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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石洞，是一座连接两崖的石桥，容楚看似恭谨地低着头，跟着司空昱往前走，他的眼角，在地面慢慢扫过，随即发现石桥两侧，都有笔直的竖线。
看着人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太史阑才悄悄吐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栽到水底，急忙抓住栅栏。
“胡说！这是悬崖，难道飞上去！”
拿着万花筒的护卫将手一让，顺手把他一推，容楚一个踉跄栽到栏杆边。
寒气从脚底一层层往上涌，而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是在和缓地改善她的经脉和骨骼的那玩意，似乎被惊动或者激怒，她忽然觉得耳垂一痛，随即一股热力箭一般地从颈侧的经脉射下去，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力闪电般穿过她五脏六腑，撞上那层层涌来的寒气，所经之处，内腑似乎被烧出了一道焦痕，火辣辣的疼痛。
那人在渐渐走近，可是从太史阑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胸，确定是个男子，除非他蹲下来，她是不能看见他的脸的。
但此时她也没办法，武侠小说里这时候要么主人翁捡了个秘笈修炼了正好可以化解这状况，要么遇上个高人正好可以传功平白得一甲子两甲子功力啥的，可她现在下水去捞也顶多捞几个死人白骨，至于高人——头顶上狱卒像吗？
刚才那些看守，想必有乔雨润的人也有康王的人，乔雨润的人给她吓跑了，康王应该也一心想她死，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太史阑一个踉跄，扑入水中，身后响起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锁链在门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啪一下司空昱脸朝下栽在吊篮内，袍子上好大一个脚印，再抬起脸时，满脸草屑和泥巴更多了，原本完好的左边眼圈也发青了。看起来甚对称。
好在那种拉锯感觉也并不像武侠小说里说得那么夸张，她也就是那一热，一痛，随即所有的感觉，都被逼停在腰下，再随后，她开始感觉到寒气在慢慢后退，而寒流后退所经过的地方，有种很特别很奇异的感受，骨头似乎痒痒的，血液似乎麻麻的，血肉似乎僵僵的，却又不是冻僵的感觉，倒有点像……有点像钢铁在熔炉里被慢慢淬炼，随后浇上冷水，然后宝剑终成的坚实感。
容楚懒懒打个呵欠，走过去，笑道：“兄弟们让让，给个地方我坐，跟着我主子跑了一天，累死啦。”
几个护卫警惕地互望一眼，给他挪了个座位，还是将他包围在中间。
容楚眉毛微微挑起。
心空空的，为这人生里填不满的一切想望。
叮当一响，声音是从底下深沟发出来的，司空昱探头一看，眼睛瞪大了。
康王眼神一亮，司空昱又不耐烦地拽绳子，大大咧咧地道，“怎么不动了？快拉我上去呀，我要换衣服！”
这边的响动惊动了其余看守，他们跑过来一瞧，脸也青了。看鬼似的看了太史阑一眼，也不说什么，匆匆将那人的尸首拖走。
“死就死了呗，不过得想下如何收场。把这小子埋了？”
他因此沉醉，眉眼微微舒展。
他留下她，只怕并不是有多大兴趣，而是为了压过甚至折辱容楚吧？
她摸了摸耳垂，摸到一点圆润的东西，才想起来容楚戴在她耳朵上的那什么圣甲虫的尸体耳环。
最先看见这人的白色软底便鞋，白色素锦袍角，绣一支青竹，十分淡雅，那人的步伐轻缓，不疾不徐，袍角拂动间，尽是从容不迫的大家气度。
端碗的人似乎怔住，手一抖，药汤险些泼洒出来。
他当然知道，自从东堂队伍来到南齐，这位同时也主管外交的王爷，态度便显得分外热情，一再严令南齐朝廷上下，务必展示大国泱泱风范，对远道来客要照应周详，不得发生任何冲突，以至于朝廷上下对这批人都小心翼翼，惯坏了这些东堂人的脾气，一个个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头顶上纪连城的脚步声重重远去，这个极其骄傲的人，果然不仅没有逼迫她，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司空昱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立即大声接道：“这个无妨，我身上带了烟花，只要我烟花示意，他们在哪里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再说我也只休息一夜，一夜过后如果我没下山，他们自然也知道我的情形。”
司空昱怒哼转头，开始觉得这小子不对劲——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笑得忒阴森！
他唇角微微翘起，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那个指印。
而他，遇见她，像行路于黑夜里的茫茫旷野，忽然看见远方混沌深处射来的箭，那叫情感，自命运的弦上射出，惊光霹雳，一往无前，瞬间将所有细腻而敏感的心，击中。
容楚一直默然低头在一边，谨守一个“随从”的本分，此刻眼神一闪，瞟了喜形于色的康王一眼。
容楚就好像没发觉别人的敌意，坐在栏杆边缘，懒懒向后一靠，双手抱头，舒舒服服地道：“终于坐下来了……”
她拒绝他知道内情，可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是期盼着他的。
如果是别人，怀疑了也就怀疑了，杀人灭口便是，可是偏偏这个人，是不能杀人灭口的。
与此同时太史阑手臂用力一抄，抄起大片水花，哗啦啦溅在她和那人之间，自己蒙头往水里一钻。
虽说是机械，但是上头还是有人看守的，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等在了崖边，手中刀光闪亮，似乎打算等人一上来就砍。
容楚依着那藤编的吊篮，在淡淡的青藤气息里，嗅见了熟悉的味道。
“呀。”容楚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去捡，谁知道地面甚滑，没捡住又落了下来，又一阵乱滚，华彩四射，将整个院子的护卫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哎王爷。”司空昱叫住他，笑道，“拣日不如撞日，先前我和王爷说的事，不如趁现在你我都在，商量一下吧？”
几个护卫的眼珠子，盯住那东西，顿时也冒出光来。
属于她的味道。
这一路她留了太多记号，指引相救的人一路追来，可是她忘记了，除了他，真的很难有别人能够发现并辨认出那样的记号。
司空昱刚要皱眉发话，容楚忽然一笑，道：“好，你先。”
而目光所及，那人身材高挑，衣着潇洒。
容楚一直垂头静默，看上去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跟班。
底下崖壁上，不知何时开了一道门，一个巨大的藤篮飞快地从门内移出，将整个沟都挡住。
他忽然想到太史阑，被擒来此，康王的人绝不会让她看到这里的各种布置，必然要蒙上她的眼睛，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忽然脱下眼罩面对强光的时候，她的眼睛会不会受伤？
“世子。”容楚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道，“等你下山时，咱们如何联络那些等在山下的兄弟呢？”
这一招大家都猝不及防，只听见那人“啊”一声惊叫身子往下直坠，司空昱惊得一跳，以为容楚要先动手，急忙后退一步摆出应敌姿势，容楚却上前一步，对着深沟道：“快开机关！”
这东西，容楚似乎说过，是用来调节她受伤的骨骼和经脉用的，而这山间带着寒气的水，伤人经脉和骨骼——这是对上了？
“我要……”容楚一声未毕，吭地一声扑倒在地。
那护卫比他还快，人在半空，很熟练地狠狠一拉峭壁上一道特别绿的藤。
“你们别抢我的东西！”容楚大叫，扑上去抢，“这是我家的家传宝贝，弄丢了我的小命就没了！快还我！”
“哦……是有，是个水牢。”
粉末被吹起，全部扑在了那人脸上！
“小的脚滑……”容楚呐呐解释，眼神在地面上扫过，随即压低嗓子极快地对司空昱道，“这里有机关，她滑下去过。”
“咱们这院子看似松散，其实处处是人，要想从院子走出去到崖边，经过的明桩暗桩太多，前头那些护卫和咱们又不对付，不妥，不妥。”
康王眼神闪动，半信半疑地瞅着司空昱。
山间很安静，传说里处处都在的康王护卫，似乎都失踪了，两人却都是高手，在那些安静而空洞的步伐里，分明听见草丛的簌簌响动，还有压抑的紧紧呼吸。
护卫一进入吊篮，容楚第二脚，砰一下踢在还在惊讶的司空昱的屁股上。
他将头发捏住，小心地收在袖囊里，唇角笑意不散。
这牢位于地下，进去就是水，没有任何干地，水深过腰，彻骨的寒气逼来，太史阑觉得腰以下几乎立即麻了。
药粉混了水，再也掸不掉，化为毒液，流入他的眼角鼻孔耳朵嘴角……
很明显康王和司空昱要谈的，是绝密大事，所以康王进入内院后，竟然一个从人也不许跟随。司空昱只好把他家“郭大仁”也留在院子中。
司空昱和容楚，在一大群人的拥卫之下，开始上山。
容楚一抬头，就看见众人贪婪而紧张的光芒，他惊得把东西往怀里一缩。
“我看这东西整个去卖可能更值钱。”
如此三番好几次，算是给自己立即清洗毒药进入的通道，咽喉被强硬灌水，隐隐有了烧灼感，火辣辣的，她也不管，一遍遍漱口清洗。能将毒药喷出来一点是一点。
一向满嘴都是“你们南齐是乡巴佬”的司空昱，到了此处，也不禁四处观望，默然半晌，略带嫉意地道；“王爷真是好享受，好艳福。”
砰一声那护卫及时栽到了藤篮里。
容楚最后才潇潇洒洒地跳进去，对爬起怒视他的司空昱微笑，“世子，咱们得快些，等下人发觉了就上不去了。”
这药粉既然是打算放入池中毒死她，这么一大池水，用这么一小包药，可以想见毒性相当厉害，幸亏她反应快，不然此刻怕就是肚皮朝天翻在池里的一条死鱼。
他赶紧取下来，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又怕被风吹走，用指尖捺住。
所以留下她的发。
“那……姚队长，你上次不是说，咱们这里有个密牢来着！”
手上的锁链她却没动，头顶上还是有守卫的，很容易被发现。
“姚队长自然要分多些，五颗！”
询问她的人怔住了——再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选择，这个女子怎么看也不像会为了生存而献身于敌人。
“这个……怕是有风险……”
容楚才不理会他——何必管这一群人？他们不会陪到底的。他们根本不会给你有机会进入山庄内部。
锁链在她的指尖中慢慢变细，渐渐消失。
“我就说你在这里。”司空昱展眉一笑，随即又抖抖自己破烂的衣服，道，“何必这么紧张？王爷你看我狼狈的，借个地方借件衣服都不成吗？我的手下们还在山下等我呢。”
刚才那一吹，虽然及时泼水闭气，但粉末太轻，还是吸入了少许，虽然极其微量，可她也觉得头晕眼花，胸闷不适。
草丛中的气息，似乎有点开始紧张起来。
被思念的那个人，正站在两道门前选择。
“右边，进入后再向右。”容楚的话打断了他的出神。
“太史大人识时务为俊杰。”那人道，“既然如此，请喝药汤。”
容楚瞄了瞄那地上石板拼接导致的横线，隐在衣袖内的手指一弹，一抹寒光无声自他指尖射下，射入石缝的连接处。
“什么东西，拿来瞧瞧！”一个护卫二话不说把东西夺了过去。
“那就杀吧。”太史阑头也不回走向水牢，“反正你总是擅长以强凌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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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对自己的这个别院十分自信，所以此刻也在疑惑，难道这小子当真是打猎受伤，正巧路过？自己这么紧张，是不是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人瞬间脸色发青，无声无息倒下。
笑容未毕，随即一收，她眼神一冷。
吊篮悠悠地吊了上去。
“好！”
她不照镜子不打扮，每天早起胡乱扎一把头发，从来没在意过这半边耳环，此刻才发觉，手感似乎有异，这东西好像小了些，还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耳垂上微微鼓动，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极其细微的鼓动，和身体里一波一波涌来的寒气相对应，寒气涌，鼓动就起，寒气退，鼓动就消。
等他站起身来时，他道：“咱们走中间。”
随即她便觉得，何止是对上了，简直是打架了！
容楚嘴角一撇——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呢，太史阑在这里滑过，然后忽然停止，石桥边缘上还有半个沾着青苔的脚印，想必那脚印的主人，拎起了她。
太史阑却觉得这事儿还没完，纪连城这样的人，如果动手杀她，才算完全没了心思。
太史阑唇角轻蔑地扯了扯——靠折腾对手的女人来寻求精神上的胜利感，难怪纪连城永远位于容楚之下。
容楚却在瞄着那山壁，峭壁的最底下，一人高的地方，也有一个浅浅的手印。
他双手那么一抱，扯动腰间一个小小的锦囊，一个光彩烁目的东西，忽然骨碌碌滚了出来。
“好东西啊，这么多宝石，咱们一人分一颗都不止！”
正在此时，她忽然又看见，水牢上头正对着的通道口，阶梯上又走来一人。
等到容楚好容易将东西捡到手，所有的护卫已经直挺挺站在他面前。
“那是因为，他们怕集体往一个方向去，你便知道上山的路了。”容楚凉凉地答，双手撑膝，不知道在看什么。
毁灭锁链时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此刻停下来，她才发觉，好像……没刚才觉得那么冷了？而且耳朵上有灼热感。
从极暗忽然到了极亮之处，两人都不禁闭了闭眼睛，容楚闭目的同时，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属于她的独特温柔，属于她的细腻心情，属于她深沉而无言的表达方式。
……
司空昱铁青着脸，怒骂：“撒谎！山上难道没护卫么？就差他们几个驰援？还有驰援为什么不往一个方向去，像兔子一样四散奔逃？”
她忽然觉得，自己双腿一盘，或者就可以把人的腰骨勒碎。
随即他一抬脚，一脚将那护卫踢下了深沟！
所以留下记号。
“胡说什么，这院子经常要翻土种花，哪里埋得住人，翻出来咱们都得倒霉。”
容楚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跟了上去。
康王听见前一句，神情颇为享受，后一句却眉头一缩，急忙笑道：“这些姑娘，都是各地名伶，在我这里训练了，日后要送上京入宫给太后唱曲的，太后喜听北地燕曲，司空世子可别开玩笑。”
“世子，您先请！”
他暗赞太史阑的“毁灭”练得越来越好了，这万物留痕的本事和高手的内功也不相上下了。
“我去和我主子说！和你们王爷说！”容楚让开那一脚，转身就往那边静室跑，“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们敢抢我的东西……”
“没有错。”他道。
“是啊，两位走错了！”一直没有出现的康王护卫，忽然又诡异地蹿了出来，奔到崖下，笑嘻嘻地道，“这里是绝路，对不住我等刚才有要务，没能及时招呼，让世子白跑了这许多路，我们还是把世子送回原路吧。”
“还有外头这水晶筒，这可是上好水晶，打磨得甚精致！”
一瞬间他神情怜*。
“你怎么回事！”司空昱呵斥。
容楚靠在吊篮边，他已经发觉这吊篮完全是机械控制，并没有使用人力，康王手下，还是有能人啊。
她是不知道，康王此时的注意力给司空昱和他家“郭大仁”给吸引了，没空来关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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