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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阵哄堂大笑,算是结束了一场沉闷的会议。刘主任就向大家点头道:“我这就向申伯老去报告,也许三小时以内,就把陈鲤门同学放回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走出了大礼堂。这申伯老的休养别墅,和大学研究部相距只有大半里路。刘主任披着朦胧的暮色,走向别墅来。刚到了门口,遇申伯老的秘书吴先生,穿了身称身的浅灰派力司中山服,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皮包,走了出来。他虽是四十来岁的人,脸上修刮得精光,配合着他高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的平光眼镜,显着他精明外露。刘主任站着,和他点了个头。他笑道:“刘先生要来见伯老吗?他刚刚吃过药,睡着了。”刘先生皱了眉,叹着气道:“唉,真是不巧。”吴秘书道:“有什么要紧的事,立刻非见伯老不可吗?”刘主任将今天的事,详细地说了。吴秘书笑道:“这样一件小事,何必还要烦动申伯老打电话。我拿一张名片,请刘先生差两名职员到方公馆去一趟,也就把人要回来了。”刘先生望了他一下,踌躇着道:“事情是这样简单吗?”吴秘书笑道:“他们总也会知道我是怎样的身份,难道我保一个学生都保不下来?也许我一张平常的名片,不能发生效力,也罢,我在上面写几句话,再盖上一个私章,表示我绝对的负责任,总可以没有问题。”说着,将刘主任让到办公室里,掏出了带官衔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拿出私章,在名字下盖了一颗鲜红的图章,笑道:“就是拿到完长面前去,也不会驳回吧?”

    刘主任看到吴秘书这一份自信,也料着没有问题,就道着谢,将名片接过去。他回到研究部,找着训导主任张先生商议了一阵,就派了两名训导员,一名教务处的职员,拿了那名片到方公馆去。这三个人都是很会说话的,彼此也就想着,虽不见得把人放回来,也不会误了大事。张主任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就坐在刘主任屋子里等消息。刘先生在这研究部,是有了相当地位的人,因之他拥有一问单独的屋子。这是旧式瓦房,现经合乎时代的改造,土墙上挖着绿漆架子的玻璃窗户。在窗户下面,横搁着一张三屉桌子,还蒙着一块带着灰色的白布呢。天色昏黑了,窗户外面,远远有几丛芭蕉,映着屋子里是更为昏黑。因之这三屉桌上,也就燃上了一盏瓦檠菜油灯,四五根灯草,点着寸来长的火焰。桌子角上,放了一把粗瓷茶壶,两个粗瓷茶杯,张、刘二人抱着桌子角,相对坐着,无聊地喝着茶。刘先生在三个抽屉里乱翻了一陈,翻出了扁扁的一个纸烟盒子,打开来,里面的烟支,也都跟着压得扁平了。刘主任翻着烟盒子口,将里面的烟支倒出来,共是三支半烟。那半支烟,不知是怎么撅断了的;其余的三支,却是裂着很多的皱纹。刘先生笑道:“就凭我们吸这样的蹩脚纸烟,我们也不能和那山头上的洋楼相抗衡吧?”说着,递给了张主任一支。他接着烟看了看纸烟支上的字。刘先生笑道:“不用看,这叫心死牌。我该戒烟了。”

    黄副官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想说他们两句,又觉轻重都不好说,便道:“你们小心一点就是。”说毕,对卫士看了一眼,向站在旁边的滑竿夫招了两招手。他们将滑竿抬了过来,他一转身,正待坐上滑竿去,一眼看到山脚下来了一乘滑竿,前后拥挤着一群护从,向上山大路走来。这种排场,不是完长,还有何人?他哪里还敢坐滑竿,面对了山上,扯腿就跑。跑了十几层坡子,他想这殊属不妥,路旁放着一乘空滑竿,一定会引起完长的质问,这又返身跑回来,拉着滑竿杠子,对他们说:“快走快走,完长来了。”说着,拉了滑竿夫就向石坡外面的荒山上跑。这山地上的树木,长得丛丛密密,向里面钻进去几丈路,就可以把全身隐藏起来。他向树林子外面张望时,那群人已把一乘精致的藤制滑竿,簇拥上了山坡。方完长穿着一套笔挺的藏青西服,戴顶巴拿马草帽,把半截脑袋都盖着了。虽是半截脑袋,黄副官还可以看到完长先生,沉坠着脸腮上两块胖肉。就凭这点,便可以知道主子在发脾气了。他心里想着,这真是糟糕,这样抢着办,还没有半分钟的耽误,依然是逃不出难关。三个人还关在卫士室里,那不去谈了。而且又请了一位地方上的林老先生前来作调人。这位林老先生,多少有几分土气息,若让完长看到了,分明是闲杂人等闯进了公馆,其罪不在小处。这事怎么办呢?

    黄副官沉了脸色道:“事到于今,你还有心开玩笑?”刘副官道:“我并不开玩笑,你说放人都有问题,这不是怪事吗?”黄副官道:“可不是真有问题。完长的电话,叫我立刻就放。现在快十一点钟了,这里两面是山,中间是河,我若是糊里糊涂放人,这样夜深,路上出了乱子,那自然是个麻烦。就算他们平安回校了,他们明天说是没有回去,来个根本否认。那怎么办?”刘副官吸着烟,沉思了一会,笑道:“说你欠考虑,这回你可考虑个周到,这是对的。那末,楼上灯还亮着,二小姐还没有睡呢,你上去请示一下罢。”黄副官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点点头道:“这相当麻烦,相当麻烦。”刘副官道:“你若再考虑,那就更夜深了。”黄副官抬起手来,搔搔头发,皱着眉头苦笑了一笑。然后抓住刘副官的手道:“我们一路去罢。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说着,拉了刘副官就走。果然二小姐还没有睡,她上穿条子绸衬衫,下穿着裤衩儿,光着肥大腿,踏着拖鞋,在走廊上来回遛着。刘、黄二人走上楼梯口,老远就站住了脚,同时向二小姐一鞠躬。二小姐急起来了,操着上海话道:“猪猡!啥事体才弗会办!啥晨光哉,楼浪来啥体?”她说着话,把两手环抱在胸前,连连顿着脚。黄、刘二人都僵了,并排呆站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二小姐道:“刚才电话又来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怎么都布置不好,把消息传到完长耳朵里去了。还有什么话说,放他滚蛋就是了。”

    黄副官望了他道:“老刘,你真不过问这件事?你要知道我要受罚,你也脱身不了哇。还是那话,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刘副官笑道:“你真是一块废料。自己作事,自己敢当。好罢,我去和你看看形势罢。”说着,取了一支手电筒,向外走,由屋子里就向外射着白光。研究部两位职员,和那个研究生陈鲤门,全被扣留在楼下卫士室里。卫士们也没有逮捕过或扣留过人,并不知道怎样对待,只是让出屋子来,将门反锁了,屋子里随他三位自由行动。陈鲤门首先一人关在这屋子里,倒有点惶恐,不知道别人有什么诬陷的手段。万一硬栽上了一个汉奸的帽子,送到重庆去,那真不知道怎么应付。好在这里有现成的床铺,气急得说不出话来,就只在床上仰面躺着。后来又来了两位职员‘第一是不寂寞了;第二是这问题显然扩大,学校里决不会置之不问,就敲着窗户,大声吆喝,要茶水,要食物,并且要卫士供给纸烟。其余几位副官,有觉得这事不大妥当的,也就叫卫士们送三人一些饮食,纸烟可就没有照办。刘副官走到卫士室门口,就听到陈鲤门大声叫道:“清平世界,无缘无故,把人捉来关了。这不是法院,也不是治安机关,有什么权可以关人?我告诉你们,除非把我弄死,若不把我弄死,我们这官司有得打。这是什么世界?这是什么世界?”他越说越声音大。同时,将手拍着窗台“咚咚”作响。

    黄副官听到这种叫喊,心房早是由体腔里要跳到嗓子眼里来。他不但不敢答应,反是顺了倾斜的山坡,连跑带滚向山下滚。那松树绿荫荫地遮了山坡,把草皮的绿色,盖成了黑色。他由松树缝里钻了出来,站在人行路上,睁眼向两边张望着,见连连不断的石头墩上,大树兜上,全已张贴五彩纸的标语。标语丝毫没有刺激的意味,只写了四个字,乃是“清平世界”。在这标语下,有的写着一个或两个很大的惊叹号,有的写着尺来长的问号。黄副官对于这种标语,并不了解有什么含意,可是全是这样的字,却在下面注着不同的标点,觉得这是一种可奇怪的事。正在惊愕地呆望着,山麓石坡子上,飞跑来十几个卫士,一口气冲到他面前,前后将他包围着。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黄副官,黄副官,完长要你去。”老黄看这样子,跑是跑不了的,只得硬着头皮,同他们一路走上山。但那卫士们将他围着,不让他离开一寸路,由楼下卫士前呼后拥地逼上楼去。刚一上楼梯,就听到完长在他的休息室里,大声喝骂,他道:“这里前前后后,全贴了‘清平世界’的标语。这意思是说我们这里出了强盗了,我在政治上混了这多年,没有受过人家这样的公然侮辱。”老黄在上楼梯的时候,就觉得两只脚弹琵琶似的抖颤。上楼以后,听到完长这样的喝骂声,抖颤得更凶,两腿已是移不开步,只好慢慢向前走去。只走到完长休息室门口,情不自禁地,他就跪下了。

    黄副官一拍手,大声叫道:“此计太妙,他们来了难道还有自己回到我们公馆里去赖着的吗?哪位先生劳驾一趟?”刘副官道:“最好就是李先生去。”李南泉心里想着,排难解纷,虽是好事,可是亲自到方公馆去说和,未免有巴结朱门之嫌。尤其是曾当面受过那位二小姐的奚落,不理也罢了,还去以德报怨不成?便笑道:“主意是我出的,跑路也要我来,这却卖力太多了,最好是请两位地方上老先生去。就说有几位下江朋友在这里等着,有要紧的事商谈,他们或者不好不来。林老先生自己有轿子,林老先生去是最好的了。”说的这位林老先生,穿了一套川绸小褂裤,打着一双赤脚,穿了一双麻线精编的草鞋。但此外有一件半折着的蓝纺绸长衫,搭在椅子背上,一顶细梗草帽放在桌子角上,还有一支乌漆藤手杖,挂在桌子横档上。他一把八字胡须,配在瓜子脸上。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捏了一支长可二尺八寸的乌漆旱烟袋杆,塞在口里吧吸着。他坐着只听旁人说话,并不插言。这时指到他头上来,他却是不能缄默。站起来抱了旱烟袋拱手道:“我去一趟,是不生关系哩咯,怕是没得那个面子,把人请不出来。”正说到这里,两个穿短衣服的人,匆匆跑到茶馆来,见着黄、刘二位,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将大学操场上开会的情形告诉了一遍。黄、刘二人回到茶座上,只管抱了拳头向大家作揖,连说:“请帮帮忙罢,完长快要回来了。”

    随了这声浪,张、刘二主任陪着吴先生同走了进来。刘主任走上讲台,向大家先挥了两挥手,叫道:“各位同学,先请安静一下。现在请吴秘书来向各位报告办法。”吴秘书走上去,学生们认得他是申伯老手下的健将,他一出面,就不啻申伯老出面了。立刻噼噼啪啪,鼓起一阵掌来。吴秘书站在讲台上,向全讲堂的人看了看,然后点了两点头,大声道:“各位,这事情弄到这种样子,实在不能简化了。我立刻把这事报告伯老,怎样应付,伯老当然有适当的办法。不过在各位同学方面,要作一个姿态,和伯老声援。原来刘主任不愿惊动校本部,那也是对的。到了现在,也就不必顾忌许多了。”说着,将手臂抬起来看了看手表,点着头道:“现在还只九点钟,校本部还没有熄灯,立刻打电话过去,请那边学生作一种表示。只要是在不妨碍秩序下,我负责说句话,你们放手做去罢。”说着,伸手拍了两拍胸。在讲堂上的同学,见他板着面孔,挺着胸脯,直着眼光,是很出力的样子。于是大家又噼噼啪啪鼓了一阵掌。吴秘书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途去进行。”说着,大家一阵风地拥出了讲堂,学生们本来就跃跃欲试,经吴秘书这样一撑腰,立刻向校本部打了个电话,请那边学生自治会的人主持一切。同时,这里研究部的学生,在讲堂上召集紧急会议,议决几项对付办法。第一项就是全体学生签名,上书董事长。而董事长就是方先生的老上司。

    里面的三位先生,听了外面这人,是以小丑姿态出现的,就也“嘻嘻”一笑。刘副官道:“真话,我愿和三位谈谈,我去找钥匙来开门。”陈鲤门道:“用不着,用不着。我们关在这屋子里咆哮了大半天,实在疲倦了,都要休息了,有话明天说罢。”刘副官见他们依然把大门关得很紧,便索性靠了玻璃窗子站定,将鼻子抵着玻璃,对窗子里看着。见那位训导员,两手背在身后,在这屋子踱来踱去。便问道:“这位先生贵姓?”他站住了脚向窗子外道:“我姓丁,是大学研究部的训导员,除了读二十多年的书而外,在后方四年抗战。我想,汉奸这顶帽子,是不应当戴到我头上来的。果然我是汉奸的话,会在这最高学府当训导员?”刘副官见他扛出了大帽子来,这话可不好接着向下说,便笑道:“对陈先生,那就是误会。对于丁先生,那更是误会的误会。若是丁先生来的时候,不把话说僵了,他们也就不能把丁先生留下来。这山上,晚上倒是凉快,一点声音没有,也非常清静。三位在这里休息一晚,也无所谓。若是嫌着被子不够,三位愿意回校去安歇的话,兄弟也可以负点责任,找人来开门,送三位回校去。”在床上还躺着一位训导员呢,他首先跳下床来,两脚一顿,大声喝道:“送我们回去,哪有这样简单的事?负点责任,你负不起责任!”说着,屋里的桌子,又被捶得“咚咚”作响。

    这欢呼声,不但反映了在操场上的学生受到影响;就是那位惹祸的黄副官,也受到了影响。他于昨晚深夜,已经接到两次长途电话,质问为什么把学生和教职员拘捕了三位之多。吩咐着,赶快放了。黄副官原来想这么一件事,不会让主人知道的。纵然就让主人知道,报告一声二小姐叫办的,也就没事了。今天在电话里,是一片骂“混蛋”声。说是二小姐叫办的,骂混蛋骂得更厉害。黄先生把电话挂了,回到屋子里,找着刘副官把事情告诉一遍。他已睡觉了,在朦胧中突然坐了起来,把话听过之后,将枕头下的纸烟盒和火柴盒摸出来,摸出一支烟,慢慢点着吸了,喷出一口烟来,叹了口气道:“老兄就是这点冲锋式的脾气不好,这事情,实在事前欠考虑。”黄副官两手插在西服裤衩袋里,在屋子里兜着圈子走路。突然站住了向他瞪了一眼道:“你这不是废话。这件事,难道你没有参加?事前欠考虑,那个时候,你这样说过了吗?好了,现在电话找的是我,责任也要由我来负,你就推个干净了。”刘副官这已下了床,站在他面前,将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老黄,你不要性急,天塌下来,还有屋子顶着呢。这件事情,不是请示过二小姐的吗?依然去请示二小姐好了。二小姐说放人,我们就放人;二小姐说关着,我们就依然关着,这有什么可为难之处?”黄副官道:“你还想把人关着呢,怎么样子送出去,我还没有想到!”刘副官道:“此话怎讲?”望了他作个戏台上的亮相,一歪膀子,又一使眼神。

    这位林老先生和方公馆的下层人物,向来有些来往,颇也想见完长一面,以增光彩。现在听说完长快要到了,这倒是见面的一个机会。这就向刘副官道:“就是,我去一趟试试看嘛,若是没得成绩,你莫要见怪喀。哪个和我一路去?”黄副官始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敢大意,就答应自己陪林老先生回公馆去。他临时在街头上雇了一乘滑竿,追随着林老先生回公馆。刘副官陪着那些人,依然在茶馆里坐着等候消息。黄副官一路行来,就不断地看到穿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在路上走着。他们手上,都拿着一卷纸。有人还提了瓦罐子装的浆糊和刷子,分明是带了标语到这里来张贴的。黄副官看到,只当不晓得,故意有一言无一言地,尽管和前面坐在滑竿上的林老先生谈话。到了公馆的山脚下,而三三两两的学生还没有断。心里实在捏着一把汗。心想马上完长就要回来,无论他们是不是向完长有所要求,就是这种现象,让完长看到,也是不妙。他让林老先生先走,自己跳下滑竿,拉着路口上守岗的卫士。低声道:“完长快要到了,你应当悄悄地让这些学生远一点。”卫士摇摇头道:“比不得平常日子,我们不敢多事。他们来来去去,又不碍我们什么,我们能说人家吗?”黄副官道:“比平常不同?今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那卫士带了一点笑容,又不敢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

    第二个议决案,是给方先生去信,说明了要给董事长去信,报告这事件的经过。第三个议决案,就是把这新闻到报上去宣布。第四个议决案,即晚在校本部和研究部遍贴标语。议决以后,大家不肯耽误,就分头去办理,其实,在这个时候,吴秘书见着申伯老,已把详细的情形报告一遍了。申伯老在乡下养病,别墅里布置得是相当的齐备。在他的卧室外面,是一间小书房,写字台上,点着后方少有的煤油灯。而且在玻璃灯罩子上,更加了一只白瓷罩子。在菜油灯的世界里,这种光亮的灯,摆在书桌上,就可以代表主人的精神了。在书桌子角上,叠着一大堆文件。申伯老虽在暑天,兀自穿着灰色旧哔叽的中山服。他微弯着腰坐在小转椅上,手捧了一张电稿,沉吟地看着。他咳嗽了两声,在中山服的衣袋里掏出紫漆的小盒子来,扭开螺丝盖,向盒里吐了两口痰,立刻把盒子盖重新扭闭住,再把盒子送到袋里去。再掏出一条白绸手捐,擦了两擦嘴唇。他尖长的脸上虽是把胡桩子刮得干净了,然而那一道道的皱纹,灯光照得显明。吴秘书站在写字台横头,静静地不言,在等着伯老的一个指示。就在这时,桌上电话机的铃子,叮叮地响起来了。吴秘书接着电话,说了两句,向申伯老道:“那边电话来了。申先生接电话吗?”他说话时,另一只手按住了听筒上的喇叭,脸上表示着很沉重的样子。

    张先生看那烟支上的英文字母,拼着“黄河”的音,笑道:“我明白了,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刘主任笑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倒不必不知足,多少人连这‘心死牌’都吸不起,改抽水烟了。我们总还能吸上几支劣等烟,不比那吸水烟的强吗?”张主任遥摇头道:“我不想得这样遥远,只要我们平价米里,少来几粒稗子,或者一粒稗子都没有,那更是君子有三乐里的一大乐。我在家里吃饭,向来是把时间分作五份:二份挑碗里的稗子;二份是在嘴里试探着咀嚼;剩下一份,便是往下咽去了。”刘主任笑道:“怎么在时间上,还规定‘家里’两个字呢?”张主任笑道:“若是在学校里吃饭,也这样地分作五份,那分配时间,不用说,我没有吃完,桌上几只粗菜碗里的盐水都没有了。”刘主任笑道:“你不说是菜汤而说是盐水,大概你很不满意那菜吧?”说毕,两人都笑了。两个人笑一阵,说一阵,不知不觉地混了两小时。去说情的三位特使,回来了一位,是教务处那位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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