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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六年九月十八，叛变的天节军忽然放弃丽京，一夜之间，城头上的人发现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不见了。
季宜中缓缓拉弓，对准城上太史阑。
箭出一半，箭身一震，忽变三箭，前后连串呼啸。
他有信心，这次也能挡下。
乔雨润只得放弃埋伏，袭杀在东马营谷地的苍阑军，此时苍阑军因为她的犹豫，已经得到了休整，又选择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正精神奕奕地等他们来，而天节军埋伏不成，士气已堕。此消彼长之下，一场接战，苍阑军以一敌三，将天节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容楚脸色在霞光中微白，神情云淡风轻，“无妨，只要你我在。”
但这对极东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对方武功高强，善于驭兵，还熟知南齐军情，如今麾下士兵还诡异彪悍难以对付，可谓超级劲敌。
太史阑默然，知道有些事一旦先入为主，说明真相也无人信。
曾有人因容楚多年不出手，忘却他的往昔英名，以为他如今只靠妻子升迁，略有轻慢之心，然而此刻终知，何谓名不虚传。
真正的箭来！
箭已来！
那物已经狠狠撞上他的盾牌。
那是晏玉瑞的项圈，是他亲手赠送。外孙自幼多病，他为此远赴深山，求高僧法器，亲手为他戴上，唯愿心肝上的外孙，平安康健，顺遂长大。
她的特异，总不会是不死之身吧？
景泰六年九月二十七，极东总督府。
众人哗然。
相比于她的兴奋，乔雨润倒还冷静，问传信的人，“容楚什么反应？”
她当真不要自己命了？
箭尾仍在，箭头却在霞光中湮没。
唰唰两声，第二箭第三箭已至，三箭连环如电，诚心不给太史阑任何反应机会。
就在她侧头那一刻。
箭来！
箭中箭！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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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丽京，转头迎上苍阑军。一来对方长途跋涉急行军，是疲军；二来急行军多半不带重型武器，战备不足；三来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放弃丽京掉头攻打他们。如此，我等可以抢个先机，最差也能小胜一场，就此打开北上道路，然后……”
“我猜你在庆幸嫁给了我。”容楚一笑，“来，阑阑，你我联手，一日之内让他们退兵，也叫天下都震一震，好不好？”
容楚低头，痛摧心肝。
“军师……”新任统帅在她身后问，“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随即他看见一团光影劈裂空间，携风而至，忽然一样东西滑落，直奔他眼前。
太史阑压住胸中翻腾呕吐感，侧头，对他一笑，“夫君保重。”
“嚓。”
回头一思量，这赌注对他并无害处，运气好能杀了太史阑，不能杀他也能躲太史阑的箭，大不了一切回到原点，何乐不为？
“荣昌郡王似乎在激烈反对，两人在城头有争执之状。”
季宜中抬起头来。
旧物乍见，引动怆然心怀，他心中一痛，手中一滞。
剑尖微闪磷光，显然涂有药物，而且是针对他这内藤的药物，瞬间便化去了最后一层奇藤。
季宜中霍然抬头。
众人也心头大震，几疑身在梦中，又或者这一刻霞光太亮，隐去了箭最后一刻的轨迹。
乔雨润走出大帐，注视这哀伤新雪，唇角慢慢弯起。
怎么算，这个赌注他都是必胜的。至于后来什么太史阑射他两箭的事，他想都没想，他出箭，太史阑就必死，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巨大的风声竟似将云霞驱散，城头万丈霞光中，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才响起，“季帅，接我一剑！”
城上下众人此时刚刚在强光之下，勉强睁眼。
这种自毁城墙的办法，瞬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城上下立即静了下来。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句“接我一剑”，他下意识还以为是“箭”，不欲奔逃失了脸面，急忙举盾去挡。
总督猜想着，此刻能赶来的，不是折威军，就是天顺军。不过按照预计，可能还要再等两天才到，而云合城，因为毫无准备，眼看就要被五越联军攻破。
这赌注着实诱惑。
容楚忽然暴起！
难得她面上还是一副面瘫状，手据毁去的蹀垛，大声道：“季帅！”
“大帅，”乔雨润抚摸着断臂，唇角犹带笑意，声音却已经调整得满满哀凉，“丽京京卫和上府军虽然只有七万，是我等一半之数，但有容楚在，三日之内，我们必定不能下丽京，而最多三日，苍阑军就要到了，届时，我们会腹背受敌。”
季飞点头，季宜中注视着面前高大的三个儿子，心中苦涩——三个儿子品行都不错，但都资质平庸，这也是他一直担忧天节军去路，不肯交出军权的原因，他毕竟征战多年，仇敌无数，如果失去天节军，他怕他的三个儿子不能自保，季家会彻底倾毁。
纵然面临严肃战争，太史阑肚皮也险些笑破，容楚的思维，真是太强大了！
这一幕鲜明而又意韵深远，如画，美到令人窒息。
如今的乔雨润，已经可以算是劲敌。
“然后什么？”
季宜中还在为刚才那一箭震惊，日出之时城头光芒太盛，他竟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太史阑没有受伤！
箭身已经没入胸膛！
众人哗然——弓床宽阔，已经上弦，不能踩踏，她这竟然是当众把自己的逃生之路堵死。
只是赌注优越到这地步，他也难免疑惑，太史阑不可能不知道这结果，为什么还敢这么做？
那就这样吧。
然而已经迟了。
季宜中一怔抬头，“你什么意思？”
季宜中伤势其实未必致死，但乔雨润刚才那一叫，却让万军听着，都以为他中了必死之箭。
一物自他如玉手指中掷出！
众人都被刺得眯眼流泪，下意识抬手遮额，太史阑也瞬间抬手，似要躲闪日光。
他这才骇然发现，盾牌内部奇藤忽然都已经化去！
极东总督想到这些，便不禁忧心如焚，如果真落到这样的结果，他就是南齐的罪人。
容楚抬手就拍散了一个蹀垛。
随即消失。
未曾想她机变若此，也狠辣决断如此。
有种人为何总得命运偏爱看顾？如太史阑，步步高升还得容楚倾心；而她为何一日比一日狼狈凄惨，到如今，肢体不全，终身致残？
这已经不能算一箭，但也只能算一箭，虽然使了诈，但战场竞技，这也是实力一种。
“太史阑怎么提出那么个赌约！”后头的营帐里，宗政惠霍然站起，眼神发亮，“她疯了吗？”
天深处华彩迸射，一轮晨日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红光从天际尽头生，次第奔来，染一色云霓如渐变色绸，红绸瞬间又被万丈金剑刺破，一线明光，直逼城头。
然后拔剑，怒斩！
乔雨润无奈败北，不过她原本就没打算恋战，她也是个狡猾人物，一触即溃，一溃即走，迅速打开北上通道，往极东而行。
那一刻箭尾携霓虹，这一刻箭头成空濛。
她眼底的火灼至心底，恨然扭头，不欲再多看一眼，只将目光凝聚在身后巍巍大军。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听见她这一句夫君，却是在此刻此境。
季宜中中箭，血如泉涌，犹自惊骇地望着乔雨润，而乔雨润不过看了自己断手一眼，咬牙撕下衣襟随手一裹，便扑向季宜中，哀切大叫：“季帅，您如何了？我……我来迟一步，纵肢断身残，也没能救得下你……”
季宜中有点犹豫，他虽然对太史阑因为厌恶，很少关注，但也听说这人颇有些神异，还曾经参加过当年的天授大比，只是天授大比的所有消息都是绝密，被朝廷封锁，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一笑，将手搁在他掌心，两双手掌微一用力，迎风一扬，大旗再度猎猎招展。
太史阑转头喝命，“把弓床抬三张来。”
往昔弹指风云变，多年后再出手依旧拨弦惊风，有种人微笑从容，看尽人间筹谋种种。
“太后……或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也许她内心也很害怕他答应呢？只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军心，瞧她身后士兵眼泪汪汪模样，再瞧自己身后，将士们眼神都不对了。
“你若真的爱护百姓，忠心国家，就不该今日反攻京城，令一城百姓身陷战火，惶惶不安。无论如何他们无辜，多死一个都是你的罪孽！”太史阑冷笑，“季宜中，你早先也出身江湖，你不觉得，你我这样的仇，拿国家大义来扯太装逼了么？为什么要牵连这许多人？为什么不能用江湖方式来解决？”
南齐外四家军，天节军已经叛变，折威军和援海军守在南疆一线，天顺军守在西凌边境，监视着西番的动向，还有一个苍阑军，正在赶往丽京。
四面有唏嘘之声。
“不好！”老将虽然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百战得来的本能已经告诉他危险，他下意识要抛盾，后退。
……
……
身后沉默，对方被这大胆想法震住。
挤兑到这地步，他如何能不应？
盾牌一震，震到他手臂酸麻，他一低头看见盾牌已破，一截剑尖，停在他胸前三寸处。
而丽京有容楚太史阑在，便如铁城。
“你女和你孙，并非我……”太史阑刚说了半句话，就被季宜中打断。
此时城头光芒万丈，众人只听见这死亡之声，心惊之下霍然转头，大部分人视力还未复原，什么都看不见，少部分人看见淡淡金光里，那箭头果然直奔太史阑额头方向，但却在金光中，忽然一停。
一时间城上城下呼吸凝重，容楚凄切哀呼：“太史！”
城头上太史阑果然笔直而立，也在目送着她，两个女人目光相撞，各自灿然有火花。
随即什么都没有了，大盛的霞光遮没一切。
“我站在这里，你出箭相射。据说季帅臂力非凡，箭术天下数一数二，想必能够不入我这边射程，便取我性命。如此，我以援海军大帅之名，在万军面前起誓，我绝对不会避让，任由季帅先射我一箭，若季帅射我不死，我这边再回射季帅一箭，季帅可以移动避让。如果我不死，季帅又没能让开我的箭，那么请季帅退兵，继续忠诚于皇室，朝中也既往不咎，如何？”
“你闭嘴！休得狡辩！”城下季宜中眼睛通红，满目燃烧着失亲的怒火。
到得最后，他心志清明，终于明白以一地之军和朝廷对抗，如果不能很快下丽京，下场堪忧。
箭劈风、驭电、裂云、摧雨，倏忽过万里，奔死亡而来。
声音戛然而止，他最后要说什么，无人知晓。或许是痛斥，或许是遗憾，或许是哀求，或许是无奈解释，但无论如何，一生忠义，光辉功勋，到如今已经如白染皂，这一条路走到了黑巷，也只能这么一闭眼走下去了。
这一停，令在前方东马山埋伏的天节军大出意料之外。埋伏一旦等久了那就不是埋伏，乔雨润不敢让大军在丽京附近多停留，因为她没有把握容楚会不会点齐京卫追出京。
一截胳膊在地上弹跳，鲜血如涌泉汩汩，乔雨润抚着断臂，辗转苦痛，回望两人的痛恨目光似可灼灼燃烧。
“然后和五越联军汇合！败天纪，逐极东上府，夺北地三行省，占南齐半壁江山！”
这叫他是笑好还是哭好？
她回头，嫣然一笑。
三张弓床抬来，各自放在太史阑左右和后侧，她的前面则是高高蹀垛。
太史阑说那一句，想笑也想唏嘘，又觉得抵受不住，赶紧侧头，注目季宜中。
太史阑一摆手，止住众人惊呼，按住了容楚的手。她只看着季宜中，唇角一抹讽刺的笑，“老帅一生忠于皇朝，为人刚直，天下口碑卓著。老帅对朝廷和天下的这一番话，大家都知，都信，我也知，也信。就是不知道，老帅自己信不信？”
“咻。”
万军震讶，连太史阑和容楚，都惊得微微向后一仰。
随即他命众将齐聚主帐，宣布了以长子季飞为主将，聘任乔雨润为总军师的遗命，并要求季飞视乔雨润为恩人和师长，好好听她的意见。
但现在的五越不一样了，他们有了组织，有了阵法，有了军规，有了有条理不输于南齐的指挥，以往桀骜不驯难以合拢的五个民族，第一次被强有力的力量攥紧，终于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们形成方阵，根据南齐军队的弱点各自发挥自己的长处，更要命的是，在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们还能及时变幻阵型，搭配成一个个小组，每个小组每个成员都有各自的擅长，都经过了精心的调配，发挥的效用胜过寻常。这样的小组接战，每次都让南齐军队死伤惨重，等南齐军队摸清一点规律，想趁他们小组分散或组成略有混乱的时期出手时，他们却又能迅速打散小组，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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