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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如何守得?

    只得投降。

    金兵进城还杀掳了三日,方才住手。

    那些放抢的夜不收们,还在村外河边各处搜寻逃民,见一人杀一人,见一口掳一口。

    这湖心寺隔城不远,如何逃躲?

    只见月娘向玉楼道:“孟三姐,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议。

    咱如今都没有儿子,是个老寡妇。

    你还有公公、丈夫的灵柩不曾送回,是你一件大事。

    只我是个孤身,终日想儿,也是望梅止渴,多分是没了。

    连玳安也不得见他一面,把个小玉耽误了这几年。

    我想这个苦命,原是个尼姑。

    如今年兵马荒乱,一时间遇见番兵掳了去,把身子做不下主来,枉空守了几年寡,还害了性命。

    不如此时把头发剃了,就在这庵上出家,咱姊妹们一个庄上住着做伴,我也不回山东去了。

    落下小玉,等等平定了,捎信与玳安来领她家去。”

    玉楼劝月娘说:“孝哥不知去向,日后还有指望,姐姐剃了头,孝哥回来,那时节怎么家去?”

    月娘抵死不肯,即时请将庵里老姑子来,可怜月娘把头发因想孝哥愁得白了一半,分三路剪下来,剃作比丘尼,小玉在旁和玉楼哭个不住。

    也是她平生信佛,前世道根,该从此成了正果:诗曰:一缕香云金剪开,当年玉镜照高台。

    岂期老向空门度,安得修能伴子回。

    珠翠永辞膏沐去,鬓蝉久被雪霜催。

    万缘历尽唯禅定,尚有乌啼夜半哀。

    按下月娘祝发为尼,玉楼庄上苦修不提。

    却说地那毗卢庵玳安问信,遇见孝哥为僧,又得了江南差兵的信,说官船上往南妇女俱住在淮安。

    才知道月娘、小玉一定在官船上下来,如今只在清江浦上去跟寻,自然有信。

    那了空思亲念急,又遇了玳安,同心一路,次日拜了菩萨,辞了师父雪涧,拿个木鱼,玳安也换了二尺蓝布,做个道士包巾,挑着一个蒲团、两件旧衲衣,一主一仆,一路而去。

    有诗赞玳安好处:恩养生成一样亲,情同父子义同臣。

    壶浆尚欲酬知己,犬马犹能恋主人。

    豫让报仇终拚死,程婴全赵不谋身。

    莫言奴仆当轻贱,尚有临危重义伦。

    这首诗不止说孝子寻亲,单说这奴仆有义,生死患难,不肯忘恩,就是忠臣孝子一样。

    这玳安不肯背主,如今哪有这样好人!

    所以东汉书上出了一个李善,入在《忠义传》上。

    这些小人,不可不细讲与他,劝他行好,得了好报,又不折本吃亏。

    当初,东汉义仆李善,主人有十万金的富,在京开店。

    只生一子,在孩抱中,正遇天灾瘟疫,主要夫妻俱死,并无宗族亲戚,只有伙计家童二十余人,共谋害死此儿,将家私众人平分。

    李善秘知其谋,不敢言语,连夜将此儿抱出,逃回故乡,恐众人追赶害他性命,夜走昼伏。

    儿无乳母,李善五十余岁,只得把ru头送在儿口中乱咂,到了夜间竟自生出乳浆来。

    把儿子抱到本家寻人乳养,长大教诲读书,娶妻生子,替他开垦庄田,生息财产,治到万金之富。

    后来李善临死,只有几件破旧布衣,埋在李氏茔边,其儿服丧三年。

    又有一仆名阿寄,年六十岁,分在第三房儿子手里。

    三房死了,主母嫌阿寄老了无用。

    阿寄说:“老便老了,可胜似那小的没干,要替你做起人家来不难。”

    三房娘子凑了十二两娘子,随他去做生意。

    先是江西贩漆起手,每年有三四倍利息,不消十年,起家万多,替主母把福业都赎回了。

    两个小主人各纳了监生,至十万之富。

    阿寄夫妇二人,临终又写了两本分书与小主人均分,只有破衣数件,并无分毫私蓄。

    现今有一义仆,名吴四,年二十一岁,保定府定兴县人。

    主人是一孝廉,甚贫,考了江西知县缺,只带吴四随行。

    到任半年,不服水土,主人病故,停柩在寺。

    吴四无力取柩回家,只得回家报信,不料主母也因病故了。

    和弟兄族人说知,只有一块宅基,大家分讫,谁有力量去江西取灵去?

    这家人吴四哭个不了,定要自己到江西取得主人柩回,至死方休。

    却因本县一个李武进士升在江西守备,要投他随去。

    守备见吴四伶俐,也要个人服侍上官。

    这吴四一路殷勤得力,守备甚喜,不肯舍他去,有一个使女生得齐整,也值五六十金,情愿招他为婿,即日成家,好留住吴四跟随。

    吴四痛哭道:“小人因恩主的灵柩在外,千里来取,没有盘费,才随了爷来,岂有今日变心,就在这里住下的理?

    以待小人取回恩主的骨榇家去,再来答应不迟。”

    李守备不好强留,送他二两盘费,哭着去了。

    到了任所,先到寺里柩前哭了,遍向一县乡绅阖学门首跪门,印了一纸乞哀资送的禀贴,逢人跪讨。

    不消半年,积了三十五两银子,自己不肯买碗面吃,因此买了一辆小车,三头驴子来,将灵柩送上车,使驴牵着,自己扶车,由旱路来。

    又领了一个保定的熟人,前后推扶,到了定兴县,共有二千余里,一年才回。

    吴四同族人合葬了主人夫妇,在坟上三年,后来大富,有范吏部为之作传。

    今日玳安同孝哥远访主母,后来玳安随了西门的姓,起家十万,人称小西门员外,岂不是天报好人!

    因乱世小人负义,把主仆二字看轻了,多有忘恩害主的,所以把这好人提醒他,休学那来安、来保负心丧命,有甚好处?

    也要使主人知道,奴仆中有做出忠教事来的,不可十分轻贱他。

    今日单说玳安同孝哥从毗卢庵出门,千里南游,找寻生母月娘。

    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向淮安府问路而来。

    那时,淮南淮北在金宋交界用兵之地,都有百姓团结,避难在山寨、海岛里,日久人多,没有口粮,只得抢劫,做起土贼来。

    一两个孤身客人,没有敢走的。

    又有一件怕人处,连年荒歉,米豆没处去籴,人人抢夺,又不敢贩卖,多有强人截路,把肥胖客人杀了,腌成火肉一样,做下饭的。

    百姓穷荒饿死大半,还有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事。

    以人为粮,说是味美无比,起了个美名,不叫做人肉,说是“双脚羊”。

    这一个玳安,领着孝哥,十四五岁的个白胖小和尚子,孤身南走,岂不是件险危的事!

    二人不知往南的路,一步步化着饭吃,问路前行。

    或是昼走荒村乞化,夜投古寺觅宿,不则一日,到了淮河渡口,下邳桃源地方。

    只见人民乱走,拖男领女的,也有推车赶驴,背着包裹的。

    玳安上前细问,才知道金兵两路南侵,沿淮安一带州县不攻自破,百姓们各处逃生。

    这了空和玳安吓得无路可避,百忙里寻不出个寺院。

    往东南上一望,露出半截塔在林子里,不上五七里路。

    玳安叫孝哥:“咱如今往前没处去,不如且躲在寺里,你是个和尚,我是个道人,那番兵来时,也不难为咱出家人。”

    玳安前行,了空随后,落荒而走。

    远远看见一座古寺,但见:古塔高盘云汉,山门倒塌埃尘。

    松枯秃顶尽无枝,荒草迷漫全失路。

    三尊佛像无金色,只有野鸟来巢,一座韦驮悬宝杵,哪得高僧住锡。

    入殿全无香火气,到门不听木鱼声。

    玳安、了空进得山门来,只见钟楼倒了,地下一口大钟,半截埋在土里,大殿上蓬蒿长有一尺余深。

    踅到后面,禅堂、香积厨都拆净了,只有伽蓝韦驮殿,倒了半间,还有个石香炉,长了满炉的青草,日色沉西,不见一个人来往。

    山门一望,都是湖泊,全无村落。

    了空有些害怕,道:“玳安,这个破寺怎么着住下?”

    玳安说:“如今天晚了,没处投宿,知道金朝大兵什么时到?

    一到哪里去躲?

    咱且在这伽蓝神像后边胡乱捱这一夜,明日问路再走。”

    一行说着天黑了,满寺里黑胧胧的,又没个门户关着。

    两人取把枯草来,把禅杖蒲团倚在神座旁边,和衣打坐。

    了空却暗诵《观音大士救苦经》和药师解厄的咒。

    到了四更天气,总是人烟断绝,鸡狗不听得一声,两人合眼朦胧。

    只听得一群人进寺来,到了大殿上,乒乓乒乓响了一会,来这伽蓝殿里,使挠钩长枪乱搠。

    吓得玳安伏在神像后,做一堆儿,一口气也不敢出。

    了空不知道,问了声“是谁”。

    早一挠钩,搭着破直裰袖子,扯出寺门去,玳安哪敢言语。

    等不到天明,这群贼早已四散,不知掳着了空哪里去了。

    天明玳安起来,见孝哥没了。

    待要往前找信,知是哪条路去的。

    待要回山东,也是主仆一场相遇,怎舍得就去了!

    只得拿起禅杖蒲团,往前找大路上淮安去罢。

    等寻着主母,再访问孝哥不迟。

    玳安无奈,腹中又饥又渴,往常化斋,还有了空念经,只得空打木鱼子,口里胡乱哼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抄化几文钱米,讨着饭吃,好不艰难。

    不知后来主仆何日相逢,母子何年相见,正是:苦海茫茫,前浪未休后浪起;灾魔滚滚,一重未脱一重来。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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