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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出一半才想起来这是谁,心中一痛同时又是一慌。

    她至死向着来路,穿着一生里最美丽的衣裳,等待那少年惊喜回眸。

    一生最美,零落尘埃。

    “哪里……”呼吸渐弱的向正仪艰难地转头,“来了吗……”

    “纳兰君让!”君珂一个倒翻从枪网落地,长剑一指,“我君珂活到现在就后悔一件事,就是当初救了你!”

    纳兰君让皱起眉头——这是军人冲锋才有的步伐,寻常人学不来,印象中君珂和尧羽卫,似乎都不是这么飞奔的。

    “他就来了,他会来的……他马上就来了……”君珂声音低低,一遍遍重复,蓦然仰头,嚎啕大哭。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他自认为了解纳兰述,这个贵族异类,有很多被贵族不以为然的怪癖,比如贵族们轻贱如草的百姓性命,纳兰述从来就不苟同他们。

    稳定的尧国固然是冀北的后盾,但内乱的尧国,也绝对是冀北的拖累。

    “我这手人头埋刀如何?”她笑,“北策门城门领新换了我家门下奴,这一手是我建议他的,你看,挺好用。”

    剑尖入肉三分,然后遇到阻碍,被挡住。剑锋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吱嘎,细微而惊心。

    “左相府姜云泽。”姜云泽不理她,笑吟吟手据蹀垛,坦然望着巍巍燕京和城下军队,“今日当此万人之前,宣布与冀北纳兰氏解除婚约。冀北纳兰,狼子野心,人品卑劣,云泽早已羞于与之联姻,迫于对方逼迫,不得不虚以委蛇。如今于燕京城上,与冀北纳兰毅然作绝。皇太孙见证、诸守门将士见证、江南郡军、九蒙旗营见证,燕京,见证。”

    刚才那一迎面,纳兰君让已经看清了向正仪的脸,呆了呆,想了一会,才骇然道:“怎么是你——”

    真是浪费了我的好手段。看来你对纳兰述的情分,也不过如此。”

    这么个造型,出现在这么个肃杀场合,万双眼睛直勾勾瞪着,都有点傻了。

    世间真有人无耻如斯!

    这一声临门嘶喊,出口如刀,从此将划裂他和她所有缘系,将那些艰难营造的好感,为她澎湃的情绪,激飞拍散。

    冰冷而割裂的风。

    君珂也不挣扎,在马上冷笑。她的脸压在马身上,双手垂在靴筒侧。

    来吧。

    北策门前,大军如铁,火把连绵,沿着城门一字排开铁甲重步兵,将城门防御得万夫莫开。

    “公主!”一条黑影闪了出来,奔得比先前向正仪冲出来时还要迅猛,视铁甲重箭于无物,冲向向正仪。

    君珂一惊,霍然转头。

    前往北策门的路上已经没什么守军——都在那里等着。

    “这裙子……好看么?”

    “公主……”她手指痉挛着抓住地面,指甲里抓满血和泥土,“我该拦住你……我该拦住你啊……”

    纳兰述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云雷家属身上!

    可惜不能让心爱的人,见着她一生里,最美的模样。

    纳兰君让恨自己对纳兰述了解不足。

    她忘记向正仪在燕京贵族心目中,“刚硬少年”形象十几年如一日,早已根深蒂固。

    “下面吵完了吗?”上头姜云泽微笑优雅,“奴家有罪在身,不能久呆,两位请拨冗让出点时辰,好让奴家说句要紧话。”

    她要杀我!

    这一生男儿风姿的少女,临到逝去,才真正展现她内心所企盼的女性之美。然而终究,没能等到想让他看见的人。

    计划很艰难,最起码瞒过那些精明的尧羽卫,在尧国和大燕境内将他们一一灭杀就很难,好在毕竟是两国之力,终究还是成功了。

    她颊侧溅了肩上的血,染在唇角几分狞然,她从那个有点艰难的角度,看着姜云泽,突然也慢慢漾出一点笑意。

    “而且。”她眨眨眼睛,“奴家也没回京啊,奴家是有要事要办,需要站在这城墙上递个话,只要奴家没有跨进城门,都不算违旨,不是么?”

    她身后人影在拐角处一闪,是君珂。君珂却没有跟过去,看见军容严整守株待兔的大军之后,她立即闪进了大军视线之外的地方。

    而留在燕京的纳兰述,自然同时成为朝廷首要剪除对象,他的血统和地位,绝不能活着出燕京。

    雪花与血花同落,溅射在这夜肃杀的苍穹里。

    万军停手,怔怔仰头,看着天幕下那黑衣少女,在苍青的城墙上一个起落,呼啸逆冲而上,身法因为调动到极致,肩上的伤口再次破裂,**辣地洒下鲜血。

    君珂却已经不喊了。

    也幸亏他这一句,不然按照规矩和这些亲卫的习惯动作,长枪会顺势向前一捅,捅穿君珂的琵琶骨,废了她武功。

    第一次,最后一次。

    君珂的想法并没有错,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她刚才一直在轻轻颤抖,此刻看见死去的向正仪,却神奇地立即安静下来。

    那人穿得花枝招展,粉红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挽起的髻有点散了,松了半个披在肩头,裙子有点阻碍她前冲,她捞起昂贵的丝纱挽在腰上。

    扑哧一声,那匕首扎入那士兵胸膛,鲜血飞溅的那一刻,姜云泽转身就逃。

    他心上也似着了重重一拍,钝痛,不知道哪里是疼痛点,却碎了全身。

    姜云泽已经不在城墙边,她惨呼着撕扯着,裹着那道网向下逃,怎么撕都撕不开,她也够狠,发觉这东西不能碰,越碰陷越深,干脆也不再管,头也不回狼狈奔逃。

    赶紧抬头要呼喊,霍然变色——向正仪正等着那一挑,借势飞起,半空中脚在墙上一蹬,粉红身影一翻已经够着那人头,她伸手就去摘——“不要!”

    君珂看也不看大军和纳兰君让,扑到向正仪身边,跪在地下,将她抱在怀里,一眼看见插在向正仪心口的黑色短箭,那位置让她呆了呆。

    “啪。”

    “嗯……我也觉得……我很喜欢……”向正仪手指无力地在衣襟上拂过,想要拂去一点灰尘,君珂连忙帮她掸干净。

    身后一双微冷的手伸过来相扶,君珂立即嫌恶地让开。那双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缓缓收回。

    “铿。”

    向正仪冲了过去,挥舞着她的厚背朴刀。

    啪啪啪枪杆断裂,君珂自马上腾身,借着马身的高度和弹力,一跃而起。

    头颅之下,众军拥卫之中,骏马之上端坐面沉如水的纳兰君让。

    却是谢了的蔷薇。

    君珂知道她要说什么,抹抹眼泪,只瞥了一眼,便道:“不是……不是!”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姜云泽笑吟吟对仰头看她的君珂一指,“哎呀,你尽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从今天开始,你没情敌了,我不要纳兰述,而向正仪,如你所愿,死了。”

    姜云泽对上那样的笑意,心中一慌,下意识后退。

    向正仪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惨痛的低嗥,伸手去够。

    君珂仰起头,咬紧了唇。

    “是。”

    “呀,殿下。”姜云泽低头,拍拍胸口,巧笑嫣然,“您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奴家也是为了大燕啊,这种逆贼,用点手段对付他们,也是天经地义,便是陛下知道,也怪罪不得我的。”

    我在杀她——百忙中想要撤力,但招式已老哪里还收得回?半途撤力气血反撞,他闷哼一声,唇边绽血,但饶是如此,剑尖也已到君珂肩头。

    君珂怔了怔——她要跳城?

    纳兰君让静静注视着黑暗尽头,吩咐身边人,“等下若有女子冲进,不可放箭。”

    有亲兵下意识举箭要射。

    “君珂……”向正仪的心口并没有出太多血,短刀太利,堵住了鲜血的喷薄,她也没看自己的伤势,颤巍巍试图将那个头颅递给她,“看看……看看……”

    几名男子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回头看纳兰君让。

    他认识她至今,未见她如此绝望悲愤。平和大度的少女,有着少见的韧性和坚持,最愤怒的时刻,不过是一个鄙视的眼神。

    “是,公主你其实很美。”

    纳兰君让手指一颤,掌心里一瞬间渗出微微的汗,半晌开了口,声音已经微哑,“君珂,不要意气用事。”

    这也是阳谋——你知道不能去,你不得不去。

    沈梦沉纳兰君让高悬“纳兰述”人头,君珂纳兰述,被逼无奈直奔北策门。

    她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乌黑的睫毛下有细碎的水滴,唇角却有抹淡淡的笑意,衬着粉色衣裙,整个人苍白柔美,盈盈如蔷薇。

    君珂扬头,冷冷道:“遗言吗?”

    那后果太重,重到连他都担负不起。

    所有人那一愣间,君珂反手一挥,一柄短剑已经出现肘下,恶狠狠向着纳兰君让胸口。

    两声呼喊,前者惊怖,后者撕心裂肺。

    “抱歉。”君珂冷笑,“我学不来你的冷血!”

    这难度相当高,但是大燕做到了。

    她奔得速度竟然极快,君珂刚跃上城墙,她已经跑到了城门阶梯前,那里有个门,还有个士兵伸手来接应她,眼看她要逃下去,君珂手一扬,短刀呼啸而出,直奔姜云泽背心。

    纳兰君让一低头,浑身一颤。

    正中心脏,而且,已经穿透了整个心室。

    君珂霍然放下向正仪,脚尖一点,直冲而上。

    她重重地栽落在地上,于纳兰君让马前,腰背撞在地面砰然一声,她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却犹自未松开怀中头颅。

    她飞起时没有做任何的掩护,将整个后背空门,都留给了底下的大军。

    向正仪奔到了。

    然而此刻他端坐马上,是她泣血城门的罪魁祸首。

    君珂眼泪滚滚而下。

    城楼上姜云泽原本要立即退下,此刻看见君珂就擒,四面围满护卫,城墙这么高,君珂就算挣扎逃出跳上城墙追杀,也比不上她离开的速度,算来算去自己都是安全的,这才停住脚步,俯靠蹀垛,笑意盈盈看她,“怎么?君统领,君将军,你那赫赫神功满腹心计,今天使不出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那头颅眉目不辨鲜血淋漓,垂头正对上她的脸,一双早已无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忘记现在的向正仪,不仔细看,是绝对认不出的。

    北策城门前安静如死,她声音清脆尖锐,传出里许。

    在她笑得最甜的时候,君珂仰起头。

    “大胆!”

    君珂眼前一黑,后退一步——不是震惊,是气的。

    至于冀北知道消息如何动作——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深渊。

    城门上,高高挂着一颗头颅,头发垂落看不清容颜,依稀年轻。

    城头上,有人一袭红衣,手据蹀垛,冷然下望,唇角笑意寒如这夜天色,身后黑色的披风,云一般在高高楼门之上飞舞。

    话音未落,便听见脚步声。

    很难想像有人倒着飞也快得像炮弹,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去杀姜云泽,连姜云泽自己都在后退,然而君珂那一撞,直撞向纳兰君让。

    “别伤她!”纳兰君让不让人扶迅速爬起,人还没起来第一时间呼喊。

    人头摘起,腔子却连在墙上,向正仪大力一扯,扯动后面的连带机关,黑色的乌光一闪。

    那种安静不是内心平静导致的安静,而是极度悲愤之下的自我冰封。

    他却不知,他没有看错谁,这世间最不能把握的,只有人心和天意。

    “来了!”君珂指着黑漆漆的来路,“那不就是!”

    众人眼看那点猩红如诡异星花坠落,突然都觉脸上一凉,心中骇然——落了这么多血?手一摸,触手冰凉,化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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