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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稿》亦屡有与昭仪赠答之作。其人《宋史·后妃传》失载,惟《江万里传》云,“帝在讲筵,每问经史疑义及古人姓名,贾似道不能对,万里从旁代对。时王夫人颇知书,帝常语夫人以为笑。”则夫人乃度宗嫔御。陈世崇《随隐漫录》云:“会宁郡夫人昭仪王秋儿、顺安俞修容、新兴胡美人、永阳朱梅儿、资阳朱春儿、高安朱夏儿、南平朱端儿、东阳周冬儿,(中略)皆上所幸也。初,东宫以春夏秋冬四夫人直书阁为最亲,王能属文为尤亲。虽鹤骨臞貌,但自上即位后,批答画闻式克钦承,皆出其手,然则王非以色事主,度皇亦悦德者也。”则夫人在度宗朝已主批答,及少帝嗣位,谢后临朝,老病不能视事,夫人与闻国政,亦可想见。故入元之后,元人待足有殊。汪水云诗:“万里修途似梦中,天家赐予意无穷。昭仪别馆香云暖,手把诗书授国公。”其礼遇几亚于谢、全二后。厥后,全太后为尼,夫人亦为女道士,亦以其与宋室至亲故也。宋之盛时,政事悉由三省。熙宁以后用人行政,间用内批。南渡稍戢,宁宗后复盛,且多假手于人。《宋史·韩侂胄传》:“刘弼谓侂胄曰:‘赵相欲专大功,君恐不免岭海之行矣。’侂胄愕然,因问计,弼曰:‘惟有用台谏耳。’侂胄问:‘若何而可?’弼曰:‘御笔批出是也。’侂胄悟,即以内批除所知刘德秀为监察御史。”《四朝闻见录》言“陈召岘试学士院日,对策言帝王召令,不可轻出,倘不经三省施行,径从中下,外示独断,内启倖门,祸患将伏于中而不自知。时侂胄已居中用事,假御笔以窃朝权,故岘及之。”侂胄既诛,则主之者为杨皇后。《闻见录》又云:“开禧间,慈明赞宁皇诛韩侂胄,出御批三。”又云:“初时,御笔皆侂胄矫为,及是皆慈明所书。”后史弥远专政,亦与杨后比周,其故可知,及理宗朝亦掌以嫔御。《浩然斋雅谈》载张枢穆陵时宫词:其一曰“学问森严达殿西,书林飞白杨宸奎。黄封缴进升平奏,直笔夫人看内折。”则自宁理以来,相承如此,不自王夫人始矣。至咸淳以后,内批御笔,几与内外则并行,如咸淳遗事》所载,或用骈俪,作制诰体。疑非宫人所能为。又是时如赐外臣批答斋醮青词,向宜学士院撰文者,宋人内制集中,皆有此等文字,亦往往假手佞倖,如《随隐漫录》载其父陈藏一撰姑苏守臣进蟹批答,及太乙明烟祈晴设醮青词等。此事为理宗或度宗朝事,虽不可知,然可知当时内批,兼出佞倖,不但掌以嫔御。宋政不纲,至此极矣。宋禁中以宫人直笔,自南渡已然。周必大《玉堂杂记》:“禁中以锁院为重。淳熙三年九月三日,中书进熟状,魏王恺、恩平郡王琚、永阳郡王居广并加食邑,食实封,只乞降付院草制。内夫人失于详阅,宣锁程直院。明日,告庭如式。又明日,内批付密院。典字直笔吴庆庆,降充紫霞帔,不令供职。主管大内公事庆国淑懿夫人刘从信,降两字夫人。盖惩其误也。”如此,则直笔夫人所掌,乃承宣之事,与批答画闻无与。此事固始于宁理之后,宋之盛时,断无此制。以事关宋故颇巨,故因王夫人事而及之。世传《旧宫人诗词》,乃王夫人以下十四人送汪水云南归,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分韵赋诗,其实乃伪书也。水云《湖山类稿》卷三有《女道士王昭仪仙游词》,南归之诗悉在其后,则昭仪之死,在水云未归之时,不得送水云之归也。谢皋羽《续琴操序》谓水云之归,“旧宫人会者十八人,釃酒城隅,与之别。”不云赋诗,人数亦不与《旧宫人诗词》合。且十四绝句,若出一手,疑元明间人据谢皋羽《续琴操序》而伪撰者也。南宋帝后北狩后事,《宋史》不详,惟汪水云《湖山类稿》颇可慨见,足补史乘之阙。《元史·世祖纪》:“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乙末,中书省臣言:‘平原郡公赵与芮、瀛国公赵湿、翰林直学士赵与票,宜并居上都。’帝曰:‘与芮老矣,当留大都,余如所言。’继有旨,给瀛国公衣粮发遣之,惟与票不行。”按:是时谢、全二太后尚存,且谢太后年正七十,若中书有北遣之议,世祖于福王与芮,尚怜其老,不容于谢后无释,盖尚留大都也。全太后后为尼正智寺,而终亦当在大都。惟据《湖山类稿》,则水云与王昭仪,实从少帝北行,《类稿》卷二,有《出居庸关》一首、《长城外》一首、《寰州道中》一首、《李陵台》一首、《苏武州毡房夜坐》一首、《居延》一首、《昭君墓》一首、《开平雪霁》一首、《天山观雪王昭仪相邀割驼肉》一首、《草地》一首、《开平》一首、《草地寒甚毡帐读杜诗》一首、《阴山观猎和赵待制回文》一首,共十三首,皆上都之作。中有《王昭仪相邀割驼肉》云云,则昭仪亦在遣中。时少帝年才九岁,谢、全二后未行,昭仪自不能不往。观于香云别馆,手授诗书,则少帝教养之职,昭仪实任之。则其从行自不待言。又此十三首中有《和赵待制回文》,此赵待制当即赵与票。《世祖纪》谓“惟与票不行”,与票当为与芮之误。世祖怜与芮年老,而于与票无言,不应卒遣与芮而留与票。此在上都之赵待制,其为与票明甚。其翰林直学士与待制,皆入元后之官。《元史·百官志》,翰林院官有承旨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直学士、待制等。直学士与待制,均翰宛之官,因此歧误,亦未可知。又《水云集》另有《酬方塘赵待制见赠》一首,末云“吾曹犹未化,烂醉且穹庐”,亦系塞外之作。合此数诗观之,则从上都者,殆为与票,福王实未尝行也。此为至元十九年事。至廿二年而谢太后殂,廿五年而少帝学佛法于吐蕃。惟全太后为尼,王昭仪为女道士,与福王与芮及昭仪之死,其时皆无可考。要皆在水云南归之前,故均有诗在集中。至水云南归,则在至元廿八年,有《南归对客》一诗可证,所谓“北征十三载”是也。由是观之,不独《宋旧宫人诗词》为伪书,即瞿佑《归田诗话》所载少帝送水云南归诗,所谓“黄金台下客,底事不思家。归问林和靖,寒梅几度花。”一若少帝此时尚居大都者,可谓拙于作伪矣。少帝入吐蕃后事,史无所言。惟元明间盛传元顺帝为宋少帝之子,至国朝全谢山诸人犹主此说。初疑此乃南宋遗民不忘故国者所为,后读释念常《佛祖通载》,乃知其不然。《通载》纪至治三年四月,赐瀛国公合尊死于河西。按,元之待南宋,较待金人为优,少帝入元,历世祖、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五朝,其降元之岁为至元十六年,年六岁。十九年徙上都,年九岁。二十五年学佛法于吐蕃,年始十五。至治三年赐死于河西,年五十。而顺帝之生,适当前此三年。元不杀之于在大都之时,而杀之于入吐蕃为僧之后,不杀之于少壮之时,而杀之于衰老之后,此事殆非人情。以事理推之,当由周王既取顺帝母子,藉他事杀之以灭口耳。又顺帝之母乃迈迪氏,生顺帝后,亦未几而殂,其中消息,可推而知。时周王以武宗嫡长,失职处边,以顺帝之生有天子瑞,因取为己子。正如魏豹取薄姬故事,亦不足怪。元帝之书,谢山未见。他人亦从未引此,然此事实为谢山诸人添一左证,不独为宋室三百二十年之结局也。汪水云以宋室小臣,相随北徙,侍三宫于燕邸,从幼主于龙荒。其时大臣如留梦炎辈,当为愧死,后世多以完人目之。然中间亦为元官,且供奉翰林,其诗具在,不可诬也。《水云集》中有《初庵傅学士归田里》一首云:“燕台同看雪花天,别后音书雁不传。紫阁笑谈为职长,彤闱朝谒在班前。”云“为职长”、“在班前”,则汪似曾为学士属官。又南归后《答徐雪江》云:“十载高居白玉堂,陈情一表乞还乡。孤云落日渡辽水,匹马西风上太行。行囊尚留官里俸,赐衣犹带御前香。只今对客难为答,千古中原话柄长。”云“十载高居白玉堂”,亦指翰宛也。又《湖山类稿·北岳降香呈严学士》以下二十五首,皆水云奉敕降香途中所作。按《元史·世祖纪》,海岁以正月遣使代祀岳渎后土。惟至元二十一年独详,云“遣使蒙古官及翰林官各一人,祀岳渎后土”。则代祀官例遣翰林,不知年年如此否。严学士即翰林官,水云殆以属官从行。然观其诗意,不似属官之词。或严为蒙古官而汪为翰林官欤?故其诗曰:“同君远使山头去,如朕亲行岳顶来。”则水云在元,颇为显贵,故得橐留官俸,衣带御香。即黄冠之请,亦非羁旅小臣所能。后世乃以宋遗民称之,与谢皋羽、方凤等同列,殊为失实。然水云本以琴师出入宫禁,乃倡优卜祝之流,与委质为臣者有别。又其仕元,或别有所为。但即其诗与人而论之,有宋近臣中一人而已。

    赵子昂

    文人事异姓者,易代之际往往而有,然后人责备最至者,莫如赵子昂。元僧某题赵子昂书归去来辞云:“典午山河半已墟,搴裳胄逝望吾卢。翰林学士宋公子,好事多应醉里书。”虞堪胜伯题其《苕溪图》云:“吴兴公子玉堂仙,写出苕溪似纲川。回首青山红树下,那无十亩种瓜田。”周良右题其画《竹》则云:中原日暮龙旗远,南国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烟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沈石田题其画《马》则云:“隅目晶梵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黄姿。千金千里无人识,笑看胡儿买去骑。”王渔洋题其画《羊》则云“南渡铜驼犹恋洛,西来玉马已朝周。牧羝落尽苏卿节,五字河梁万古愁。”诸家攻之不遗余力,而虞胜伯一绝,温厚深婉,尤为可诵。虽然,渊渊玉俭,彼何人哉,如赵王孙者,犹其为次也。

    诏书征聘处士

    诏书征聘处士,后汉多有之,唐宋以后颇不多见。惟宋太祖征种放一诏,见宋史放本传;元太祖征邱处机一诏,见《长春真人西游记》耳。顷阅明人文集,得二诏书:一杜斅《拙庵集》首,有初召敕符云:谕山西潞州壶关县儒士杜斅。昔云驭宇内者,无倖位,无遗贤,致时和而世泰。盖善备耳聪目明之道。所以士仁者乐从其游,辅之以德,间有非哲者处于民上,则倖位遗贤亦备矣。今朕才疏,远圣道之良宗,是致贤隐善匿,民未康,世未泰,今尔博学君子,齿有年矣,符到若精力有余,则策杖来朝,果可作为,加以显爵,与朕同游。故兹敕谕。下二行中间用宝。一云寅字六十四号,一云洪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又附载召宋讷敕符曰:朕君天下,十有三年矣。盖野无遗贤,虽夙夜孜孜以求贤贤何弗至。今四辅官杜斅,抱忠为国,举应知宋讷,才堪任用,符到之日,有司礼送赴京,以称朕意焉。又史鉴《西村集》首,有威化十六年八月征聘诏文,曰:朕承丕绪,用人图治亦有年矣。永惟劳于求贤,然后成无为之治,乐于忘势,乃能致难进之英。闻尔处士沈周史鉴沈酣经史,博洽古今,蕴经纬之远猷,抱君民之宏略,顾乃遁迹邱园,不求闻达,朕眷怀高谊,思访嘉谟。兹特遣使征尔赴用,际期同德,出宜汇征,以副朕翘企之意云。则明代征聘,尚下诏书。其后鲁王监国九年,征贡生朱之瑜,亦尚用敕书,其书今载《舜水集》首。而《拙庵》、《西村》二集,世所罕见,故备录之。又按石田翁与史明、古涧,征明史本传不纪其事,今乃得之明古集中。石翁卒于正德四年,年八十四,则是时年五十一矣。

    毛西河命册

    十余年前,扬州骨董铺有毛西河先生命册,乃康熙戊寅年推算者,推命人为京口印天吉。先生时年七十六,生于明天启三年癸亥十月初五日戌时,其八字为癸亥壬戌壬戌庚戌,后附其姬人命册,年三十三岁,为丙午正月十六日子时生,其八字为丙午庚寅丁酉庚子,其人殆即曼殊也。推命者谓先生于八十八岁当卒,过是则当至九十四,先生首书其上曰:“时至即行,不须踌躇,但诸事未了,如何如何?”老年畏死,乃有甚于少壮者,殊可一哂。然先生竟以九十四岁卒,亦奇矣。

    士人家蓄声伎

    士人家蓄声伎,只应他人之招,其风盖始于杨铁崖。崖崖出游,以家乐自随,故时人作诗讥之曰:如何一代杨夫子,变作江南散乐家。明中叶后,尚有此风,如何元朗、屠长卿辈,皆有声伎,皆是也。沿及国初,此风尤盛。尤西堂《钧天乐自序》:“丁酉之秋,薄游太末,阻兵未得归。逆旅无聊,漫填词为传奇,率日一曲,阅月而竣,题曰钧天乐。家有梨园,归则授使演焉。适山阴姜侍御还朝,过吴门,函索予剧”云云。则此种家乐,实应外人之招。盖当时所谓名士者,其资生之道如此。此外如查伊璜等亦然。至李笠翁辈,乃更不足道矣。

    日知录中泛论多有为而为

    顾亭林先生《日知录》中泛论,亦多有为而为,如“自古以文辞欺人者莫如谢灵运”一节,为钱牧斋发也,“嵇绍不当仕晋”一则,为潘稼堂发也。

    钱牧斋

    冯巳苍《海虞妖乱志》,写明宁王大夫之诪张贪乱,几于燃犀烛牛渚,铸鼎像魑魅。实代之奇作也。书中于钱牧斋无一恕词,且不满于瞿忠宣。巳苍虽牧斋门人,然直道所见,亦不能为之讳也。顾此书,则牧斋乙未后之事,乃此固然,毫不足怪,其为众恶所归,又遭文字之禁,乃出于人心之公,非一朝之私见。尤可笑者,嘉道间,陈云伯为常熟令,修柳夫人冢,牧斋冢在其侧,不过数十步,无过问者。时钱梅溪在云伯幕中,为集苏文忠公书五字,曰东涧老人墓,刻石立之,见者无不窃笑。又吴枚庵《国朝诗选》以明末诸人,别为二卷附录,其第一人为彭捃,字谦之,常山人。初疑无此姓名,及读其诗,皆牧斋作也。此虽缘当日有文字之禁,故出于此。然令牧斋身后,与羽素兰同科,亦谑而虐矣。

    柳如是

    顾云美苓自书所撰《河东君传》,前有《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像》,作男子装束,亦云美所摹。墨迹藏唐风楼罗氏,世罕知其文者,故备录之。传云:河东君者,柳氏也。名隐,更名是,字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性机警,饶胆略,适云间孝廉为妾。孝廉能文章,工书法,教之作诗写字,婉媚绝伦。顾倜傥好奇,尤放诞,孝廉谢之去。游吴越间,词翰倾一时。嘉兴朱治涧为虞山钱宗伯称其才。宗伯心艳之,未见也。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㧐,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谓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耑国士名姝之目。留连半野堂,文燕浃月。越舞吴歌,族举递奏。香奁玉台,更唱迭酬。既度岁,与为西湖之游。刻《东山酬唱集》,集中称河东君云。君至湖上,遂别去。过期不至,宗伯使客构之。乃出。定情之夕,在辛巳六月初七。君年二十有四矣。宗伯赋前七夕诗,要诸词人和之。为艺绛云楼于半野堂之后。房栊窈窕,绮疏青琐,旁龛古金石文字,宋刻书数万卷。列三代秦汉尊彝环璧之属,晋宋以来法书,官哥定州宣成之瓷,端溪灵壁大理之石,宣德之铜,果园厂之髹器,充牣其中。君于是乎俭梳靓妆,湘簾棐几,煮沈水,门旗枪,写青山,临妙墨,考异订讹,间以调谑,略如李易安在赵德甫家故事。然颇能制御宗伯,宗伯甚宠惮之。乙酉五月之变,君劝宗伯死,宗伯谢不能。君奋身欲沈池水中,持之不得入。其奋身池上也,长洲明经沈明抡馆宗伯寓中见之,而劝宗伯死,则宗伯以语兵科给事中宝丰王之晋,之晋语余者也。是秋,宗伯北行,君留白下,宗伯寻谢病归。丁亥三月捕宗伯亟,君契一囊,从刀头剑芒中,牧圉饘橐惟谨。事解,宗伯和苏子瞻御史台寄妻韵,赋诗美之。至云“从行赴难有贤妻”,时封夫人陈氏尚无恙也。宗伯选列朝诗,君为勘定《闺秀》一集。庚寅冬绛云楼不戒于火,延及半野堂,向之图书玩好略烬矣。宗失职,眷怀故旧,山川间阻,君则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有鸡鸣之风焉。久之,不自得。生一女,既昏。癸卯秋下发入道,宗伯赋诗云:“一翦金刀绣佛前,裹将红泪洒诸天。三条裁制莲花服,数亩诛锄⺈⺋田。朝日瘦铅眉正妩,高楼点黛额犹鲜。横陈嚼蜡君能晓,已过三冬枯木禅。鹦武疏窗昼语长,又教双燕话雕梁。雨交沣浦何曾湿,风认巫山别有香。初著染衣身体涩,乍抛稠发顶门凉。萦烟飞絮三眠柳,飓尽春来未断肠”。明年五月二十四日宗伯薨,族孙钱曾等为君求金,要挟峰门,以六月二十八日自经死。宗伯子曰孙爰及婿赵管为君讼冤,邑大夫谋为君治丧葬。宗伯门人顾苓曰:“呜呼!今而后宗伯语王黄门之言,为信而有征也。”宗伯讳谦益,字受之。学者称牧斋先生。晚年自号东涧遗老。甲辰七月七日书于真娘墓下。后有顾苓及顾八分二印。罗叔言参事跋其后曰:顾云美撰《柳靡传》并画象真迹,乙巳冬得之吴中。《传》载靡芜事实甚详,其劝虞山死国难,至奋身池水中以要之,凛凛有烈丈夫风,虞山章不为感动,真所谓心死者也。吴人某所著《野语秘稿》述虞山被逮时,河东君先挈重贿入都赂当道,乃得生还,其权略尤不可及,可谓奇女子矣。《传》中记靡芜初归云间某孝廉为妾,殆先适陈卧子,为他记载所未及。其归虞山,在明亡前三年,时年二十四,至癸卯下发,年四十有六,逾年而值家难。云美此《传》,作于致命后数月,婉俪悱恻,绝似易安居士《金石录后序》,于靡芜表章甚力,而于虞山则多微词,可见公论所在,虽弟子不能讳师,深为虞山悲矣。此册传世二百余年,楮墨完好,殆靡芜之风流节,彼苍亦不忍泯灭之耶?光绪丁未三月上虞罗振玉刖存父。又云:《传》载虞山言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耑国士名姝之目云云。考《列朝诗集》,王修微,名徵,广陵人,号草衣道人,归华亭颖川君。颖川君有声谏垣,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有《樾馆诗》数卷,又撰《名山记》数百卷,是修微才行亦靡芜之区也。颖川君即许霞城,名誉卿,东林党人,修微依之以老。杨宛叔,名宛,归茅止生而阴背之,后为盗所杀。虞山《挽茅止生》诗:白头寂寞父君在,泪湿芙蓉制诔词。自注云:杨宛叔制《石民诔词》甚工。又《文瑞楼书目》有杨宛《钟山献》六卷,是宛叔优于文

    而劣于行,有愧靡芜草衣多矣。茅止生名元仪,归安人,著书甚多,见《明史·艺文志》。负经世大略,参孙高阳军事,客死辽东。并附记于册尾。刖存又记。癸丑秋日,于唐风楼见此册并二跋,录之。

    黄道周手书诗翰

    上虞罗氏藏黄石斋先生手书诗翰六种,共近体诗二十首。

    其一云:

    熙朝真气古洪韵,十二圣人述作同。

    开辟自当元始运,正酬未藉圣人功。

    知将弓马安天下,谬采诗书慰日中。

    峄泗余风看不绝,明明浮磐与孤桐。

    四百陈符陋太元,嘉园準在圣人前。

    斋心研几宁论月,曝背暄光不计年。

    入纬文梭通歧女,破董逸响上朱弦。

    清时顺盻成无据,裹革工夫事韦编。

    平成何日得樵渔,塞道横流未廓如。

    晓警到天真欲漏,禹功着手只荷锄。

    稻梁尽处消凫雁,钟鼓频年送鸡鹤。

    不信缺祈同沐浴,备然引涕自修书。

    梦持丹漆屡南行,洴澼依然滞管城。

    主圣岂资经史力,道荒聊倩古人耕。

    好锤玉失为瘢药,不比钟声自瓦鸣。

    莫诵权舆偷一叹,申辕个是鲁诸生。

    偶对经书作,寄雪堂先生教。黄道周。

    其二云:

    精诚谁似尔,乾竭一身存。

    裹革虽吾志,还山却主恩。

    半弦开石虎,千万堕崖猿。

    君处能无恙,谈经且在门。

    合体难分痛,剖肝非旧时。

    人当天不泰,家共友仳離。

    栋压青松恨,崖倾朽石知。

    请看匣底剑,快于担头丝。

    悟道惟顽石,离群合采真。

    不应慙不义,无患到无身。

    风气疏龙血,灯华结鬼燐。

    相将天等事,莫断藕丝春。

    心许知无怨,途穷未倒行。

    晴阴随小鸟,毒痛共苍生。

    故事经开眼,后人别点睛。

    江河日月计,岂有不澄清。

    江上别杨玑部太史先生。七月朔日。弟道周顿首。书于仪真舟中。

    其三云:

    歛著惭高手,移薪惜热肠。

    冰蝇初割席,石燕乍摧床。

    我得舍生法,人贻入定方。

    弓刀动丝竹,合证古灵光。

    忘鱼良足贵,丧狗欲依谁。

    有道平簪带,无家诉扊扊。

    天搜铛底饭,客寄剑头炊。

    醴酒传经日,行藏共此时。

    癯遯能清啸,荣途见雅舂。

    旧冠谁得度,扁带若为客。

    蹙国尽元免,良师恣亦松。

    警心非一事,早晚又秋风。

    柳下昔何愧,苏门今始悬。

    微癪犹偃木,涓水动滔天。

    鹿命推车后,蟾魂破镜前。

    合推煅灶火,烧却祖生鞭。

    江上八诗,怀玑翁道丈,时齿痛不可忍,又当换小舟入邗沟,草草见意而已。七月朔日。弟道周顿首。

    其四云:

    世道依稀在,名流风教会。

    岑牟天覆被,蒯窭鬼提携。

    半塘鱼虾市,微通桃李蹊。

    明河歛滴雨,尽洒大江西。

    岂不乐兹土,己怀礼树忧。

    凤衰无览下,麟怪得幽求。

    药里惭干禄,薪担惜反裘。

    到头多罪过,不在此离愁。

    清昼无逃雨,遯荒岂素心。

    似逢开阔网,亦有失"禽。

    警鸟虚弦落,余鱼半壑寻。

    悠悠看楚水,兰芷到于今。

    江湖未逼促,愧仰独吾生。

    主意宽青史,天心急太平。

    避秦迷去路,报国惜孤行。

    所愧蓴鲈福,偏归老步兵。

    江上急徵,别玑部老先生,并谢初士西珮从之达生诸兄正。凡并前列八首。七月朔日。弟道周顿首。

    其五云:

    浮云日出几时无,剗却华峨天外图。

    身自檀弓开物始,人从细节想侏儒。

    屠龙已尽千金枝,弹雀未轻明月珠。

    垂老不资朋友力,山行聊得紫藤扶。

    东南在处有柑鲈,㖞信莲舟百丈齐。

    半榻命圆供梦鹿,一经未火足醢鸡。

    已翻秋水帘薜路,不借春风桃李蹊。

    向道匡卢松子好,避人幕府又江西。

    小作奉呈足庵老先生尊鉴。漳浦黄道周。

    其六云:

    似尔人宜邱壑间,何当缒绝又扶攀。

    牛㘚已失东西路,鸟翮未翻大小山。

    不信精诚轻水火,偏从㘎钻觅安闲。

    射声诸骑休摇手,七获丈夫旧闭关。

    七尺难停箭上弦,马头安得稳周旋。

    衔⺌队里甘臣仆,破冢帆中识长年。

    闭户谁知龙正斗,幽人定与虎同眠。

    悬崖在处堪垂手,不独荒台北斗边。

    砀山道中,遇诸悍子,身为探马,以先缇骑,偶作似士彦兄丈一粲。黄道周。后有冯伯云跋曰:余在闽中,所见石斋先生真迹甚夥,未有如是卷之绝妙者。所题年月出处,按之全集并合,又何疑耶?嘉禾后学冯登府记。按右二十首,惟《别扬玑部诗》前八首,及《砀山道中遇诸悍子》二首见集中,余皆失载。以《明史》及先生年谱考之,当为崇祯十三年就逮时所作。玑部即杨职方廷麟,集本作杨玑部。吴梅村诗亦云杨廷麟,字伯祥,别字玑部。此手迹作玑当不误,或用字异也。按:先生年谱,崇祯十三年,江西巡抚解公学龙荐先生,而逮命遂下。先生闻报,即于五月二十三日辞幕就道,时缇骑尚在南昌。先生中夜出门,匍匐至水口,挥手以谢同人,及至南昌闻逮,诸子依依不去,欲同北上,先生毅然挥之。至砀山道中,遇警,身先缇骑得过,以七月末旬至京云云。此两册中《别杨玑部》十二诗,皆署七月朔日,其时正由江入邗沟,殆在就逮之时。自扬州至京二十余日,亦与旅程合也。集中《别杨玑部诗》十三首,五首与此异,《砀山道中遇警身先缇骑得过寿张》十首,此仅书其二,皆此年作;至《浮云》、《日出》二律,当在贬江西按察使照磨之后;至《偶对经书》四律,则时代无可考矣。又据年谱,则先生虽贬江西,未尝之官,而巡抚解学龙乃以所部官荐之。及永戌广西,在途中半载,及江西境而即召还。而《明史》本传乃谓戌已经年。本传记召还奉对语,而《年谱》并不记入京,颇多抵牾,疑本传误也。

    内府所藏王右军《游目帖》

    内府所藏王右军《游目帖》,曾刻于《三希堂法帖》卷一,后以赐恭忠亲王。庚子之乱,为日本人安达万藏所得。今岁始于东京兰亭会见之。其纸极薄,谓六朝写经用纸,与唐人所用府纸楮纸不同。其中唐人印记,有太宗贞观小玺、钟绍京书印二字印;宋印则有太宗福化小玺、高宗寓意小玺、绍兴半玺、内府珍藏半印、御书半印、河东薛氏印、绍彭道祖二印、唐氏妙迹半印、游远卿图书印、邕里半印,然则此帖为右军真迹与否,不敢知,要为贞观内府之藏,与十七帖中《游目帖》之祖本,则可信也。卷首有高宗纯皇帝手书“得之神功”四大字,后有魏秦马记二观款,及明郑柏录方正学跋,并徐朗白一赞一跋。三希堂帖仅刻方跋,而徐氏一赞一跋并未刻,然徐语较方跋尤能得此帖之要领,故亟录之。其赞曰:书法至晋,体备前规,专美大成,绝伦于义,畴能方驾,过钟迈芝,焕若神明,誉重当时,墨为世宝。并代词师,藜唐争购,博访无遗。兵火屡变,造物转移,民间剩迹,尽入宋帷,《阁帖》胪列,真伪纷披,元章刊误,始正临池。抚兹游目,别有神奇。非廓非填,枯毫脱皮,冷金古纸,松烟凤脂,行草兼挚,八法并施,龙跳虎跃,智果不欺。详考印识,薛氏长官,绍彭道祖,首尾参赞,贞观稿化,吉鉴在兹。一符半印,世远难窥,绍兴小玺,俨然四垂。宋末元初,流传阿谁?浦江陈氏,世守于斯。嗟余衰朽,何幸得窥。百计巧访,一朝得之,维彼定武,石上画锥,子固云水,性命是期,况乎真迹?出以天倪,翩翩神彩,古香盈眉,精妙既合,心乎俱夷。天下至宝,清閟首推,宝晋墨王,品定永持,神倾里鮓,气压送梨,匣逗袭灵,光怪陆离,卿云景胜,到处相随。崇祯壬午重九前,小清关主者朗白父徐守和识。又跋云:此游目帖初入奁时,霾斑烂驳,掩采埋光,虽印识累累,眯目难辨,及命工装潢,洴澼浮垢,而贞观小玺,傲然在第三行都字上间,硃晕沈著,深入纸肤,隐隐不没,直唐弘文馆褚解二学士校定真迹也。张彦远《书要录》载:唐文皇购求大王草书三千纸,"其笔迹言语相类,缀粘成卷,缘帖首有十七字,用为帖名,以贞观两字为小印印之。今此帖具有此印,则其为十七帖中之散佚,复何疑哉。夫以岁稽之,永和至唐贞观,历三百有余年,贞观至我明崇祯,又历千一百有余岁,然而古墨未脱,古纸未磨,行间叠痕犹在,则古人珍藏衣带,死生患难与之俱,虽由人证,顾莫为莫致,岂非天哉。癸未秋分,雨窗萧瑟,闭户展观,取《笔陈图》中七条之形垫,六种之体裁,合参分究,然后知善鉴者不写,非虚语也。呜呼!鉴岂易言哉。抚兹妙迹,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焉。其体正而出之以圆机,其气雄而化之以澹韵,郁龙蛇于毫末,托泉石于远游。擅武钟张,擅一时之绝调;睥睨郗谢,开百代之师承。遂使咄咄唐慕,瞠乎其后;规规米仿,颦尔其前。则真机气焰,固足以摄伪魄哉。载贞观小玺,重为题此。岁癸未中秋后四日录出。朗翁,崇朗白,名守和,不知何许人,收藏甚富,《三希堂法帖》所刻书,有朗翁题跋者不少。余见唐风楼罗氏所藏黄子久《江山清兴图》,浑成淡远,为元世之冠,亦系朗翁故物。然当时及后世,罕知其名者,殊可异矣。取《游目帖》墨本,与唐拓《十七帖》刻本校,则刻本清劲有余,而中和之气,觉墨本为胜。盖当时解元辈,皆刻石巨手,兼通书法,不无以己意参入。沈子培方伯《题崔敬邕墓志诗》云“审人墨髓石人参”,不独北朝为然,则唐初亦犹是也。南唐《澄清堂帖》所刻,由重摹本上石,故稍失之瘦弱,而于笔意所得较多。若宋以后刻本,则去之远矣。

    姜西溟所藏唐拓《十七帖》

    姜西溟所藏唐拓《十七帖》,有吴莲洋先生题五绝句,雍容淹雅,为自来论书者所未有者。诗云:“自信张芝雁陈齐,朅来野莺与家鸡。续得过江书十纸,神明先伏庾征西。”“裴业贞观入贡初,烟霏露洁状何如。外人千载犹珍重,不数严家饿隶书。”“日给樱桃子一囊,山川游目乐徜徉。尚平心事谁能识,折简还留种树方。”“角声洒扫已相猜,分郡行人又不材。自是将军多知足,金堂玉室待君开。”“垦灵山前采紫芝,乐道沧海去无时。仙人游戏皆龙凤,多少儿孙饮墨池。”右军胸襟书法,为千古第一。此五诗能状其为人,其书亦冲雅有法度。此帖题识,共数十家,皆不俗恶。二百年前,士大夫文章墨翰,犹可想见。乾嘉以后,学术虽盛,而翰墨不足观,况在今日?可以观世变矣。

    日本小川简斋藏智永书真草千字文墨跋

    日本小川简斋藏智永书真草千字文墨迹,盖当时所书八百本之一,行款与关中石本相同,其行笔全用右军家法,而往往有北朝写经遗意。盖南朝楷书真迹,今无一存,存者惟北朝写经本耳。一时风气如此,不分南北。若以稍带北派疑之,犹皮相之论也。

    叶石林《避暑录话》多精语

    叶石林《避暑录话》,中多精语,其论人才曰:“唐自懿僖以后,人才日削,至于五代,谓之空国无人可也。然吾观浮屠中乃有云门、临济、德山、赵州数十辈人,卓然超世,是可与扶持天下,配古名臣。然后知其散而横溃者,又有在此者也”云云。此论天下人材有定量,不出于此则出于彼,学问亦然。元明二代,于学术盖无可言,至于诗文,亦不能出唐宋范围,然书画大家,接武而起,国朝则学盛而艺衰,物莫能两大,亦自然之势也。古代事业,代各不同,而自后世观之,则其功力价值往往相等。质力常住,不独物理为然,人心之用,盖亦有之。然能利用一世之心,使不耗于唐牝,则其成就,必有愈于前世者矣。

    国朝学术

    国朝三百年学术,启于黄王顾江诸先生,而开乾嘉以后专门之风气者,则以东原戴氏为首。东原享年不永,著述亦多未就者,然其精深博大,除汉北海郑氏外,殆未有其比。一时交游门第,亦能本其方法,光大其学,非如赵商张逸辈但知墨守师说而已。戴氏礼学,虽无成书,然曲阜孔氏、歙县金氏、绩溪胡氏之学,皆出戴氏。其于小学亦然,书虽未就,而其转注假借之说,段氏据之以注《说文》,王郝二氏训诂音韵之学,亦由此出。戴君《考工记图》,未为精确,歙县程氏以悬解之才,兼据实物以考古籍,其《磬折古义》、《考工创物小记》等书,精密远出戴氏其上,而《释虫小记》、《释草小记》、《九榖考》等,又于戴氏之外,自辟蹊径。程氏于东原虽称老友,然亦同东原之风而起者也。大抵国初诸老,根柢本深,规模亦大,而粗疏在所不免;乾嘉诸儒,亦有根柢,有规模,而加之以专,行之以密,故所得独多;嘉道以后,经则主今文,史则主辽金元,地理则攻西北,此数者亦学者所当有事,诸儒所攻,究不为无功,然于根柢规模,逊于前人远矣。戴氏之学,其段王孔金一派,犹有继者;程氏一派,则竟绝焉。近惟吴氏大澂之学近之,然亦为官所累,不能尽其才,惟其小学,所得则又出程氏之上,亦时为之也。

    兴化李审言海上流人录徵事启

    辛壬以后,天津上海青岛各地为士大夫流寓渊薮,兴化李审言详拟《海上流人录》,比见其徵事一启,文章尔雅,录之如右,曰:自古易姓之际,汹汹时时,久而不定,人士转徙,逃死无所。从凤之嬉,甘为邦族;秣马之歌,且恋邱墟。各有寄焉,理致非一。至于交州奔迸,犹为南土之宾;辽海栖迟,不坠西山之节,抑又尚矣!若夫变起仓卒,命在飘忽,指武陵为仙源,履仇池如福地。息肩救颈,姑缓须臾,对宇连墙,相从太息。今之上海,其避世之渊薮乎!鄙意所趋,约分数类:其有金闺旧彦,草泽名儒,不赴徵车,久脱朝籍。丹铅点勘,藉竹素为萱苏;金石摩沙,齐若光于崦景。伯山漆简,系肘如新;子云元经,覆瓿不恤。此其一也。亦有赐休投劾,哀郢终燕,微服轻装,近关获济,迹閟熏穴之求,智免据图之请。露车父子,恻怆横流;灵台主人,周旋洛市。又或邱壑独存,觞咏不废。泰山故守,尚事编韦;母氏家钱,日营雕造。朝夕校录,同执苦之诸生;知旧谈谐,助语林之故实。又其一也。复有幼清廉洁,探道渊元,日承长老之言,侧睹君子之论。子真岩石,隐动京师;少游款段,素高乡里。牛医马磨,自取给于佣书;禽息鸟视,迫偷生于晚岁。修龄名士之操,深拒胡奴;兴公白楼之前,能举先达。此又其一也。悬此三例,思成一书,迹彼诸贤,错如棋峙。或流冗吴会,但署侯光;或往来上党,竞传道士。东西之屋,须就访于司徒;南北之居,难遍寻于诸阮。悲夫!陈迹一移,空名遽尽,墨子不黔之突,难问比邻;宋罕犨对之墙,易迷驺卒。用是仿永嘉流人之名,录海上羁旅,略及辛壬以还,不涉庚己以上。谨施条目,准此缕书,异日流传,当厕乙部。不徒巷苞闬出,牵拂相招,越陌度阡,枉存至悉,取断目前,仅同耳学。其或良才不隐,改服匡时,引镜皆明,投袂而起,此自后来期会,未可预陈。须知此录,致四方廉聘之嗟,非九品论人之格也。

    罗振玉流沙坠简序

    予与罗叔言参事,考证流沙坠简,近始成书,罗君作序,其文乃类孔仲远《诸经正义序》及颜师古《汉书注序》,兹并录之。曰:光绪戊申,予闻斯坦因博士访古于我西陲,得汉人简册,载归英伦。神物去国,恻焉疚怀。越二年,乡人有自欧归者,为言往在法都亲见沙畹博士方为考释,云且板行,则又为之色喜,企望成书有如望岁。及神州乱作,避地东土,患难余生,著书遣日,既刊定石室佚书,而两京遗文顾未寓目,爰遗书沙君求为写影。嗣得报书,谓已付手民,成有日矣。于是望之又逾年。沙君乃亟寄其手校之本以至,爰竟数夕之力,读之再周,作而叹曰:千余年来,古简策见于世,载于前籍者,凡三事焉:一曰晋之汲郡,二曰齐之襄阳,三曰宋之陕石。顾厘冢遗编,亡于今文之写定;楚邱竹简,毁于当时之炬火;天水所得,沦于金源。讨羌遗檄,仅存片羽,异世间出,渐灭随之。今则斯氏发幽潜于先,沙氏阐绝业于后,千年遗迹,顿还旧观,艺苑争传,率土咸诵。两君之功,或谓伟矣。顾以欧文撰述,东方人士不能尽窥,则犹有憾焉。因与同好王君静安分端考订,析为三类,写以邦文,校理之功,匝月而竟。乃知遗文所记,裨益至宏,如玉门之方位,烽燧之次第,西域二道之分歧,魏晋长史之治所,部尉曲侯,数有前后之殊,海头楼兰,地有东西之异,并可补职方之记载,订史氏之阙遗。若夫不觚证宣尼之叹,马夫订《墨子》之文。字体别构,拾洪丞相之遗;书迹代迁,证许祭酒之说。是亦名物艺事,考镜所资,如斯之类,偻指难罄。惟是此书之成,实赖诸贤之力,沙氏辟其蚕丛,王君通其艺术,僧雯达识,知《周官》之阙文,长睿精思,辨永初之年月。予以谫劣,滥于编摩,蠡测管窥,裨益盖鲜。尚冀博雅君子,为之绍述,补阙纠违,俾无遗憾。此固区区之望,亦两京博士及王君先后述作之初心也。

    沈乙庵方伯秋怀诗

    近时诗人如陈伯严辈,皆瓣香江西。然形貌虽具,而于诗人之旨,殊无所得。令人读之,索然共尽。顷读沈乙庵方伯《秋怀诗》三首,意境深邃而寥廓,虽使山谷、后山为之,亦不是过也。

    其一曰:

    秋叶脱且摇,秋虫吟复暗。

    秋宵无日气,秋啸无还音。

    寸寸死月魄,分分析星心。

    天人目共明,海客珠方沈。

    惇史执简稿,日车还泞深。

    寄声寂寞滨。乞我膏盲鍼。

    其二曰:

    贵己不如贱,鬼应殊胜人。

    搴蓬语庄叟,乘豹招灵均。

    荡荡广莫风,悠悠野马尘。

    独行靡掣曳,长往无缁璘。

    鬼语诗必佳,鬼道苻乃神。

    道逢钟葵妹,窈窕千花春。

    绝倒吴道元,貌彼抉目嗔。

    其三曰:

    君为四灵诗,坚齿漱寒石。

    我转西江水,不能濡涸辙。

    道穷诗亦尽,愿在世无绝。

    湛湛长江水,照我十年客。

    昔梦沧浪清,今情天水碧。

    撤视人沈冥,忘怀阅朝夕。

    于第一章,见忧时之深。第二章,虽作鬼语,乃类散仙。至第三章,乃云“道穷诗亦尽,愿在世无绝”,又非孔孟释迦一辈人不能道。以山谷、后山目之,犹皮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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