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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平內難

    唐高祖武德五年。上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上謂世民曰:「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以汝為太子。」世民拜且辭。及為唐王,將佐亦請以世民為世子,上將立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性寬簡,喜酒色遊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於上。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不自安,乃與元吉協謀,共傾世民,各引樹黨友。

    上晚年多內寵,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競交結諸長子以自固。建成與元吉曲意事諸妃嬪,諂諛賂遺,無所不至,以求媚於上。或言蒸於張婕妤、尹德妃,宮禁深祕,莫能明也。是時,東宮、諸王公、妃主之家及後宮親戚橫長安中,奪人田宅,恣為非法,有司不敢詰。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後院,與上臺、東宮晝夜通行,無復禁限。太子、二王出入上臺,皆乘馬攜弓刀雜物,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並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得之先後為定。世民獨不奉事諸妃嬪,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陽,上使貴妃等數人詣洛陽選閱隋宮人及收府庫珍物,貴妃等私從世民求寶貨及為其親屬求官。世民曰:「寶貨皆已籍奏,官當授賢才有功者。」皆不許,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十頃。張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於上,上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於上曰:「敕賜妾父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上遂發怒,責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謂左僕射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昔日子也。」尹德妃父阿鼠驕橫,秦王府屬杜如晦過其門,阿鼠家僮數人曳如晦墜馬驅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過我門而不下馬。」阿鼠恐世民訴於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上覆怒,責世民曰:「我妃嬪家猶為汝左右所陵,況小民乎。」世民深自辯析,上終不信。

    世民每侍宴宮中,對諸妃嬪,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顧之不樂。諸妃嬪因密共譖世民曰:「海內幸無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娛樂。而秦王每獨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萬歲後,妾母子必不為秦王所容,無孑遺矣。」因相與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屬之,必能保全。」上為之愴然,由是無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親矣。

    太子中允王珪、洗馬魏徵說太子曰:「秦王功蓋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年長位居東宮,無大功以鎮服海內。今劉黑闥散亡之餘,眾不滿萬,資糧匱乏,以大軍臨之,勢如拉朽。殿下宜自擊之以取功名,因結納山東豪傑,庶可自安。」太子乃請行於上,上許之。珪,頍之子也。

    七年。初,齊王元吉勸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當為兄手刃之。」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護軍宇文寶於寢內,欲刺世民。建成性頗仁厚,遽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於我何有。」

    建成擅募長安及四方驍勇二千餘人為東宮衛士,分屯左右長林,號「長林兵」。又密使右虞候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發幽州突騎三百置宮東諸坊,欲以補東宮長上。為人所告,上召建成責之,流可達志於巂州。

    慶州都督楊文幹嘗宿衛東宮,建成與之親厚,私使募壯士送長安。上將幸仁智宮,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從,建成使元吉就圖世民,曰:「安危之計,決在今歲。」又將郎將爾朱煥、校尉橋公山以甲遺文幹。二人至豳州,上變,告太子使文幹舉兵,欲表裏相應。又有寧州人杜鳳舉亦詣宮言狀。上怒,託他事手詔召建成,令詣行在。建成懼,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師謩勸之據城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之貶損車服,屏從者,詣上謝罪。建成乃詣仁智宮。未至六十里,悉留官屬於毛鴻賓堡,以十餘騎往見上,叩頭謝罪,奮身自擲,幾至於絕,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飼以麥飯,使殿中監陳萬福防守,遣司農卿宇文穎馳召文幹。穎至慶州,以情告之,文幹遂舉兵反。上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與靈州都督楊師道擊之。夏六月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謀之。世民曰:「文幹豎子,敢為狂逆,計府僚已應擒戮,若不爾,正應遣一將討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誅其子,當封建成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上以仁智宮在山中,恐盜兵猝發,夜帥宿衛南出山外,行數十里,東宮官屬將卒繼至者,皆令三十人為隊,分兵圍守之。明日,復還仁智宮。

    世民既行,元吉與妃嬪更迭為建成請,封德彝復為之營解於外,上意遂變,復遣建成還京師居守。惟責以兄弟不睦,歸罪於太子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並流於巂州。挺,衝之子也。初,洛陽既平,杜淹久不得調,欲求事建成。房玄齡以淹多狡數,恐其教導建成,益為世民不利,乃言於世民,引入天策府。

    秋七月,楊文幹襲陷寧州,驅掠吏民出據百家堡。秦王世民軍至寧州,其黨皆潰。癸酉,文幹為其麾下所殺,傳首京師。獲宇文穎,誅之。

    上欲徙都以避突厥,秦王世民諫止之。建成與妃嬪因並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託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上校獵城南,太子、秦、齊王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勝。建成有胡馬,肥壯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蹶,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復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後召世民入,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與謀突厥。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上。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九年夏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臺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酖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臺,居洛陽,自陝以東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復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着,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臺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藩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績,世績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鬱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晊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髮,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社稷宗廟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見之,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羣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着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他道亦至。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讎。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託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兵,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雋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譟欲攻秦府,府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豫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合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依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皆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羣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太宗易太子

    唐高祖武德九年秋八月,太宗即皇帝位。冬十月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太宗貞觀七年。帝謂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僞,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十三年。太子承乾頗以遊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

    十四年。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諫爭,擢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于禁中擊鼓,玄素叩合切諫,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經時月,不見宮臣,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十五年。太子詹事于志寧遭母喪,尋起復就職。太子治宮室,妨農功,又好鄭、衛之樂,志寧諫,不聽。又寵暱宦官,常在左右,志寧上書,以為「自易牙以來,宦官覆亡國家者非一。殿下親寵此屬,使陵易衣冠,不可長也。」太子役使司馭等,半歲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友入宮,志寧上書切諫,太子大怒,遣刺客張師政、紇幹承基殺之。二人入其第,見志寧寢處苫塊,竟不忍殺而止。

    十六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於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泰月給逾於太子,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竇太后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於敗。今魏王新出合,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徵上疏,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致此誤。」遽遣泰歸第。

    夏六月甲辰,詔「自今皇太子出用庫物,所司勿為限制。」於是太子發取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以為「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節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云過此。況宮臣正士,未嘗在側,羣邪淫巧,暱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惡其書,令戶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馬棰擊之,幾斃。

    秋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為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羣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羣臣,忠直無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徵為太子太師。徵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詔諭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徵乃受詔。

    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謂羣臣曰:「聞外間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遊幸,遽生異議,徼倖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啓窺窬之源也。」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畋獵,所為奢靡,畏上知之。對宮臣常論忠孝,或至於涕泣。退歸宮中,則與羣小相褻狎。宮臣有欲諫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輒迎拜,斂容危坐,引咎自責,言辭辯給,宮臣拜荅不暇。宮省祕密,外人莫知,故時論初皆稱賢。

    太子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募亡奴盜民間馬牛,親臨烹煮,與所幸廝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髮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啗。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臥於地,眾悉號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嫠面。良久,太子欻起,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騎獵於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不居人後矣。」

    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孔穎達數諫太子,上嘉之,賜二人金帛以風勵太子,仍遷志寧為詹事。志寧與左庶子張玄素數上書切諫,太子陰使人殺之,不果。

    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上數譴責之,由是怨望。太子與之親善,朝夕同遊戲,分左右為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其一,被氈甲,操竹槊,布陳大呼交戰,擊刺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披樹撾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於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鬥,豈不樂哉。」又曰:「我為天子,極情縱慾,有諫者輒殺之,不過殺數百人,眾自定矣。」

    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見太子有足疾,潛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黃門侍郎韋挺攝泰府事,後命工部尚書杜楚客代之,二人俱為泰要結朝士。楚客或懷金以賂權貴,因說以魏王聰明,宜為上嗣。文武之士,各有附託,潛為朋黨。太子畏其逼,遣人詐為泰府典簽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惡,敕捕之,不獲。

    太子私幸太常樂童稱心,與同臥起。道士秦英、韋靈符挾左道,得幸太子。上聞之,大怒,悉收稱心等殺之,連坐死者數人,誚讓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愈甚,思念稱心不已,於宮中構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於苑中作冢,私贈官,樹碑。

    上意浸不懌,太子亦知之,稱疾不朝謁者動涉數月。陰養刺客紇幹承基等及壯士百餘人,謀殺魏王泰。

    吏部尚書侯君集之壻賀蘭楚石為東宮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數令楚石引君集入東宮,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太子闇劣,欲乘釁圖之,因勸之反。舉手謂太子曰:「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為上所愛,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禍。若有敕召,宜密為之備。」太子大然之,厚賂君集及左屯衛中郎將頓丘李安儼,使詗上意,動靜相語。安儼先事隱太子,隱太子敗,安儼為之力戰,上以為忠,故親任之,使典宿衛。安儼深自託於太子。

    漢王元昌亦勸太子反,且曰:「比見上側有美人,善彈琵琶,事成,願以垂賜。」太子許之。洋州刺史開化公趙節,慈景之子也,母曰長廣公主,駙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陽公主,皆為太子所親暱,預其反謀。凡同謀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燒灰和酒飲之,誓同生死。潛謀引兵入西宮,杜荷謂太子曰:「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篤,主上必親臨視,因茲可以得志。」太子聞齊王祐反於齊州,謂紇幹承基等曰:「我宮西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耳,與卿為大事,豈比齊王乎。」會治祐反事,連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獄,當死。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績與大理、中書、門下參鞠之。反形已具,上謂侍臣「將何以處承乾。」羣臣莫敢對。通事舍人來濟進曰:「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上從之,濟,護兒之子也。

    乙酉,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幽於右領軍府。上欲免漢王元昌死,羣臣固爭,乃賜自盡於家,而宥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左庶子張玄素、右庶子趙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諫爭,皆坐免為庶人。餘當連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寧,以數諫,獨蒙勞勉,以紇於承基為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

    侯君集被收,賀蘭楚石復詣闕告其事。上引君集謂曰:「朕不欲令刀筆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陳始末,又以所與承乾往來啓示之,君集辭窮,乃服。上謂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羣臣以為不可。上乃謂君集曰:「與公長訣矣。」因泣下。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斬之於市。君集臨刑,謂監刑將軍曰:「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於藩邸,擊取二國,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嶺南。籍沒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飲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於上曰:「李靖將反矣。」上問其故,對曰:「靖獨教臣以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問靖,靖對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盡臣之術,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嘗從容言於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負微功,恥在房玄齡、李靖之下,雖為吏部尚書,未滿其志。以臣觀之,必將為亂。」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豈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豈可億度,妄生猜貳耶。」及君集反誅,上乃謝道宗曰:「果如卿言。」李安儼父年九十餘,上愍之,賜奴婢以養之。

    太子承乾既獲罪,魏王泰自入侍奉,上面許立為太子。岑文本、劉洎亦勸之。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上謂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位晉王。人誰不愛其子,朕見如此,甚憐之。」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願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後,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禮秩過於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鑑。陛下今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我不能爾。」因起入宮。魏王泰恐上立晉王治,謂之曰:「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治由是憂形於色。上怪,屢問其故,治乃以狀告。上憮然,始悔立泰之言矣。上面責承乾,承乾曰:「臣為太子,復何所求。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若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

    承乾既廢,上御兩儀殿,羣臣俱出,獨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績、褚遂良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牀,無忌等爭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奪刀以授晉王治。無忌等請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有異議者,臣請斬之。」上謂治曰:「汝舅許汝矣,宜拜謝。」治因拜之。上謂無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議如何。」對曰:「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試召問百官,有不同者,臣負陛下萬死。」上乃御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謂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眾皆讙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上悅。是日,泰從百餘騎至永安門,敕門司盡辟其騎,引泰入肅章門,幽於北苑。

    丙戌,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御承天門樓,赦天下,酺三日。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兩皆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原,可謂能遠謀矣。

    太宗平突厥

    隋煬帝大業十一年秋八月,帝巡北塞。初,裴矩以突厥始畢可汗部眾漸盛,獻策分其勢,欲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設,拜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畢聞而漸怨。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謀略,為始畢所寵任,矩詐與為互市,誘至馬邑下,殺之。遣使詔始畢曰:「史蜀胡悉叛可汗來降,我已相為斬之。」始畢知其狀,由是不朝。

    戊辰,始畢帥騎數十萬謀襲乘輿,義成公主先遣使者告變。壬申,車駕馳入雁門,齊王暕以後軍保崞縣。癸酉,突厥圍雁門,上下惶怖,撤民屋以為守禦之具。城中兵民十五萬口,僅可支二旬。雁門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門、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門,矢及御前。上大懼,抱趙王杲而泣,目盡腫。

    左衛大將軍宇文述勸帝簡精銳數千騎潰圍而出,納言蘇威曰:「城守則我有餘力,輕騎乃彼之所長。陛下萬乘之主,豈宜輕動。」民部尚書樊子蓋曰:「陛下乘危徼倖,一朝狼狽,悔之何及。不若據堅城以挫其銳,坐征四方兵使入援。陛下親撫循士卒,諭以不復徵遼,厚為勳格,必人人自奮,何憂不濟。」內史侍郎蕭瑀以為「突厥之俗,可賀敦預知軍謀。且義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國之援,若使一介告之,借使無益,庸有何損。又將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還事高麗,若發明詔,諭以赦高麗專討突厥,則眾心皆安,人自為戰矣。」瑀,皇后之弟也。虞世基亦勸帝重為賞格,下詔停遼東之役,帝從之。

    帝親巡將士,謂之曰:「努力擊賊,苟能保全,凡在行陳,勿憂富貴,必不使有司弄刀筆破汝勳勞。」乃下令「守城有功者,無官直除六品,賜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使者慰勞,相望於道。於是眾皆踊躍,晝夜拒戰,死傷甚眾。

    甲申,詔天下募兵。守令競來赴難,李淵之子世民,年十六,應募隸屯衛將軍雲定興,說定興多齎旗鼓為疑兵,曰:「始畢敢舉兵圍天子,必謂倉猝不能赴援故也。宜晝則引旌旗令數十里不絕,夜則鉦鼓相應,虜必謂救兵大至,望風遁去。不然,彼眾我寡,若悉軍來戰,必不能支。」定興從之。帝遣間使求救於義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畢,云:「北邊有急。」東都及諸郡援兵亦至忻口,九月甲辰,始畢解圍去。帝使人出偵,山谷皆空,無胡馬,乃遣二千騎追躡,至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餘人而還。

    十二年。突厥數寇北邊,詔晉陽留守李淵帥太原道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擊之。時突厥方強,兩軍眾不滿五千,仁恭患之。淵選善騎射者二千人,使之飲食舍止一如突厥,或與突厥遇則伺便擊之,前後屢捷,突厥頗憚之。

    恭帝義寧元年夏五月,突厥數萬眾寇晉陽。唐公李淵舉兵,六月劉文靜說淵結突厥為援,告突厥以尊立代王之意。突厥使康鞘利送馬千匹為互市。

    劉文靜使突厥請兵。秋八月,劉文靜以突厥兵五百、馬二千匹來至。事並見《高祖興唐》。

    唐高祖武德元年。初,五原通守櫟陽張長遜以中原大亂,舉郡附突厥,突厥以為割利特勒。郝瑗說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舉從之。時啓民可汗之子咄苾號莫賀咄設,建牙直五原之北,舉遣使與莫賀咄設謀入寇,莫賀咄設許之。唐主使都水監宇文歆賂莫賀咄設,且為陳利害,止其出兵。又說莫賀咄設遣張長遜入朝,以五原之地歸之中國。莫賀咄設並從之。夏四月己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長遜為五原太守。長遜又詐為詔書與莫賀咄設,示知其謀。莫賀咄設乃拒舉、師都等,不納其使。

    五月辛未,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宴之於太極殿,奏九部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餘萬。帝以初起資其兵馬,前後餉遺,不可勝紀。突厥恃功驕倨,每遣使者至長安,多暴橫,帝優容之。

    秋九月,上遣從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鄭元璹以女妓遺突厥始畢可汗。壬戌,始畢復遣骨咄祿特勒來。冬十月戊寅,宴突厥骨咄祿,引骨咄祿升御坐以寵之。

    二年閏二月,突厥始畢可汗將其眾渡河至夏州,梁師都發兵會之,以五百騎授劉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會始畢卒,子什鉢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設為處羅可汗。處羅以什鉢苾為泥步設,使居東偏,直幽州之北。先是,上遣右武候將軍高靜奉幣使於始畢,至豐州,聞始畢卒,敕納於所在之庫。突厥聞之,怒,欲入寇。豐州總管張長遜遣高靜以幣出塞為朝廷致賻,突厥乃還。

    夏六月己酉,突厥遣使來告始畢可汗之喪。上舉哀於長樂門,廢朝三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者。又遣內史舍人鄭德挺吊處羅可汗,賻帛三萬段。

    秋八月,梁師都與突厥合數千騎寇延州,行軍總管段德操兵少不敵,閉壁不戰。伺師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總管梁禮將兵擊之。師都與禮戰方酣,德操以輕騎多張旗幟,掩擊其後,師都軍潰,逐北二百餘里,破其魏州,虜男女二千餘口。德操,孝先之子也。

    三年秋七月,梁師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軍總管段德操擊破之,斬首千餘級。九月,突厥莫賀咄設寇涼州,總管楊恭仁擊之,為所敗,掠男女數千人而去。

    冬十一年,梁師都遣其尚書陸季覽說突厥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為數國,勢均力弱,故皆北面歸附突厥。今定楊可汗既亡,天下將悉為唐有。師都不辭灰滅,亦恐次及可汗,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為,師都請為鄉導。」處羅從之,謀使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處羅入自幷州,突厥利可汗與奚、霫、契丹、靺鞨入自幽州,會竇建德之師自滏口西入,會於晉、絳。莫賀咄者,處羅之弟咄苾也。突利者,始畢之子什鉢苾也。

    處羅又欲取幷州以居楊政道,其羣臣多諫,處羅曰:「我父失國,賴隋得立,此恩不可忘。」將出師而卒。義成公主以其子奧射設醜弱,廢之,更立莫賀咄設,號頡利可汗。乙酉,頡利遣使告處羅之喪,上禮之如始畢之喪。

    十二月,突厥倫特勒在幷州,大為民患,幷州總管劉世讓設策擒之。上聞之,甚喜。

    四年春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帥突地稽為燕州總管。突厥頡利可汗承父兄之資,士馬雄盛,有憑陵中國之志。妻隋義成公主,公主從弟善經避亂在突厥,與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說頡利曰:「昔啓民為兄弟所逼,脫身奔隋,賴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孫享之。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孫,可汗宜奉楊政道以伐之,以報文皇帝之德。」頡利然之。上以中國未寧,待突厥甚厚,而頡利求請無厭,言辭驕慢。甲戌,突厥寇汾陰。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擊卻之。

    夏四月己亥,突厥頡利可汗寇雁門,李大恩擊走之。戊申,突厥寇幷州。初,處羅可汗與劉武周相表裏寇幷州。上遣太常卿鄭元璹往諭以禍福,處羅不從。未幾,處羅遇疾卒,國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上又遣漢陽公環賂頡利可汗以金帛,頡利慾令環拜,環不從,亦留之。又留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上怒,亦留其使者。環,孝恭之弟也。

    五月,突厥寇邊,長平靖王叔良督五將擊之。叔良中流矢,師旋,六月戊子,卒於道。

    秋八月癸卯,突厥寇代州,總管李大恩遣行軍總管王孝基拒之,舉軍皆沒。甲辰,進圍崞縣。乙巳,王孝基自突厥逃歸。李大恩眾少,據城自守,突厥不敢逼,月餘引去。九月,突厥寇幷州,遣左屯衛大將軍竇琮等擊之。戊午,突厥寇原州,遣行軍總管尉遲敬德等擊之。甲申,靈州總管楊師道擊突厥,破之。師道,恭仁之弟也。冬十一月,高開道與突厥連兵,數入為寇,恆、定、幽、易咸被其患。

    五年春,三月,上遣使賂突厥頡利可汗,且許結昏。頡利乃遣漢陽公環、鄭元璹、長孫順德等還。庚子,復遣使來修好,上亦遣其使者特勒熱寒、阿史那德等還。幷州總管劉世讓屯雁門,頡利與高開道、苑君璋合眾攻之,不克,月餘乃還。

    夏四月壬申,代州總管定襄王李大恩為突厥所殺。先是,大恩奏稱「突厥饑饉,馬邑可取」,詔殿內少監獨孤晟將兵與大恩共擊苑君璋,期以二月會馬邑。失期不至,大恩不能獨進,頓兵新城。頡利可汗遣數萬騎與劉黑闥共圍大恩,上遣右驍衛大將軍李高遷救之。未至,大恩糧盡,夜遁,突厥邀之,眾潰而死。上惜之。獨孤晟坐減死徙邊。五月,突厥寇忻州,李高遷擊破之。

    秋八月乙卯,突厥頡利可汗寇邊,遣左驍衛將軍段德操、雲州總管李子和將兵拒之。丙辰,頡利十五萬騎入雁門,己未,寇幷州,別遣兵寇原州。庚申,命太子出豳州道,秦王世民出泰州道以御之。李子和趨雲中掩擊可汗,段德操趨夏州邀其歸路。

    辛酉,上謂羣臣曰:「突厥入寇而復求和和,與戰孰利。」太常卿鄭元璹曰:「戰則怨深,不如和利。」中書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眾,有輕中國之意,若不戰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將復來。臣愚以為不如擊之,既勝而後與和,則恩威兼着矣。」上從之。己巳,幷州大總管襄邑王神符破突厥於汾東。汾州刺州蕭顗破突厥,斬首五千餘級。

    丙子,突厥寇廉州,戊寅,陷大震關。上遣鄭元璹詣頡利。是時突厥精騎數十萬,自介休至晉州,數百里間,填溢山谷。元璹見頡利,責以負約,與相辯詰,頡利頗慚。元璹因說頡利曰:「唐與突厥風俗不同,突厥雖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虜掠所得皆入國人,於可汗何有。不如旋師,復修和親,可無跋涉之勞,坐受金幣,又皆入可汗府庫,孰與棄昆弟積年之歡,而結子孫無窮之怨乎。」頡利悅,引兵還。元璹自義寧以來,五使突厥,幾死者數焉。

    九月癸巳,交州刺史權士通、弘州總管宇文歆、靈州總管楊師道擊突厥於三觀山,破之。乙未,太子班師。丙申,宇文歆邀突厥於崇岡鎮,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壬寅,定州總管雙士洛等擊突厥於恆山之南,丙午,領軍將軍安興貴擊突厥於甘州,皆破之。

    冬十一月乙酉,封略陽公道宗為郡王。道宗為靈州總管,梁師都遣弟洛兒引突厥數萬圍之,道宗乘間出擊,大破之。突厥與師都連結,遣其鬱射設入居故五原,道宗逐出之,斥地千餘里。

    六年夏五月丙申,梁師都將卒獠兒引突厥寇林川。戊戌,苑君璋將高滿政寇代州,驃騎將軍李寶言擊走之。癸卯,高開道引突厥寇幽州,突厥稽將兵邀擊,破之。

    六月戊午,高滿政以馬邑來降。先是,前幷州總管劉世讓除廣州總管,將之官,上問以備邊之策,世讓對曰:「突厥比數為寇,良以馬邑為之中頓故也。請以勇將戍崞城,多貯金帛,募有降者厚賞之,數出騎兵掠其城下,蹂其禾稼,敗其生業,不出歲餘,彼無所食,必降矣。」上然其計,曰:「非公,誰為勇將。」即命世讓戍崞城,馬邑病之。是時馬邑人多不願屬突厥,上覆遣人招諭苑君璋。高滿政說君璋盡殺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從。滿政因眾心所欲,夜襲君璋,君璋覺之,亡奔突厥,滿政殺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壬戌,梁師都以突厥寇匡州。丁卯,苑君璋與突厥吐屯設寇馬邑,高滿政與戰,破之。以滿政為朔州總管,封榮國公。

    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馬邑,右武侯大將軍李高遷及高滿政御之,戰於臘河谷,破之。癸未,突厥寇原州,乙酉,寇朔州。李高遷為虜所敗,行軍總管尉遲敬德將兵救之。己亥,遣太子將兵屯北邊,秦王世民屯幷州以備突厥。八月甲辰,突厥寇真州,又寇馬邑。己未,突厥寇原州。辛未,突厥陷原州之善和鎮,癸酉,又寇渭州。九月庚寅,突厥寇幽州。壬寅,高開道引突厥二萬騎寇幽州。

    突厥惡弘農公劉世讓為己患,遣其臣曹般陁來,言:「世讓與可汗通謀,欲為亂。」上信之,冬十月丙午,殺世讓,籍沒其家。秦王世民猶在幷州,己未,詔世民引軍還。

    初,上遣右武候大將軍李高遷助朔州總管高滿政守馬邑,苑君璋引突厥萬餘騎至城下,滿政擊破之。頡利可汗怒,大兵攻馬邑。高遷懼,帥所部二千人斬關宵遁,虜邀之,失亡者半。頡利自帥眾攻城,滿政出兵御之,或一日戰十餘合。上命行軍總管劉世讓救之,至松子嶺,不敢進,還保崞城。會頡利遣使求婚,上曰:「釋馬邑之圍,乃可議婚。」頡利慾解兵,義成公主固請攻之。頡利以高開道善為攻具,召開道,與之攻馬邑甚急。頡利誘滿政使降,滿政罵之。糧且盡,救兵未至,滿政欲潰圍走朔州。右虞候杜士遠以虜兵盛,恐不免,壬戌,殺滿政降於突厥。苑君璋復殺城中豪傑與滿政同謀者三十餘人。上以滿政子玄積為上柱國,襲爵。丁卯,突厥復請和親,以馬邑歸唐,上以將軍秦武通為朔州總管。

    突厥數為邊患,幷州大總管府長史竇靜表請於太原置屯田以省饋運,議者以為煩擾,不許。靜切論不已,敕徵靜入朝,使與裴寂、蕭瑀、封德彝相論難於上前。寂等不能屈,乃從靜議,歲收谷數千斛,上善之,命檢校幷州大總管。靜,抗之子也。十一月辛巳,秦王世民復請增置屯田於幷州之境,從之。十二月己巳,突厥寇定州,州兵擊走之。

    七年春三月丁酉,突厥寇原州。夏五月辛未,寇朔州。六月,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擊破之。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總管秦武通擊卻之。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寧州刺史鹿大師救之,又遣楊師道趨大木根山邀其歸路。庚辰,突厥寇隴州,遣護軍尉遲敬德擊之。癸未,突厥寇陰盤。己丑,突厥吐利設與苑君璋寇幷州。

    或說上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上以為然,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將徙都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皆贊成其策,蕭瑀等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諫。秦王世民諫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萬,所徵無敵,奈何以胡寇擾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志滅匈奴,況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世民曰:「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幷州,京師戒嚴。戊寅,寇綏州,刺史劉大俱擊卻之。

    是時,頡利、突利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會關中久雨,糧運阻絕,士卒疲於徵役,器械頓弊,朝廷及軍中咸以為憂。世民與虜遇於豳州,勒兵將戰。己卯,可汗帥萬餘騎奄至城西,陳於五隴阪,將士震恐。世民謂元吉曰:「今虜騎憑陵,不可示之以怯,當與之一戰,汝能與我俱乎。」元吉懼曰:「虜形勢如此,奈何輕出,萬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當獨往,汝留此觀之。」世民乃帥騎馳詣虜陳,告之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鬥,獨出與我鬥,若以眾來,我直以此百騎相當耳。」頡利不之測,笑而不應。世民又前,遣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世民又前,將渡溝水,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與世民有謀,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須渡,我無他意,更欲與王申固盟約耳。」乃引兵稍卻。是後霖雨益甚,世民謂諸將曰:「虜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飛鳥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勞,此而不乘,將復何待。」乃潛師夜出,冒雨而進,突厥大驚。世民又遣說突利以利害,突利悅,聽命。頡利慾戰,突利不可,乃遣突利與其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來見世民,請和親,世民許之。思摩,頡利之從叔也。突利因自託於世民,請結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與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紹破突厥於杜陽谷。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見,上引升御榻,慰勞之。思摩貌類胡,不類突厥,故處羅疑其非阿史那種,歷處羅、頡利世,常為夾畢特勒,終不得典丘為設。既入朝,賜爵和順王。丁酉,遣左僕射裴寂使於突厥。九月癸卯,突厥寇綏州,都督劉大俱擊破之,獲特勒三人。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八年。初,上以天下大定,罷十二軍。既而突厥為寇不已,辛亥,復置十二軍,以太常卿竇誕等為將軍,簡練士馬,議大舉擊突厥。甲寅,涼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襲都督府,入子城,長史劉君傑擊破之。

    夏六月丙子,遣燕郡王李藝屯華亭縣及彈箏峽,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嶺道以備突厥。丙戌,頡利可汗寇靈州。丁亥,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以御之,以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先是,上與突厥書用敵國禮,秋七月甲辰,上謂侍臣曰:「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復為書,皆用詔敕。」己酉,突厥頡利可汗寇相州。丙辰,代州都督藺謩與突厥戰於新城,不利,覆命行軍總管張瑾屯石嶺,李高遷趨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屯蒲州以備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嶺寇幷州,癸亥,寇靈州,丁卯,寇潞、沁、韓三州。詔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軍總管任環屯太行以御突厥。頡利可汗將兵十餘萬大掠朔州。壬申,幷州道行軍總管張瑾與突厥戰於太谷,全軍皆沒,瑾脫身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為虜所執,虜以彥博職在機近,問以國家兵糧虛實,彥博不對,虜遷之陰山。庚辰,突厥寇靈州,甲申,靈州都督任城王道宗擊破之。丙戌,突厥寇綏州。丁亥,頡利可汗遣使請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設賀咄設陷幷州一縣,丙申,代州都督藺謩擊破之。丙午,右領軍王君廓破突厥於幽州,俘斬二千餘人。寇厥寇藺州。冬十月,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紹救之。十一月戊戌,突厥寇彭州。

    九年春二月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三月辛亥,突厥寇靈州。癸丑,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戰於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癸未,突厥寇西會州。五月戊戌,突厥寇秦州。突厥寇蘭州。六月,突厥寇隴州,辛未,寇渭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秋七月己丑,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於太子。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

    初,稽胡酋長劉屳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六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矢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己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以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復製。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知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軍爭請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唯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伏兵邀其前,大軍竊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韜戈,啗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固當自退,志意驕墮,不復設備,然後養威俟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徵溫彥博還朝。丁未,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小安,則人主逸遊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閒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帛,其將帥亦加上考。

    太宗貞觀元年夏五月,宛君璋帥眾來降。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恆安。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君璋懼,亦請,降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君璋請約契,上皇遣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說君璋,以「恆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質略。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委用之。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兵革歲動。會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瑀、長孫無忌曰:「頡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機會,如何而可。」瑀請擊之。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非王者之師也。」上乃止。

    初,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諸部皆臣之,曷薩那徵稅無度,敕勒相帥叛之,附於頡利。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叛之,頡利不能制。事見《唐平鐵勒》。

    頡利益衰,國人離散。會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死,民大饑。頡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會獵,實設備焉。鴻臚卿鄭元璹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羊馬為候。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上然之。羣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上曰:「新與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乘人之危以取勝,不武。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後討之。」

    二年。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東偏,奚、霫等數十部多叛突厥來降,頡利可汗以其失眾,責之。及薛延陀、回紇等敗欲谷設,頡利遣突厥討之,突利兵又敗,輕騎奔還。頡利怒,拘之十餘日而撻之,突利由是怨,陰欲叛頡利。頡利數徵兵於突利,突利不與,表請入朝。上謂侍臣曰:「曏者突厥之強,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恣,以失其民。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懼。何則。突厥衰則邊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將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也。」

    頡利發兵攻突利,夏四月丁亥,突利遣使來求救。上謀於大臣曰:「朕與突厥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頡利亦與之有盟,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戎狄無信,終當負約,今不因其亂而取之,後悔無及。夫取亂侮亡,古之道也。」

    丙申,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上謂使者曰:「契丹與突厥異類,今來歸附,何故索之。師都中國之人,盜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興兵致討,轉來救之,彼如魚游釜中,何患不為我有。借使不得,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先是,上知突厥政亂,不能庇梁師都,以書諭之,師都不從。上遣夏州都督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圖之。旻等數遣輕騎踐其禾稼,多縱反間,離其君臣,其國漸虛,降者相屬。其名將李正寶等謀執師都,事泄來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可取,上表請兵。上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擊之,又遣旻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師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師都宵遁,蘭成追擊,破之。突厥大發兵救師都,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與突厥遇,奮擊,大破之,遂圍朔方。突厥不敢救,城中食盡,壬寅,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以城降,以其地為夏州。

    秋九月己未,突厥寇邊,朝臣皆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鄣。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鄣塞乎。」

    三年秋八月丙子,薛延陀毗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頡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壻禮。

    代州都督張公瑾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為「頡利縱慾逞暴,誅忠良,暱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糧乏絕,四也。頡利疏其俗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覆,大軍一臨,必生內亂,五也。華人入北,其眾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復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討之,以張公謹為副。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戊午,拔野古、僕骨、同羅、奚酋長並帥眾來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餘口。庚申,以行幷州都督李世績為通漠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眾合十餘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乙丑,任城王道宗擊突厥於靈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顙,庶幾可雪前恥。」壬午,靺鞨遣使入貢。上曰:「靺鞨遠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御戎無上策,朕今治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庚寅,突厥都射設帥所部來降。

    四年春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眾一日數驚,乃徙牙於磧口。靖復遣諜離其心腹,頡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煬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國人或潛通書啓於蕭後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瓘請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強,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事,何須問也。」李世績出雲中,與突厥戰於白道,大破之。

    二月甲辰,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於陰山。先是,頡利既敗,竄於鐵山,餘眾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內附,身自入朝。上遣鴻臚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詔李靖將兵迎頡利。頡利外為卑辭,內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與李世績會白道,相與謀曰:「頡利雖敗,其眾猶盛,若走度磧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詔使至彼,虜必見寬,若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往襲之,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詔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績繼之,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餘帳,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里,虜乃覺之。頡利乘千里馬先走,靖軍至,虜眾遂潰。唐儉脫身得歸。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頡利帥萬餘人慾度磧,李世績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眾降。世績虜五萬餘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候大將軍。庚午,突厥思結俟斤帥眾四萬來降。丙子,以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將軍、北平郡王。

    初,始畢可汗以啓民母弟蘇尼失為沙鉢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頡利政亂,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頡利立之為小可汗。及頡利敗走,往依之,將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頡利。頡利以數騎夜走,匿於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眾奄至沙鉢羅營,俘頡利送京師。蘇尼失舉眾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突厥頡利可汗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頡利,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強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穡,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自便橋以來,不復大入為寇,以是得不死耳。」頡利哭謝而退,詔館於大僕,厚廩食之。

    上皇聞擒頡利,嘆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逮夜而罷。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陁,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萬口,詔羣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為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為「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君,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突厥雖云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部署為君長,不相臣屬。縱慾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於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竇靜以為「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號,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羈制,可使常為藩臣,永保邊塞。」溫彥博以為「徙於兗、豫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為「突厥世為寇盜,百姓之讎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眾近十萬,數年之後,蕃息倍多,必為心腹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間遂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鑑也。」彥博曰:「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奈何棄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彥博策,處突厥降眾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之地置順、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眾。

    五月辛未,以突利為順州都督,使帥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爾祖啓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為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畢反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懲啓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為都督,爾宜善守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永全也。」

    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頡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棄頡利來降,獨思摩隨之,竟與頡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侯大將軍,尋以為北開州都督,使統頡利舊眾。

    丁丑,以右武衛大將軍史大柰為豐州都督,其餘酋長至者皆拜將軍、中郎將,佈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為北寧州都督,以中郎將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驍衛將軍康蘇為北安州都督。

    秋八月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頡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為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內屬,置伊吾郡,隋亂,臣於突厥。頡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西伊州。

    五年。隋末,中國人多沒於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萬口。

    六年。突厥頡利可汗鬱鬱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獵,乃以頡利為虢州刺史。頡利辭,不願往。冬十月癸未,復以為右衛大將軍。

    七年冬十二月,帝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誨,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大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八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頡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焚屍葬之。

    十年春正月辛丑,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為左驍衛大將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為拓設,建牙於磧北,與欲谷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嘗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為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設,社爾兵亦敗,將其餘眾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眾十餘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為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為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於磧北,連兵百餘日。會咥利失可汗立,社爾之眾苦於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才萬餘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眾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留社爾於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於苑內。

    十三年四月,上幸九成宮。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歷位中郎將。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得四十餘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馳入宮門,直指御帳,可有大功。四月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於宮外。會大風,晉王未出,結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髮,衛士死者數十人。折衝孫武開等帥眾奮擊,久之乃退,馳入御廄,盜馬二十餘匹,北走渡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鶻,投於嶺表。

    自結社率之反,言事者多雲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詔右武侯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藩屏,長保邊塞。突厥咸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陁璽書,薛延陁奉詔。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上御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餘,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復立可汗,願萬世子孫恆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齎冊書,就其種落,築壇於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徵言,幾致狼狽。」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蘇尼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

    十四年春三月丙辰,置寧朔大使以護突厥。

    十五月春正月乙亥,突厥俟利苾可汗始帥部落濟河,建牙於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陁侵逼,請徙家屬入長安城。」詔許之。

    冬十月,幷州大都督長史李世績,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懷服。上曰:「隋煬帝勞百姓築長城以備突厥,卒無所益。朕唯置李世績於晉陽,而邊塵不驚,其為長城,豈不壯哉。」十一月庚申,以世績為兵部尚書。

    薛延陁合兵二十萬擊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上命發兵與李思摩共為掎角,唐兵縱擊薛延陁,追至漠北。事見《唐平鐵勒》。

    十八年。初,上遣突厥候利苾北渡河,有眾十萬,勝兵四萬人,俟利苾不能撫御,眾不愜服。十二年戊午,悉棄俟利苾南渡河,請處於勝、夏之間。上許之。羣臣皆以為「陛下方遠征遼左,而置突厥於河南,距京師不遠,豈得不為後慮。願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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