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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惊呼,刚赶到的戚真思远远开始破口大骂,台上纳兰述一拍桌案便要飞身而起。

    她决然一个头磕下去。

    如果说前面做的这么多动作都只是伏笔,最后她反手自救这一插,就是加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纳兰述原本有几分吃醋的,为这丫头升官只记得找朋友,然而此刻心中满满,都是这夏夜星光明亮,繁花无数。

    却有一个人,这么心心念念,记着要保护他。

    历时半个月的武举之争,在碎裂的金枪和这翻飞的一坠里,尘埃落定!

    君珂怔住。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晚风轻轻,夏夜静好,纳兰述的语声也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温柔,含笑抚了抚君珂的脸颊,为指底细腻温软的触感而微微停留。

    向正仪此刻身子重心全在枪上,骤失依靠,霍然栽落!

    ==君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早上醒来怎么好端端地在卧房里。酒醉的隐约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人揽着她在墙头看月亮,风轻轻云淡淡星光融融,一切静谧美好,夏夜的凉风吹透胸臆,似乎做了个长而美满的梦。在那样的梦里,一切都完美顺遂地走下去,一切都琉璃光华地亮起来;在那样的梦里,似乎有人轻轻抱了她走过回廊花榭,厢房照壁,送她进温软如云端的被褥里,然后在她额头落一个比夜风还要逶迤的吻。

    上头皇帝温和的目光射下来,不管什么云雷军十三营是面包还是陷阱,此刻已经容不得她迟疑。

    “他说你一身猴骚气闻见了就要胃下垂!”

    正想说句“失手不算,重头再来。”底下百姓已经沸腾起来。

    并不假惺惺让对方先出,向正仪金枪一展,刹那间台上便如又亮起一轮日光,日光刚自人们的瞳孔里升起,霍然又霹雳一般降落,“啪”一声巨响,地面刹那间延展开一道深深的裂缝,裂缝迅速扩展,像地震之时山石不断裂开的獠牙,眼看着便逼到了君珂脚下,身形轻灵的君珂,一扭身冲天而起,向正仪金枪一挑飞速上迎,直射君珂脚底,君珂半空里一个翻身,已经落在了向正仪枪头。

    接收到她的目光,君珂终于笑开。

    君珂一瞧。

    “得了,那么远的路,跟过去岂不累着?还不如等在这里,看我们的武状元君将军回来哭鼻子,也是一场好戏。”

    “他说你拔毛过水爆油正好一盘兔子肉!”

    刹那间长剑已至,君珂已经感觉到利剑所独有的冰冷和金属气息,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来,只觉得脚踝一紧一凉,被剑身轻轻一拍,随即抽筋剧痛立即止住,隐约又听见一声轻微裂响,抬眼正看见那道剑光,已经越过她的脚踝,在木质擂台的边缘劈开了一道裂缝。君珂习武之人反应快捷,想也不想脚尖一勾,正勾住裂缝翘起的边缘,腰背使力,霍然而起!

    向正仪此时正一招挥出,将欲待落地的君珂远远逼到擂台一侧,眼看她虽然粘在枪尖不坠不落,如风摆轻荷般自然,但刚才那一让,已经带了几分吃力,不禁心中一喜,一喜之余便听见了底下的台词,听进耳的一霎,她不由一怔。

    向正仪大惊,急忙回枪自救,君珂却是虚招,趁她回枪,身子半空中一个筋斗,已经稳稳落地!

    查近行长剑脱手!

    君珂有点晕晕呼呼,不是被重赐的喜悦冲昏了头,而是现实和想象相差太大,天上好像是掉下了馅饼,但这馅饼如果是玉帝老儿去年忘记吃搁在柜子里发霉发硬生蛆的呢?

    百姓们去偷偷讨论这一战结束睿郡王到底是姓向还是姓君去了,戚大姑娘的同声传译被人偷偷传给了台上的某人,随即某人咆哮了。

    这人神情十分自在,嘴里却在不住叹息,很幽怨很寂寞很悲凉很茕茕孑立的那种,底下打嗝不断,他叹气不息。

    她虽然不太相信这样的好运,但内心深处还是欢喜和期盼的吧?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刚才君珂不断剑震她枪身的用意。

    纳兰述叹口气,一脚勾住了那不省心的家伙。

    金枪枪身长,只要扎住擂台下地面,她借势便可跃起,重回擂台之上。

    而且这两个陌生的名词,怎么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熟悉呢?好像在哪听过,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哟哟说得好!不过你妹是什么意思?”

    她身影刚一出兵部衙门,刚才还一脸正色和她说话的官儿们,齐齐住了口,对视一眼,露出诡秘的笑容。

    按例便是进行封赏授职,向正仪参加武举就是冲着君珂去的,她向家本就是军界无冕之王,有没有职务都无关紧要,多了个实职,反倒会让皇帝紧张,于是殿上顺手就将皇帝关于封她为武略校尉,御林军副统领的职位辞了。

    君珂心中一动,抬头看她——难道这位男装胡袍,特立独行的一根筋公主,竟然并不是因为养在军营才形成了这副性子?而只是,为了在特别的纳兰述面前做一个特别的人;为了让喜爱特别的纳兰述,因此对特别的她,多看一眼?

    她倒下,查近行竟然还不依不饶,霍然长剑一展,贴地飞旋,直奔她双腿而来!

    然而所有人都离擂台太远,抢救不及,君珂感觉到劲风贴地而来,只要剑光一绞,她的腿就报销了。

    半晌,帷幕的下半端,那露出的唇角,微微一动。

    “臣,领旨!”

    纳兰述怔在夜风里。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看向君珂,对面君珂,似乎也听见了,却面色平稳,似笑非笑,完全没有被这句话所动的意思。

    谁都看得出君珂去势不可挽,必败。君珂心中也在大叫,“输啦输啦!”

    不输在毅力有无,而输在——对纳兰述信任与否。

    “戚、真、思!”纳兰述头发直竖青面獠牙,“你懂不懂?无论她们谁赢谁输,老子都姓纳兰!”

    “八戒,你老实交代,那晚在女儿国国主后花园里,白骨精和金角大王私会的事儿,师傅说是你故意安排的,想要引猴哥我上钩,是也不是!”

    向正仪,败!

    “其实我也喜欢那些胭脂,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裙子,喜欢那些鲜艳琳琅的首饰。”向正仪有点神往地看着戚真思包厢里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我没穿过,或者以后我可以尝试着穿一穿。也许一开始会不习惯,但是我觉得,我也很适合的。”

    向正仪眼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

    叹到第十声,墙头草叶一动,多了一个人。

    两人在台上低低对话,台下百姓等了半天也不见开打,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兴奋——是不是在吵架?是不是在谈判?是不是在互相威胁?

    两人都面色霁朗,毫无任何被刚才那番话影响的阴影。

    三两侍女相随,一二轿夫抬轿,那模样,也就是普通殷实小户人家女儿出行。

    “实授云雷军总统领,享统带云雷军十三营之权,驻军燕京麓峰山,拱卫九蒙旗营,钦此。”

    君珂笑笑,不说话,心想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两人这一招各现风采,向正仪雄浑里不失灵动,应变流畅;君珂轻灵里不失沉稳,翻惊摇落。都有真才实学,台下采声雷动。

    她对自己的情形心里有数,出身冀北、和皇朝最忌讳的藩王走得过近、又是女子,朝廷从上到下都不愿看见她出人头地,为此也屡次三番试图阻扰,是她运气好,一直走到现在。然而就算拿个武状元,也万万不可能给她什么要紧实职。

    “兄弟,看好戏去?”

    一句“不是我!”几乎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是在比武场,急忙又扭过头。

    君珂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忽然头一歪,就势靠在他的掌心,像一只温顺而依恋的猫儿,还将脸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睛。

    “纳兰喜欢你,猪都看得出来。”向正仪继续道,“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喜欢又不代表一定适合。”

    ==回到府里的君珂,还处于云端状态,这个,那个,一眨眼,她就成了统领大军的将军了?

    状元榜眼之争,最后当真落在了两个女人之间。

    武德门金光大道,呼声如潮,燕京百姓,见证这少女由初入燕京的懵懂被害走向今日的强盛无畏;见证这一刻少女终于立于人上,履步云端;见证那一声等了很久、努力了很久、磨折了很久,却最终撷于她手的,宣告:

    向正仪并不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戚真思的闹场——同样一人一句攻心话,君珂还是先听的那一个,然而君珂不为所动,坚信纳兰述不会无稽地怀疑她;她却因此心思浮动,当真以为纳兰述怀疑了她。

    只是……纳兰述轻轻地打了个手势,戚真思不知道从哪里诡异地冒出来。

    很明显和君珂动过手的向正仪,一开始就抓住了她的弱点。知道她的内力不足是硬伤,再次以重兵器逼得君珂无法落地,长久提气在空中腾挪是很伤内气的,消耗会比在地面过招还要快,君珂仗着身形轻灵轻功有成暂时不露败象,但长久下来,必定要输。

    一瞬间她觉得荒唐又觉得抱歉,嘴角咧了咧,想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请。”

    ==隔三日,武举三甲陛见,君珂、向正仪,查近行。查近行毫无疑义地战胜韩青凯,夺了武探花。君珂心底为他有隐隐的惋惜,以他的实力,其实是完全可以问鼎状元的。

    随即她收拾起自己的金枪,武器虽毁,也不可随意丢弃,那是她多年习武岁月的见证,至今日总有结束。

    戚真思看这招没用,眼珠一转,对“猴哥八戒”打个手势。

    “……纳兰……我有权了……我有兵了……以后我可以保护你了……”

    “我输了。”

    此刻,换君珂快打!

    君珂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钦敬。

    “那不过是佛祖指示,师父不过是要你个不要钱的保镖!”八戒大耳扇风,钉耙挂着喇叭花,“师傅真正的心头肉是我,他最听我的话,最怜我过肥劳苦;最讨厌你到处撒尿,最嫌你猴儿聒噪;前儿个师傅还和我讲,六耳弥猴那事儿搞不好是你故布疑阵,你个猴精猴精的,早就看中了师傅的紫金盂,不是我老猪看守得紧,你哪里肯一直陪到西天!”

    青布帘被一双雪白的手指微微撩开,那人隐在帷幕后的脸,微微偏转了苍白的下颌,遥望着武德门方向,细细听着风中传来的欢呼的名字。

    第一次诚心诚意,向着对手的背影,深深一躬。

    这年头,人不如狗啊啊啊。

    枪身突然段段碎裂!

    金枪闪电般扎下。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君珂七绕八绕,绕得带到了擂台边缘而不自知!

    难道这世道当真如此寒酷,风刀霜剑,所有的善意温暖,都注定要被冰封?

    十三营?

    君珂也算准她这性子,最后必然会使出硬碰硬的招数,已经被震动得脆弱的金枪,再次面临一次大震。

    一霎日光如被雪色剑尖接引而下,刹那落她满身如王者冠冕。

    “君珂必胜!君珂必胜!”

    十三营?十三个营?一下子给她十三个营?十三营满员有数万兵力,在皇族严格控制兵权的京畿,数万兵力就是相当有实力的军事力量,一下子她就成了数万大军的统帅,还是唯一的?

    君珂深有同感点点头,却笑道:“可有时适合的,却也未必喜欢。”

    是她穿越以来,遇见的少有的不为逆境所折,刚骨内蕴,而又光风霁月的男子。

    这回纳兰述隐约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手一顿,神情愕然。

    君珂微笑,轻轻道:“是,公主你其实很美,胡袍固然利落,女裙应该也别有风致。”

    是令她在一怀寒冷里,再次愿意相信这人间自有情义在的温暖存在。

    君珂算准她金枪经过一段时间强劈猛砍,金属张力已经到了极度负荷,那一阵不断的细微震动,就是使金枪进一步发生变化,逐渐分解。

    “猴哥!你敢和我说你爱师傅?师傅说你勾三搭四!前阵子他亲眼在墙头看见你在巷子里和牛魔王卿卿我我!还有你们打架就打架,说那么多!师傅说你们一定有奸|情!”

    “哦哦继续。”

    “或许纳兰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向正仪若有所思地道,“不在意、大度、自如……男人啊,你越着紧,他越弃你如敝屣;你越随意,他越当你如心头肉。”

    “我曾以为我成功了,纳兰没有因为我的特别而特别喜欢我;却也没有像讨厌那些淑女一样讨厌我。”向正仪抚摸着金枪,慢慢吁出了一口长气,“然后我遇见了你,突然我发觉,纳兰要的特别,原来终究不是我这种。”

    然而有些羞辱早已深刻骨髓,连同此刻必须如丧家之犬般避人而行,一样是不可忘记的恨与仇。

    难道她要生存下去,当真便得放弃一切光明和真实,做个冷面冷心,岿然不动的青铜人?

    人家出剑救她,结果却因为贴地剑招难收被她给挑了剑去,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居然发生在了她身上。

    “我能听懂唇语。”坐在贵宾包厢里的戚真思肃然对八卦党们道,“我可以为你们翻译,不过唇语听起来很费劲,我要求一句话一百两银子。”

    可能吗?

    纳兰述忍不住俯下头去。

    君珂和向正仪,却都很平静,并不为台下人的自作多情所扰。

    一切都在君珂计算中。

    她在这台上转来转去,转到发晕也转到发烦,烦躁之下蓦然一声喊,不顾君珂长剑挑到面门,金枪一抖悍然挑起,挑出七八个面盘大的枪花,直夺君珂心口!

    “我今天是一定要赢你的。”向正仪金枪一横,认真地注目君珂,“我总要有样东西,胜过你。”

    幺鸡瞟瞟自己快要垂地的肚子——人家哪有太肥,人家这叫十八块腹肌好么?只不过健美先生平着排,人家堆着来而已。

    不过也是一场赌而已。

    随即她抬起头。

    君珂脸一红,查近行却又一笑,“君姑娘比武光明磊落,查某堂堂男儿,怎能不如女子?不过奉劝姑娘一句,比武坦荡是好的,但若真遇上生死相拼的敌人,刚才那一招其实极精妙,万万不可收回。”

    比武瞬息万变,一扭头在常人不过一瞬间,在对战的人之间,却已经足够改变局势。她头一扭,招式就松,招式一松,手底就一慢,手底一慢,虎虎生风无处可泄的枪风之墙,便出现了一条空隙。

    向正仪立在台下,于人海呼潮里转瞬将一切想得明白。

    和两女争状元比起来,他们更喜欢为这场比斗改个称呼,叫“两女争一夫”。

    酒鬼对狗许愿,墙头上有人双手枕头静静地听,墙头上杂生几朵晚香玉,在夏夜的风里依偎于他颊侧,暗香隐隐,花瓣舒展如丝绸,却不抵他脸庞光洁,眼波悠悠。

    向正仪瞟她一眼,眼神里淡淡笑意,“我穿给纳兰看,你不怕吗?”

    不输在武技上下,而输在心智高低。

    我输了。

    云雷军?

    君珂一怔,武略将军是武散阶从五品,还是比不上她的文散阶,但问题是,这毕竟是将军衔,有了这个衔,她日后起点极高,这下可真是“从重封赏”了。

    真是不忍看见她的失望。

    无数人紧张起来,绷直了身体。

    向正仪抱必胜之心而来,当初押注时她对着燕京叫喊:她只输给我!这一路比试,一切果然如她设想,所以她觉得,那五个字的成全,近了。

    向正仪心有所动,随即便听见了下一句。

    然而担忧也没用,何况这三处地方,算是燕朝福利最好待遇最优的军营,吃穿用度,都不是边军可比,穷困的查近行,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向公主说,管你三年三十年,今儿定要揍你个天不假年!”

    “她们在说……”戚真思认真看着台上两人,同声传译。

    “睿郡王!”底下胆子大的百姓在喊,“你不打算给状元之争提个彩头吗?”

    无数人张着嘴,用各种声音乱七八糟地喊着君珂,喊着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却最终一路走了下来,最终站到了最后的少女。他们不知道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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