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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叛秦復燕 肥水之役 姚萇滅秦 慕容滅西燕

    晉海西公太和四年。燕車騎大將軍吳王垂奔秦。初,秦王堅聞太宰恪卒,陰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郊迎,執手曰:「天生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要當與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後還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國不失為子之孝,歸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謝曰:「羈旅之臣,免罪為幸,本邦之榮,非所敢望。」堅復愛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禮之,賞賜鉅萬,每進見,屬目觀之。關中士民素聞垂父子名,皆嚮慕之。王猛言于堅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龍虎,非可馴之物,若藉以風雲,將不可復製,不如早除之。」堅曰:「吾方收攬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殺之。且其始來,吾已推誠納之矣,匹夫猶不棄言,況萬乘乎?」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

    五年。秦王猛之克壺關也,黃門侍郎封孚問司徒長史申胤曰:「事將何如?」胤嘆曰:「鄴必亡矣,吾屬今茲將為秦虜。然越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

    初,秦王堅入鄴宮,慕容垂見燕公卿、大夫及故時僚吏,有慍色。高弼密言於垂曰:「大王憑祖宗積累之資,負英傑高世之略,遭值迍阨,棲集外邦。今雖家國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邪。愚謂國之舊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結其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竊為大王不取也。」垂悅,從之。

    燕故太史黃泓嘆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乎。恨吾老,不及見耳。」汲郡趙秋曰:「天道在燕而秦滅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復為燕有」。

    慕容桓之子鳳,年十一,陰有復讎之志,鮮卑、丁零有氣幹者皆傾身與之交結。權翼見而謂之曰:「兒方以才望自顯,勿效爾父不識天命。」鳳厲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節。君侯之言,豈獎勸將來之義乎?」翼改容謝之,言於秦王堅曰:「慕容鳳慷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

    簡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秦王堅徙關東豪傑及雜夷十五萬戶於關中,處烏桓於馮翊、北地,丁零翟斌於新安、澠池。

    孝武帝寧康元年。有彗星出於尾、箕,長十餘丈,經太微,掃東井,自四月始見,及秋冬不滅。秦太史令張孟言於秦王堅曰:「尾、箕燕分,東井秦分也。今彗起尾、箕而掃東井,十年之後,燕當滅秦,二十年之後,代當滅燕。慕容暐父子兄弟,我之仇敵,而佈列朝廷,貴盛莫二,臣竊憂之,宜剪其魁傑者以消天變。」堅不聽。

    陽平公融上疏曰:「東胡跨據六州,南面稱帝,陛下勞師累年,然後得之。本非慕義而來,今陛下親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滿朝,執權履職,勢傾勳舊。臣愚以為狼虎之心,終不可養,星變如此,願少留意。」堅報曰:「朕方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汝宜息慮,勿懷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災,苟能內求諸己,何懼外患乎?」

    二年冬十二月,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秦王堅命執之,不獲。祕書監朱肜、祕書侍郎略陽趙整固請誅諸鮮卑,堅不聽。整,宦官也,博聞強記,能屬文,好直言,上書及面諫前後五十餘事。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堅,堅與之同輦遊於後庭,整歌曰:「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堅改容謝之,命夫人下輦。

    三年夏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寢疾,秦王堅親為之祈南、北郊及宗廟、社稷,分遣侍臣遍禱河、嶽諸神。猛疾少瘳,為之赦殊死以下。猛上疏曰:「不圖陛下以臣之命而虧天地之德,開闢以來,未之有也。臣聞報德莫如盡言,謹以垂沒之命,竊獻遺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聲教光乎六合,九州島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是以古先哲王知功業之不易,戰戰兢兢,如臨深谷。伏惟陛下追蹤前聖,天下幸甚。」堅覽之悲慟。秋七月,堅親臨猛第視疾,訪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沒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卒。堅比斂,三臨哭,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定六合邪,何奪我景略之速也。」葬之如漢霍光故事。

    太元元年。陽平國常侍慕容紹私謂其兄楷曰:「秦恃其強大,務勝不休,北戍雲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道殣相望,兵疲於外,民困於內,危亡近矣。冠軍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復燕祚,吾屬但當愛身以待時耳。」

    二年春,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遣使入貢於秦。趙故將作功曹熊邈屢為秦王堅言石氏宮室器玩之盛,堅以邈為將作長史,領尚方丞,大修舟艦、兵器,飾以金銀,頗極精巧。慕容農私言於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將至矣,圖識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納結英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爾所及。」

    荊州刺史桓豁表兗州刺史朱序為梁州刺史,鎮襄陽。

    秋七月丁未,以尚書僕射謝安為司徒,安讓不拜,復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丙辰,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桓豁卒。冬十月辛丑,以桓衝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諸軍事、領荊州刺史。以衝子嗣為江州刺史。又以五兵尚書王蘊都督江南諸軍事、假節、領徐州刺史。征西司馬領南郡相謝玄為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

    桓衝以秦人強盛,欲移阻江南,奏自江陵徙鎮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

    王蘊固讓徐州,謝安曰:「卿居後父之重,不應妄自菲薄,以虧時遇。」蘊乃受命。初,中書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應在謝安之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遊散地,常憤邑形於辭色,由是與謝氏有隙。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鎮御北方者,謝安以兄子玄應詔。超聞之,嘆曰:「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眾咸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未嘗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募驍勇之士,得彭城劉牢之等數人。以牢之為參軍,常領精銳為前鋒,戰無不捷,時號「北府兵」,敵人畏之。

    三年春二月,秦王堅遣征南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守尚書令長樂公丕、武衛將軍苟萇、尚書慕容暐帥步騎七萬寇襄陽。以荊州刺史楊安帥樊鄧之眾為前鋒,徵虜將軍始平石越帥精騎一萬出魯陽關,京兆尹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帥眾五萬出南鄉,領軍將軍苟池、右將軍毛當、強弩將軍王顯帥眾四萬出武當,會攻襄陽。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梁州刺史朱序以秦無舟檝,不以為虞。既而石越帥騎五千浮渡漢水,序惶駭,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獲船百餘艘以濟餘軍。長樂公丕督諸將攻中城。序母韓氏聞秦兵將至,自登城履行,至西北隅,以為不固,帥百餘婢及城中女丁築邪城於其內。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潰,眾移守新城,襄陽人謂之夫人城。

    桓衝在上明,擁眾七萬,憚秦兵之強不敢進。丕欲急攻襄陽,苟萇曰:「吾眾十倍於敵,糗糧山積,但稍遷漢、沔之民於許、洛,塞其運道,絕其援兵,譬如網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多殺將士,急求成功哉。」丕從之。慕容垂拔南陽,執太守鄭裔,與丕會襄陽。

    秋七月秦兗州刺史彭超請攻沛郡太守戴??於彭城,且曰:「願更遣重將攻淮南諸城,為征南棋劫之勢,東西並進,丹陽不足平也。」秦王堅從之,使都督東討諸軍事。後將軍俱難、右禁將軍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帥步騎七萬寇淮陽、盱眙。超,越之弟。保,羌之從弟也。八月,彭超攻彭城。詔右將軍毛虎生帥眾五萬鎮姑孰以御秦兵。秦梁州刺史韋鍾圍魏興太守吉挹於西城。

    冬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長樂公丕等擁眾十萬,攻圍小城,日費萬金,久而無效,請徵下廷尉。」秦王堅曰:「丕等廣費無成,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不可虛返,其特原之,令以成功贖罪。」使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賜丕劍曰:「來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復持面見我也。」

    四年春正月,秦長樂公丕等得詔惶恐,乃命諸軍併力攻襄陽。秦王欲自將攻襄陽,詔陽平公融以關東六州之兵會壽春,梁熙以河西之兵為後繼。陽平公融諫曰:「陛下欲取江南,固當博謀熟慮,不可倉卒。若止取襄陽,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眾而為一城者,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也。」梁熙諫曰:「晉主之暴,未如孫皓,江山險固,易守難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過分命將帥,引關東之兵南臨淮、泗,下梁、益之卒東出巴、峽,又何必親屈鑾輅,遠幸沮澤乎。昔漢光武誅公孫述,晉武帝擒孫皓,未聞二帝自統六師,親執枹鼓,蒙矢石也。」堅乃止。

    詔冠軍將軍南郡相劉波帥眾八千救襄陽,波畏秦,不敢進。朱序屢出戰,破秦兵,引退稍遠,序不設備。二月,襄陽督護李伯護密遣其子送款於秦,請為內應。長樂公丕命諸軍進攻之。戊午克襄陽,執朱序送長安。秦王堅以序能守節,拜度支尚書。以李伯護為不忠,斬之。

    秦將軍慕容越拔順陽,執太守譙國丁穆。堅欲官之,穆固辭不受。堅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配兵一萬鎮襄陽,選其才望,禮而用之。

    桓衝以襄陽陷沒,上疏送章、節,請解職,不許。詔免劉波官,俄復以為冠軍將軍。

    兗州刺史謝玄帥眾萬餘救彭城,軍於泗口,欲遣間使報戴??而不可得。部曲將田泓請沒水潛行趣彭城,玄遣之。泓為秦人所獲,厚賂之,使雲南軍已敗。泓僞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為賊所得,勉之。」秦人殺之。彭超置輜重於留城,謝玄揚聲遣後軍將軍東海何謙向留城。超聞之,釋彭城圍,引兵還保輜重。戴??帥彭城之眾隨謙奔玄,超遂據彭城,留兗州治中徐襃守之,南攻盱眙。俱難克淮陰,留邵保戍之。

    夏四月,秦毛當、王顯帥眾二萬自襄陽東會俱難、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難、超拔盱眙,執高密內史毛璪之。秦兵六萬圍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去廣陵百里。朝廷大震,臨江列戍,遣徵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塗中。石,安之弟也。

    右衛將軍毛安之等帥眾四萬屯堂邑。秦毛當、毛盛帥騎二萬襲堂邑,安之等驚潰。兗州刺史謝玄自廣陵救三阿。丙子,難、超戰敗,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與田洛帥眾五萬進攻盱眙,難、超又敗,退屯淮陰。玄遣何謙等帥舟師乘潮而上,夜焚淮橋,邵保戰死,難、超退屯淮北。玄與何謙、戴??、田洛共追之,戰於君川,復大破之,難、超北走,僅以身免。謝玄還廣陵,詔進號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秦王堅聞之,大怒。秋七月,檻車徵超下廷尉,超自殺。難削爵為民。以毛當為徐州刺史,鎮彭城。毛盛為兗州刺史,鎮胡陸。王顯為揚州刺史,戍下邳。

    謝安為宰相,秦人屢入寇,邊兵失利,眾心危懼,安每鎮之以和靜。其為政,務舉大綱,不為小察。時人比安於王導,而謂其文雅過之。

    五年夏五月,朝廷以秦兵之退為謝安、桓衝之功,拜安衛將軍,與衝皆開府儀同三司。六月,秦王堅召陽平公融為侍中中書監、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以征南大將軍守尚書令長樂公丕為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堅以諸氐種類繁滋,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萬戶,使諸宗親各領之,散居方鎮,如古諸侯。長樂公丕領氐三千戶,以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酋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為長樂世卿。長樂國郎中令略陽垣敞為錄事參軍,侍講扶風韋幹為參軍事,申紹為別駕。膺,丕之妃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鎮龍城。中書令梁讜為幽州刺史,鎮薊城。撫軍將軍毛興為都督河秦二州諸軍事、河州刺史,鎮枹罕。長水校尉王騰為幷州刺史,鎮晉陽。河、並二州,各配氐戶三千。興、騰並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暉為都督豫洛荊南兗東豫揚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洛陽。移洛州刺史治豐陽。以鉅鹿公叡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各配氐戶三千二百。

    堅送丕至灞上,諸氐別其父兄,皆慟哭,哀感路人。趙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舅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堅笑而不納。冬十二月,秦以左將軍都貴為荊州刺史,鎮彭城。置東豫州,以毛當為刺史,鎮許昌。

    六年春正月丁酉,以尚書謝石為僕射。冬十一月,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帥眾二萬寇竟陵。桓衝遣南平太守桓石虔、衛軍參軍桓石民等,帥水陸二萬拒之。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襲擊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進攻之,癸亥,拔管城,獲振、仲,斬首七千級,俘虜萬人。詔封桓衝子謙為宜陽侯,以桓石虔領河東太守。

    七年夏四月,秦王堅以陽平公融為司徒,融固辭不受。堅方謀伐晉,乃以融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秋八月,秦王堅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使密具舟師。

    九月,桓衝使揚威將軍朱綽擊秦荊州刺史都貴於襄陽,焚踐沔北屯田,掠六百餘戶而還。

    冬十月,秦王堅會羣臣於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四方略定,唯東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何如?」祕書監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罰,必有征無戰,晉主不銜壁軍門,則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國士民,使復其桑梓,然後回輿東巡,告成岱宗,此千載一時也。」堅喜曰:「是吾志也。」尚書左僕射權翼曰:「昔紂為無道,三仁在朝,武王猶為之旋師。今晉雖微弱,未有大惡,謝安、桓衝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未可圖也。」堅默然良久曰:「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衛率石越曰:「今歲鎮守鬥,福德在吳,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據長江之險,民為之用,殆未可伐也。」堅曰:「昔武王代紂,逆歲違卜,天道幽遠,未易可知。夫差、孫晧皆保據江、湖,不免於亡。今以吾之眾,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又何險之足恃乎?」對曰:「三國之君,皆淫虐無道,故敵國取之,易於拾遺。今晉雖無德,未有大罪,願陛下且案兵積穀,以待其釁。」於是羣臣各言利害,久之不決。堅曰:「此所謂築室道旁,無時可成。吾當內斷於心耳。」

    羣臣皆出,獨留陽平公融,謂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過一二臣而已。今眾言紛紛,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對曰:「今伐晉有三難:天道不順,一也。晉國無釁,二也。我數戰兵疲,民有畏敵之心,三也。羣臣言晉不可伐者,皆忠臣也,願陛下聽之。」堅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復何望。吾強兵百萬,資仗如山。吾雖未為令主,亦非闇劣。乘累捷之勢,擊垂亡之國,何患不克。豈可復留此殘寇,使長為國家之憂哉。」融泣曰:「晉未可滅,昭然甚明。今勞師大舉,恐無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止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佈滿畿甸,此屬皆吾之深仇。太子獨與弱卒數萬留守京師,臣懼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腋,不可悔也。臣之頑愚,誠不足採,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常比諸葛武侯,獨不記其臨沒之言乎?」堅不聽。於是朝臣進諫者眾,堅曰:「以吾擊晉,校其強弱之勢,猶疾風之掃秋葉,而朝廷內外皆言不可,誠吾所不解也。」太子宏曰:「今歲在吳分,又晉君無罪,若大舉不捷,恐威名外挫,財力內竭,此羣下所以疑也。」堅曰:「昔我滅燕,亦犯歲而捷,天道固難知也。秦滅六國,六國之君豈皆暴虐乎?」

    冠軍、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堅曰:「弱並於強,小並於大,此理勢自然,非難知也。以陛下神武應期,威加海外,虎旅百萬,韓、白滿朝,而蕞爾江南,獨違王命,豈違王命,豈可復留之,以遺子孫哉。《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斷自聖心足矣,何必廣詢朝眾。晉武平吳,所仗者張、杜二三臣而已,若從朝眾之言,豈有混一之功乎?」堅大悅曰:「與我共定天下者,獨卿而已。」賜帛五百匹。

    堅銳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陽平公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窮兵極武,未有不亡者。且國家本戎狄也,正朔曾不歸之。江東雖微弱僅存,然中華正統,天意必不絕之。」堅曰:「帝王歷數,豈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劉禪豈非漢之苗裔邪。終為魏所滅。汝所不如吾者,正病此不達變通耳。」

    堅素信重沙門道安,羣臣使道安乘間進言。十一月,堅與道安同輦遊於東苑,堅曰:「朕將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安曰:「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自足以比隆堯、舜,何必櫛風沐雨,經略遐方乎。且東南卑溼,沴氣易構,虞舜遊而不歸,大禹往而不復,何足以上勞大駕也。」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朕豈敢憚勞,使彼一方獨不被澤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憚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駐蹕洛陽,遣使者奉尺書於前,諸將總六師於後,彼必稽首入臣,不必親涉江、淮也。」堅不聽。

    堅所幸張夫人諫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之,故功無不成。是以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后稷播殖百穀,因其時也。湯、武帥天下而攻桀、紂,因其心也。皆有因則成,無因則敗。今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猶因民,而況人乎。妾又聞王者出師,必上觀天道,下順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請驗之天道。諺雲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羣嗥者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自秋冬以來,眾雞夜鳴,羣犬哀嗥,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有聲,此皆非出師之祥也。」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

    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亦諫曰:「臣聞國之興亡,系賢人之用舍。今陽平公,國之謀主,而陛下違之,晉有謝安、桓衝,而陛下伐之,臣竊惑之。」堅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八年夏五月,桓衝帥眾十萬伐秦,攻襄陽。遣前將軍劉波等攻沔北諸城。輔國將軍楊亮攻蜀,拔五城,進攻涪城。鷹揚將軍郭銓攻武當。六月,衝別將攻萬歲、筑陽,拔之。秦王堅遣征南將軍鉅鹿公叡、冠軍將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五萬救襄陽,兗州刺史張崇救武當,後將軍張蠔、步兵校尉姚萇救涪城。叡軍於新野,垂軍於鄧城。桓衝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銓及冠軍將軍桓石虔敗張崇於武當,掠二千戶以歸。鉅鹿公叡遣慕容垂為前鋒,進臨沔水。垂夜命軍士人持十炬繫於樹枝,光照數十里。衝懼,退還上明。張蠔出斜谷,楊亮引兵還。衝表其兄子石民領襄城太守,戍夏口。衝自求領江州刺史,詔許之。

    秦王堅下詔大舉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僕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拜秦州主簿金城趙盛之為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萇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于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讎,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閒軍旅,苟為諂諛之言,以會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萇曰:「昔朕以龍驤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將軍竇衝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徵也。」堅默然。

    慕容楷、慕容紹言於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定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

    甲子,堅髮長安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潁口。

    詔以尚書僕射謝石為徵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眾共八萬拒之,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

    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於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玄圍棋賭墅。安棋常劣於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衝深以根本為憂,遣精銳三千入援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闕,西藩宜留以為防。」衝對佐吏嘆曰:「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閒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眾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祍矣。」

    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將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襃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硤石,融進攻之。秦衛將軍梁成等帥眾五萬屯於洛澗,柵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里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復見大軍。」秦人獲之,送於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於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於壽陽。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序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眾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

    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趣洛澗,未至十里,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斷其歸津,秦步騎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楊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於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見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勍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

    秦兵逼淝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小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復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師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眾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復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襃。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饑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綿帛。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復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於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跡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於我,是天借之便以復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於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何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將軍慕容德曰:「秦強而並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於秦,秦王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復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復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復燕祚,着於圖識。今天時已至,尚復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將軍慕容暐屯鄖城,聞堅敗,棄其眾遁去。至滎陽,慕容德復說暐起兵以復燕祚,暐不從。

    謝安得驛書,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牀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丁亥,謝石歸建康。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邪內史。

    秦王堅收集離散,比至洛陽,眾十餘萬,百官、儀物、軍容粗備。慕容農與慕容垂曰:「尊不迫人於險,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農聞祕記曰燕復興當在河陽。夫取果於未熟與自落,不過晚旬日之間,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遠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澠池,言于堅曰:「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詔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謁陵廟。」堅許之。權翼諫曰:「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徵集名將,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饑則附人,每聞風飆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謹其絛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堅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堅不聽,遣將軍李蠻、閔亮、尹國帥眾三千送垂。又遣驍騎將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鄴,驃騎將軍張蠔帥羽林五千戍幷州,鎮軍將軍毛當帥眾四千戍洛陽。權翼密遣壯士邀垂於河橋南空倉中,垂疑之,自涼馬臺結草筏以渡,使典軍程同衣已衣,乘已馬,與僮僕趣河橋。伏兵發,同馳馬獲免。

    十二月,秦王堅至長安,哭陽平公融而後入,諡曰哀公。大赦,復死事者家。庚午,大赦。以謝石為尚書令。進謝玄號前將軍,固讓不受。

    慕容垂至安陽,遣參軍田山修箋於長樂公丕。丕聞垂北來,疑其欲為亂,然猶身自迎之。趙秋勸垂於座取丕,因據鄴起兵,垂不從。丕謀襲擊垂,侍郎天水姜讓諫曰:「垂反形未着,而明公擅殺之,非臣子之義。不如待以上賓之禮,嚴兵衛之,密表情狀,聽敕而後圖之。」丕從之,館垂於鄴西。垂潛與燕之故臣謀復燕祚。會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謀攻豫州牧平原公暉於洛陽,秦王堅驛書使垂將兵討之。石越言於丕曰:「王師新敗,民心未安,負罪亡匿之徒,思亂者眾,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眾已數千,此其驗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興復舊業之心,今復資之以兵,此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鄴,如藉虎寢蛟,常恐為肘腋之變。今遠之於外,不猶愈乎。且翟斌凶悖,必不肯為垂下,使兩虎相斃,吾從而制之,此卞莊子之術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鎧仗之敝者給垂,又遣廣武將軍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垂之副。密戒飛龍曰:「垂為三軍之帥,卿為謀垂之將,行矣,勉之。」

    垂請入鄴城拜廟,丕弗許,乃潛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斬吏燒亭而去。石越言於丕曰:「垂敢輕侮方鎮,殺吏燒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敗,垂侍衛乘輿,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於燕,安能盡忠於我。失今不取,必為後患。」丕不從。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為小仁,不顧大計,終當為人擒耳。」

    垂留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於鄴,行至安陽之湯池,閔亮、李蠻自鄴來,以丕與苻飛龍所謀告垂。垂因激怒其眾曰:「吾盡忠於苻氏,而彼專欲圖我父子,吾雖欲已,得乎?」乃託言兵少,停河內募兵,旬日間有眾八千。

    平原公暉遣使讓垂,趣使進兵。垂謂飛龍曰:「今寇賊不遠,當晝止夜行,襲其不意。」飛龍以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寶將兵居前,少子隆勒兵從已,令氐兵五人為伍。陰與寶約,聞鼓聲,前後合擊氐兵及飛龍,盡殺之,參佐家在西者皆遣還,並以書遺秦王堅,言所以殺飛龍之故。

    初,垂從堅入鄴,以其子麟屢嘗告變於燕,立殺其母,然猶不忍殺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見。及殺苻飛龍,麟屢進策畫,啓發垂意,垂更奇之,寵待與諸子均矣。

    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聞翟斌起兵,各帥部曲歸之。平原公暉使武平武侯毛當討斌。慕容鳳曰:「鳳今將雪先王之恥,請為將軍斬此氐奴。」乃擐甲直進,丁零之眾隨之,大敗秦兵,斬毛當,遂進攻陵雲臺戍,克之,收萬餘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濟河焚橋,有眾三萬,留遼東鮮卑可足渾譚集兵於河內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鄴,密告慕容農等使起兵相應。時日已暮,農與慕容楷留宿鄴中,慕容紹先出,至蒲池,盜丕駿馬數百疋以待農、楷。甲申晦,農、楷將數十騎微服出鄴,遂同奔列人。

    九年春正月乙酉朔,秦長樂公丕大會賓客,請慕容農不得,始覺有變,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慕容鳳、王騰、段延皆勸翟斌奉慕容垂為盟主,斌從之。垂欲襲洛陽,且未知斌之誠僞,乃拒之曰:「吾來救豫州,不來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敗受其禍,吾無預焉。」丙戌,垂至洛陽,平原公暉聞其殺苻飛龍,閉門拒之。翟斌復遣長史郭通往說垂,垂猶未許。通曰:「將軍所以拒通者,豈非以翟斌兄弟山野異類,無奇才遠略,必無所成故邪。獨不念將軍今日憑之,可以濟大業乎?」垂乃許之。於是斌帥其眾來與垂會,勸垂稱尊號。垂曰:「新興侯,吾主也,當迎歸返正耳。」

    垂以洛陽四面受敵,欲取鄴而據之,乃引兵而東。故扶余王餘蔚為滎陽太守,及昌黎鮮卑衛駒各帥其眾降垂。垂至滎陽,羣下同請上尊號,垂乃依晉中宗故事,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承製行事,謂之統府。羣下稱臣,文表奏誥,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為車騎大將軍,封范陽王。兄子楷為征西大將軍,封太原王。翟斌為建義大將軍,封河南王。餘蔚為征東將軍、統府左司馬,封扶余王。衛駒為鷹揚將軍。慕容鳳為建策將軍。帥眾二十餘萬,自石門濟河,長驅向鄴。

    慕容農之奔列人也,止於烏桓魯利家,利為之置饌,農笑而不食。利謂其妻曰:「惡奴,郎貴人,家貧無以饌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無故而至,必將有異,非為飲食來也。君亟出遠望,以備非常。」利從之。農謂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圖興復,卿能從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從。」農乃詣烏桓張驤,說之曰:「家王已舉大事,翟斌等咸相推奉,遠近響應,故來相告耳。」驤再拜曰:「得舊主而奉之,敢不盡死。」於是農驅列人居民為士卒,斬桑榆為兵,裂襜裳為旗。使趙秋說屠各畢聰,聰與屠各卜勝、張延、李白、郭超及東夷餘和、敕勃、易陽烏桓劉大,各帥部眾數千赴之。農假張驤輔國將軍,劉大安遠將軍,魯利建威將軍。農自將攻破館陶,收其軍資器械,遣蘭汗、段贊、趙秋、慕輿悕略取康臺牧馬數千匹。汗,燕王垂之從舅。贊,聰之子也。於是步騎雲集,眾至數萬,驤等共推農為使持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驃騎大將軍,監統諸將,隨才部署,上下肅然。農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賞將士。趙秋曰:「軍無賞,士不往。今之來者,皆欲建一時之功,規萬世之利,宜承製封拜,以廣中興之基。」農從之,於是赴者相繼,垂聞而善之。農西招庫傉官偉於上黨,東引乞特歸於東阿,北召光烈將軍平叡及叡兄汝陽太守幼於燕國,偉等皆應之。又遣蘭汗等攻頓丘,克之。農號令整肅,軍無私掠,士女喜悅。

    長樂公丕使石越將步騎萬餘討之。農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軍而來此,是畏王而凌我也,必不設備,可以計取之。」眾請治列人城,農曰:「善用兵者,結士以心,不以異物。今起義兵,唯敵是求,當以山河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農使趙秋及參軍綦毋滕擊越前鋒,破之。參軍太原趙謙言於農曰:「越甲仗雖精,人心危駭,易破也,宜急擊之。」農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晝戰,則士卒見其外貌而憚之,不如待暮擊之,可以必克。」令軍士嚴備以待,毋得妄動。越立柵自固,農笑謂諸將曰:「越兵精士眾,不乘其初至之銳以擊我,方更立柵,吾知其無能為也。」向暮,農鼓譟出陳於城西。牙門劉木請先攻越柵,農笑曰:「凡人見美食,誰不欲之,何得獨請。然汝猛銳可嘉,當以先鋒惠汝。」木乃帥壯士四百騰柵而入,秦兵披靡,農督大眾隨之,大敗秦兵,斬越,送首於垂。越與毛當,皆秦之驍將也,故秦王堅使助二子鎮守。既而相繼敗沒,人情騷動,所在盜賊羣起。

    庚戌,燕王垂至鄴,改秦建元二十年為燕元年,服色朝儀皆如舊章。以前岷山公庫傉官偉為左長史,前尚書段崇為右長史,滎陽鄭豁等為從事中郎。慕容農引兵會垂於鄴,垂因其所稱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寶為太子,封從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翰、舅子蘭審皆為王,其餘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渾譚集兵得二萬餘人,攻野王,拔之,引兵會攻鄴。平幼及弟叡、規亦帥眾數萬會垂於鄴。

    長樂公丕使姜讓誚讓燕王垂,且說之曰:「過而能改,今猶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長樂公,使盡眾赴京師,然後修復國家之業,與秦永為鄰好。何故暗於機運,不以鄴城見歸。若迷而不復,當窮極兵勢,恐單馬求生亦不可得也。」讓厲色責之曰:「將軍不容於家國,投命聖朝,燕之尺土,將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將軍風殊類別,一見傾心,親如宗戚,寵逾勳舊,自古君臣際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師小敗,遽有異圖。長樂公,主上元子,受分陝之任,寧可束手輸將軍以百城之地乎。將軍欲裂冠毀冕,自可極其兵勢,奚更云云。但惜將軍以七十之年,懸首白旗,高世之忠,更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請殺之,垂曰:「彼各為其主耳,何罪。」禮而歸之,遺丕書及上秦王堅表,陳述利害,請送丕歸長安。堅及丕怒,復書切責之。

    壬子,燕王垂攻鄴,拔其外郭,長樂公丕退守中城。關東六州郡縣多送任請降於燕。癸丑,垂以陳留王紹行冀州刺史,屯廣阿。桓衝聞謝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慚恨成疾而卒。

    二月,燕王垂引丁零、烏桓之眾二十餘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鄴,不拔,乃築長圍守之,分處老弱於肥鄉,築新興城以置輜重。燕范陽王德擊秦枋頭,取之,置戍而還。東胡王晏據館陶,為鄴中聲援,鮮卑、烏桓及郡縣民據塢壁不從燕者尚眾。燕王垂遣太原王楷與鎮南將軍陳留王紹討之。楷謂紹曰:「鮮卑、烏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業始爾,人心未洽,所以小異。唯宜綏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當止一處,為軍聲之本,汝巡撫民夷,示以大義,彼必當聽從。」楷乃屯於辟陽。紹帥騎數百往說王晏,為陳禍福,晏隨紹詣楷降。於是鮮卑、烏桓及塢民降者數十萬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撫之,發其丁壯十餘萬,與王晏詣鄴。垂大悅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繼先王矣。」

    三月,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聞燕王垂攻鄴,亡奔關東,收集鮮卑,眾至數千,還屯華陰,敗秦將軍強永,其眾遂盛,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將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秦王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復與之爭,將若泓何?」乃以廣平公熙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徵雍州牧鉅鹿公叡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將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將軍竇衝為長史,龍驤將軍姚萇為司馬,以討泓。

    平陽太守慕容衝亦起兵於平陽,有眾二萬,進攻蒲阪。堅使竇衝討之。庫傉官偉歸營部數萬至鄴,燕王垂封偉為安定王。

    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紹在其國,高邑侯亮、重合侯謨守常山,固安侯鑑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將軍樂浪王溫督諸軍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撫軍大將軍麟益兵助之。定、鑑,秦王堅之從叔。紹、謨從弟。亮,從子也。溫,燕王之弟子也。

    慕容泓聞秦兵且至,懼,帥眾將奔關東。秦鉅鹿愍公叡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姚萇諫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而為亂,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夫執鼷鼠之尾,猶能反噬於人,彼自知困窮,致死於我,萬一失利,悔將何及。可鳴鼓隨之,彼將奔敗不暇矣。」叡勿從。戰於華澤,叡兵敗,為泓所殺。萇遣龍驤長史趙都、參軍姜協詣秦王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渭北馬牧,於是天水尹緯、尹詳、南安龐演等糾扇羌豪,帥其戶口歸萇者五萬餘家,推萇為盟主。萇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姜訓等為椽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將帥。

    秦竇衝擊慕容衝於河東,大破之,衝帥鮮卑騎八千奔慕容泓。泓眾至十餘萬,遣使謂秦王堅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堅大怒,召慕容暐責之曰:「今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可以國士期也。」暐叩頭流血,涕泣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所為,非卿之過。」復其位,待之如初。命暐以書招諭泓、衝及垂。暐密遣使謂泓曰:「吾籠中之人,必無還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復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於是進向長安,改元燕興。

    燕王垂以鄴城猶固,會寮佐議之。右司馬封衡請引漳水灌之,從之。垂行圍,因飲於華林園,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幾不得出,冠軍大將軍隆將騎衝之,垂僅而得免。

    五月,秦苻定、苻紹皆降於燕。燕慕容麟領兵西攻常山。後秦王萇進屯北地,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餘萬。

    六月,秦王堅自帥步騎二萬以擊後秦軍於趙氏塢,使護軍將軍楊璧等分道攻之。後秦兵屢敗,斬後秦王萇之弟鎮軍將軍尹買。後秦軍中無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困之。後秦人恐懼,有渴死者。會天大雨,後秦營中水三尺,繞營百步之外,寸餘而已,後秦軍復振。秦王堅嘆曰:「天亦佑賊乎?」

    慕容泓謀臣高蓋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衝,且持法苛峻,乃殺泓立衝為皇大弟,承製行事,置百官,以高蓋為尚書令。後秦王萇遣其子嵩為質於衝以請和。

    後秦王萇帥眾七萬擊秦。秦王堅遣楊璧等拒之,為萇所敗,獲楊璧及右將軍徐成、鎮軍將軍毛盛等將吏數十人,萇皆禮而遣之。

    燕慕容麟拔常山,秦苻亮、苻謨皆降。麟進圍中山,秋七月,克之,執苻鑑。麟威聲大振,留屯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衝帥二州之眾以擊燕。燕王垂遣寧朔將軍規親擊永,永遣昌黎太守宋敞逆戰於范陽,敞兵敗,規進據薊南。秦平原公暉帥洛陽、陝城之眾七萬歸於長安。

    秦王堅聞慕容衝去長安城近,乃引兵歸,遣撫軍大將軍高陽公方戍驪山,拜平原公暉為都督中外諸軍事,配兵五萬以拒衝。衝與暉戰於鄭西,大破之。堅又遣前將軍姜宇與少子河間公琳帥眾三萬拒衝於灞上,琳、宇皆敗死。衝遂據阿房城。

    燕翟斌與秦長樂公丕通謀,垂殺斌,翟真奔邯鄲。事見《丁零叛燕》。

    八月,鄴中芻糧俱盡,削松木以飼馬。燕王垂謂諸將曰:「苻丕窮寇,必無降理。不如退屯新城,開丕西歸之路,以謝秦王疇昔之恩,且為討翟真之計。」丙寅夜,垂解圍趨新城,遣慕容農徇清河、平原,徵督租賦。農明立約束,均適有無,軍令嚴整,無所侵暴,由是谷帛屬路,軍資豐給。

    秦王永求救于振威將軍劉庫仁,庫仁遣其妻兄公孫希帥騎三千救之,大破平規於薊南,乘勝長驅,進據唐城,與慕容麟相持。九月,慕容衝進逼長安,秦王堅登城觀之,嘆曰:「此虜何從出哉。」大呼責衝曰:「奴何苦來送死。」衝曰:「奴厭奴苦,欲取汝為代耳。」衝少有寵于堅,堅遣使以錦袍稱詔遺之。衝遣詹事稱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當寬貸苻氏以酧曩好。」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

    冬十月,秦長樂公丕遣宦者冗從僕射清河光祚將兵數百赴中山,與燕叛將翟真相結。又遣陽平太守邵興將數千騎招集冀州故郡縣,與光祚期會襄國。是時燕軍疲弊,秦勢復振,冀州郡縣皆觀望成敗。趙郡人趙慄等起兵柏鄉以應興。燕王垂遣冠軍大將軍隆、龍驤將軍張崇將兵邀擊興,命驃騎大將軍農自清河引兵會之。隆與興戰於襄國,大破之,興走至廣阿,遇農,執之。光祚聞之,循西山走歸鄴。隆遂擊趙慄等,皆破之,冀州郡縣復從燕。

    劉庫仁聞公孫希已破平規,欲大舉兵以救長樂公丕,發雁門、上谷、代郡兵屯繁畤。太子太保慕輿句之子文、零陵公慕輿虔之子常時在庫仁所,知三郡兵不樂遠征,因作亂,夜攻庫仁,殺之,竊其駿馬奔燕。公孫希之眾聞亂自潰。

    秦長樂公丕遣光祚及參軍封孚召驃騎將軍張蠔、幷州刺史王騰於晉陽以自救,蠔、騰以眾少不能赴。丕進退路窮,謀於僚佐。司馬楊膺請自歸於晉,丕未許。會謝玄遣龍驤將軍劉牢之等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臺,將軍顏肱、劉襲軍於河北,丕遣將軍桑據屯黎陽以拒之。劉襲夜襲據,走之,遂克黎陽。丕懼,乃遣從弟就與參軍焦逵請救於玄,致書稱「欲假途求糧,西赴國難,須援軍既接,以鄴與之。若西路不通,長安陷沒,請帥所領保守鄴城」。逵與參軍姜讓密謂楊膺曰:「今喪敗如此,長安阻絕,存亡不可知。屈節竭誠以求糧援,猶懼不獲,而公豪氣不除,方設兩端,事必無成。宜正書為表,許以王師之至,當致身南歸。如其不從,可逼縛與之。」膺自以力能制丕,乃改書而遣之。

    後秦王萇聞慕容衝攻長安,會羣僚議進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長安,建立根本,然後經營四方。」萇曰:「不然。燕人因其眾有思歸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關中,吾當移屯嶺北,廣收資實,以待秦亡燕去,然後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長子興守北地,使寧北將軍姚穆守同官川,自將其眾攻新平。

    初,新平人殺其郡將,秦王堅缺其城角以恥之,新平民望深以為病,欲立忠義以雪之。及後秦王萇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輔欲降之,郡人遼西太守馮傑、蓮勺令馮羽、尚書郎趙義、汶山太守馮苗諫曰:「昔田單以一城存齊。今秦之州鎮猶連城過百,奈何遽為叛臣乎?」輔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無救,郡人橫被無辜。諸君能爾,吾豈顧生哉。」於是憑城固守。後秦為土山地道,輔亦於內為之,或戰地下,或戰山上,後秦之眾死者萬餘人。輔詐降以誘萇,萇將入城,覺之而返。輔伏兵邀擊,幾獲之,又殺萬餘人。

    鮮卑在長安城中者猶千餘人,慕容紹之兄肅與慕容暐陰謀結鮮卑為亂。十二月,暐白堅以其子新昏,請堅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殺之。堅許之,會天大雨,不果往。事覺,堅召暐及肅,肅曰:「事必泄矣,入則俱死。今城內已嚴,不如殺使者馳出,既得出門,大眾便集。」暐不從,遂俱入。堅曰:「我相待何如,而起此意。」暐飾辭以對。肅曰:「家國事重,何論意氣。」堅先殺肅,乃殺暐及其宗族,城內鮮卑無少長、男女皆殺之。燕王垂幼子柔養於宦者宋牙家,為牙子,故得不坐,與太子寶之子盛乘間得出,奔慕容衝。

    燕王垂以秦長樂公丕猶據鄴不去,乃更引兵圍鄴,開其西走之路。焦逵見謝玄,玄欲徵丕任子然後出兵。逵固陳丕款誠,並述楊膺之意,玄乃遣劉牢之、滕恬之等帥眾二萬救鄴。丕告饑,玄水陸運米二千斛以饋之。

    十年春正月,秦王堅朝饗羣臣。時長安饑,人相食,諸將歸,吐肉以飼妻子。

    慕容衝即皇帝位於阿房,改元更始。衝有自得之志,賞罰任情。慕容盛年十三,謂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長,亦須才過九人,然後得安。今中山王纔不逮人,功未有成,而驕汰已甚,殆難濟乎?」

    後秦王萇留諸將攻新平,自引兵擊安定,擒秦安西將軍勃海公珍,嶺北諸城悉降之。

    甲寅,秦王堅與西燕主衝戰於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戰於雀桑,又破之。甲子,戰於白渠,秦兵大敗,西燕兵圍秦王堅,殿中將軍鄧邁等力戰卻之,堅乃得免。壬申,衝遣尚書令高蓋夜襲長安,入其南城,左將軍竇衝、前禁將軍李辯等擊破之,斬首八百級,分其屍而食之。乙亥,高蓋引兵攻渭北諸壘,太子宏與戰於成貳壁,大破之,斬首三萬。二月癸未,秦王堅與西燕王衝戰於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諸將請乘勝入城,堅恐為衝所掩,引兵還。

    劉牢之至枋頭,楊膺、姜讓謀泄,長樂公丕收殺之,牢之聞之,盤桓不進。

    秦平原悼公暉數為西燕王衝所敗,秦王堅讓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擁大眾與白虜小兒戰而屢敗,何用生為。」三月,暉憤恚自殺。

    西燕王衝攻秦高陽愍公方於驪山,殺之,執秦尚書韋鍾,以其子謙為馮翊太守,使招集三輔之民。馮翊壘主邵安民等責謙曰:「君雍州望族,今乃從賊,與之為不忠不義,何面目以行於世乎?」謙以告鍾,鍾自殺,謙來奔。

    秦左將軍苟池、右將軍俱石子與西燕王衝戰於驪山,兵敗。西燕將軍慕容永斬苟池,俱石子奔鄴。永,廆弟運之孫。石子,難之弟也。秦王堅遣領軍將軍楊定擊衝,大破之,虜鮮卑萬餘人而還,悉阬之。

    三月,燕王垂圍鄴,久不下,將北詣冀州,乃命撫軍大將軍麟屯信都,樂浪王溫屯中山,召驃騎大將軍農還鄴。於是遠近聞之,以燕為不振,頗懷去就。農至高邑,遣從事中郎眭邃近出,違期不還。長史李攀言於農曰:「邃目下參佐,敢欺罔不還,請回軍討之。」農不應,敕備假版,以邃為高陽太守,參佐家在趙北者,悉假署遣歸。凡舉補太守三人,長史二十餘人,退謂攀曰:「君所見殊誤,當今豈可自相魚肉。俟吾北還,邃等自當迎於道左,君但觀之。」

    樂浪王溫在中山,兵力甚弱,丁零四布,分據諸城。溫謂諸將曰:「以吾之眾,攻則不足,守則有餘,驃騎、撫軍,首尾連兵,會須滅賊,但應聚糧厲兵以俟時耳。」於是撫舊招新,勸課農桑,民歸附者相繼,郡縣壁壘爭送軍糧,倉庫充溢。翟真夜入中山,溫擊破之,自是不敢復至。溫乃遣兵一萬運糧以餉垂,且營中山宮室。

    劉牢之攻燕黎陽太守劉撫子孫就柵,燕王垂留慕容農守鄴圍,自引兵救之。秦長樂公丕聞之,出兵乘虛夜襲燕營,農擊敗之。劉牢之與垂戰,不勝,退屯黎陽,垂復還鄴。

    夏四月,劉牢之進兵至鄴,燕王垂逆戰而敗,遂撤圍,退屯新城。乙卯,自新城北遁。牢之不告秦長樂公丕,即引兵追之。丕聞之,發兵繼進。庚申,牢之追及垂於董唐淵。垂曰:「秦、晉瓦合,相待為強,一勝則俱豪,一失則俱潰,非同心也。今兩軍相繼,勢既未合,宜急擊之。」牢之軍疾趨二百里,至五橋澤,爭燕輜重,垂邀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牢之單馬走,會秦救至,得免。

    鄴中饑甚,秦長樂公丕帥眾就晉谷於枋頭。劉牢之入屯鄴城,收集亡散,兵復少振。坐軍敗,徵還。

    燕、秦相持經年,幽、冀大饑,人相食,邑落蕭條。燕之軍士多餓死,燕王垂禁民養蠶,以桑椹為軍糧。

    垂將北趣申山,以驃騎大將軍農為前驅,前所假授吏眭邃等皆來迎候,上下如初,李攀乃服農之智略。

    新平糧竭矢盡,外救不至,後秦王萇使人謂苟輔曰:「吾方以義取天下,豈讎忠臣邪。卿但帥城中之人還長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輔以為然,帥民五千口出城,萇圍而阬之,男女無遺。獨馮傑子終得脫,奔長安。秦王堅追贈輔等官爵,皆諡曰節愍侯,以終為新平太守。

    五月,西燕主衝攻長安,秦王堅身自督戰,飛矢滿體,流血淋漓。衝縱兵暴掠,關中士民流散,道路斷絕,千里無煙。有堡壁三十餘,推平遠將軍趙敖為主,相與結盟,冒難遣兵糧助堅,多為西燕兵所殺。堅謂之曰:「聞來者率不善達,此誠忠臣之義。然今寇難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也,徒相隨入虎口,何益。汝曹宜為國自愛,畜糧厲兵,以俟天時,庶幾善不終否,有時而泰也。」

    三輔之民為衝所略者,遣人密告堅,請遣兵攻衝,欲縱火為內應。堅曰:「甚哀諸卿忠誠。然吾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困於烏合之虜,豈非天乎。恐徒使諸卿坐自夷滅,吾不忍也。」其人固請不已,乃遣七百騎赴之。衝營縱火者,反為風火所燒,其得免者什一二,堅祭而哭之。

    衛將軍楊定與衝戰於城西,為衝所擒。定,秦之驍將也。堅大懼,以識書云:「帝出五將久長得」,乃留太子宏守長安,謂之曰:「天其或者欲導予出外。汝善守城,勿與賊爭利,吾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遂帥騎數百與張夫人及中山公詵、二女寶、錦出奔五將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長安。

    六月,秦太子宏不能守長安,將數千騎與母、妻、宗室西奔下辯。百官逃散,司隸校尉權翼等數百人奔後秦。西燕主衝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者不可勝計。

    秋七月,秦王堅至五將山,後秦王萇遣驍騎將軍吳忠帥騎圍之。秦兵皆散走,獨侍御十數人在側,堅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之,送詣新平,幽於別室。

    太子宏至下辯,南秦州刺史楊璧拒之。璧妻,堅之女順陽公主也,棄其夫從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彊熙,假道來奔,詔處之江州。長樂公丕帥眾自枋頭將歸鄴城,龍驤將軍檀玄擊之,玄兵敗,丕復入鄴城。

    八月,後秦王萇使求傳國璽於秦王堅曰:「萇次應歷數,可以為惠。」堅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無汝羌名。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復遣右司馬尹緯說堅,求為禪代。堅曰:「禪代聖賢之事,姚萇叛賊,何得為之。」堅與緯語,問緯「在朕朝何官。」緯曰:「尚書令史。」堅嘆曰:「卿王景略之儔,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堅自以平生遇萇有恩,尤忿之,數罵萇求死,謂張夫人曰:「豈可令羌奴辱吾兒。」乃先殺寶、錦。辛丑,萇遣人縊堅於新平佛寺,張夫人、中山公詵皆自殺。後秦將士皆為之哀慟。萇欲隱其名,諡曰壯烈天王。

    臣光曰:論者皆以為秦王堅之亡,由不殺慕容垂、姚萇故也,臣獨以為不然。許劭謂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使堅治國無失其道,則垂、萇皆秦之能臣也,烏能為亂哉。堅之所以亡,由驟勝而驕故也。魏文侯問李克,吳之所以亡,對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何故亡。」對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堅似之矣。

    長樂公丕在鄴,將西赴長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壺關,遣使招丕,丕乃帥鄴中男女六萬餘口西如潞川,驃騎將軍張蠔,、幷州刺史王騰迎之入晉陽。王永留平州刺史苻衝守壺關,自帥騎一萬會丕於晉陽。丕始知長安不守,堅已死,乃發喪,即皇帝位。追諡堅曰宣昭皇帝,廟號世祖。大赦,改元太安。

    燕王垂以魯王和為南中郎將,鎮鄴。

    九月,秦王丕以張蠔為侍中、司空,王永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尚書令,王騰為中軍大將軍、司隸校尉,苻衝為尚書左僕射,封西平王。又以左長史楊輔為右僕射,右長史王亮為護軍將軍。立妃楊氏為皇后,子寧為皇太子,壽為長樂王,鏘為平原王,懿為渤海王,昶為濟北王。

    秦尚書令魏昌公纂自關中奔晉陽,秦王丕拜纂太尉,封東海王。

    冬十月,西燕王衝遣尚書令高蓋帥眾五萬伐後秦,戰於新平南,蓋大敗,降於後秦。苻定、苻紹、苻謨、苻亮聞秦主丕即位,皆自河北遣使謝罪。中山太守王兗,本新平氐也,固守博陵,為秦拒燕。十一月,丕以兗為平州刺史,定為冀州牧,紹為冀州都督,謨為幽州牧,亮為幽平二州都督,並進爵郡公。左將軍竇衝據茲川,有眾數萬,與秦州刺史王統、河州刺史毛興、益州刺史王廣、南秦州刺史楊璧、衛將軍楊定皆自隴右遣使邀丕,共擊後秦。丕以定為雍州牧,衝為梁州牧,加統鎮西大將軍,興車騎大將軍,璧征南大將軍,並開府儀同三司,加廣安西將軍,皆進位州牧。

    慕容麟攻王兗於博陵,城中糧竭矢盡,功曹張猗逾城出,聚眾以應麟。兗臨城數之曰:「卿是秦民,吾是卿君,卿起兵應賊,自號義兵,何名實之相違也。古今來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卿母在城,棄而不顧,吾何有焉。今人取卿一切之功則可矣,寧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乎。不意中州禮義之邦,乃有如卿者也。」十二月,麟拔博陵,執兗及苻鑑,殺之。昌黎太守宋敞帥烏桓、索頭之眾救兗,不及而還。秦主丕以敞為平州刺史。

    十二月,燕王垂北如中山,謂諸將曰:「樂浪王招流散,實倉廩,外給軍糧,內營宮室,雖蕭何何加之。」丙申,垂始定都中山。

    秦苻定據信都以拒燕,燕王垂以從弟北地王精為冀州刺史,將兵攻之。

    十一年春正月,燕王垂即皇帝位。後秦王萇如安定。秦益州牧王廣自隴右引兵攻河州牧毛興於枹罕,興遣建節將軍衛平帥其宗人一千七百夜襲廣,大破之。二月,秦州牧王統遣兵助廣攻興,興嬰城自守。

    燕大赦,改元建興,置公卿尚書百官,繕宗廟、社稷。

    西燕主衝樂在長安,且畏燕主垂之強,不敢東歸,課農築室,為久安之計。鮮卑咸怨之,左將軍韓延因眾心不悅,攻衝殺之,立衝將段隨為燕王,改元昌平。

    三月,西燕左僕射慕容恆、尚書慕容永襲段隨殺之,立宜都王子顗為燕王,改元建明,帥鮮卑男女四十餘萬口去長安而東。恆弟護軍將軍韜誘顗殺之於臨晉,恆怒,舍韜去。永與武衛將軍刁雲帥眾攻韜,韜敗,奔恆營。恆立西燕王衝之子瑤為帝,改元建平,諡衝曰威皇帝。眾皆去瑤奔永,永執瑤,殺之,立慕容泓子忠為帝,改元建武。忠以永為太尉,守尚書令,封河東公。永持法寬平,鮮卑安之。至聞喜,聞燕王垂已稱尊號,不敢進,築燕熙城而居之。

    鮮卑既東,長安空虛,前滎陽太守高陵趙谷等招杏城盧水胡郝奴帥戶四千入於長安,渭北皆應之,以谷為丞相。扶風王驎有眾數千,保據馬嵬,奴遣弟多攻之。夏四月,後秦王萇自安定伐之,驎奔漢中。萇執多而進,奴懼,請降,拜鎮北將軍、六穀大都督。

    毛興襲擊王廣,敗之,廣奔秦州,隴西鮮卑匹蘭執廣送於後秦。興復欲攻王統於上邽,枹罕諸氐皆厭苦兵事,乃共殺興,推衛平為河內刺史,遣使請命於秦。

    秦大赦,以衛平為撫軍將軍、河州刺史,使者沒於後秦,不能達。

    後秦王萇即皇帝位於長安,大赦,改元建初,國號大秦。追尊其父弋仲為景元皇帝。立妻虵氏為皇后,子興為太子。置百官。萇與羣臣宴,酒酣,言曰:「諸卿皆與朕北面秦朝,今忽為君臣,得無恥乎?」趙遷曰:「天不恥以陛下為子,臣等何恥為臣。」萇大笑。

    六月,西燕刁雲等殺西燕主忠,推慕容永為使持節、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大單于、雍秦梁涼四州牧、錄尚書事、河東王,稱藩於燕。

    燕主垂遣太原王楷、趙王麟、陳留王紹、章武王宙攻秦苻定、苻紹、苻謨、苻亮等。楷先以書與之,為陳禍福,定等皆降。垂封定等為侯,曰:「以酧秦主之德。」

    秦主丕以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王永為左丞相,太尉東海王纂為大司馬,司空張蠔為太尉,尚書令咸陽徐義為司空,司隸校尉王騰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永傳檄四方公侯、牧守、壘主、民豪,共討姚萇、慕容垂,令各帥所統,以孟冬上旬會大駕於臨晉。於是天水姜延、馮翊寇明、河東王昭、新平張晏、京兆杜敏、扶風馬朗、建忠將軍高平牧官都尉扶風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眾數萬,遣使詣秦,丕皆就拜將軍、郡守,封列侯。冠軍將軍鄧景擁眾五千據彭池,與竇衝為首尾,以擊後秦。丕以景為京兆尹。景,羌之子也。

    後秦主萇徙安定五千餘戶於長安。

    秋七月,秦平涼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沒奕干與後秦左將軍姚方城戰於孫兵谷,方成兵敗。後秦王萇以其弟徵虜將軍緒為司隸校尉,鎮長安,自將至安定擊熙等,大破之。金熙本東胡之種,沒奕乾鮮卑多蘭部帥也。

    枹罕諸氐以衛平衰老,難以成功,議廢之,而憚其宗強,累目不決。氐啖青謂諸將曰:「大事宜時定,不然變生。諸君但請衛公為會,觀我所為。」會七夕大宴,青抽劍而前曰:「今天下大亂,吾曹休慼同之,非賢主不可以濟大事。衛公老,宜返初服,以避賢路。狄道長苻登,雖王室疏屬,志略雄明,請共立之,以赴大駕。諸君有不同者,即下異議。」乃奮劍攘袂,將斬異已者。眾皆從之,莫敢仰視。於是推登為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大將軍、雍河二州牧、略陽公,帥眾五萬,東下隴,攻南安,拔之,馳使請命於秦。登,秦主丕之族子也。

    八月,秦主丕以苻登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安王,持節、州牧、都督,皆因其所稱而授之。又以徐義為右丞相。留王騰守晉陽,右僕射楊輔戍壺關,帥眾四萬進屯平陽。

    初,後秦王萇之弟碩德統所部羌居隴上,聞萇起兵,自稱征西將軍,聚眾於冀城以應之。以兄孫詳為安遠將軍,據隴城。從孫訓為安西將軍,據南安之赤亭,與秦秦州刺史王統相持。萇自安定引兵會碩德攻統,天水屠各、略陽羌胡應之者二萬餘戶。秦略陽太守王皮降之。

    九月,王統以秦州降於後秦,後秦主萇以姚碩德為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秦州刺史,鎮上邽。

    冬十月,西燕慕容永遣使詣秦主丕求假道東歸,丕弗許,與永戰於襄陵,秦兵大敗,左丞相王永、衛大將軍俱石子皆死。初,東海王纂自長安來,麾下壯士三千餘人,丕忌之,既敗,懼為纂所殺,帥騎數千南奔東垣,謀襲洛陽。楊威將軍馮該自陝邀擊之,殺丕,執其太子寧、長樂王壽送建康,詔赦不誅,以付苻宏。纂與其弟尚書永平侯師奴帥秦眾數萬走據杏城,其餘王公百官皆沒於永。永遂進據長子,即皇帝位,改元中興。將以秦後楊氏為上夫人,楊氏引劍刺永,為永所殺。

    後秦主萇還安定。

    秦南安王登既克南安,夷夏歸之者三萬餘戶,遂進攻姚碩德於秦州,後秦主萇自往救之。登與萇戰於胡奴阜,大破之,斬首二萬餘級。將軍啖青射萇,中之。萇創重,走保上邽,姚碩德代之統眾。

    十一月,秦尚書寇遺奉勃海王懿、濟北王昶自杏城奔南安,南安王登發喪行服,諡秦主丕曰哀平皇帝。登議立懿為主,眾曰:「勃海王雖先帝之子,然年在幼衝,未堪多難。今三虜窺覦,宜立長君,非大王不可。」登乃為壇於隴東,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初,置百官。

    慕容柔、慕容盛及盛弟會皆在長子,盛謂柔、會曰:「主上已中興幽、冀,東西未一,吾屬居嫌疑之地,為智為愚,皆將不免。不若以時東歸,無為坐待魚肉也。」遂相與亡歸燕。後歲餘,西燕主永悉誅燕主雋及燕主垂之子孫,男女無遺。

    十二月,秦主登立世祖神主于軍中,載以輜軿,建黃旗青蓋,以虎賁三百人衛之,凡所欲為,必啓主而後行。引兵五萬,東擊後秦。將士皆刻鉾、鎧為「死」、「休。」字。每戰以劍槊為方圓大陣,知有厚薄,從中分配,故人自為戰,所向無前。

    初,長安之將敗也,中壘將軍徐嵩、屯騎校尉胡空各聚眾五千,結壘自固。既而受後秦官爵。後秦王萇以王禮葬秦主堅於二壘之間。及登至,嵩、空以眾降之。登拜嵩雍州刺史,空京兆尹,改葬堅以天子之禮。

    十二年春正月,秦主登立妃毛氏為皇后,勃海王懿為太弟。後,興之女也。遣使拜東海王纂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封魯王。纂弟師奴為撫軍大將軍、幷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謂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也,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長史王旅諫曰:「南安已立,理無中改。今寇虜未滅,不可宗室之中自為仇敵也。」纂乃受命。於是盧水胡彭沛谷、屠各董成、張龍世、新平羌雷惡地等皆附於纂,有眾十餘萬。

    後秦王萇徙秦州豪傑三萬戶於安定。

    三月,秦主登以竇衝為南秦州牧,楊定為益州牧,楊璧為司空、梁州牧。

    夏四月,後秦征西將軍姚碩德為楊定所逼,退守涇陽。定與秦魯王纂共攻之,戰於涇陽,碩德大敗。後秦主萇自陰密救之,纂退屯敷陸。

    燕王垂自碻磝還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會來自長子。庚辰,垂為之大赦。垂問盛「長子人情何如,為可取乎?」盛曰:「西軍擾擾,人有東歸之志,陛下唯當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軍一臨,必投戈而來,若孝子之歸慈父也。」垂悅。癸未,封柔為陽平王,盛為長樂公,會為清河公。

    秋七月,秦主登軍於瓦亭。後秦主萇攻彭沛谷堡,拔之,谷奔杏城。萇還陰密,以太子興鎮長安。

    八月,秦馮翊太守蘭櫝帥眾二萬自頻陽入和寧,與魯王纂謀攻長安。纂弟師奴勸纂稱尊號,纂不從。師奴殺纂而代之,櫝遂與師奴絕。西燕主永攻櫝,櫝遣使請救於秦。後秦主萇欲自救之,尚書令姚旻、左僕射尹緯曰:「苻登近在瓦亭,將乘虛襲吾後。」萇曰:「苻登眾盛,非旦夕可制。登遲重少決,必不能輕軍深入。比兩月間,吾必破賊而返,登雖至,無能為也。」九月,萇軍於泥源。師奴逆戰,大敗,亡奔鮮卑。後秦盡收其眾,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進據胡空堡,戎夏歸者十餘萬。

    後秦主萇進擊西燕主永於河西,永走。蘭櫝復列兵拒守,萇攻之。十二月,擒櫝,遂如杏城。

    後秦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壘,拔之,執嵩而數之。嵩罵曰:「汝姚萇罪當萬死,苻黃眉欲斬之,先帝止之。授任內外,榮寵極矣。曾不如犬馬識所養之恩,親為大逆。汝羌輩,豈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殺我,早見先帝,取姚萇於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斬嵩,悉阬其士卒,以妻子賞軍。後秦主萇掘秦主堅屍,鞭撻無數,剝衣倮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十三年春二月,秦主登軍朝那,後秦主萇軍武都。秋七月,秦、後秦自春相持,屢戰,互有勝負,至是各解歸。關西豪傑以後秦久無成功,多去而附秦。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為皇太子。

    冬十月,後秦主萇還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帥眾萬餘圍萇營,四面大哭,萇命營中哭以應之,登乃退。

    十四年春正月,後秦主萇以秦戰屢勝,謂得秦王堅之神助,亦于軍中立堅像而禱之,曰:「臣兄襄敕臣復讎,新平之禍,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屬,猶欲復讎,況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龍驤建業,臣敢違之。今為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計臣過也。」秦王登升樓遙謂萇曰:「為臣弒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弒君賊姚萇,何不自出。吾與汝決之。」萇不應。久之,以戰未有利,軍中每夜數驚,乃斬像首以送秦。

    夏五月,後秦主萇與秦主登戰,數敗,乃遣中軍將軍姚崇襲大界,登邀擊之於安丘,又敗之。

    秋七月,秦主登攻後秦右將軍吳忠等於平涼,克之。八月,登據苟頭原以逼安定。諸將勸後秦主萇決戰,萇曰:「與窮寇競勝,兵家之忌也,吾將以計取之。」乃留尚書令姚旻守安定,夜帥騎三萬襲秦輜重於大界,克之,殺毛後及南安王弁、北海王尚,擒名將數十人,驅掠男女五萬餘口而還。毛氏美而勇,善騎射,後秦兵入其營,毛氏猶彎弓跨馬,帥壯士數百力戰,殺七百餘人,眾寡不敵,為後秦所執。萇將納之,毛氏罵且哭曰:「姚萇,汝先已殺天子,今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寧汝容乎?」萇殺之。諸將欲因秦軍駭亂擊之,萇曰:「登眾雖亂,怒氣猶盛,未可輕也。」遂止。登收餘眾屯胡空堡。萇使姚碩德鎮安定,徙安定千餘家於陰密,遣其弟征南將軍靖鎮之。

    秦主登之東也,後秦主萇使姚碩德置秦州守宰,以從弟常戍隴城,邢奴戍冀城,姚詳戍略陽。楊定攻隴、冀,克之,斬常,執邢奴。詳棄略陽,奔陰密。定自稱秦州牧、隴西王,秦因其所稱而授之。

    冬十月,秦主登以竇衝為大司馬、都督隴東諸軍事、雍州牧,楊定為左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秦梁二州牧,楊璧為都督隴右諸軍事、南秦益二州牧,約與共攻後秦。又約監河西諸軍事幷州刺史楊政、都督河東諸軍事冀州刺史楊楷,各帥其眾會長安。政、楷皆河東人,秦主丕既敗,政、楷收集流民數萬戶,政據河西,楷據湖、峽之間,遣使請命於秦,登因而授之。

    十二月,後秦主萇使其東門將軍任甕詐遣使招秦主登,許開門納之。登將從之,征東將軍雷惡地將兵在外,聞之,馳騎見登,曰:「姚萇多詐,不可信也。」登乃止。萇聞惡地詣登,謂諸將曰:「此羌見登,事不成矣。」登以惡地勇略過人,陰憚之。惡地懼,降於後秦,萇以惡地為鎮軍將軍。

    十五年春正月,西燕王永引兵向洛陽,朱序自河陰北濟河,擊敗之。

    三月,後秦主萇攻秦扶風太守齊益男於新羅堡,克之,益男走。秦主登攻後秦天水太守張業生於隴東,萇救之,登引去。

    秋七月,馮翊人郭質起兵於廣鄉以應秦,移檄三輔曰:「姚萇凶虐,毒被神人。吾屬世蒙先帝堯、舜之仁,非常伯、納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孫也。與其含恥而存,孰若蹈道而死。」於是三輔壁壘皆應之。獨鄭縣人苟曜不從,聚眾數千,附於後秦。秦以質為馮翊太守,後秦以曜為豫州刺史。冬十二月,郭質及苟曜戰於鄭東,質敗,奔於洛陽。

    十六年春三月,秦主登自雍攻後秦安東將軍金榮於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京兆太守韋範於段氏堡,不克,進據曲牢。夏四月,燕蘭汗破賀染干於牛都。

    苟曜有眾一萬,密召秦主登,許為內應。登自曲牢向繁川,軍於馬頭原。五月,後秦主萇引兵逆戰,登擊破之,斬其右將軍吳忠。萇收眾復戰,姚碩德曰:「陛下慎於輕戰,每欲以計取之,今戰失利而更前逼賊,何也。」萇曰:「登用兵遲緩,不識虛實。今輕兵直進,遙據吾東,此必苟曜豎子與之有謀也。緩之則其謀得成,故及其交之未合,急擊之,以敗散其事耳。」遂進戰,大破之,登退屯於郿。

    秦兗州刺史強金槌據新平降後秦,以其子逵為質。後秦主萇將數百騎入金槌營,羣下諫之。萇曰:「金槌既去苻登,又欲圖我,將安所歸乎。且彼初來款附,宜推心以結之,奈何復以不信疑之乎?」既而羣氐欲取萇,金槌不從。

    秋七月,秦主登攻新平,後秦主萇救之,登引去。

    冬十二月,秦主登攻安定,後秦主萇如陰密以拒之。謂太子興曰:「苟曜聞吾北行,必來見汝,汝執誅之。」曜果見興於長安,興使尹緯讓而誅之。萇敗登於安定城東,登退據路承堡。萇置酒高會,諸將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將牢太過耳。」萇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將十萬之眾,與天下爭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收羅英雋,三也。董帥大眾,上下咸悅,人盡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業,驅策羣賢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長耳。」羣臣咸稱萬歲。

    十七年春三月,後秦主萇寢疾,命姚碩德鎮李潤,尹緯守長安,召太子興詣行營。征南將軍姚方成言於興曰:「今寇敵未滅,上覆寢疾。王統等皆有部曲,終為人患,宜盡除之。」興從之,殺王統、王廣、苻胤、徐成、毛盛。萇怒曰:「王統兄弟,吾之州里,實無他志。徐成等皆前朝名將,吾方用之,奈何輒殺之。」

    秋七月,秦主登聞後秦主萇疾病,大喜,告祠世祖神主,大赦,百官進位二等,秣馬厲兵,進逼安定,去城九十餘里。八月,萇疾小瘳,出兵拒之。登引兵出營,將逆戰,萇遣安南將軍姚熙隆別攻秦營,登懼而還。萇夜引兵旁出以躡其後,旦而候騎告曰:「賊諸營已空,不知所向。」登驚曰:「彼為何人,去令我不知,來令我不覺,謂其將死,忽然復來。朕與此羌同世,何其厄哉。」登遂還雍,萇亦還安定。

    巴、蜀人在關中者皆叛後秦,據弘農以附秦。秦主登以竇衝為左丞相,衝徙屯華陰。都恢遣將軍趙睦守金墉,河南太守楊佺期帥眾軍湖城,擊衝,走之。

    十八年夏五月,秦右丞相竇衝矜才尚人,自請封天水王,秦主登不許。六月,衝自稱秦王,改元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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