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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如今,她也只能一声冷笑。

    也没完全掉出去,被那根长长的金线给挂在她袖子上,太史阑伸手就去抓,一只手比她更快地递了出来,两根手指一碰,各自缩手。

    太史阑原先是短发,来南齐后长长了,但一直没有空打理,就束了起来,她一向不喜欢复杂的打扮,所以只用黑色绸带简单束几圈,倒分不出绸带和头发哪样更黑。她一般也是男装居多,偶尔女装也是女骑装,一切从简单方便出发。

    太史阑眼睛眯了眯。

    “司空世子,请这边坐。”董旷亲热地招呼他。

    那池边戏鱼的人终于回过头来。

    几人对话声音虽然不高,但众人刚刚进来,听得那叫一个清楚,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随着最后说话的那男子一转,便看见一个背影。

    然后她就在那肌肤平滑,线条紧致,光洁如玉,毫无赘肉的小腹上,看见了一道刺青。

    那群傻住的挑衅者眼睛睁大一圈。

    “天花板是第三个?”

    “今日设宴为你接风。”董旷笑道,“另外,也给你介绍认识一下我昭阳城的贵客,你是昭阳新同知,你也知道,昭阳城前任府尹刚刚调离,新府尹还未任命,目前由你代理总署昭阳府,掌管昭阳一地的治安民政诸般事宜,所以这几位贵客,日后便要偏劳你好好照顾了。”

    他的心——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满眼都是被丽色炫目的昏眩。

    ==

    那样的怒意燃烧在她的眼眸里,使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一瞬间杀气凛然。

    她觉得可笑。

    关于取消对太史阑停职的密令,在第二日,便由朝廷千里快马,传递到昭阳城西局分部,正式的旨意,会稍后以廷寄文书方式下达。

    马车在陶然居门口停下,早有总督府的幕僚以及一群乱七八糟的她的“下属”在门口等着,有人殷勤地替她掀起帘子,太史阑带着景泰蓝以及几个随从长驱直入,在堂倌的指引下,七拐八绕走了好一截,才到达请客的真正所在,一座四面通风的水上凉阁,远远看见董旷都一批人都在那,太史阑不由也赞叹一声,道:“这酒楼规模不小。”

    官场上同样等级分明,董旷平日里上下级官架子可没少摆,这么随和大家还是第一次见,震惊之后立即对太史阑肃然起敬。

    一位松花绿锦袍,浓眉大眼的青年笑道:“听说今儿咱们有眼福,要见见日下南齐第一奇女子。”

    那、才、叫、痛、快。

    太史阑什么反应都没有。

    娇弱美丽禁欲的男子,遇上太史女霸王……

    有本事,走上来罢!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淡淡的青金色,展翅的金鹏大鸟,羽翼飞腾,利爪金钩,只是腹部那里,一片微红,乍一看以为是洗澡洗红的,再一看才发觉,那里好像是一片天然胎记,然后有人根据那胎记的形状,纹了这刺青。

    ==

    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最高权力——

    一般人看见这样随意摊放的模样,也便知道,不会是什么重要东西,太史阑却向来思维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听他言之凿凿,滔滔不绝,亲自出面替那女人作证。

    这少年却伫立不动,只冷冷盯着太史阑,冷冷道:“你,起来。”

    反正这是个神经病。

    此时一睁眼,才看见枕上的少年,黑发散开,铺满床榻,其间肌肤如白玉,一双微带琥珀色的眸子,清亮迥彻,正愕然倒映她神情狰狞如摧花狂魔。

    “董大人,你们南齐怎么会有这样无礼伧俗的人?天啊,真是不可想象!”

    气氛一时有些僵,挑衅的人得不到回应,那感受更加尴尬,一个个脸色开始发青,董旷见势不好,急忙招呼众人入座,因为气氛不对,众人也记不得厮打座位了,都赶紧按照自己的级别身份入座,生怕坐慢了,这边架就打起来了。

    “太史大人。”她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官员忙笑道,“陶然居是本地第二大酒楼,以景致优雅,菜色丰富而闻名,董大人有重要宴会,都喜欢在这里举行。”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最后诈疯伤友落城,骗得西番大帅做赌,若不是纪连城派来的杀手横插一脚,耶律靖南八成已经死于她手,所有人都忘记上头皇太后还在,跌足长叹,扼腕太息,都道:“可惜!可惜!”章凝则悠然神往,“如此智勇双全,狠辣果决奇女子!惜乎不得一见!”

    小子若有所思,忽然道:“以前他们议事,说好多好多话,然后第一个说,臣附议,第二个也说,臣附议,第三个也是……好烦。以后叫他们改成:臣沙发!臣板凳!臣天花板!……多好。”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西番皇室大八卦”“城头木偶借箭”时,不禁失笑,章凝更是大赞:“灵活奇诡,不拘一格,此乃百年难遇之将才!”

    她当然知道这席面是有规矩的,不过她所能遵守的规矩,也不过是主位不去抢罢了——主位要给钱的。

    纹在下腹的刺青,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挂饰,联想起来怎么都带有几分暧昧的意味,太史阑如同触电,抓了那东西就想扔回去。

    只一声。

    太史阑“欣然”带着她家景泰蓝赴宴,景泰蓝前段时间跟着太史阑历经战火,战时粮食管制,虽然没饿着他,但大多时候饭食简单,把小肚子里的油水刮去不少,最近对各种美食正处于充满感情和向往的阶段,听说有大餐可吃,当即流了一地口水。

    药方的右上角,还有个三角形的红色印子,仔细看却是西局的什么戳印,大概乔雨润办公时在别的文件上盖章,不小心压到了这张纸,以至于有一角印章盖到了这药方上。

    “回禀太后。”容楚静静地道,“在说,为太史阑证明无辜。”

    “微臣,”容楚立即躬身,“愿为先前所言,以身家性命作保!”

    董旷总督府的马车接太史阑母子赴宴,路过那两座小楼时太史阑瞄了一眼,心想我们的乔大人是去呢还是不去呢还是去呢?那晚听说她对着愤怒的百姓表演了半夜,倒还真博得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的理解,前天西局在昭阳城的分局正式启用,乔大人最近也忙得很。

    原来他早早算到,如果直接为太史阑辩白,她有一万种法子驳回,顺便还会拿他的错处堵他的嘴,好让他无法再为太史阑撑腰,所以他诈她,带着她七拐八绕,绕到他的真正目的。

    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不懂欣赏她的人都是猪,她不和猪说话。

    “你可算来了!”董旷带着一大批人立在水亭边相迎,笑道,“可叫我们饿着肚子好等。”

    书记官当即准备拟旨,众人又问起陛下身体,宗政惠神色自若,抚了抚自己已经不小的肚子,笑道:“陛下身体已经大好,但是医官说,陛下身体底子不太好,近期还是不能见风见人,以免再次感染,估计不多久,也便可以理政了。”

    他似乎没听众人说话,正侧身,伸手去戏池下红鲤,红鲤色泽鲜艳,鳞片边缘泛着细碎的金光,而他修指如玉,指甲晶亮若透明,一抹雪色衬着那艳丽的红,众人的目光禁不住都有些痴痴的。

    她忽然生出无限的不甘。

    ==

    “狂妄!”一个青年官员,首先愤然掷袖,“化外之民!”

    这回屋子里有妆台有铜镜有首饰匣,也有内室和床,一切都很整齐干净,不像用过的样子,太史阑胡乱翻翻,没抱太多期望,随即她立在室中想了想,确定这座楼的房间的格局和那座是一样的,换句话说,这屋子里也有暗间。

    官场上,一个动作一句对话一个表情都是信号,此刻从一品总督和这位四品府同知的彼此态度,令所有人都微微讶异。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唯有容楚笑意不变,含笑和她对视。

    果然,这边刚一听完,那边章凝便道:“太后,此事有国公亲自作证,据国公说,在场也有不少士兵百姓可以作证,想来此事不能有假,如此,对太史阑的质疑似乎已无必要,如此功臣,一旦错待,必令天下寒心,日后还有谁戮力为国,拼死作战?”

    章凝和容楚交换了一个眼光,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的面容气质,衬上她高挑的个子,和历经血火的沉着冷静气质,更添几分独特魅力,虽然人们对她的欣赏感受见仁见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因其特别而拥有吸引人的力量,因此都有些愤愤不平,觉得那批人是睁眼说瞎话了。

    宗政惠眼角却只瞟着容楚。

    正因看得清楚,所以她明白,今日事,她想要给太史阑的处置,已经注定会受到阻扰。

    然后她觉得,有些过于现代的东西,还是别教给这小子的好……

    深更半夜爬了床,一不小心压胸膛,等到浑身都摸遍,发现不是美娇娘。

    更可恨的是,他这样的奸狡用来对她,那样的呵护,用来对那个女人。

    “众卿所言甚是。”她道,“先前是哀家孟浪了,哀家本来也想着,朝中多一名女杰是好事,但如果委以重任后再有事端,未免有伤朝廷尊严,此刻想来,却是哀家多虑,有国公作证,还担心什么呢?”

    玉阙金宫,华堂深院里,宗政惠凝望着对面的容楚,眼神里露出的神色,却是震惊而愤怒的。

    水亭稍稍安静了一刻,为这样的容光。

    “第二个。”

    太史阑。

    问题不在于上半截还是下半截,而是那刺青,和她找到的这个鸟一模一样。

    看不出这清俊漂亮的少年,竟然也有一手好功夫。

    她按照那边的方位,果然很快找到了暗间,而且,如她所猜的一样,这屋子乔雨润没拿来做浴室,而是做了自己睡觉的地方。

    她最恨他的坦荡与清澈!

    “第二大?”太史阑随口问。

    宗政惠闭了闭眼睛。

    “对。”

    宗政惠胸口微不可见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微笑。

    居高临下,看得见所有人的表情。

    若今日以强权扼杀你,我胜得无聊,也永不能令他俯伏。

    她原想如拈死一只蚂蚁般拈死她,杀人如草不闻声。

    众人听了都无话,自从陛下生病,太医院的医官们就再也没出宫,也没能和任何官员有任何接触,内廷里什么说法,都是宗政惠说了算。

    这个少年,看脸的下半截,人们会以为他是哪个著名小倌馆的头牌,只有惊人的美貌;再看脸的上半截,立即会觉得前头的感觉都是荒唐,眼前的明明是最清贵,最骄傲的王子,下巴微抬,每个姿态都是尊荣。

    留在昭阳城的旨意,让她有点遗憾,却也不意外,不过麻烦随之而来——消息灵通的官儿们已经听说了她将留在昭阳城任职,于是她的顶头上司和把她当作顶头上司的官儿们蜂拥而来,请客的帖子雪片似的堆满了她的屋子。

    这个肃然起敬的后果是,官员们纷纷让太史阑先行,哪怕职位在她之上。

    “哀家累了,今日便这样吧。”宗政惠忽然觉得疲倦,面前虽然坐着那个人,可他隔得那么远,那么远,身边倒有知冷知热的人,却又终究不是真正想要的那一个。

    她听出了这声音。

    太史阑忽然蹲下身,看了看所有纸的横截面。

    那漂亮少年看起来好像比她更震惊,还处于没回魂的状态,不住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我特意放在天丝藤里……怎么会……”

    太史阑只看见上半截,下半截……太深入,太深入。

    乔雨润房内哪里都很整齐,为什么桌上这么乱?

    听着满耳的“太史阑无辜”“请太后表彰功臣”“西局之议宜从长再议”她唇边的笑意,从最初的冷,也变得慢慢平复。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及时开城又决然关城,将实在来不及放入的百姓拒之门外时,他们面面相觑。大司马不禁长叹:“取舍有道,心性坚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未曾想一个女子能做到!”

    康王?那么这座山庄是他的别业?王公贵族在各地经营生意也是常见,太史阑随意点了点头。

    还没想清楚,已经进了水亭,说是亭,其实极为轩敞开阔,左右一字排开铺了锦袱的案几,足足有三四十席,在顶头左席,有几位男子,并不理会进来的官员士绅们,自顾自饮酒谈笑。

    容楚奸狡,无人能及!

    “第一个回答你的人是沙发。”

    在场的人一多半表示附和——众人都讨厌西局,已经讨厌到了“凡是西局说错的,必然是对的;凡是西局说对的,必然是错的”的地步,听说西局指控太史阑已经直觉不乐意,此刻终于有个理由,纷纷站出来谏言。

    众人都入座了,只有那个最后转身,座位被太史阑占了的青莲色长袍男子,凝立不动,一双华光异彩的眸子,盯住了太史阑。

    太史阑可没人家心里那份惊涛骇浪,她出了门,发现那两个探子还没回来,再看一看,对面那座楼赫然也有探子在,她想了想,终于明白,估计先前乔雨润随意一抬下巴,她看错了,乔雨润应该住在另外那座楼,至于这座楼为什么有西局的探子在,先前不是听乔雨润说有贵客今晚参加夜宴么,贵客大概有了酒,休息在这座楼内,乔雨润为了拉拢或者表示亲近,把自己的属下拨了两个去护卫。

    果然不愧是西局的暗探头子,就算想走到日光下,平日里还是习惯躲藏到安全的地方。

    再睁开时,她笑了笑,声音温和。

    那青年官员微微犹豫一下,才道:“城外流云山庄,才算是昭阳城第一富丽豪华之地,以往京中贵客,以及重要贵宾,都在那里招待,董大人想着路远,怕您车马劳顿,才安排在了城里。”

    太史阑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年满脸惊讶,那个惊讶的程度,比刚才被她突然压身还惊悚,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大鹏鸟,声音忽然有点嘶哑,“你竟然……你竟然……”随即他头一低。

    听起来和某个二流子逛妓院悲催遭遇一样。

    她四面看看,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轩敞,最舒服,最通风,还方便逃席的位置,牵着太史阑,大步过去。

    太史阑:“……”

    而太史阑这个从来不理会什么规矩道理的官场新丁,也毫不客气,牵着景泰蓝就走,人群在她到来之前哗啦一声裂开,再在她走过之后唰一下合拢,留下无数饱含深意和掂量的目光,以及——新一轮的厮打。

    那人靠在水亭边的栏杆上,一袭青莲色冰绡长衫,腰间没有束带,简简单单又飘飘洒洒,奇怪的是,这样似乎没什么式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过一个背影,忽然便让人恍惚,觉得清、觉得美、觉得细腻而珍贵,像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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