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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亚默默垂头，众人都知道她说的对，但心里却似被什么堵住，沉沉的压抑。
她做出了正确的举动，却没有收获如意的结果。
……
看见纪连城，她当然想杀了他，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杀他实在是授人以柄。既然世涛和他在一起……
他还是有些恨她的吧，所以举枪相对，故意坠海，要让她以为是她误杀了他。他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狠狠地记得他，记得这一幕彼此相对的黑色的枪口和眼睛，记得曾有这么一个人陪她救她一路，在最后一刻因她坠落。
但这一声，也似一声警告的钟，敲响了所有人的理智——这是真枪！真枪已经到了水市渔民手中！大势已去——
太史阑身子一震。
纪连城正在船上，看似萎靡不振地由一个人背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两个人正用激动兴奋地眼神，悄悄将她望着。
“我来吧。”苏亚边走边道，“咱们不直接通报大人身体情况，咱们通报国公总督已经回来，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至于国公自己从信里揣摩出什么，那是国公自己智慧过人，不是么？”
“啪！”一个紧张的渔民，动作在理智之前，第一个扣动了扳机。
苏亚盯着她眼下青黑，心中一酸，关门走开，忽然对花寻欢道：“我要给国公去封信。”
他原本靠近船边，关心海姑奶奶身子前倾，两枪过，无力落水。
她坐在床上，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下巴也尖了些，侧面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楚楚之态，眼神是空的，越过面前的公文书案，落到遥远的地方。
史小翠啪地一掌拍在她屁股上，沈梅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捂住屁股头一勾，难得地没有和史小翠针锋相对。
海姑奶奶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明白了她的意思——刚才她不知那船是父亲的，已经下令炮口对准那船，现在，太史阑要她炮轰自己父亲的船。
码头上的清点工作持续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才基本结束。静海的大小势力一改以往观望态度，分外殷勤地帮忙清点和善后工作。
“送走了。”沈梅花有点不理解的模样，咕哝道，“这时候一刀杀了多省力？何必还专程把他护送回去？”
两船原本就靠得极近，无论是弩箭还是炮口，打上去都极准，此时那船要挪动逃开都已经来不及，轰轰轰轰一阵急响，第一炮开过之后就是连炮，大船支离破碎迅速下沉，船上人为求保命纷纷跳水，海面上到处漂着木块铁片杂物和……尸体。
“啪啪啪啪啪啪！”开了这个头，枪声终于密集地响了起来，这些渔民不擅使用火枪，有人发抖没准头，有人走火伤自己，更多的人闭着眼睛乱打，但只要乱打就够了，在船上，那么点大地方，密集的纵横的火力造成的杀伤力难以估量，无论是枪，还是因枪恐慌造成的拥挤，都足以令全船崩溃。
一个错误误一生，这一场约会，注定遥遥无期，似乎也注定会就此隐没无人知。
她拿起来，注视上面容楚的字迹，铁画银钩，风骨峻拔。这人美貌悠游，平日里看着懒散，也只有从字迹上，才能看出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原则。
有人放下梯板，垂头恭候。
“怎么回事！”
她相信容楚也是不愿的。
太史阑一回头，手中的枪已经转向她。
太史阑下意识轻轻抚摸他的字迹，眼神已经有些痴了。
“大人！”
他做一切，为了太史阑。她做一切，为了他。
景泰二年五月二十，静海总督、静海将军、一等子爵太史阑，以计一举灭雄踞静海数十年的海鲨团，杀灭其首领七人，俘虏其余孽五千二百余。并成功整合当地豪强士绅势力，令其以所豢养武装团组建民军。同时捐资成功组建“援海”大营。
苏亚一怔，眼看太史阑难得如此焦灼，到嘴的话咽在咽喉，默默带人下去了。
她咬咬牙，跟随着邰世涛跑下去。
欣慰、担忧、欢喜、鼓励……
她眯眼注视着黑暗中的海域，想着世涛的苦日子，应该快要到头了。
专为暗杀她而来的刺客！
然而响起了惊叫声。
不必同情，自有因果。
……
那声音很清晰地道：“水市岛的兄弟们，想给自己挣日子的，就开始吧！”
“啪！啪啪！”
岸上的苏亚等人策马奔走，不断大喝：“总督有令，清剿海鲨余孽！人人有责！在场士绅武装团但凡出手相助者，即日将为其请求朝廷恩赏！今日逃离、隐匿、助纣为虐、暗中营救者，一经发现，以叛国罪连坐论处！”
那么，那八十支珍贵的火枪，是怎么凭空换掉的？
又一批人上了码头，是出去秘密搜索的萧大强和熊小佳，面对太史阑微有些急切的目光，他们微微摇头。
“太——史——阑——”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终于绝望的海姑奶奶，忽然一声嘶吼，挣脱护住她的人，一抬手，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小巧的南洋手枪，狠狠按动扳机——
她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所以她要为他更好地照顾好小包子。
她原计划是杀了海姑奶奶，却在意外发现海鲨那一刻，当机立断，选择对海鲨动手，就是因为她知道海鲨比较难缠，在那种情况下，先杀海鲨，再挟持海姑奶奶才是对的。
司空昱救了她，再被她因误会一枪击杀——这叫她情何以堪。
他已经明白了太史阑的意思——已经委屈了这么久，就该得到最该得到的，杀他已经不重要，之后会有更阔的道路可行。
苏亚却回头便走，“大人！这事我不能听您的！”
“见过总督，恭迎总督回归！”
其余人都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苏亚临出门前，回望了一眼太史阑。
那声音刚落，便是一大片的砸东西声，主船上的人骇然回头，就看见后船上那批水市岛的青壮年，在船帮和甲板上，忽然都狠狠砸断了自己的随身船桨棍棒等物，从中取出了……火枪！
盒子里赫然是木棍！
海风若啸，衣衫齐飞，你来我往，持枪相对。
甚至，他们被迫调转枪口，海上自戕。
太史阑对邰世涛使了个眼色，又远远地对苏亚做了个手势。她的手势只有苏亚等人能看懂，她们都一怔看向大船，暗中开始布置。在其余人眼里，不过是太史阑抬了抬手。
此时船还未靠岸，码头的军队还没上船，太史阑一个人没有千头万臂，一双火枪无法控制所有人的行动。
怎么会这样？
太史阑一直没离开码头，等着具体的清点结果，众人更加不敢马虎。
太史阑只是淡淡冷冷地瞧着她，没情绪，没感觉，好像她下的那个命令，无关她自己的安危。
花寻欢转过脸去，沈梅花却在揉眼睛，揉了又揉，不敢相信——太史阑是在哭吗？
“放！”司空昱的声音毫不犹豫。
海姑奶奶被手下扶着，怔怔地看着那沉没的船，被追杀的人们，惨呼和惊叫，鲜血和刀光，那生生上演在她眼前的地狱惨景。那属于海鲨团的末日。
邰世涛已经护着纪连城，跳海逃生。他在水中护着纪连城很挣扎了一阵，将他又折腾了一阵，最后在苏亚等人的暗助下，悄然夺了一条救生船，驶出了那片血海。
想着这一路筹谋，都是在太史阑眼皮子底下算计着太史阑，她一口血呕在喉间，险些堵塞呼吸。
海姑奶奶由人歪歪斜斜扶起，听见这一句眼前一黑，向前一个踉跄。
“那是谁？那几天的总督大人厉害可不比现在差！这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史阑？”
有人看着这马车，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哎呀！前几天总督的马车不都是半开门，垂黑丝，让人看个影子的吗？当时我们还说总督怎么风格变了，今儿可把门关起来了，又是原来风格了！”
天地定数，相遇是缘。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太史阑惊出一身冷汗，不是因为险些被刺，而是因为，她看见司空昱忽然一个后仰，从半截桅杆上倒栽下去。
苏亚惊喜得眼底都似迸出了泪花，喃喃道：“大人竟然在这里！国公真乃神人也！”
一霎间太史阑似乎觉得他枪口微偏，但此刻她已经来不及多想，这一刻她能选择的也只有——开枪！
“站住！”太史阑厉喝。
只因为一个人，无声而又冷然地，早早将羽翼的阴影笼罩在他们上方，然后在最后一刻，展现雪白带血的獠牙。
船上人生死之间做鸟兽散，纪连城身边只剩了一个邰世涛，这刹那间他面色变幻，似乎也在犹豫是杀他还是救他，随即他一抬头，隔着一条船的距离，看见太史阑的眼神。
“他已经不是闲散悠游的国公，他身负军国重任，来静海呆了这么多天，已经是奇迹和冒险。他再耽搁下去，影响的可能就是朝局和天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朝局有变他和我一样不能存活！他远赴静海帮我解决后顾之忧，难道我回报他的就是儿女情长坏他朝局大事？”
太史阑微微叹口气——就这样吧。
她眼神复杂，难以尽叙心中潮涌。
太史阑目光复杂——司空昱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走吧。回去休息。”她淡淡地道。语气没什么波动，可熟悉她的人都听出她情绪低落。
“我写吧。”花寻欢立即道。
太史阑皱皱眉，海鲨中枪落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两枪，虽然隔了点距离，她本人枪法谈不上精熟，可能没有击中心脏，但应该也是内脏要害，又从那么高的大船落水，寻常人早该死了。
天下女帅，此刻诞生。
捷报驰丽京，上大悦，依例升太史阑为三等伯，援海大营改名援海军，赐虎符于太史阑，为援海军第一任元帅。
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继续向前，广场上的人看她走过来，都恭谨地自发让开道路，看她上了一辆马车。
海鲨身死，海姑奶奶身死、辛小鱼身死、几个负隅顽抗的大把头被射杀……剩下的人，跳海逃生的跳海，其余人弃械投降。
又是一团灿烂的星火，这一枪却因为不熟练和紧张打偏了，击在桅杆上，咔嚓一声，降半帆。
“隐秘些！”太史阑又吩咐。她猜那刺客既然先前没出手，想必和海鲨并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当地驻军暗中指派，那就和东堂有关系。或许此刻的码头上还混着东堂的探子，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方寸，大肆表现出对司空昱的关切，给他带来麻烦。
“噗通”一声，巨响似响在每个人心上，海面上蔓延开一片微红，转眼被浪涛卷去。
“啪。”
刚才那一枪，她那位置居于下风，出手也只是本能，不如之前决断，照她的想象，击中司空昱的可能性很小。但刚才同时，那刺客也对司空昱放了一枪……
太史阑冷淡地瞧她一眼，忽然一抬手，一枪放到了二层。
“这枪……这枪……”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他的落水，果然别有用意。铜面龙王已经落入了她的视线，在之前没有利益纷争的小岛上，他们可以将彼此的敌国立场忘记，但一旦回归静海，他的存在就会令她为难。
船上船下，乱成一片，太史阑只站在高处，对那渐渐倾斜沉没的船又望了一眼，那一眼她只望了邰世涛。
刺客！
有人慌乱如见毕生大敌，如那些地头蛇；有人惊喜似逢再生，如苏亚等人。
“儿郎们！”她一声尖叫，“速速取枪！”
“大人毕竟是头一胎，现今这情况，多少有些不安，这样牵肠挂肚一样休养不好。”苏亚垂下眼，“再坚强的女人，其实也需要夫君陪伴的。哪怕国公不能回来，给她一封回信也好。”
每一面都夺尽人间风采，集世间一切钟灵毓秀。令人向往崇敬，不能不以目光表达膜拜。
海姑奶奶捂住胸口，那里一团黑红色，难以辨明是血肉还是火药的余痕，她咽喉格格作响，艰难地扭头，看向身后。
人们仰望着她，仰望这世上最勇猛的将军，最智慧的女子，最果敢的英雄，最寂寥的王者，在她淡而远的目光里，轰然下拜。
然而再不可置信，那般姿态，那般神情，那般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往往便是震撼的出手，不是太史阑是谁？
海姑奶奶眼睛血红，披头散发，狞恶地盯着太史阑，等着自己的死亡，也等到下一刻太史阑的死亡。
海姑奶奶的身子一节节软了下去，却还始终没倒。她忽然扭头，看向后面几艘船。
这是后船，离主船靠得很近，一些打红了眼，终于忘记害怕的渔民，开始对主船开枪，主船上的人看见后船那一幕，早惊得魂飞天外，丢掉手中的烧火棍子，开始四处逃窜。恐惧的情绪一旦蔓延就不可收拾，转眼五艘船上的人都开始寻机逃生，海面上似下了饺子，翻滚着无数挣扎的人体，再被驾驶小船赶上来的总督府军队和当地武装团俘虏。
苏亚触及她的眼光，才想起忙碌一夜，一样最重要的事情没有报告，急忙上前一步，贴在太史阑耳边说了几句。
那身边冷峻沉静，体态风流的绝世男儿，竟然便是此行大敌，静海女总督！
这一对总被责任和天下分开的情侣……
青烟袅袅，黑光一闪，船上船下，忽然一静。
这批火枪，藏在武器库和岛主后院的夹缝中，是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无论从武器库外门进入，还是从岛主后院夹墙进入，都不可能完全不被人发现。岛主后院这处夹墙前，日夜有亲信驻守，任何时候都不会完全无人看守。
控制弓弩和炮台的另有其人，就在二层和三层的小控制室内，海姑奶奶不同意，太史阑就直接找上这些人。
生死之前，谁不惜命？
拼了自己一条命，换太史阑一条命，在她看来，值得。
此时已经来不及疑问，因为她又听到一个声音，从后面船上发出来的，这声音清朗好听，此刻听见却如梦魇。
“我写。”苏亚不容反驳。
她还没输！她主力未失，五艘船的人还在，八十杆枪还在！
苏亚一听便紧张了，回府急忙安排太史阑休息，又去请大夫，大夫来瞧了，说是有点轻微地动了胎气，开了药，要求最起码先卧床两日，之后一个月尽少操劳。
回归回归回归……无数人的声浪回荡海上，震碎平静海波，扬于茫茫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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