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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王中

    【补】“周武有孟津之誓。”(《左传》昭公四年)

    “一月戊午,师渡於孟津。”(《书序》,见《汉书律历志》)

    △辨逆流疾风之说

    《淮南子》云:“武王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武王操钺秉旄而之(云云)。”余按:此亦“风折,雨洒兵”之事而传闻异词者,不可信。故不采。

    【存参】“戊午,度於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师行三十里,故三十一日而度。明日己未冬至,晨星与婺女伏,历建星及牵牛,至於婺女、天鼋之首。”(《汉书律历志》)

    【备览】“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武王乃作《泰誓》,告於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於天,毁坏其三正,离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史记周本纪》)

    △吴或、蔡沈、顾炎武疑《泰誓》

    齐、梁以来所传《泰誓》三篇,语多浅陋,先儒往往有疑之者。吴氏云:“汤、武皆以兵受命,然汤之辞裕,武王之辞迫;汤之数桀也恭,武王之数纣也傲;学者不能无憾。疑其书之晚出,或非尽当时之本文也。”蔡氏跋《牧誓篇》後云:“此篇严肃而温厚,与《汤誓》相表里,真圣人之言也。《泰誓》、《武成》,一篇之中似非尽出於一人之口。岂独此为全书乎?”顾氏云:“商之德泽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纣,乃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雠。’何至於此!纣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雠之,岂非《泰誓》之文出於魏、晋间人之伪撰者邪!吴氏、蔡氏盖已见及乎此;特以注家之体,未敢直言其伪耳。”

    △伪《泰誓》掇拾之谬

    余按:纣之无道,《尚书》言之详矣。《牧誓》严而不怒,直而不绞,圣人之言也。《微子》意存规戒,指陈无隐,语曲而忧深,情切而意悲,忠臣义士之言也。《酒诰》、《无逸》、《立政》等篇,亦皆和平庄雅,无可议者。独此《泰誓》三篇,数纣之罪,切齿腐心,矜张夸大,全无圣人气象。圣人伐暴救民,何至於此!岂惟武王必无此言,三代以上从未有如是之言也!至其语虽皆有所本,而重复杂乱,绝无章法,即移上篇语於中篇,移中篇语於下篇,亦未见其不可。然则何所见而必分为三度言之乎!先儒之论当矣。惟是篇中所采经传之文舛谬累累,先儒尚多有未及者,略缀数则於左:

    △古籍称《泰誓》者五条

    “天视自我民视”二句,本之《孟子》。“我武维扬”五句,本之《孟子》而少改之。“民之所欲”二句,本之《春秋传》。“纣有亿兆夷人”四句,本之《春秋传》而少改之。“予克受”六句,本之《坊记》。原文皆称《泰誓》云云。虽於上下文义未甚融洽,然於理无大谬,不必深论。

    △“虽有周亲”条之分割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四语,今见於《论语尧曰篇》,而不言其所引何书;玩之殊与誓词不类。且其文本相连,兼与上下之意相属;今割而分之,以“虽有周亲”系“同心同德”下,“百姓有过”系“自我民听”下,则於文义不属。况六句中删其中二句而但引首尾,亦非引书之体。

    △“天佑下民”条之删改

    《孟子》引《书》云:“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今改其文,云“惟其克相上帝”,可也;云“宠绥四方”,则不可。宠也者,尊之也,贵之也;天可以宠君师,君师安能宠四方乎!《蔡传》以宠为爱,亦强为之说耳。又删“惟我在天下”五字,而云“予曷敢有越厥志”,全失《孟子》之意,而语气亦不完。且《孟子》引《泰誓》“我武维扬”,“天视自我民视”,皆称其篇名;而此但称“《书》曰”,亦恐非《泰誓》中语也。

    △“同德度义”语失苌弘意

    《春秋传》苌弘对刘子云:“同德度义,《泰誓》曰:‘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则是《泰誓》之文止後四句,而“同德度义”乃苌弘之言。“同德”云者,即下“同心同德”之谓也。今采此四语而改之以入中篇,又采“同德度义”句入上篇而增“同力度德”於上,如此,则“同德”乃《孟子》“德齐”之意,而德犹不足恃,又视其义何如,不但与下“同心同德”之语不伦,失苌弘之本意,而德之与义岂容有浅深轻重之别乎?况此五句果皆出於《泰誓》,苌弘何得独掠此一句以为己言也!

    △“除恶务本”为伍员语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本《春秋传》伍员谏吴王语而少改之。不但不如原文之善,而此言乃霸主之臣施之於敌国者,若王者则必无是言,况可施之於共主乎!且伍员不称“《书》云”,则非《尚书》文明矣。

    △“时哉弗可失”为阖闾语

    “时哉弗可失”,本《春秋传》吴公子光语而少改之。夫武王之伐纣,以救民耳,岂富天下哉!使纣改过,或纣死而嗣君贤,武王之所深幸也。今如此言,则是武王幸纣无道,惟恐过此以往,後人改纪其政而不得灭之耳,──正与楚斗伯比策随之意略同,──岂圣人之心乎!

    △《史记》采《泰誓》无三篇中语

    历观三篇,无非掇拾前人之语;而引用失当者十之八九,小者乖於文义,大者伤於名教。使武王光明磊落之心,忠厚和平之意不白於後世者,皆此三篇之惑之也!嗟夫,王肃之徒伪撰此书,不过欲绌郑学而伸肃说耳,而岂知其诬圣人而惑後世至於如是乎!昔司马迁亲从安国问《古文》,而《史记》所采《泰誓》文无三篇中一语,则三篇非孔壁中原书明矣。乃後儒反以《史记》所载者为伪。岂亲承其人者反得其伪,而数百馀年後绝灭失传之馀反得其真乎!余不解其为何理也!故今三篇之文概不采。至其年月之谬数,纣罪之附会,说已见前《商纣篇》中及前篇《初伐纣条》下。

    【备览】“王以二月癸亥夜陈,未毕而雨。”(《周语》)

    【存参】“庚申,二月朔日也。四日癸亥,至牧野,夜陈。甲子昧爽而合矣。”(《汉书律历志》)

    △辨胶鬲候周师之说

    《吕氏春秋》云:“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曰:‘将之殷。’胶鬲曰:‘何至?’武王曰:‘将以甲子至殷郊。’胶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果以甲子至殷郊。”余按:武王伐殷,诸侯会者八百,烽燧所及,纣岂容不知之,而待胶鬲之候!胶鬲,商之贤臣而不见用,至伐殷时非已死则去或废耳,安得尚为纣所倚任!若鬲怀禄不去,坐视殷亡,则亦不成为胶鬲矣!此皆後人妄撰,以见武王之有信耳,非实事也。故不录。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髟矛}、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於尔躬有戮!’”(《书牧誓》)

    △《牧誓》与《伪泰誓》之相反

    吾读《泰誓》,而知武王之必斩纣头悬诸太白,必不封武庚於商也。吾读《牧誓》,而知武王之必封武庚於商,必不忍斩纣头而悬诸太白也。何者?《牧誓》数纣之罪,不过曰“惟妇言是用”而已,“惟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而已;其暴虐百姓,奸宄商邑,虽纣主之而实大夫卿士之成之也。玩其词,揆其意,克商之後必将此暴虐奸宄者尽诛之以快人心;至於纣,即使不死,亦不过废而迁之,使不得一有所为,不得复用此暴虐奸宄之人,如越句践之居吴王於甬东者而已,非惟不肯灭其社稷,亦必不肯残其身,况於已死而尚毁其尸乎!而《泰誓》数纣之罪,则曰“淫酗肆虐”,曰“罪浮於桀”,曰“残害万姓”,曰“毒四海”,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曰“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甚至斥为“独夫”名为“世雠”,念除恶之务本,必殄歼之乃止。玩其词,揆其意,克商之後必生执纣而甘心焉,然後始泄其忿;至於武庚,不杀亦已幸矣,亦必窜之流之,其尚肯封之乎!由是言之,《牧誓》与封武庚之武王一武王,《泰誓》与悬纣头之武王又一武王也;言《牧誓》之言者必不忍言《泰誓》之言,言《泰誓》之言者必不能言《牧誓》之言也;忍悬纣头於太白者必不肯封武庚於商,肯封武庚於商者必不忍悬纣头於太白也。然则此二篇必有一真一伪,此二事亦必有一是一非,显然而可见也。犹之乎匡章不忍欺死父之必不欺生君,胡广不肯舍一猪之必不舍身命也。《牧誓》一篇,出於伏生、孔安国壁中,而先行於两汉;《泰誓》三篇,出於齐、梁之际,而晚行於隋、唐。武庚之封,与《诗鸱》、《东山》合,与《书》、《金》、《大诰》合;纣头之悬,则经传从未有一言及之者。此果孰是孰非,孰真孰伪,学者苟平心而察之,不难辨也。如《牧誓》果武王之言,封武庚果武王之事,则《伪孔氏古文》与《逸周书》所记不可信也明矣。吾与作《伪书》者无怨,顾伤古圣人之事见诬於後世,故不忍於不言。说并见前《孟津之誓》及後条下。

    △高定论《牧誓》之谬

    《唐国史补》云,“高定读《牧誓》,问其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曰:‘应天顺人。’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岂是顺人?’父不能答。”余按:武王与纣原非君臣;但商纣世为天子,周乃一侯国耳。故晋韩厥及司马侯皆以周喻晋,以纣喻楚,《孟子齐人伐燕章》中亦尝以周喻齐,以纣喻燕,皆若敌国然者,至以“赏于祖,戮于社”为非顺人,语尤乖谬。行军必有赏罚,岂无赏罚始为顺人乎!《费誓》云“汝则有大刑”,“汝则有常刑”,鲁公之征徐戎亦不得谓之顺人乎!且此乃《甘誓》语,何得用之以讥武王!不知其父何以不能答,作书者又何以载之为美谈也?说并见前《文王篇》中及後条下。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汝,无贰尔心!’”(《诗大雅》)

    【补】“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孟子》)

    【备览】“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於鹿台之上,蒙衣其珠玉,自燔於火而死。”(《史记周本纪》)

    【存疑】“粤若来三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刘商王纣。”(《逸书武成》)

    △《武成》“咸刘”之可疑

    按:武王之伐纣,据《孟子》以民为“崩角稽首”,据《史记》以纣为“自燔於火”;而此文乃云“咸刘商王纣”,若大行诛杀者,语殊可疑。盖《武成》一篇本多言过其实,故孟子止取二三策,而谓“血流漂杵’之事无之。况此篇乃安国得多十六篇者,非若二十八篇以《今文》读之者可此;蝌蚪之文本不易识,亦岂能保无文字之偶误,故汉儒称为残缺不全,绝无师说,固未可尽执为实也。惟其出师月日可与他书互证,有不容尽废者。故列之於存疑。

    【附录】“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左传》昭公十五年)”

    【附论】“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

    △辨苏轼、孔子罪汤、武之说

    苏氏云,“孔子盖罪汤武,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於汤、武也明矣。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於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君臣之道岂不两全!而以兵取之,而杀之,可乎!”由是世之论者皆以文王不伐商,而武王伐之为非是。余独以为不然。圣人者,奉天而行者也,故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文王之不伐纣与武王之不得不伐纣,皆天也,故孟子曰:“取之而民不悦,则勿取,文王是也;取之而民悦,则取之,武王是也。”盖文王之时,诸侯新服,周化犹未大行,而纣贤臣尚多,其虐未甚,故文王可以不伐商;至武王之世,商之贤臣已尽,而纣暴虐滋甚,民困而无所告,为武王者安能晏然听其骈首而就死乎!当商之末,诸侯相吞并,西方则崇为大,东方则奄为大,中州之地,大河南北,则殷之王畿也。文王起於西陲,故先伐崇与密;至武王而克商,至成王、周公而後践奄;自西而东,化以渐及,先後之势然也。故曰“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犹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後大行。”言其三世相承以共安天下也,但武王当其中耳,不得遂以此为圣人之优劣也。“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夫禹与文王之乐未必即无高下,然必不在於追蠡,则武与文之优劣亦不在於伐商与不伐商,王与帝之升降亦不在於征诛与不征诛也。如以其迹断之,是以追蠡而论乐耳。《记》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夫子焉不学。”皆以文、武并称,从未有歧而二之者。是孔子於文、武,其尊信无以异也。且《论语》者,後人之所记,非孔子之所自著也,其论尧、舜、禹亦仅一见,则圣言之遗者尚多。今也据孔子之赞舜、禹而遂诬孔子之罪汤、武,则孔子尝称稷,即可谓之罪契,尝称周公,即可谓之罪召公矣:欲诬圣人,亦何患於无辞乎!夫可以取信者孔、孟而已,孔子未尝斥汤、武也,则曲为之说曰,孔子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也;然则孟子不必讳矣,而孟子不惟不斥,且表章之,苏氏不复能曲为说,则直曰“孟子之言不可为训”而已。孔子既未尝言,孟子之言又不可为训,则虽欲不入於杨、墨,不可得矣!至所称两全之术,尤为纰缪。何者?武王之伐纣,不过欲救民耳;以民困於水火而不能待纣之死,是以伐之,非贪其地而灭之也。若殷别立贤君,武王又何必强之事己。且夫力能靖殷,使之不至於乱,而不肯一援手,乃冀幸其自相屠戮而享其利,而脱己之恶名,此岂圣人正大光明之心也哉!详苏氏之计画,皆曹操、司马懿狐媚窃国者之所为,盖以利天下之心揣武王,故欲进之以此,而不自知其肝胆之楚、越也!至谓纣见杀於武王,则亦承《史记》之谬耳,武王岂有是事也哉!张子厚云:“一日之间,天命未绝,则为君臣;当日命绝,则为独夫。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武王安得而止之哉!”以此为武王解,似矣。然天下事未有不以渐者,天命之绝岂在一日;况君臣之分犹天泽之不可更;昨日竭忠贞而奉之矣,今日称干戈而加之,可乎!且夫孟津之会,诸侯不期而至,《史记》文耳,武王未必不告之也。纵果诸侯自来,要亦闻武王之伐商而会之耳;武王早至孟津,则诸侯早会,迟至则迟会,如之何其可以一日之间为天命去留之界也!盖殷天命之去当在文王之世,故《书》曰“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诗文王》之篇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天命已去而久不肯伐商,是以谓之“至德”。若至孟津之会而後决,则文王之伐密伐崇,三分有二,庸得不谓之跋扈乎!盖凡论周事者皆为《史记》所误,而以文王之为西伯,专征伐,为纣之所赐,故以後世君臣之分断武王之是非。不知殷衰以来,圣贤之君不作,诸侯固以渐而叛矣;周介戎、狄之间,乃商政所不及,及其浸昌浸大,诸侯归之,又商所不能臣,自文王之世固已未尝一日臣於商矣,况武王乎!《牧誓》曰:“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夫曰“于百姓”而不曰“于万方”曰“于商邑”而不曰“于下国”,则是纣之号令止行于其畿内之明证也。故凡真古书之文,未有谓桀、纣之令行於天下者;惟伪书乃往往有之。如《汤誓》及此篇,皆马、郑相传之真《古文尚书》也,则其文但曰“率割夏邑”,“奸宄于商邑”而已;而《伪古文尚书》之《汤诰》则曰“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矣,《泰誓》则曰“残害于尔万姓”,曰“毒四海”矣。何者?《伪书》撰於东晋以後,彼固以汉、晋之事例之也。学者苟能分别观之,则不但古圣人之真可识,而古书之真伪亦可辨矣。由是言之纣与文、武原无君臣之分而但为名号正朔所存,苟非大无道则圣人亦不忍轻黜之,苟其大无道则圣人亦不敢擅庇之,文、武岂有二道也哉!是故论文、武者但当问其实为纣臣与否,而不必问其伐商与不伐商。果君臣也,则虽以曹操之不篡汉而罪与丕无殊;果非君臣也,则虽以武王之伐商而至德与文不异。惜乎世之论者皆不折衷於此,信杨、墨者则以汤、武为罪人,尊圣人者亦但以天命为解释;《六经》之晦,圣人之受诬也久矣!余既有见於此,不忍不言,然言之亦未必其有信之者也。嗟夫,自战国至秦,世道之一大升降也,杀人动数十万,民之死者十而七八,卒灭先王之法,焚《诗》、《书》,废礼乐而後已,何以至於是也?以自文、武以後八九百年,无圣人为天子者以救之也。然则使汤不放桀,武王不伐纣,将不待後世而即为战国可知也。夫果不待後世而即为战国,则当孔、孟来生而尧、舜之道久已泯没,孔、孟且无所承以传於後,人类几何而不尽,即不尽而几何不为禽兽也!呜乎,後世之人所以尚能生全而异於禽兽者,汤、武之功也;赖汤、武之功以生,而遂奋其笔以訾汤、武,以为千古之罪人,世之背本忘恩未有如是之甚者也!且夫以汤、武之放伐为罪者,黄老氏之言也;黄老氏之言,杨氏之言也。後之儒者耻言杨、墨而自以为能辟异端,然论圣人之事则皆祖述杨、墨之剩言而不自知,呜乎,吾不知其所辟者何异端也!故今於汤、武王之事特详辨之。说并见《成汤》、《王季》、《文王》、《伯夷》篇中。

    △辨黄钺斩纣之说

    《史记周本纪》云:“武王至纣死所,自射之;三发,而後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太白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元钺,县其头小白之旗。”余按:圣人之伐暴,以救民也,非雠之而欲甘心焉者也。桀虽虐,汤放之而已;使纣不死,武王必不杀纣;况於已死而残其尸,何为也者!春秋时灭国多矣,於其君也迁之而已,尚未有杀之者;况商周之间风俗尤厚,而武王,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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