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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相尧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舜让于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书尧典》)“尧老而舜摄也。”(《孟子》)

    △舜摄政之不得已

    按《经》文,尧之命舜曰“汝陟帝位”,是尧之心欲舜此时即居天子位,犹让岳之云“巽朕位”也。舜之承命“让于德,弗嗣”,是舜之心欲己终身不行天子政,犹岳之辞以“忝帝位”也。其下文乃云“受终于文祖”。“受终”者何?孟子所谓“尧老而舜摄”者是也。盖尧欲舜即居天子位而舜不肯,舜欲己终不行天子政而尧又不肯,於是乎尧不得已降心以从舜而使之摄政,舜亦不得已降心以从尧而为尧摄政。两圣人各欲行其心之所安,而时势所迫,遂创千古之奇,而得乎天理人情之正。故摄之云者,前此未有也,理与势相摩而圣人之权生焉。故曰尧、舜为万世之法也。然则何以谓之“受终?”尧之事未毕,授之舜使终之,故曰受终也。

    【存疑】“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论语尧曰篇》)

    △《尧曰篇》命舜词之可疑

    按:汉儒所传之《古文尚书》(谓《史》、《汉》所称,马、郑所传之《孔壁古文》;非隋刘焯所传之《伪古文孔氏传》),二帝、三王之言具在也。尧之让岳也,曰:“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其授舜也,曰:“询事考言,乃言可绩,三载;汝陟帝位。”皆欲其代己熙庶绩以安天下耳,未尝以天下为重而欲其常保而无失也。舜之咨岳也,曰:“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其赓载歌也,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惟欲熙庶绩以终尧之功耳,亦未尝以天下为重而欲常保而无失也。下至汤武之誓,亦但以救民拨乱为言,绝无一毫沾沾於天位之心。逮成王时,周公、召公迭进相诫,始多儆以保守先业之难:此为守成之主,贤人以降言耳,固不足为唐、虞大圣人道也。然周公之《立政》、《无逸》犹仅微露其意,惟《召诰》乃谆谆焉。吾故读《尚书》而有以知夫帝王之升降,圣贤之浅深也。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孟子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徙也。”又曰:“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然则天禄之去留,初不在舜意念中也明矣。今《论语》所载尧命舜之词,乃云“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尧授舜以天下,岂但欲其不令四海困穷;舜之不令四海困穷,又岂徒为永终天禄计哉!且舜,固尝“让于德,弗嗣”者也。舜之命禹也,禹让之於稷、契、皋陶;命伯夷也,伯让之於夔、龙;垂则让之殳、┥、伯与;益则让之朱、虎、熊、罴:是知古之圣人其於进退得失之际无容心焉。故舜之命之,亦止告以“汝平水土,惟时懋哉”,“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而已,不惕之以失职之罚也。“三载考绩”虽有“黜陟”之文,然此特为庶官言之,非此数圣人亦待此而後勉也。舜方让而不居,而尧乃以“天禄永终”戒之,是何其待舜之太薄也邪!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又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此特事後推原其故云尔;若禅让时,则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不征之於天也。其後三王誓师,始称天以令众。然曰“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乃曰“天用剿绝其命”;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必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未有不征之於人事而徒索之於杳冥者。何者?天道远,人道迩;天无迹而难凭,人有为而共见:岂有置人事不言而但以历数为据,使後世ウ干者得藉为口实乎!无怪乎曹丕之自谓知舜、禹而晋、宋以後篡杀之主之咸征符瑞也!且历数在躬,於何见之?於民之视听见之耶,则何不言人之所共见而但言人之所不见乎?孟子曰:“汤执中。”《记》曰:“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中也者,无定位者也,故必酌乎两端乃有中。然此皆论古人云尔:自事後观之,则为得中矣,若事前教之曰执中,则不知中果何在也。故失中之事,其人亦自以为中:中不难於执而难於知也。使舜而不知所谓中,虽告之何益;使舜而固知所谓中,又何待於告!安有绝口不及天下大事而但以空空一“中”诏之乎!且《尧典》纪尧禅舜之事详矣,此文果系尧命舜之要言,果系帝王传授之心法,较之玑玉衡,封山川,孰为轻重,何以反略之而不载乎!曰,然则《论语》之文亦可疑乎?曰: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尚书》深信之,然至《吕刑》称伯夷之播刑则吾不敢信矣。吾於《雅》、《颂》深信之,然至《宫》述太王之翦商则吾不敢信矣。固因其为衰世之文,非慎言之君子所撰,亦以所追叙者数百年或千年以前之事,传闻失实乃理势所常有。故此章纪汤、武事皆不谬於圣人,而记尧、舜事独可疑,远近之分然也。且此篇在《古论语》本两篇,篇仅一二章;《鲁论语》以其少,故合之:盖皆断简,无所属,附之於《论语》之末者,初不知其传自何人。学者当据《尚书》之文以考证其是非得失而取舍之,不得概信为实然也。故列之於存疑,以俟知言之君子决之。

    “在玑玉衡,以齐七政。”(《书尧典》)

    此舜成天之政,所以补尧授时之未备,故首及之。

    “肆类于上帝,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後。”(同上)

    此记布政於内之事。先事神而後治人者,奉天以出治,明不敢自专也。

    △“群牧”未有定数

    按:“群牧”云者,数不定之词也。盖其初但因地之相近而董率之,未有分界,故亦未有定数。自舜肇十二州,始定为十二人,使各统一州耳。尧、舜之事皆夏时所追记,十二州既未肇,不可的知其为几人,故曰“群牧”,亦阙疑之意也。若果已有九州,岂得不云九牧邪!说并见後《肇十二州条》下。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後,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用特。”(同上)

    此记布政於外之事。亦先神而後人者,内外一也,无所不用其敬也。

    △《史记》五岳名不足据

    《史记封禅书》云:“岱宗,泰山也;南岳,衡山也;西岳,华山也;北岳,恒山也;中岳,嵩山也。”後世传《尚书》者皆因之。余按:四岳惟岱宗见於《经》,无可疑者。华山山高大而道里亦近,或当不诬。若衡乃在荆州南境,独为远“使汝、洛间诸侯涉数千里而往会焉,殊不近於人情。且《禹贡》以霍山为大岳,《春秋传》亦称四岳为大岳,则大岳似当为四岳之一,北岳亦未必果恒山也。大抵三代以上年远文缺、不可考者较多,不如阙之为善。至增嵩为五岳,尤为无据。《尧典》但称四岳,而《春秋传》亦云“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大室,即今嵩高。──然则岳止有四而嵩之非岳也明矣。此盖秦、汉之间方士之所指目。故今皆无所采。《尔雅》亦载五岳之名,与《史记》大同小异:皆不足据也。

    【附论】“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孟子》)

    “五载一巡守,群後四朝。”(《书尧典》)

    此总上内外之政言之。

    △舜立朝觐巡狩之制之故

    《尧典》於舜摄政之日,何以详记其朝觐巡狩也?曰:朝觐巡狩之制始於舜也。自尧以前,圣帝迭兴,其时亦必有朝觐巡狩之事,但尚未有定制;至舜而後垂为常典,故记之也。曰:天下政事多矣:舜之摄也,必有大变革,大号令,以新天下之耳目;而所记他事殊少,独记朝觐巡狩乃过半焉,何也?曰:此圣人御天下之要道也。盖天子以一人而临四海,虽有如天之仁,而远方遐国,穷檐屋,势不能以周知,故所重惟在“明”:是以称尧之德先以“钦明”,述尧之事先以“克明峻德”,纪舜之命官先以“四门,明四目”也。然天下之大,何以明之?今夫人主数与其大臣接,则宦官宫妾左右之臣不能欺矣:然则人主数与天下牧民之吏接,则大臣不能欺可知也;人主数与天下之耆老庶民接,则牧民之吏亦不能欺可知也。是故朝觐巡狩者,天子之所以为明也。盖以天下之广,诸侯之众,其仁与暴,勤与惰,政事之修举废坠,天子皆无由知之。虽有百即墨大夫,而不胜毁言之日闻;虽有百阿大夫,而不胜誉言之日至。虽尧、舜之臣必无拥蔽者,然圣人之心常以不能周知天下为惧,故使之岁一朝以尽诸侯之情而考其职;又虑其暴而饰为仁,惰而饰为勤,废坠而饰为修举也,故又五岁一巡狩,以尽天下耆老庶民之情而证所述之职之虚实。由是言之,朝觐之典,非以媚天子,效嵩呼也,将以询其政事也──故孟子曰:“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巡狩之典,非以极观游,博景物也,将以验其政事也──故孟子曰:“天子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盖尧、舜虽躬圣人之德,而常恐天下之一民一物不得其所,故“子贡曰:‘博施於民而能济众,何如?’孔子曰:‘尧、舜其犹病诸!’”惟其病也,是以定为朝觐巡狩之永制也。後世相沿日久,以为典礼固然,能知圣人之深意者少矣。盖圣人之明有二,曰用人,曰察吏:二者交相为用,不可偏废。故《尧典》於舜摄政时纪察吏之事,必终之以“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所以明徒察之无益也;於舜即位後纪用人之事,必终之以“三载考绩,黜陟幽明,”所以明徒用之未周也。

    “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同上)

    此因上布政之文,遂及其进贤之大略。

    △舜之进贤

    此即记十二牧,禹、皋陶之伦登用之事也。十二牧之任职,在舜未即位前,固已,即九官虽命於舜即位後,而其初登用亦多在尧时:《史记》所谓“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是也。顾此文殊略者,古者俗淳事朴,史册未兴,而《尧典》之作在舜崩以後,事隔七八十年,官之名称,时之先後,无由详考;而古之史皆传信不传疑,故但浑举其概:犹舜即位後称“十有二牧”,而《肇十二州》前但云“群牧”,其人数不可得详也。且命官,大事也,其功由此人成,其人以此职终,故详之;若登用之始则小事耳,爵或屡进,官或屡迁,所登用者亦当不仅此数十人,固不胜其详也。然此三言者虽略,而用人之道已备:不先以“奏言”,则无由辨其贤否而试之;不继以“试功”,则无由决其贤否而庸之。孟子所谓“察之,见贤焉,然後用之”者,正谓此也。後世恩泽之举,资格之授,诗赋时文之取,固非“敷奏”之政,不足道矣;即一言契主,朱绂旋加,若汉严助、朱买臣、主父偃,其後卒以罪殛,甚者如元载、王安石,为国大奸,贻害无穷:岂非“明试”之道疏乎!然则此三言者,何异班超平平之论,听之若老生之常谈,而行之实经验之良方,百用而百效者哉!前後两篇皆记尧、舜用人之事,此篇述舜布政之事;而此文之进贤与後《流共工章》之退不肖亦用人事也。此文之进贤开後篇命官咨牧之端,後文之退不肖结前篇举共用鲧之案,亦章法也。

    【备览】“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ㄨ岂攵、ρ、大临、ζ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於尧。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後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左传》文公十八年)

    △《左传》记八元、八恺之失实

    《传》於此文後引《书》“五典克从,百揆时叙”之语以证之;《史记》因此,遂载其事於舜未摄政时。余按:《经》云:“询事考言,乃言可绩,三载。”则舜未摄政时仅三年耳。《史记》谓舜举二十年而後摄政,故云然;若仅三载,则当在舜摄政时明矣。舜初自田间来,安能悉知元、恺之才,而“地平天成”之效亦非三年所可致;《传》但引《书》以证舜功,非谓其必在此时也。且《传》语颇夸,未必不失实,故列之备览而次之於此。此即“车服以庸”之一事也。又《传》称“尧不能用”,语亦非是。尧亦圣人,舜亦圣人,尧何遽不如舜!尧能举舜於田间,独不能举元、恺於世族乎!元、恺之未用,或其年尚未逮,才尚未著耳。史克但欲极称舜功,遂不暇为尧地,此乃文人通病。故今亦删之。说并见前《慎徽五典》及後《四罪》,《殂落条》下。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川。”(《书尧典》)

    此舜平地之政,所以开“禹敷土”之先声。首成天,次治人,次平地,三才之道备矣。

    【存参】“尧遭洪水,怀山襄陵;天下分绝,为十二州。”(《汉书地理志》)

    △“肇十二州”以前无九州

    蔡氏《书传》云:“古但为九州,禹治水作《贡》,亦因其旧。及舜即位(当是“摄政”耳,文误)以冀、青地广,始分冀东(当是“北”,文误)恒山之地为并州,其东北医无闾之地为幽州,又分青之东北辽东等处为营州。”余按:“川”之文既在“肇十二州”之後,则治水之事必不在“肇十二州”之前,此其误固不待言矣(详见後篇)。然即古之九州亦初无是事也。何者?“肇”之为言“始”也:前此未有而始设之之谓肇;若前此固有九州而但增之,非肇也。且析九以为十二,细事耳,非舜代尧致治之大政也:特书之,何居焉?然则古固未尝有州,自舜巡狩以後始分为十二州以属之十二牧,故史臣特记之曰“肇十有二州”,以志州所自始。“州”之为文,本取两川相抱而象形者,故《说文》云:“水中可居曰州。”徐铉曰:“今别作洲,非是。”是时洪水滔天,其域在中若州渚然,是以名之为州。故舜摄政之初但曰“日觐四岳群牧”,不曰“九牧”,牧未有定数也;及舜即位则曰“咨十有二牧”,不曰“咨於群牧”,牧已有常额也。其後禹别九州,亦曰“九牧”,不曰“群牧”,州之肇於舜而非增於舜明矣。

    △十二州名无可考

    至十二州之名,《经》、《传》皆无之。幽、并、营之为州虽见於《周官》、《尔雅》,然彼自记九州之名,与舜之十二州初无涉也。冀、帝畿也,地虽少广,尚不逮雍、荆、扬、梁;若分裂之以为幽、并,则冀之所馀者几何?畿内不应若是小也。汉以後,河南徙,兖地大半入於河北,又东灭朝鲜,置乐浪,乃并建冀、幽、并三州,然并犹跨河而侵入雍州之界。当舜时,河犹在大亻丕、洚水:若又以辽东为营,其间安得容三州乎!《书》云:“海岱惟青州。”东际海,西界岱,则辽东之不在青州域内明矣。《尔雅》云:“齐曰营州。”齐,今之青州府,则《尔雅》之营州即青州而非辽东明矣。又安得以辽东为营、为青之故境也哉!《周官》一书本非先王之制:封国之不合,章章可见矣。《传》曰:“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正指今忻代以北而言,则是周人亦以为冀,未尝以为并也。至於《尔雅》,乃汉儒释《经》之书,其於九州亦初不言为商制。孙炎以其非夏非周,不得已故疑为商制。作《尔雅》者非商人也,何为不述周制而述商制?果商制邪,又何不明书为商而乃以周之国名冠之乎?盖自战国以来,古书散轶,即有之,而简策繁重,得见者少,见之亦或不能记忆,非若後世印本之书轻便而有之者多之便於检核也;故秦、汉间书多与《经传》异者,公羊子所谓“所传闻异词”者是也。是以《周官》有幽、并而无徐、梁,《尔雅》有幽、营而无青、徐,乃事理之常,不足为怪。而後儒必欲曲为之解,使之并行不悖,过矣!况欲以此补舜十二州之缺乎!大抵儒者之患皆好强不知以为知。古书既缺,十二州名无可考证,则亦已矣;见《周官》、《尔雅》有幽、并、营三州名为《禹贡》所无,遂附会之以补舜十二州之数。巧则巧矣,而不知其误且诬也!或者又谓陶唐都冀,声名文教自冀四达,冀之北土所及固广:则又从而为之辞者。使北之所及果广,则其山川亦当有一二见於《禹贡》,何以太原、碣石而北寂然一无所记载乎?故今概无所采,而以“肇十二州”之文列於九州未定之前。说并见後《舜命禹》及《禹别九州条》下。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书尧典》)

    此舜恤刑之事。所以次於此者,圣人尚德缓刑,先赏後刑,故待庶政毕叙然後及之。

    △刑有大小常变之分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刑之大者也。“五刑”,《吕刑》所述“墨、劓、非刂、宫、大辟”是也。刑重则流远,刑轻则流近,故刑有五,流亦有五,後章所称“五刑有服,五流有宅”是也。当刑而宥之者,《蔡传》所谓“情可矜,法可疑,与夫亲贵勋劳而不可加以刑者”是也。“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刑之小者也。官刑者,在官之人因官事而得罪;教刑者,居学校而不率师长之教训;赎刑则常人之犯小罪者(说见後条)。三者皆不丽於五刑,故不残其肢体,不流之远方。然纵之不问,势必至於无所忌惮以病人而妨政,故以此三者惩之也。“眚灾肆赦,怙终贼刑,”刑之变也。刑之事以施罪,刑之意以止恶,故论其事尤论其心。非其心之所欲,时势所迫,不得已而误陷於罪,从而刑之则民无所措其手足,故赦之──《康诰》所谓“尔,时乃不可杀”者也。怙恶不悛,恃法之止於是而故屡犯之,以常罪罪之则不足以止奸而善良罹其毒,故贼之──《康诰》所谓“自作不典,式尔,乃不可不杀”者也。“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统前事而言之,慎之至,仁之至也。或谓此章乃命官之词,其上疑有缺文。说近是。

    △赎刑之义

    “金作赎刑”,《伪孔传》通承上文而言,谓“误而入刑,出金以赎罪”。《蔡传》但承上两句而言,谓“所赎者官府学校之刑”(《吕刑》篇题下);“盖罪之极轻,虽入於鞭扑之刑而情法犹有可议者也”(《尧典》本文下)。余按:此章文云,“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则是流与五刑相表里,五刑有当宥者则流之也。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则是五刑五流之外别有此三种刑,各用於所宜用,而与五刑不相涉也。若谓误入於五刑者以金赎罪,则文当云“流宥五刑,金赎五刑”;即所赎者官刑教刑,亦当变文以明之:皆不当言“作赎刑”,与上“作官刑”、“作教刑”之语文同义均,平列而为三也。且下文云“眚灾肆赦”,误入於刑非眚灾乎,何以或赦或赎而官刑教刑皆许之赎?倘有恃其多金而违误官事,不率教典者,又何以处之?然则此三刑者本各自为一法,不但在五刑之外,即三者亦渺不相涉也;盖官刑专以治官府,教刑专以治学校,赎刑不言所施,则为泛言可知;但所犯罪小,不丽於五刑,是以不忍残其肢体,亦或未宜加以鞭扑,故以赎为之刑,即後世所谓“罚”也。古未有罚名,故谓之赎刑耳。大抵其罪多由财物细事而起,如近世侵占田宅,攘取钱帛之属。彼惧於失金则不敢轻犯;亦有畏罚甚於畏鞭扑者,故罚之自足以止奸,不必其刑之也。不然,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五刑非可以轻用也,而流止以宥五刑,鞭扑止用之於官府学校,则轻罪将何以治之?《传》曰:“刑罚清而民服”。孔子曰:“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然则有刑则必有罚,各视其所犯以加之,非罪当刑而可以罚代也。自周穆王以刑聚财,始取五刑之疑者而罚之,汉世建入赎罪之法,遂并不问其疑与否而概许之赎,於是刑罚相乱,或当罚而遽罹於刑,或当刑而仅致其罚,以致贫者含冤而富者轻於犯法;宁唐、虞之治而有是哉!《两传》所言,盖皆习於後世之事,欲曲全之而未得其解者。故今正之。

    “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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