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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南》十有四篇

    △《召南》之时代与地域

    《召南》十有四篇,旧说皆以为文王之世南国之诗。今以经传考之,《鹊巢》三篇皆燕射时所歌,当为成周盛时所作。《甘棠》乃周人之思召公者,召公没於康王之世,则此诗作於康、昭之际明甚。《何彼矣》篇中称“平王之孙”,则东迁以後之诗无疑也。以词意观之,“鹊巢”三篇乃治内齐家之事,颇类《周南关雎》之三。《行露》狱讼失宜,朝政初衰,亦似在《周南兔》之日。《标梅》之“迨吉”,《野有死》之“怀春”,与《南有乔木》之“游女”事相类也。《何彼矣》之称“平王”,与《汝坟》之忧“如毁”时相近也。然则其诗先後固不一时,不得皆以为在文王世也。至谓为南国之诗,惟《江有汜》一篇有明文耳。若《殷其雷》、《何彼矣》,乃王畿人所作。其馀诸篇皆无明文,亦难悬定。然则非但不皆在文王世,而亦非尽南国诗矣。惟《驺虞》乃射时所歌,与《鹊巢》等篇同,而反列於後者,犹《周南》之後而殿以《麟趾》也。说并见各篇中。

    ○《鹊巢》《采蘩》《采》

    △《鹊巢》教女子不自私

    《鹊巢》何以居《召南》之首也?所以教女子使不自私也。巢,鹊之巢,而鸠居之,言此国此家皆夫之所有,非己所得私也。大凡女子之情多私夫所有为己物,不体其夫之心而惟己情是犭旬,故有视其前子、庶子远不如己子者,有疏其夫之兄弟而亲己之兄弟者。不知此家乃夫之家,此国乃夫之国,当视夫之亲疏以为厚薄,鸠但居鹊之巢而已,不得遂以为鸠巢也。必如是,然後可以配其夫。是以於归之日,百两御之,待之隆者,责之重也。“方”之者何?量度之也。“盈”之者何?生聚之也。鹊有巢而鸠居之,非但享其成业而已,亦必将有内助之功,然後可以无愧於妇职耳。大抵《召南》前三篇与《周南》前三篇略相类:其首二篇皆言初婚,次四篇皆言女子之事。惟其所居乃鹊之巢,是以采蘩奉宗庙而不敢少怠也。故以此六篇冠於《二南》之首,以明国之当本於家;而以《关雎》、《鹊巢》两篇冠於《葛覃》、《采蘩》诸篇之首,以明妇之当统於夫。古人於此盖有深意存焉。《序》第以为后妃、夫人之德,失之远矣。

    △《采蘩》、《采》教女子重宗庙

    《采蘩》、《采》何以次於《鹊巢》後也?所以教女子使重宗庙也。人所以娶妻者,非徒共其安乐也,必将有所重责之也。妇所以事夫者,非徒饰其仪容也?必将有以重报之也。重盖莫重於宗庙矣,故举祭祀而言之也。且夫人君媵妾多矣,即士大夫亦不乏人,何以独於妻殊之而与为敌体?诚以同奉宗庙之故,故重之也。然则为女子者必与夫为一体,体夫之心以事夫之宗庙,而保之无或失,乃足以答夫之重礼,故以祭祀之事谆谆言之,其所以警戒女子者深矣!

    △《采》应在《草虫》前

    又按:《采》一篇,《齐诗》在《草虫》前,今《毛诗》则在《草虫》後。据《礼燕射篇》文:“笙入,立於县中北面,乃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则是《采》当与《鹊巢》、《采蘩》相属,不当反在《草虫》之後。《齐诗》之次是也。《毛诗》误矣。

    △蘩之应用

    祭祀之事多矣,“为俎孔硕”,“为豆孔庶”,何为斤斤於蘩之微物也?曰:此古人贵诚之意也。《春秋传》云:“《风》有《采蘩》、《采》,《雅》有《行苇》、《酌》,昭忠信也。”盖有诚敬之心,凡事致其精洁,则虽沼涧之中蘩之菜皆可以奉宗庙,不在於备物也。抑《传》又有之,秦穆公用孟明而修国政,以霸西戎,则引《采蘩》之首章以美其举人之周,与人之壹,然则是义也亦可通於用人。何者?沼与非难至之地也,与蘩非难得之物也,采之用之即可以共公侯之事。是知天下未尝无才,人主苟能求之,则随地皆可以得人,所谓“举人之周”者此也。苟能任之,则随事皆可以奏效,所谓“与人之壹”者此也。信乎,古人之善於说《诗》,触类可以旁通,而非後世为章句训诂者之所能及也!

    △《二南》先言妇人事

    《周南》、《召南》何为皆先言妇人之事也?曰:此先王虑天下之远也。盖天下之平必由於国治,国之治必由於家齐。故太任思齐,太姒嗣音而周以兴;牝鸡司晨而商以亡;褒姒宠、申后废而周亦以东迁。毋以妇人为轻,妇人之所关於兴亡者正不小也!故《二南》之始即教之以此,所以正其本而柔其心,使不至於败国而亡家也。後世不达此意,惟务徇妇人之情,而妇人亦惟欲徇已之志。是以西汉有吕氏之祸,王氏之篡,东汉尤以母后专政为常,其所亲则贵宠之,非其所亲则疏远之,若天下为己之故物者,而不复顾宗庙之陨,岂非此义之不明哉,驯至唐之武韦而祸益烈,蔑以加矣。孔子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信乎其如正墙面也!

    ○草虫

    △本篇未必为夫妇诗

    《草虫序》云:“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笺》云:“‘未见君子’,谓在途时也。‘既见’,谓同牢而食也。”余按:女待人而行者也,女子之嫁亦有不得已焉,故曰:“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又曰:“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今以未得同牢为忧,已得同牢为喜,无耻甚矣,安在其能以礼自防乎!且既问名纳采,聘之为妻矣,宁有不与同牢之理,而烦女子之过虑乎!《朱传》以为“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独居,感时物之变而思其君子”,说为近是。玩其词意,未见其当为大夫之妻,亦未见其必为妻之恩夫也。《小雅》与诸国风称“见君子”者多矣,皆不训为思其夫(《车邻》、《风雨》、《菁莪》、《隰桑》、《蓼萧》),何独《汝坟》、《草虫》在《二南》中即为思夫诗乎!既不可知其人,无宁缺之;不必强以命之,致失诗人之本意也。

    ○《甘棠》

    △本篇作於召公没後

    《甘棠》,《序》以为美召伯,《朱传》以为後人思其德,爱其树而不忍伤。按《春秋传》云:“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则是此诗乃召公既没之後百姓思慕而作焉者。《朱传》之说是也。至《笺》称“召伯听男女之讼,不重烦劳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听断焉”,亦非是。甘棠之阴能庇几人而於此听断乎!《朱传》以为“或舍甘棠之下”,得之。《笺》又称“召公为二伯,故言伯”,亦误。宣王时,穆公亦称召伯,《诗》有家伯,《春秋》有单伯,岂必为二伯然後称伯乎!又按召公没於康王之世,则此诗作於康、昭之际明甚。自此以下八篇盖皆昭王以後之诗,是以其事则瑕瑜互见,其词意亦与前五篇不类。然则独前四篇为康王以前诗也。

    ○《行露》、《羔羊》

    △《行露》不必为女子诗

    《行露序》云:“召伯听讼也:强暴之男不能侵陵贞女也。”刘向《列女传》谓:“申女许嫁於酆,夫家礼不备而欲迎之,女不可,而夫家讼之,故女作此诗。”朱子《集传》全用《序》说,而释“室家不足”之文则又兼采刘义。余按:召公从武王定天下,相成、康致太平,其精明果断必有大过人者;强暴之男将畏罪之不暇,安敢反来讼人。即讼矣,召公亦必痛惩之而不为之理,安有反将贞女致之狱中者哉!且所谓“礼未备”者,仪乎?财乎?仪邪,男子何惜此区区之劳而必兴讼?讼之劳不更甚於仪乎?财邪,女子何争此区区之贿而甘入狱?婚娶而论财,又何取焉?揆之情理,皆不宜有。细详诗意,但为以势追之不从,而因致造谤兴讼耳;不必定为女子之诗,如《序》、《传》云云也,且此篇在《甘棠》之後,召伯既没?《甘棠》乃作,则此必非文王时诗明矣。

    △羔羊非美节俭正直

    《羔羊序》云:“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德如羔羊也。”余按:“羔裘”,大夫常服,“退食”,大夫常事!初不见有所谓节俭正直者。《郑笺》训“退食”为“减膳”,训“自公”谓“从公”,以为节俭正直之证。然献可替否乃为正直,从君岂得谓之正直!“退公”之下系以“自公”、状以“委蛇”,明谓退自公朝,岂得以退为减!《朱传》以为“退朝而食於家,从公门而出”,其训当矣。然既不用郑氏之解,何以仍袭节俭正直之说?节俭正直究於何见之乎?惟《朱传》所谓“从容自得”者於理为近。然则此篇特言国家无事,大臣得以优游暇豫,无王事靡,政事遗我之忧耳,初无美其节俭正直之意,不得遂以为文王之化也。

    △二篇系诸事废弛之象

    盖此二篇皆周道渐衰,穆王以後所作,故皆次於《甘棠》之後。无故而速讼狱,百姓固已不得其平矣。为大夫者夙兴夜寐,扶弱抑强,犹恐有覆盆之未照,乃皆退食委蛇,优游自适,若无所事事者,百姓将何望焉。文王之民可谓安矣,然犹“视民如伤”,“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大夫安得自暇逸乎!合观二诗,明系太平日久,诸事废弛之象,正如《金史》所云“宰相皆缓语低声,以为养相度,以致万事不理”然者,岂得以为文王至治之时诗乎,且余尝见今之为州县者矣,或早起晏眠,勤於职业,则百姓皆得自安於畎亩;若从容暇豫而不事事,则吏胥作奸,强凌弱,众暴寡,四境之内莫不嗟怨。故孔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正此谓也。自以此为文王之化,於是百姓之狱讼日繁,大臣之优游养望皆视以为固然,政与诗判然而不相入矣。

    ○《殷其雷》

    △本篇无劝以义之意

    此篇,《序》以为大夫远行,其室家劝以义。今玩其词意,但有思夫之情,绝不见所谓劝义者何在。《笺》谓“‘归哉,归哉’,劝以为臣之义未得归也。”诗明明望其归,而《笺》反谓劝以不归,与经正相悖戾。朱子但谓思念其夫,无劝以义之意,是也。然虽思念而无感伤之情,怨尤之语,则是妇人犹知大义,不至以私害公。即此见先王之遗泽未远,正与《周南桃夭》之诗相类,虽平平无奇而非後世所能及也。然则作诗之时上距成、康之世犹未甚远也。

    ○《В梅》、《野有死》

    △二篇均非文王之化

    《В梅》,《序》以为“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时”《朱传》从之,谓“女子贞信自守,惧其嫁不及时而有强暴相辱也”。《野有死》,《序》以为“天下大乱,强暴相陵,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朱传》从之,谓“女子贞洁自守,诗人因所见而美之也”。余按:男先乎女,正也;以女求男,无耻甚矣。况不俟备礼而欲以一言定约,贞者固如是乎!女子之职,女红而已,“怀春”则心固已荡矣。以男诱女,不良莫甚焉,何以尚称为“吉士”乎?文王治化旁敷,计必先被於男子而後及於女子,今如《序》、《传》所言,《行露》、《В梅》、《野有死》三诗,男无不强暴者,女无不贞洁者;何圣人之化感女易而感男难乎?盖此二诗原不作於文王之世,其诗意亦必不如《序》、《传》之所云者。

    △借物言情

    大抵古人触目而会心,借物以言情,所言者此而其意不必果在此,要在读者善会之耳。孔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此岂为为山者言之乎!然犹云譬也。孔子曰:“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後也。”则但言松柏矣,圣人岂果为松柏赋乎!况诗之为体,尤多假事以喻其意,但取其理之足以相明,情之足以相感,而不得尽执所言者以为实。是以《春秋传》晋执卫侯,郑伯为卫侯故如晋,子展赋《将仲子兮》,晋侯乃许归卫侯。晋韩起聘於郑,郑六卿饯之於郊,子大叔赋《褰裳》,韩起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郑伯享晋赵孟,子皮赋《野有死》之卒章,赵盂赋《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ζ也可使无吠。”若如《序》、《传》所释,则三子之取义为不伦矣。然则此二篇者当时必有所指,但世远书轶,不可考其为何事耳。读者且宜从容涵咏以玩其文理意趣,不必定以强暴公行为文王之化也。

    ○《小星》、《江有汜》

    △二篇均上惠不逮下

    《小星序》云:“惠及下也。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於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江有汜序》云:“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文王之时,江、沱之间,有嫡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也。”朱子《集传》亦用其说。余按:世之盛也,上惠恤其下,下敬事其上,让於德而循於礼,服於善而感於恩,何至诿於命之不同!至於以命自解,则在上者惠固无以逮下,而在下者亦未尝心悦诚服矣。即《江有汜》之“後也悔”亦似望其悔者,未必其真悔也。细玩二诗词意,皆在上者不能惠恤其下而在下者能以义命自安之诗。或果媵妾之所自作,或士不遇时者之媵妾以喻其意,均不可知。要之皆足以见先王之化入人之深,上虽不能厚施於下,而下犹不敢致怨於上,安於命而望其改,依然忠厚之遗也。故此二篇当与《周南》之《つ木》、《螽斯》参看。读《つ木》、《螽斯》者,当知为上者无论男子女子皆当惠爱其下,而後能得其下之爱戴欢悦。读《小星》、《江有汜》者,当知为下者亦无论男子女子,虽上之惠不逮於下,而皆当恪共其事,不可有怨尤其上之心。其庶乎不愧於读《诗》矣!然则此二诗固瑕瑜不相掩者,谓为文王之化,盛世之音,失其旨矣。

    ○《何彼矣》

    △本篇决为东迁後诗

    《何彼矣》一篇,明言“平王之孙”,其为东迁後诗无疑。郑渔仲固已言之矣。盖此诗虽晚作,然以王姬下嫁而不侈言其贵宠,盛称其车服,以“肃”,美之,则是犹有先代淳朴之遗,是以圣人犹有取焉。乃《毛传》云:“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孙,适齐侯之子。”夫《经》明明言为平王而《传》犹以为文王,然则《经》之未尝言为某王而《传》强属之文王者,岂可以胜数哉!且称为“平王”者谓非平王宜臼,则其称为庄公、穆公者亦可谓之非鲁侯同、秦伯任好乎?王氏安石乃以《书》之“宁王”为比,刘氏瑾又以《大雅》之称“辟王”,《商颂》之称“玄王”,“武王”曲为之解,强词夺理,抑又甚焉。何者?夫所谓“宁王”者犹其称哲王也,所谓“辟王”者犹其称君王也,可以称此王,亦可以称彼王。故宁王或以为文,或以为武,泛称之则可耳。若云“宁王之孙”,“辟王之孙”,则不知其果出於何王也。古人宁有如是不通之文理乎!至商以玄王称契,未闻相土、上甲微之亦为玄王也,以武王称汤,未闻太甲、武丁之亦为武王也,岂得援以为此!嗟夫,後之人宁叛圣人之经而不肯少异於汉儒之传,宁使文理不通而必欲曲全夫相沿之说,真可为长太息者矣!且《大雅尚书》称文王者无虑百馀,何以不一称为“平王?”由是言之,“平王”断断非文王明矣。

    △“齐侯之子”非齐襄公

    然以“齐侯之子”为齐襄公,亦恐未然。襄公即位,始取王姬,不得称为齐侯之子。《春秋》书之,不过以鲁为之主故耳,其王姬之不见於《春秋》者固不知几何也。说《诗》者不诬经以从传,不强不知以为知,庶乎其可与言《诗》矣!

    ○《驺虞》

    △《驺虞》应从鲁、韩说

    “驺虞”,《毛诗》以为仁兽之名,《鲁诗》、《韩诗》则以为掌鸟兽之官。欧阳永叔以《鲁》、《韩》为是而《朱传》则用毛说。余按:驺虞之为兽,稽之经传皆无文;而《传》有“驺人”、“虞人”之官,《鲁》、《韩》之说为有征矣。且《麟趾》首句言麟,故下言“吁嗟麟兮。”此篇前二句但言草木禽兽之繁,而末忽叹美於仁兽,於文义毫不相蒙。自当以《鲁》、《韩》、欧阳之说为正。其诗意则《序》与《朱传》皆得之,但未必在文王时耳。至《传》以此诗在《召南》中,遂以为南国之诗,亦恐未然。《殷其雷》、《何彼矣》皆周人之诗,何必此诗定属之南国乎!此与《麟趾》皆盛世之音,然乃列於《二南》後者,盖序《诗》者以《关雎》、《鹊巢》以下六篇皆王化之基,是以冠於《二南》之首,此二篇则皆咏叹成周之盛,是以取之以殿《二南》,以见其化之被於子姓而极於昆虫草木。犹十五国风之以《二南》始,以《豳风》终,不可谓邶十二国之诗在前而《豳风》在後也。

    ○通论十三国风

    △风无正变

    说《毛诗》者以《二南》为《正风》,《十三国》为《变风》。余按:《七月》一篇乃周王业之所自基,《东山》、《破斧》敌王所忾,劳而不怨,非盛治之世安能有此,此固不得谓之变也。《淇澳》以睿圣得民,《缁衣》以好贤开国,《鸡鸣》之勤昧爽,《蟋蟀》之戒逸游,皆足以见君德民风之美,何所见其当为变风也者?盖春秋之世距成、康盛时渐远,故其诗轶者较多,且当周初方尚大雅,故风与小雅皆不甚流传,雅音渐衰而风始著,是以衰世诗多,盛世诗少,初未尝以正变分也。惟《二南》中《关雎》、《鹊巢》之三与《麟趾》、《驺虞》以燕射时所歌,故不至於逸耳。安得因此数篇,遂断以《二南》为《正风》,《十三国》为《变风》也哉!且即衰世亦未尝无颂美之诗。若《定之方中》纪卫文之新政,《鸠》美淑人之正国,以及《干旄》之下贤,《羔裘》之直节,《无衣》之勤王,较之《行露》、《死》之诗果孰优而孰劣?即《君子于役》之“苟无饥渴”亦何异於《卷耳》之“彼周行”?《出其东门》之“匪我思存”岂不胜於《汉广》之“言秣其马”?何所见而彼当为正,此当为变乎?郑渔仲云:“《风》有正变,仲尼未尝言而他经不载焉;独出於《诗序》。《缁衣》之美武公,《驷[A164]》、《小戎》之美襄公,亦可谓之变风乎?”其说是矣。然又为“变之正”之说以斡旋之,则是犹未免依违於两可也。朱子亦言“正变之说《经》无明文可考”,然亦姑从《序》说,吾不知其为何故也。

    △太史采风之说不可信

    旧说“周太史掌采列国之风,今自邶、以下十二国风皆周太史巡行之所采也。”余按:克商以後下逮陈灵近五百年,何以前三百年所采殊少,後二百年所采甚多?周之诸侯千八百国,何以独此九国有风可采,而其馀皆无之?曰:孔子之所删也。曰:成、康之世治化大行,刑措不用,诸侯贤者必多,其民岂无称功颂德之词,何为尽删其盛而独存其衰?伯禽之治,郇伯之功亦卓卓者,岂尚不如郑、卫,而反删此存彼,意何居焉?且十二国风中,东迁以後之诗居其大半,而《春秋》之策,王人至鲁虽微贱无不书者,何以绝不见有采风之使?乃至《左传》之广搜博采而亦无之,则此言出於後人臆度无疑也、盖凡文章一道,美斯爱,爱斯传,乃天下之常理,故有作者即有传者。但世近则人多诵习;世远则渐就湮没。其国崇尚文学而鲜忌讳则传者多;反是则传者少。小邦弱国,偶遇文学之士录而传之,亦有行於世者;否则遂失传耳。不然,两汉、六朝、唐、宋以来并无采风太史,何以其诗亦传於後世也?大抵汉以降之言《诗》者多揣度而为之说,其初本无的据,而递相沿袭,递相祖述,遂成牢不可破之解,无复有人肯考其首尾而正其失者。迨於有宋诸儒,甚且以後汉人所作之《序》命为周太史之所题。古人已往,一任後人之加之於伊谁,良可慨也!

    △《诗序》所举人名不可信

    世儒皆谓“《诗序》近古,其说必有所传。十二国风之中,称为美某公,刺某公者,必某公之事无疑也。”虽然,余尝细核之矣。《邶》、《》、《卫风》三十九篇,直指为某君者十有七。《王风》十篇,直指为某王者五。《郑》则二十一篇而直指者十有一。《齐》则十一篇而直指者六。《唐》则十二篇而直指者九。《陈》则十篇而直指者七。乃至《秦》止十篇而得九,《曹》止四篇而得三。惟其事与君无涉则已耳,苟事涉於其君,不举其谧则称其名与字(如秦仲卫州吁之类),徒称君者百不得三四焉。可谓言之凿凿也已!而独《魏风》七篇,《桧风》四篇则无一篇直指为某君者。言及其君,但云“其君俭啬褊急”,“其君俭以能勤”,“君不用道”,“忧其君”,“刺其君”,“疾其君”而已,未尝一举其谧若字。此何以说焉?既果真有所传,何以此二国独不知其为某公?况桧亡於鲁惠之世,魏亡於鲁闵之世,且在齐哀、陈幽之後二百馀年,何以远者知之历历,而近者反皆不之知乎?盖周、齐、秦、晋、郑、卫、陈、曹之君之谧,皆载於《春秋传》及《史记世家》、《年表》,故得以采而附会之;此二国者,《春秋》、《史记》之所不载,故无从凭空而撰为某君耳。然则彼八国者亦非果有所传,而但就诗词揣度言之,因取《春秋传》之事附会之也彰彰明矣!谚曰:“宁在人前全不会(俗呼,“能”为“会”),莫在人前会不全。”盖会不全则智穷於所域,其为剿袭与否人一望而知之,不能欺也。然自有《序》以来,斥其妄者自朱子及郑渔仲、王伯厚以外不多觏焉,其亦可怪也夫!

    ○《邶》、《》、《卫风》

    △《绿衣》、《日月》非庄姜伤已失位而不见答之诗

    《绿衣》以下四篇,《序》皆以为庄姜之诗。《绿衣序》云:“卫庄姜伤已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日月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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