以尊西洋,明白示天下。以大清奉西洋之正朔,毀滅我國聖教,惟有天教獨尊。

    目今僧道香會,奉旨嚴革。彼獨敢抗朝廷,每堂每年六十餘會,每會收徒二三十人,各給金牌、繡袋以為憑驗。光先不敢信以為實,乃托血親江廣,假投彼教,果給金牌一面,繡袋一枚,妖書一本,會期一張。証二十年來收徒百萬,散在天下,意欲何為?種種逆謀,非一朝夕,若不速行翦除,實為養虎貽患。雖大清之兵強馬壯,不足慮一小醜,苟至變作,然後剿平,生靈已遭塗炭。莫若除於未見,更免勞師費財。伏讀《大清律》謀叛、妖書二條,正與若望、祖白等所犯相合。

    事關萬古綱常,憤無一人請討。布衣不惜齏粉,效忠歷代君親,謹將《天學傳概》妖書一本、邪教圖說三張、金牌一面、繡袋一枚、會期一張、順治十八年漢字黃曆一本、並光先《正國體呈稿》一本、《與許之漸書稿》一本,具告禮部,叩密題參,依律正法,告禮部正堂施行。

    康熙三年七月二十六日告。本日具疏題參,堂司官親帶光先至左闕門引奏,隨令滿丁十二名,將光先看守在祠祭司土地祠。八月初五日,密旨下部會吏部同審。初六日會審湯若望等一日。初七日放楊光先寧家。

    與許青嶼侍御書

    新安布衣楊光先稽首頓首,上書侍御青翁許老先生大人台下:

    士君子搦七寸管,自附於作者之林,即有立言之責,非可苟然而已也。毋論大文小文,一必祖堯舜、法周孔,合於聖人之道,始足樹幟文壇;價高琬琰,方稱立言之職。苟不察其人之邪正,理之有無,言之真妄,而概以至德要道許之,在受者足為護身之符,而與者卒有比匪之禍;不特為立言之累,且並德與功而俱敗矣,斯立言者之不可以不慎也。吾家老,不曉事,豈不可以為鑒哉?

    茲天主教門人李祖白者,著《天學傳概》一卷,其言曰:天主上帝,開闢乾坤,而生初人,男女各一。初人子孫聚居如德亞國,此外東西南北,並無人居。〈依此說則東西萬國,盡是無人之空地。〉當是時,事一主,奉一教,紛歧邪說,無自而生。其後生齒日繁,散走遐逖,而大東大西,有人之始,其時略同。〈祖白此說,則天下萬國之君臣百姓,盡是邪教之子孫。祖白之膽,信可包天矣。〉

    考之史冊,推以曆年,試問祖白,此史冊是中夏之史冊乎?是如德亞之史冊乎?如謂是中夏之史冊,則一部二十一史,無有「如德亞」、「天主教」六字;如謂是如德亞之史冊,祖白中夏人,何以得讀如德亞之史?必祖白臣事彼國,輸中國之情,尊如德亞為君,中夏為臣,故有史冊曆年之論。不然我東彼西,相距九萬里,安有同文之史冊哉?謀背本國,明從他國,應得何罪,請祖白自定。在中國為伏羲,〈謂我伏羲是天主教之子孫,豈非賣君作子,以父事邪教,祖白之頭可斬也。〉即非伏羲,亦必先伏羲不遠,為中國有人之始。〈伏羲以前有盤古、三皇、天皇氏,已有干支。自天皇甲子至明天啟癸亥,凡一千九百三十七萬九千四百六十年,為天官家中積分曆元。祖白曆官不知曆元之數,而謂伏羲以前中夏無人,豈止於惑世誣民已哉?斯天罔人之罪,祖白安所逃乎?〉

    此中國之初人,實如德亞之苗裔。〈伏羲是如德亞之苗裔,則五帝三王以至今日之聖君聖師聖臣,皆令其認邪教作祖,置盤古三皇新親祖宗於何地?即寸斬祖白,豈足以盡其無君無父之辜?〉以中夏之人而認西洋之邪教作祖,真雜種也。上天何故而生此人妖哉?

    自西徂東,天學固其所懷來也,生長子孫,家傳戶習,此時此學之在中夏,必倍昌明於今之世矣。〈伏羲時,天主教之學既在我中夏家傳戶習,且倍昌明於今之世,必其書有存者,自有書契至今,絕無天主教之文。祖白無端倡此妖言,出自何典?不知祖白是何等心核。國家有法,必剖祖白之胸,探其心以視之。〉

    延至唐虞,下迄三代,君臣告誡於朝,聖賢垂訓於後,往往呼天稱帝,以相警勵。夫有所受之也,豈偶然哉。〈以二典、三謨、六經、四書之天帝,為受之邪教之學,誣天非聖極已。即啖祖白之肉,寢祖白之皮,猶不足以洩斯言之恨。〉

    其見之《書》曰:「文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引《書》九十五言。〉

    《詩》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引《詩》一百一十言〉

    《魯論》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引《論語》二十六言。〉

    《中庸》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引《中庸》二十言。〉

    《孟子》曰:「樂天者保天下。」〈引《孟子》五十九言。〉

    凡此諸文,何莫非天學之微言法語乎?往時,利瑪竇引用中夏之聖經賢傳,以文飾其邪教。今祖白徑謂中夏之聖經堅傳,是受邪教之法語微言,祖白之罪可勝誅乎?

    審是則中國之教,無先天學者。〈無先天學,則先聖先賢,皆邪教之後學矣。凡百君子讀至此,而不痛哭流涕與之共戴天者,必非人也。〉

    噫!小人而無忌憚,亦至此哉?

    不思我大清今日之天下,即三皇五帝之天下也,接三皇五帝之正統;大清之太祖、太宗、世祖、今上也,接周公孔子之道統,大清之輔相師儒也。祖白謂歷代之聖君聖臣,是邪教之苗裔,六經、四書是邪教之微言,將何以分別我大清之君臣,而不為邪教之苗裔乎?祖白之膽何大也。

    世祖碑天主教之文有曰:「夫朕所服膺者,堯舜周孔之道;所講求者,精一執中之理。至於玄笈貝文、所稱《道德》《楞嚴》諸書,雖當涉獵,而旨趣茫然。況西洋之書、天主之教,朕素未覽閱,為能知其說哉?」大哉聖謨,真千萬世道統之正脈,後雖有聖人,弗能駕世祖斯文而上之也。

    蓋祖白之心,大不滿世祖之法堯舜、尊周孔,故著《天學傳概》,以闢我世祖而欲專顯天主之教也。以臣抗君,豈非明背本國,明從他國乎?

    而弁其端者,曰:「康熙三年歲在甲辰春王正月柱下史毗陵許之漸敬題。」噫籲戲!異乎哉,許先生而為此耶?學士大夫如徐光啟、李之藻、李天經、馮應京、樊良樞者,若而人為天主教作序多矣,或序其曆法,或序其儀器,或序其算數。至《進呈圖像》一書,則罔有序之者,實湯若望自序之。可見徐、李諸人,猶知不敢公然得罪名教也。

    若望之為書也,曰男女各一,以為人類之初祖,未敢斥言覆載之內,盡是其教之子孫,君子直以妄目之而已矣。祖白之為書也,盡我大清而如德亞之矣,盡我大清及古先聖帝聖師聖臣而邪教苗裔之矣,盡我歷代先聖之聖經賢傳,而邪教之緒餘之矣,豈止於妄而已哉?實欲挾大清之人,盡叛大清而從邪教,是率天下無君無父也。而先生序之曰:二氏「終其身於君臣父子,而莫識其所為天」,「即儒者,或不能無弊。」噫!是何言也?!二氏供奉皇帝龍牌,是識君臣;經言齋千闢支佛,不如孝堂上二親,是識父子,況吾儒以五倫立教乎?唯天主耶穌謀反於其國,正法釘死,是莫識君臣;耶穌之母瑪利亞有夫名若瑟,而曰耶穌不由父生,及皈依彼教人不得供奉祖父神主,是莫識父子。先生反以二氏之識君臣父子者,謂之為莫識君臣父子;以耶穌之莫識君臣父子者,謂之為識君臣父子,何刺謬也?儒者有弊,是先聖呼,先賢乎,後學乎?不妨明指其人,與眾攻之。如無其人,不宜作此非聖之文,自毀周孔之教也。

    楊墨之害道也,不過曰「為我」、「兼愛」,而孟子亟距之曰:「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傳概》之害道也,苗裔我群臣,學徒我周孔。祖白之意,若曰孔子之道不息,天主之教不著。孟子之距,恐人至於無父無君;祖白之著,恐人至於有父有君。而先生為祖白作序,是距孔孟矣,遵祖白矣。儒者不能無弊,先生自道之也。

    意者先生或非大清國之產乎,或非大清國之科目乎?胡為而為邪教序此非聖之書,發此非聖之言也,先生過矣?尋復思之,是非先生之筆也。何以明之?先生讀書知字,發身庠序,為名進士,筮仕為名御史,其於聖人之道,幼學壯行熟矣。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先王之所素定者也,肯屑為此非聖妖書之序哉?

    或者彼邪教人之謀,以先生乃朝廷執法近臣,又有文名,得先生之序,以標斯書,使天下人咸曰:「許侍御有序,則吾中夏人,信為天主教之苗裔,勿疑矣。」妖言惑眾,有魚腹天書之成效。故托先生之名為之序,既足以搖動天下人之心,更足為邪教之証據於將來也。必非先生之筆也。

    不然,或先生之門人幕客,弗體先生敬慎名教之素心,假借先生之文,以射自鳴鐘等諸奇器。必非先生之筆也。

    再不然,近世應酬詩文,習為故套,有求者率令床頭捉刀人給之,主者絕弗經心,不必見其文,讀其書也。況先生戴星趨朝,出即入台治事,退食又接見賢士大夫,論議致君澤民之術,奚暇讀其書哉?使先生誠得讀其書,見我伏羲氏以至今日之君臣士庶,盡辱為邪教之子孫,六經、四書盡辱為邪教之餘論,當必發豎眥裂,擲而抵其書於地之不蚤,尚肯為之序乎?此光先之所始終為必非先生之筆也。

    光先之《闢邪論》、《距西集》殺青五六年矣,印行已五千餘部,朝野多謬許之。而先生獨若未之見,若未之聞,豈於非聖之書反悅目乎?必不然矣。於此愈信必非先生之筆也。

    雖然光先能信必非先生之筆,有位君子能信必非先生之筆,天下學人能信必非先生之筆。但此序出未二月,業已傳遍長安。非先生之筆而先生不亟正之,恐後之人未必能如光先,能如今日之有位君子,能如今日之天下學人,能信必非先生之筆也。得罪名教,雖有孝子慈孫,豈能為先生諱哉?猶之〈乎〉光先今日之呼吾家老不曉事也。先生當思所以處此矣。

    天主耶穌謀反於如德亞國,事露正法,同二盜釘死十字架上,則與眾棄之也,有若望之《進呈書像》可據。然則天主耶穌者,乃彼國之大賊首。其教必為彼國之厲禁,與中夏之白蓮、聞香諸邪實同。在彼國則為大罪人,來我國則為大聖人,且謂我為彼教之苗裔,而弗知辱;謂我為彼教之後學,而弗知惡。使如德亞之主臣聞之,寧不嗤我中夏之士大夫無心知、無目識乎?先生雖未嘗為之序,而序實有先生之名,先生能晏然已乎?

    以謀反之遺孽,行謀反之邪教,開堂於京師宣武門之內、東華門之東、阜城門之西,山東之濟南,江南之淮安、揚州、鎮江、江寧、蘇州、常熟、上海,浙之杭州、金華、蘭溪,閩之福州、建寧、延平、汀州,江右之南昌、建昌、贛州,東粵之廣州,西粵之桂林,蜀之重慶、保寧,楚之武昌,秦之西安,晉之太原、絳州,豫之開封,凡三十窟穴。而廣東之香山嶴盈萬人盤踞其間,成一大都會,以暗地送往迎來。若望藉曆法以藏身金門,而棋布邪教之黨羽於大清京師十二省要害之地,其意欲何為乎?明綱之所以不紐者,以廢前王之法爾,律嚴通海洩漏。

    徐光啟以曆法薦利瑪竇等於朝,以數萬里不朝貢之人,來而弗識其所從來,去而弗究其所從去,行不監押之,止不關防之,十五直省之山川形勢、兵馬錢糧,靡不收歸圖籍而弗之禁,古今有此玩待外國人之政否?大清因明之待西洋如此,遂成習矣。不察伏戎於莽,萬一竊發,先生將用何術以謝此一序乎?

    《時憲曆》面書「依西洋新法」五字,光先謂其暗竊正朔之尊以予西洋,而明白示天下以大清奉西洋之正朔,具疏具呈爭之。

    今謂伏羲是彼教之苗裔,六經是彼教之微言,而「依西洋新法」五字,豈非奉彼教正朔之實據明驗乎?惑眾之妖書已明刊印傳播,策應之邪黨已分布各省咽喉,結交士大夫以為羽翼,煽誘小人以為爪牙,收拾我天下之人心。從之者如水之就下,朝廷不知其故,群工畏勢不言,養虎臥內,識者以為深憂,而先生不效賈生之痛哭,尚反為其作序以諛之乎?光先抱杞憂者六年矣,懷書君門,抑不得通,惟付之筆伐口誅,以冀有位者之上聞。

    先生乃聖門賢達、天子諫臣,不比光先之無官守言責。執典章以聲罪致討,實先生學術之所當盡,職分之所當為者,況有身後之累之一序乎?光先與先生素未謀面,而輒敢以書唐突先生者,為天下古今萬國君臣士庶之祖禰衛,為古先聖人之聖經賢傳衛,為天下生靈將來之禍亂衛,匪得已也。請先生速鳴攻之之鼓,以保立言之令名,以消身後之隱禍,斯光先之所以為先生計,非誚讓先生也。幸先生亟圖之,知我罪我,惟先生所命,主臣主臣。

    康熙甲辰三月二十五日

    光先再頓首面投

    闢邪論(上)

    聖人之教平實無奇,一涉高奇即歸怪異。楊墨之所以為異端者,以其持理之偏,而不軌於中正,故為聖賢之所距。矧其人其學,不敢望楊墨之萬一,而怪僻妄誕,莫與比倫,群謀不軌,以死於法,乃妄自以為冒覆宇宙之聖人,而欲以其道,教化於天下萬國,不有所以迸之,愚民易惑於邪,則遺禍將來,定非渺小。此主持世道者,他日之憂也。故不憚繁冗,據其說以闢之。

    明萬曆中,西洋人利瑪竇與其徒湯若望、羅雅谷,奉其所謂天主教以來中夏。其所事之像,名曰耶穌,手執一圓象。問為何物,則曰天。問天何以持於耶穌之手,則曰天不能自成其為天,如萬有之不能自成其為萬有,必有造之者而後成。天主為萬有之初有,其有無元,而為萬有元。超形與聲,不落見聞,乃從實無,造成實有,不需材料、器具、時日。先造無量數天神無形之體,次及造人。其造人也,必先造天地品匯諸物,以為覆載安養之需。故先造天造地造飛走鱗介種植等類,乃始造人,男女各一,男名亞當,女名厄襪,以為人類之初祖。天為有始,天主為無始,有始生於無始,故稱天主焉。次造天堂,以福事天主者之靈魂;造地獄,以苦不事天主者之靈魂。人有罪應入地獄者,哀悔於耶穌之前,並祈耶穌之母以轉達於天主,即赦其人之罪,靈魂亦得升於天堂。惟諸佛為魔鬼,在地獄中永不得出。問耶穌為誰,曰即天主。問天主主宰天地萬物者也,何為下生人世?曰天主憫亞當造罪,禍延世世胤裔,許躬自降生,救贖於五千年中,或遣天神下告,或托前知之口代傳。降生在世事跡,預題其端,載之國史。降生期至,天神報童女瑪利亞胎孕天主,瑪利亞怡然允從,遂生子,名曰耶穌。故瑪利亞為天主之母,童身尚猶未壞。問耶穌生於何代何時?曰生於漢哀帝元壽二年庚申。噫!荒唐怪誕,亦至此哉?

    夫天二氣之所結撰而成,非有所造而成者也。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時行而物生,二氣之良能也。天設為天主之所造,則天亦塊然無知之物矣,焉能生萬有哉?天主雖神,實二氣中之一氣,以二氣中之一氣,而謂能造生萬有之二氣,於理通乎?無始之名,竊吾儒無極而生太極之說。無極生太極,言理而不言事。苟以事言,則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論則涉於誕矣。夫子之不語怪力亂神,政為此也。

    而所謂無始者,無其始也。有無始,則必有生無始者之無無始;有生無始者之無無始,則必又有生無無始者之無無無始。溯而上之,曷有窮極?而無始亦不得名天主矣。

    誤以無始為天主,則天主屬無而不得言有。真以耶穌為天主,則天主亦人中之人,更不得名天主也。設天果有天主,則覆載之內,四海萬國,無一而非天主之所宰制,必無獨主如德亞一國之理。獨主一國,豈得稱天主哉?既稱天主,則天上地下,四海萬國,物類甚多,皆待天主宰制。

    天主下生三十三年,誰代主宰其事?天地既無主宰,則天亦不運行,地亦不長養,人亦不生死,物亦不繁茂,而萬類不幾息乎?

    天主欲救亞當,胡不下生於造天之初,乃生於漢之元壽庚申?元壽庚申距今上順治己亥,才一千六百六十年爾,而開闢甲子至明天啟癸亥,以暨於今,合計一千九百三十七萬九千四百九十六年。此黃帝太乙所紀從來之曆元,非無根據之說。太古洪荒,都不具論。而天皇氏有干支之名,伏羲紀元癸未,則伏羲以前,已有甲子明矣。孔子刪《書》,斷自唐虞,而堯以甲辰紀元。堯甲辰距漢哀庚申,計二千三百五十七年。若耶穌即是天主,則漢哀以前,盡是無天之世界。第不知堯之欽若者何事,舜這察齊者何物也?

    若天主即是耶穌,孰抱持之而內於瑪利亞之腹中。《齊諧》之志怪,未有若此之無稽也。男女媾精,萬物化生,人道之常經也。有父有母,人子不失之辱;有母無父,人子反失之榮。四生中〈惟〉濕生無父母,胎卵化俱有父母。有母而無父,恐不可以為訓於彼國,況可聞之天下萬國乎?世間惟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想彼教盡不知父乎?不然,何奉無父之鬼如此其尊也?尊無父之子為聖人,實為無夫之女,開一方便法門矣。

    瑪利亞既生耶穌,更不當言童身未壞。而孕胎何事,豈童女怡然之所允從?且童身不童身,誰實驗之?《禮》內言:「不出公庭,不言歸女。」所以明恥也。母之童身,即禽獸不忍出諸口,而號為聖人者,反忍出諸口,而其徒反忍鳴之天下萬國乎?耶穌之師弟,禽獸之不若矣。童身二字,本以飾無父之嫌,不知欲蓋而彌彰也。

    天堂地獄,釋氏以神道設教,勸怵愚夫愚婦,非真有天堂地獄也。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百祥百殃,即現世之天堂地獄。而彼教則鑿然有天堂地獄,在於上下,奉之者升之天堂,不奉之者墮之地獄。誠然,則天主乃一邀人媚事之小人爾,奚堪主宰天地哉?使奉者皆善人,不奉者皆惡人,猶可言也。苟奉者皆惡人,不奉者皆善人,抑將顛倒善惡而不恤乎?釋氏之懺悔,即顏子不二過之學,未嘗言罪盡消也。而彼教則哀求耶穌之母子,即赦其罪,`而升之於天堂。是奸盜詐偽,皆可以為天人,而天堂實一大逋逃藪矣。拾釋氏之唾餘,而謂佛墮地獄中,永不得出,無非滿腔忌嫉,以騰妒婦之口。

    如真為世道計,則著至大至正之論,如吾夫子正心誠意之學,以修身齊家為體,治國平天下為用,不期人尊而人自尊之。奈何闢釋氏之非,而自樹妖邪之教也。其最不經者,未降生前,將降生事跡預載國史。夫史以傳信也,安有史而書天神下告未來之事者哉?從來妖人之惑眾,不有所藉托,不足以傾愚之心,如社火狐鳴、魚腹天書、石人一眼之類。而曰史者,愚民不識真偽,咸曰信真天主也,非然何國史先載之耶?

    觀盡法氏之見耶穌步行靈跡,人心翕從,其忌益甚之語,則知耶穌之聚眾謀為不軌矣。官忌而民告發,非反而何?耶穌知不能免,恐城中信從者多盡被拘執,傍晚出城,入山囿中跪禱。被執之後,眾加耶穌以僭王之恥,取王者絳色敝衣披之,織剛刺為冕,以加其首,且重擊之。又納杖於耶穌之手,比之執權者焉,偽為跪拜,以恣戲侮。審判官比辣多計釋之而不可得,姑聽眾撻以洩恨。全體傷剝,卒釘死於十字架上。觀此,則耶穌為謀反之渠魁,事露正法明矣。而其徒邪心未草,故為三日復生之說,以愚彼國之愚民。不謂中夏之人,竟不察其事之有無,理之邪正,而亦信之皈之,其愚抑更甚也。

    夫人心翕從,聚眾之跡也;被人首告,機事之敗也;知難之至,無所逃罪也;恐眾被拘,多口之供也;傍晚出城,乘天之黑也;入山囿中,逃形之深也;跪禱於天,祈神之佑也;被以王者之袞冕,戲遂其平日之願也;偽為跪拜,戲其今日得為王也;眾撻洩恨,洩其惑人之恨也;釘死十字架上,正國法快人心也。其徒諱言謀反,而謀反之真贓實跡,無一不自供招於《進呈書像說》中。十字架上之釘死,政現世之劍樹地獄,而云佛在地獄,何所據哉?且十字架物何也,以中夏之刑具考之,實凌遲重犯之木驢子爾。皈彼教者,令門上堂中,俱供十字架。是耶穌之弟子,無家不供數木驢子矣,其可乎?

    天主造人,當造盛德至善之人,以為人類之初祖,猶恐後人之不善繼述,何造一驕傲為惡之亞當,致子孫世世受禍?是造人之人,貽謀先不臧矣。天主下生救之,宜興禮樂行仁義,以登天下之人於春台,其或庶幾。乃不識其大,而好行小惠,惟以瘳人之疾,生人之死,履海幻食,天堂地獄為事,不但不能救其云礽,而身且陷於大戮,造天之主如是哉?及事敗之後,不安義命,跪禮於天,而妖人之真形,不覺畢露。夫跪禱,禱於天也。天上之神,孰有尊於天主者哉?孰敢受其跪,孰敢受其禱?以天主而跪禱,則必非天主明矣。

    按耶穌之釘死,實壬辰歲三月二十二日,而云天地人物俱証其為天主。天則望日食既,下界大暗,地則萬國震動。夫天無二日,望日食既,下界大暗,則天下萬國宜無一國不共睹者。日有食之,春秋必書,況望日之食乎?考之漢史光武建武八年壬辰四月十五日,無日食之異,豈非天丑妖人之惡,使之自造一謊,以自証其謊乎?連篇累牘,辯駁其非,總弗若耶穌跪禱於天,則知耶穌之非天主痛快斬截,真為照妖之神鏡也。一語允堪破的,則必俟數千言者。

    蓋其刊布之書,多竊中夏之語言文字,曲文其妖邪之說。無非彼教金多,不難招致中夏不得志之人,而代為之創潤。使後之人,第見其粉飾之諸書,不見其原來之邪,本茹其華而不知其實,誤落彼雲霧之中,而陷身於不義,故不得不反復辨論,以直搗其中堅。世有觀耶穌教書之君子,先覽其《進呈書像》及《蒙引》、《日課》三書,後雖有千經萬論,必不屑一寓目矣。

    邪教之妖書妖言,君子自能辨之,而世有不知之無狀,真有不與同中國者,試舉以告夫天下之學人焉。今日之天主堂,即當年之首善書院也。若望乘魏璫之焰,奪而有之,毀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木主,踐於糞穢之內,言之能不令人眥欲裂乎?此司馬馮元飆之所以切齒痛心,向人涕泣而不共戴天者也。

    讀孔氏書者,可毋一動念哉。邪說跛行,懼其日滋,不有聖人,何能止息?孟子之拒楊墨,惡其充塞仁義也。天主之教豈特充塞仁義已哉。禹平水土,功在萬世。先儒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以其距楊墨也。茲欲距耶穌,息邪教,正人心,塞亂源,不能不仰望於主持世道之聖人云。韓愈有言:「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吾於耶穌之教亦然。

    時順治己亥仲夏日,新安布衣楊光先長公氏著

    闢邪論(中)

    聖人學問之極功,只一窮理以幾於道,不能於理之外,又穿鑿一理,以為高也。故其言中正平常,不為高達奇特之論,學人終世法之,終世不能及焉,此《中庸》之所以鮮能也。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恃其給捷之口,便妄之才,不識推原事物之理,性情之正。惟以辯博傳為聖,瑰異為賢,罔恤悖理叛道,割裂墳典之文而支離之。譬如猩猩鸚武,雖能人言,然實不免其為禽獸也。利瑪竇欲尊耶穌為天主,首出於萬國聖人之上而最尊之,歷引中夏六經之上帝,而斷章以証其為天主,曰天主乃古經書所稱之上帝;吾國天主,即華言上帝也;蒼蒼之天,乃上帝之所以役使者;或東或西,無頭無腹,無手無足,未可為尊;況於下地,乃眾足之所踏踐污穢之所歸,安有可尊之勢,是天地皆不足尊矣。如斯立論,豈非能人言之禽獸哉?

    夫天萬事、萬物、萬理之大宗也,理立而氣具焉,氣具而數生焉,數生而象形焉。天為有形之理,理為無形之天,形極而理見焉,此天之所以即理也。天函萬事萬物,理亦函萬事萬物,故推原太極者,惟言理焉。理之外更無所謂理,即天之外更無所謂天也。

    《易》之為書,言理之書也,理氣數象備焉。乾之《卦》:「乾:元亨利貞。」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夫元者,理也。資始萬物,資理以為氣之始,資氣以為數之始,資數以為象之始,象形而理自見焉,故曰「乃統天」。《程傳》:乾,天也,專言之則道也,分言之以形體謂之天,以主宰謂之帝,以功用謂之鬼神,以妙用謂之神,以性情謂之乾。此分合之說,未當主於分而不言合也。專者體也,分者用也,言分之用而專之體自在矣。天主教之論議行為,純乎功用,實程子之所謂:「鬼神何得擅言主宰?」朱子云:「乾元是天之性,如人之精神。」豈可謂人自是人,精神自是精神耶?觀此則天不可言自是天,帝不可言自是帝也。萬物所尊者惟天,人所尊者惟帝。人舉頭見天,故以上帝稱天焉,非天之上,又有一帝也。

    《書》云曰:「欽若昊天。」「惟天降災祥在德。」與「天敘」、「天秩」、「天命」、「天討」。

    《詩》云:「畏天之威,天鑒在茲」皆言天也。「上帝是皇,昭事上帝。」言敬天也。「予畏上帝,不敢不正。」言不敢逆天也。「惟皇上帝,降衷下民。」衷者,理也,言天賦民以理也。

    《禮》云:「天子親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言順天時,重農事也。

    凡此皆稱上帝以尊天也,非天自天,而上帝自上帝也。讀書者毋以辭害意焉。今謂天為上帝之役使,不識古先聖人何以稱人君為天子,而以役使之賤,比之為君之父哉?以父人君之天,為役使之賤,無怪乎令皈其教者,必毀天地君親師之牌位,而不供奉也。不尊天地,以其無頭腹、手足,踏踐污穢而踐之也;不尊君以其為役使者之子而輕之也;不尊親以耶穌之無父也。天地君親尚如此,又何有於師哉?此宣聖木主之所以遭其毀也。乾坤俱汩,五倫盡廢,非天主教之聖人學問,斷不至此。

    宜其誇詡,自西徂東,諸大邦國,咸習守之,而非一人一家一國之道也。籲嘻!異乎哉。自有天地以來,未聞聖人而率天下之人於無父無君者也。諸大邦國苟聞此道,則諸大邦國,皆禽獸矣,而況習守之哉。

    夫不尊天地而尊上帝,猶可言也,尊耶穌為上帝則不可言也。極而至於尊凡民為聖人、為上帝,猶可言也,胡遽至於尊正法之罪犯為聖人、為上帝,則不可言也。古今有聖人而正法者否?上帝而正法,吾未之前聞也。所謂天主者,主宰天地萬物者也。能主宰天地萬物,而不能主宰一身之考終,則天主之為上帝可知矣。

    彼教諸書,於耶穌之正法,不言其釘死者何事,第云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其於聖人易簀之大事,亦太草草矣。夫吾所謂功者,一言而澤被蒼生,一事而恩施萬世,若稷之播百穀,契之明人倫,大禹之平水土,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法堯、舜,孟子之距楊墨,斯救世之功也。耶穌有一於是乎?如以瘳人之病,生人之死為功,此大幻術者之事,非主宰天地萬物者之事也。苟以此為功,則何如不令人病,不令人死,其功不更大哉?夫既主宰人病人死,忽又主宰人瘳人生,其無主宰已甚,尚安敢言功乎?故只以「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八字結之,絕不言畢者何功,功者何救。蓋亦自知其辭之難措,而不覺其筆之難下也。以正法之釘死,而云「救世功畢,復升歸天」,則凡世間凌遲斬絞之重犯,皆可援此八字為絕妙好辭之行狀矣。

    妖書妖言,悖理反道,豈可一日容於中夏哉。

    闢邪論(下)

    詳閱利瑪竇闡明天主教諸書之論議,實西域七十二種旁門之下,九十六種邪魔之一。其詆毀釋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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