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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卦变辨】

    朱子《易本义》有卦变之说,盖因《彖传》“刚来而得中”,“柔进而上行”之类为之解。予以为不然。夫所谓卦变者,言本卦自某卦而来;然卦有六画,较他卦皆变也,而独以一二画为说,虽与《彖传》相合,乃因《彖传》而求他卦之合者以为证,其理非确然也。且六十四卦自《乾》、《坤》而外无不可谓之变者,而孔子乃独於此十馀卦著其变,而又有自一卦变而来者,自两卦三卦变而来者,参错不伦,必非孔子意也。夫卦变苟有其例,孔子《系辞》、《说卦》之论《易》义例详矣,而独无一语及之,乃忽於《彖传》中为其说,文义不明,茫无根据,孔子之言必不若是也。

    然则所谓“刚来而得中”,“柔进而上行”者,其义何也?曰:此仍以卦体言而不可以谓之变也。盖孔子之意谓三阴三阳各自为体,阴与阴为类,阳与阳为类。其有一画不此之比而错入於阴阳之中,或本卦所以成者,则往往为之说,理本易晓。朱子不求之於本卦六画而求之於他卦,其亦过矣!

    予请为悉数而条辨之。

    《讼彖传》曰:“刚来而得中也”,谓二爻一阳不与上三阳相比,而独陷於二阴,为下卦中也。《本义》谓“刚来居二而当下卦之中”者,是也;谓“自《Т》而来”者,非也。

    《随彖传》曰:“刚来而下柔。”谓初爻之阳不与四五两阳爻相比,而居二阴之下,所谓“随”也。《本义》谓“卦变自《困》九来居初,自《噬嗑》九来居五,而自《未济》来者兼之”者,非也。

    《蛊彖传》曰:“刚上而柔下。”谓上爻一阳不与下二阳爻相比而居上,初爻一阴不与上二阴爻相比而居下也。《本义》引或谓“卦变自《贲》初上二下,自《井》五上上下,而自《既济》来者兼之”者,非也。

    《噬嗑彖传》曰:“柔得中而上行。”谓五爻之阴不与下二阴相比而居五。《本义》谓“柔上行以至於五”者,是也;谓“自《益卦》来”者,非也。

    《贲彖傅》曰:“柔来而文刚”谓二爻之阴不与四五二阴相比,而错居二阳爻之中也。又曰:“分刚上而文柔。”谓上爻之阳不居下卦二阳之中,而错居上二阴爻之上,如三阳,自中分其一以居於上,故谓之分也。《本义》谓“卦自《攒》来者,柔自三来而文二,刚自二上而文三;自《既济》而来者,柔自上来而文五,刚自五上而文上”,是分字无说也。

    《无妄彖传》曰:“刚自外来而为主於内。”谓初爻一阳不与上三阳相比而居於初,故曰“自外来”也。《本义》谓“自《讼》而变,九自二来而居於初”者,非也。

    《大畜彖传》曰:“刚上而尚贤。”谓上爻一阳不与下三阳相比而居於上也。《本义》谓“自《需》而变,九自五而上”者,非也。

    《咸彖传》曰:“柔上而刚下。”谓上爻一阴不与下二阴相比而居上,三爻之阳不居上而居三,去上卦而来为下卦之上也。《本义》引或谓“《咸》自《旅》来,柔上居六,刚下居五”者,非也。

    《恒彖传》曰:“刚上而柔下。”谓四爻一阳不居初而居四,去下卦而为上卦,初爻一阴不与上二阴相比而来层初也。《本义》引或谓《恒》自《丰》来,“刚上居二,柔下居初”者,非也。

    《晋彖传》曰:“柔进而上行。”谓五爻一阴不与下三阴相比,而错居二阳之间也。《本义》谓“柔进而上行,以至於五”者,是也;谓“自《观》而来”者,非也。

    《睫彖传》曰:“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谓五爻一阴不与三爻之阴相比而居於五也。《本义》谓“自《离》来者柔进居上,自《中孚》来者柔进居五,自《家人》来者兼之”者,非也。

    《蹇彖传》曰:“往得中也。”谓五爻一阳不与三爻之阳相比而居於五也。《本义》谓“阳进居五而得中”者,是也;谓“自《小过》来”者,非也。

    《解彖传》曰:“利西南,往得众也。”谓四爻一阳不与二爻之阳相比而往居於四也。又曰:“其来复古,乃得中也。”谓二爻一阳不与四爻之阳相比而来居於二也。《本义》谓“卦自《升》来,三往居四,而入於《坤》体,二居其所而又得中”者,非也。

    《鼎彖传》曰:“柔进而上行。”谓五爻一阴不与初爻之阴相比,而上居於五也。《本义》谓“卦自《巽》来,阴进居五”者,非也。

    《渐彖传》曰:“进得位,往有功也。”谓四爻之阴不与下二阴相比而上居於四,以下卦之一阴而上入於乾体,所谓“渐”也,所以为女归之象也,犹之《归妹》以阴而居於三而为“归妹”,《彖传》所谓“征凶,位不当也”。《本义》不得所以名《渐》之故,而谓“自《涣》来者,九进居三;自《旅》而来,九进居五”者,非也。

    至《涣》与《升》与此似觉小异,然亦非卦变也。

    《升彖传》曰:“柔以时升。”《本义》谓“卦自《解》来,柔上居四”,说似可信矣,然而非也。《升》与《萃》反对:《萃》者聚三阴於内也,《升》者升三阴於上也。《易》之道常欲阴在上而阳在下,故《坤》体在上:若《泰》、《谦》、《临》、《复》之类多吉卦,而《巽》下《坤》上者遂谓之《升》,馀一阴於下而升三阴於上。《升》者,积於上而其下升而不已之象,故曰“柔以时升”,《大象》曰:“君子以慎德积小以高大。”谓其日升日积而不已也。初六爻辞曰:“允升,大吉。”《小象》曰:“上合志也。”谓升者已多而在下者终亦必升也。皆本卦画之象以为言。而《本义》不解所以名《升》之故,於“柔以时升”注云:“以卦变释卦名,是谓卦自《解》来,柔上居四。”一爻之升而即可以名卦,若是则卦之名《升》者亦多矣!

    《涣彖传》曰:“刚来而不穷,柔得位乎外而上同。”《本义》谓“自《渐》而变,九来居二而得中;六往层三,得九之位而上同於四”,说似可信矣;然而亦非也。《涣》之所以为《涣》者,非止风行水上而已也,亦有其卦画焉。以《乾》体之一阳而下入於《坤》体,以《坤》体之一阴而上入於《乾》体,阴阳解散,所谓“涣”也;而尤以六四为主,排阳之一爻而使之下,故爻词曰:“涣其群也。”然则所谓“刚来而不穷,柔得位乎外而上同”者,谓二爻之阳不与上二阳相比,而居二四爻之阴,入於外阴卦,得位而上同於五也。(“上同”犹之“不穷”,字无深意,犹曰“上入於乾体”云尔。)《本义》不求之卦画,得其所以名《涣》之故,而牵引卦变,於《涣》毫无所发明,乃谓“《彖传》以卦变释卦词”,何其误也!且谓“柔得位乎外而上同”为“六往居三,得九之位而上同於四”,则误之尤者也。(近代有吴世尚者,更定朱子《本义》,於此节下云:“以卦变卦体释卦辞,谓‘刚来而不穷’为卦变,‘柔得位乎外而上同’为卦体,而日以六居四,得位乎外而上同於五,”盖又本之朱子《语类》也。)

    他若《泰》、《否彖辞》“大往小来”,“小往大来”,尤不可以卦变言。阳大阴小,此即《彖传》内阳外阴,内阴外阳之旨;不曰阴阳健顺而曰大小者,为占者言也。而《本义》乃谓“《泰》自《归妹》来,六往居四,九来居三;《否》自《渐》来,九往居四,六来居三,”不亦赘乎!

    要之《彖传》之词,凡朱子所谓卦变者,实与《剥》之“柔变刚”,《谦》之“天道下济,地道上行”,《损》之“其道上行”,《益》之“自上下下”,《节》之“刚柔分而刚得中”,同类。自上而下者曰“来”,曰“下”,自下而上者曰“进”,曰“往”,曰“上”,皆即本卦六画之体言之,而非所谓卦变也。

    夫卦变者,穿凿支离之说也。予所谓本卦者,明白易直之说也。朱子解书众矣,不喜为穿凿支离之说,而於卦变独不免焉,盖本先儒之说而未觉其失也。朱子又有《卦变图》,谓“《彖传》或以卦变为说。今作此图以明之。盖《易》中之一义,非画卦作《易》之木指也。”夫卦变之说由於後人误解,《彖传》何尝有一言及卦变乎!而曰“《彖传》以卦变为说”,是近於诬圣矣!且纳甲飞伏之类,《易》之说夥矣;推而广之,皆可谓《易》中之一义,而皆圣人所不道。朱子於纳甲飞伏之类不取以注《易》,而独取卦变者,何也?盖未知《彖传》之自有所谓也。呜呼,惜其不於本卦六画求之也!

    【附杂说二条】

    苏子瞻曰:”凡《易》之所谓刚柔往来相易者,皆本诸《乾》、《坤》也。《乾》施一阳於《坤》,以化其一阴,而生三子;凡三子之卦有言“刚来”者,明此本《坤》也,而《乾》来化之。《坤》施一阴於《乾》,以化其一阳,而生三女;凡三女之卦有言“柔来”者,明此本《乾》也,而《坤》来化之。非是卦也,则无是言也。”愚按:此言甚巧,近似有理,颇得其仿佛,而实不然也。《彖传》之词皆谓自本卦升降,但非自他卦而变耳。子瞻知卦变之不足信,遂以为如此,不知孔子所谓“来往,上下”,皆实有所以然。果如其说,则三子皆自《乾》来,三女皆自《坤》来,止一来字足矣,何必又用进往上下也!且谓最著者《贲》之《彖传》,则止言“刚来而文柔”足矣,何以言“分刚上”也?孔子用字不已赘乎?又如“刚自外来而为主於内”、“外”者《坤》耶《乾》耶?何以他卦皆不言外,而此独言外耶?惜不得起子瞻而问之也。

    伊川亦不取卦变之说,其言曰:“如‘刚上柔下’,‘损上益下’,谓刚居上,柔居下,损於上,益於下,据成卦而言;非谓自卦中升降也。如《讼》、《无妄》云;‘刚来’,岂自上体而来也!凡以柔居五者,皆云‘柔进而上行’,柔居下者也,乃居尊位,是进而上也;非谓自下体而上也。”愚按:刚上柔下,以成卦言之,不知所言与孔颖达同否。颖达谓“刚卦在上,柔卦在下,为刚上柔下;柔卦在上,刚卦在下,为柔上刚下”,虽与《咸》、《恒》数卦相合,而其理不可通之於“柔进上行”,“刚自外来”之语。揆程子之意,则又似以“刚爻居上,柔爻居下”为言;然於《咸》、《恒》则不可通矣。《损》、《益》二卦则又因卦名为言,非他卦比也。《讼》舆《无妄》皆自上而来,《无妄》固明言“刚自外来”也。故朱子谓“程子牵强解了”,固不足以服言卦变者之心也。至谓柔层尊位即为“进而上行”,则柔居尊位者三十二卦,何以他皆不言,而独《噬嗑》、《晋》、《睽》、《鼎》四卦,皆《离》在上者。言之耶?又《大有》亦《离》在上,何以又不言耶?此其中具有所以然,而程子未之知也。

    【《古文尚书》考】

    《书经》蔡《注》每篇序所云“今文古文”,解者曰:“今文,伏生所授,马、郑等注;古文,孔壁所藏,安国所傅,”是说相沿久矣。以予考之,有可疑者。

    《後汉书儒林传》云:“中兴,牟融习《大夏侯尚书》,东海王良习《小夏侯尚书》、沛国桓荣习《欧阳尚书》。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傅》,郑康成《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於世。”据此,是马、郑所注非伏生之《尚书》而《古文尚书》也。考《古文尚书》,当前汉时孔安国授都尉朝,朝授胶东庸潭,谭授清河胡常,常授虢徐敖,敖授琅琊王璜及平陵涂恽,恽授河南桑钦,平帝时立於学官。後汉习《古文尚书》,见於《儒林传》者,南阳尹敏初受《欧阳尚书》,後受《古文》;汝南周防师事徐州刺史盖豫,受《古文尚书》,撰《尚书杂记》三十二篇;鲁国孔僖世传《古文尚书》;东昏杨偷师事丁鸿,习《古文尚书》;东海卫宏从杜林受《古文尚书》,作《训旨》;济阴孙期习《古文尚书》。又《贾逵传》云:“父徽,受《古文尚书》於涂恽。逵传父业。肃宗立,特好《古文尚书》,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达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训诂相应,诏令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逵集为二卷,帝善之。八年,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於世。”安帝延光二年,诏选三署郎及吏人能通《古文尚书》、《毛诗》、《梁春秋》各一人。又刘陶学《古文尚书》,张楷通《古文尚书》,刘学《古文尚书》。此《古文尚书》之传习於两汉者班班可考也。其後不知何以不传於世。

    至东晋时,梅赜之《古文尚书》出,人遂以伪为真。自是众说纷纭,若伪孔安国《尚害序》,孔颖达之类,其说皆不足信。而世人贵耳贱目,信近说而灭旧闻,两汉之《古文尚书》遂无复考其源流者矣。《伪古文尚书序》云:“秦始皇灭先代典籍,学士解散,我先人藏其家书於屋壁。汉室隆兴,旁求儒雅;济南伏生年过九十,失其本经,口以传授。”而《前汉书》则曰:“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後大兵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孝文时,使晁错往受之。”《序》又云:“鲁共王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皆科斗文字;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增多状生二十五篇。其馀错乱磨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既毕,会国有巫蛊事,不复以闻。”而《前汉书》则曰“《书》十六篇,孔安国献之”,曰“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曰“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逸书》得多十馀篇,盖《尚书》兹多馀是矣”,曰“《鲁共王》得古文坏壁之中,《书》十六篇”,篇数不同,亦绝无“错乱磨灭,不复可知”之说。又《汉书》只言“遭巫蛊之事,未立馀学官”,亦无“为五十九篇作《传》”之文。《史记》藏书之说及篇数,并同《汉书》。而刘歆《移太常博士书》亦云“孝文皇帝使掌故晁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绝。及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古文於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天汉之後,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说亦与《史记》、《汉书》同。是《伪尚书序》不足信也。(口授之说本之卫宏,宏,东汉时人,不若太史公、刘歆去伏生差近,为得其真;而《汉书以备一代之史,说必不诬。)

    孔颖达云:“孔君作《傅》,值巫蛊不行,遂有张霸之徒伪作《舜典》以下二十四篇,并伏生二十八篇,复出《舜典》、《益稷》、《盘庚》二篇、《康王之诰》及《秦誓》,共三十四篇,以求合孔氏五十八篇之数。刘向、班固、刘歆、贾达、马融、郑康成之徒,皆不见真古文,而误以此为古文之书。”按《前汉书儒林传》云:“《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传》、《书序》,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刘向校之非是,後遂黜其书。”是张霸之书凡百二篇,非五十八篇也。《儒林传》既明言“刘向校之非是,遂黜其书”,何得云刘向、班固诸人误以为《古文尚书》乎?此说他无所见,不知颖达何所据而云然?且既云“伪作《舜典》、《益稷》”,而又云“复出《舜典》、《益稷》”,岂有二《舜典》二《益稷》乎?颖达又云:“郑康成师祖孔学,而贱夏侯、欧阳等;何意郑《注》并与孔异,篇数并与三家同!”夫既云“郑康成误以张霸五十八篇为真古文”,而又云“郑《注》并与三家同”,自相矛盾,此孔颖达之说不足信也。

    馀若《隋经籍志》、陆德明之类,其说亦大概不出乎此。此皆後人之所遵信传说而不疑其非者也。

    以余观之,马、郑所注为《古文尚书》,《後汉书》既有明文,而篇数乃与伏生同者,盖汉时世所诵说者止伏生二十八篇,而孔安国虽得古文,亦多以二十八篇为学者传说。其所上十六篇;与二十八篇别行,当时人罕见者,故刘歆云:“藏於秘府,伏而未发。”成帝时校理旧文,乃得之,而未大传於民间。王莽之乱,遂复不存。及杜林於丙州得《古文尚书》,亦止二十八篇。自是贾达为作训,马融作《传》,郑康成作《注》,篇数虽与伏生同,而文字多异,故杜林谓“古文虽不合时务,愿诸生无悔所学”;贾达谓“《古文尚书》与经傅《尔雅》训诂相应”,撰集三家《尚书》及《古文》同异三卷;而刘陶推三家《尚书》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馀事,名曰《中文尚书》;皆所争在文字同异,而未尝言篇数之多寡也。是以《汉书艺文志》,《逸书》十六篇与二十八篇别出;而晋秘府所有《古文尚书》,当时若束皙、杜预诸人,岂无一人见之,若果有出於二十八篇之外者,其所著书岂无一言及之,而尽以书传所引为《逸书》耶?(《隋经籍志》:“晋世秘府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又按《隋经籍志》云:“贾逵、马融、郑氏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则是杂以今文耳,非既今文可知也。夫使马、郑所注果为今文,则范蔚宗不当误也。微独蔚宗不当误而已,蔚宗作《後汉书》本之《东观馀论》及袁山崧、谢承诸人,岂尽不知马、郑所注为今文耶?所载诸习《古文尚书》者,岂尽妄说耶?故吾谓马、郑所注既孔壁古文,无可疑也。

    然而以为今文者何也?盖永嘉之乱,欧阳、夏侯三家《尚书》并亡,惟存伏生《大传》,而马、郑所注《古文》尚行於世。及梅赜上《伪古文》,自是孔、郑并行。此後南北分争,天下日乱,而士大夫又务於诗赋,经学遂无师承。至隋、唐之际,李延寿、孔颖达辈止见马、郑所注与伏生篇数同,逐误谓古文为今文。然颖达言“郑氏师祖孔学而贱夏侯、欧阳;何意郑《注》并与孔异,篇数并与三家同”,盖亦疑之矣。今文止有伏生《大传》,《崇文总目》谓“伏胜撰,郑康成注”。康成既注古文,复注此耶?晁公武谓“胜终之後,诺从学者所作”。陈振孙谓“当是其徒杂记所闻,亦未必是当时本书”。故叶梦得谓“其言不雅驯;而《隋经籍志》谓为四十一篇,《书录解题》谓为八十三篇,篇数亦不同”,则其书之真伪不可得而知也。安知非见郑康成所注《古文》而伪作者乎?

    至於梅赜所上《古文尚书》,其伪妄不能逃有识者之鉴别,故儒者多疑之。而《晋书》载其传受渊源,云:“郑冲以《古文》授苏愉;愉授粱柳;柳授臧曹;曹授梅赜”,不知伪作欺人者未有不假所自以售其欺者也。故未几而姚方兴采马、王之注,造《孔传舜典》,云“於大行头买得上之”,以师其故智矣。陆德明又言“王肃亦注《今文》,而解大与《古文》相类,或肃私见《孔传》而秘之乎”。不知此乃伪作《孔传》者窃王肃之《注》也。姚方兴亦采马、王之注以作《孔传舜典》矣。梅赜所上《古文尚书》本无《舜典》,但取王肃注《尧典》,从“慎徽五典”以下分为《舜典》;方兴伪作二十八字冠於其首。梁武帝时为博士,议谓“孔《序》称伏生误合五篇,皆文相承接。《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虽昏耄,何容合之!”黜而不用。故陆德明《释文》仍用王肃《注》,自“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而《隋经籍志》谓“姚方兴得《舜典》奏上,多二十八字,列於国学”,宋林之奇、陈振孙又谓“隋开皇中始得《舜典》”,皆与德明说异。德明,唐人,若隋时已行方兴《舜典》,又何以云“仍用王肃《注》,自‘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乎?可见诸说亦不足信也。

    要之自有孔安国《尚书序》之後,人局於所见,以先入之言为主,递相传说;未有能虚心博考,探其源流,辨其同异者。故相传为今文,则谓之今文;相传为古文,则谓之古文而已。不知古人之说亦未必尽可信,其学亦未必皆过於後人。既如孔传《尚书》之伪,至宋始多疑之者,而隋、唐无闻焉。岂非章句训诂之功多,而辨别之识,考据之学,有所不足舆?呜呼,昔之人去古未远,遗书犹有存者,考其是非常易,而人不为或不能;今之人虽欲考之,而去古已远,传书益少,其考之益难:此古说之所以难明,而有志者用为太息也!

    【朱子《彭蠡辨》疑】

    彭蠡之名,始见《禹贡》,而《禹贡》所记彭蠡似在江之北也。吴起言“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固未详其所在。《汉书地里志》彭泽县下注云“《禹贡》彭蠡泽在其西”,语亦不详;然未尝言在江之南,既今鄱阳湖也。至郑康成始有“左合汉为北江,右合彭蠡为南江”之言,似谓彭蠡在江之南矣;犹未明言既鄱阳湖也。以鄱阳为彭蠡者,不知始自何人。後世相沿为说,而朱子《彭蠡辨》遂据以驳《禹贡》,谓“彭蠡在大江之南,以方言之,宜曰‘南会’而不应曰‘北会’,独郑渔仲谓‘东汇泽为彭蠡’十三字为衍文者得之。”愚按:以後世地形与《禹贡》较,诚有可疑,然只当疑後世地有改易,而不当疑经为衍文也。鄱阳之为彭蠡,书无确据。《地志》言“彭蠡在彭泽县西”,又言水入湖汉者八。《後汉书地里志》云:“鄱阳县有鄱水。”以此观之,湖汉似即鄱阳湖,而彭蠡与鄱阳非一地也。大概彭蠡在江北而少西,鄱阳在江南,其势遥相联接;後彭蠡淤塞无迹,而鄱阳逐冒彭蠢之名也。

    蔡氏以鄱阳不合,欲以巢湖当之,又谓“不应舍此录彼,记其小而遗其大”。巢湖固不可代彭蠡,而谓舍此录彼,记小遗大,亦有不必然者。盖《禹贡》所记山水,皆以其致力者言之;视今之地形,则为详於西北而略於东南;荆州之境,衡山以南无一语及之。扬州之境,如今江西、浙江之地,自敷浅原而外亦不他及;是故,北条之北山入海而止;而南条之南山止於敷浅原。导河则氵水、大陆、九河、逆河,所叙甚详;导江、汉则止於中江、北江,东南以往,记考略矣。意当时衡山以南,及今江西、浙江之地,山高水缓,患害不深,兼以蛮荒负固,地险且远,禹不至其地,未尝致功,故止言彭蠡而不言鄱阳,止言中江、北江而不及南江也。且荆、扬、徐、兖之境,为湖者众矣,不之及者甚多,原不能及遍也。即以山论,庐山高且大於敷浅原而不之及,蔡氏亦知之矣。然则鄱阳不及,亦无疑於“舍此录彼,记其小而遗其大”也。

    夫“鄱”古作“番”,鄱阳县以番水而名。番者,播也,犹“播为九河”之播,言一水播为数水,故名之曰番水。今之洞庭,在当时为九江,而在今为湖独深广盛大,非鄱阳、太湖所能敌,则安知鄱阳湖在禹时不亦为数江安流而至後世始盛乎!又地形北高而南下,而水道日趋於南,北乃益高。黄河迁於宿迁,南遏淮水,而淮、扬之间遂成巨浸,群湖连蔓,则又安知非江、汉之汇本在北,其後江迁而南,合於豫章江,而彭蠡遂为平地,南江遂遏而为湖乎!朱子言“今彭蠢至冬天水涸,亦止数条江水在其中”,则是鄱阳与洞庭正同。洞庭在当时谓为九江而不谓之泽,则鄱阳亦必不谓之泽也。此《汉志》所以鄱阳县有鄱水而无彭蠡而《禹贡》所谓“汇泽为彭蠡”者知必非鄱阳矣。

    盖尝以《汉志》所言思之,不曰“有彭蠡泽”,亦不曰“彭蠡泽在其西”,而曰“《禹贡》彭蠡泽在其西”,必举”《禹贯》”者,见时当已无彭蠡,而古地名相传可识也。余按地形,必当在今武昌以东,蕲州、广济以南,浔阳、宿松以西,考之地图,证之记载,其地亦多潴水,而九江为尤近之;别於鄂陵,会於江口,上下三百馀里。大约自浔阳江以西既古彭蠡泽,其地望既合於《禹贡》,亦合於《汉志》。夫古之九江为今之洞庭,安知古之彭蠡非今之九江乎!彭泽为县,去鄱阳湖远而浔阳江近,是古之名县以此不以彼,故《汉志》不曰“彭蠡泽在其南”而曰“在其西”也。浔阳江中有彭郎矶,“彭郎”未必非“彭蠡”之误。又九江有湓水、湓江、湓城、湓浦诸名,记者谓“九江有井如盆,故名”。夫一井岂可谓之水,而以之为地名江名乎!(今地志及图,九江有清湓山,湓水所出,与古《九江记》异。)湓者,彭之音讹也。《真》、《文》、《庚》、《青》数韵之字,相传而讹者多矣。

    或谓彭蠡既江、汉所汇,不应塞为平地,则亦不然。泽者,水草交厝之所;大约其地洼下,水盛则聚,水杀则涸,易於潴水,亦易於湮塞。《禹贡》所言诸泽,若大陆、梦,则当时已可耕治矣;雷夏、大野、荣波、菏泽、孟猪、猪野,则皆塞为平地;後世指其地者亦多出於亿度,人自为说。彭蠡亦泽也,独不可塞为平地乎!今现有鄱阳湖与江相连,而地颇相近,遂必指为彭蠡;若无鄱阳,吾知其必求之江北而谓塞为平地矣。

    且地之改易有可证者。浔阳九江,昔所谓“江分九派”者,今止一江,无九江之迹。九江可变为一江,彭蠡泽独不可变为九江乎!名之改易亦有可证者。洞庭本太湖之名,湖中山有石穴深洞,无知其极者,因洞以名山,因山以名湖;吴起所谓“三苗氏左洞庭”者是也。後世谓洞庭者乃《禹贡》九江,是九江冒洞庭之名也。九江之洞庭相远,而洞庭自若,犹且冒其名;况鄱阳在江南,彭蠡在江北,势既遥相联接,而彭蠡又无形迹,其以鄱阳冒彭蠡之名亦何足怪乎!

    朱子确信鄱阳为彭蠡,既谓经为衍文,又谓禹遗官属致误,又谓《汉志》不知湖汉之即为彭蠡而两言之。岂禹与班固皆误,而朱子独不误乎!疑经畔古,非余之所敢安也。昔郦道元有言:“东南地卑,万水所凑,触地成川;故川旧渎,难以为凭。”故《禹贡》所言,其不合於今者,阙疑可矣。若必欲以後世之地形证古人之是非,几何其不疑黄河未至於氵水、大陆;而岳阳、荆州之境,其与太原相远耶!

    【《生民》诗《集传》辨】

    朱子注《生民》诗,载张子之言,谓:“天地之始固未尝先有人也,则人固有化而生者矣;盖天地之气生之也。”又载苏氏说,谓:“凡物之异於常者,其取天地之气常多,故其生也或异。麒麟之生异於犬羊,蛟龙之生异於鱼鳌,物固有然者矣。神人之生而有以异於人,何足怪哉!朱子谓斯言得之,而余则以为非也。夫化而生者,天地之始也。高辛之世,岂天地之始乎!溯高辛而上之,其见於经可信者,有颛顼、少吴,黄帝、神农、伏羲氏矣,其前虽荒远不可详,然未必遂为天地始也。夫自化而生之时,至於高辛,不知几百年或千年,或万年,或数万年,而仍化而生乎!高辛氏以前,羲、农、黄帝之世,胡不闻化而生?高辛氏而後,尧、舜、禹、汤之世,胡不闻化而生?而独高辛氏之子有稷复有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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