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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每有虫行几案间,亦能飞。人习见之,不为异,呼其名,如曰章郎,不知是此二字否也。儿妇辈尝问余:“此虫有可考否?”

    余谓自来注《尔雅》、《广雅》及《本草》者,从不言有章郎虫。惟乾隆时,钱唐赵学敏著《本草纲目拾遗》,虫部有灶马,云俗呼赃郎,又作蟑螂,治疔疮及一切无名肿毒及小儿疳疾,《纲目》所谓蜚蠊也。因按《本草》陶注云:“形似麝虫,而轻小能飞,本在草中。八月九月知寒,多入人家屋里逃尔。有两三种,以作廉姜气者为真,南人亦啖之。”

    余谓此虫虽廉姜气,然实生在屋壁间,不在草中。四五月间即有,非至八九月畏寒始入室也。陶注所云,未知是此虫否?苏恭注云:“此虫味辛辣而臭,汉中人食之,言下气,名曰石姜,一名卢識,一名负盘。”

    然则此虫即《尔雅》“蜚,耣識”矣。郭璞注曰:“即负盘、臭虫。”

    刑籨疏曰:“蜚是臭恶之虫、害人之物,故《春秋左氏传》曰:有蜚不为灾,亦不书。”

    然则此虫,又即《春秋》庄二十九年“有蜚”之蜚矣。汉《五行志》引刘向说,以为蜚色青,近青眚也。此虫之色不青,未必即《春秋》所书者。转展推求,究无确据,惟《广雅》有一说,曰:“蜚錎,蜚蠊也。”

    然则此虫,即《周礼》注所谓錎也。《秋官·赤耤氏》“凡隙屋,除其狸虫”注谓:“耫,肌之属。”

    按肌盖即骲耬,今所谓蓑衣虫也,耫即此虫矣。之二虫皆藏匿墙壁内。赤耤氏掌除墙屋,故主除之,亦可证其非生于草间也。蟑螂皆俗字,赃郎亦无义,殆即耫字之合音。按《字典》耫字有张略一音,今呼章郎者即张略之转也。为此一小虫援引经史至数百言,老人多事,亦可笑矣。

    《古今注》云:“曲盖,太公所作也。武王伐纣,大风折盖,太公因折盖之形而制曲盖焉。”

    曲盖之制,于古无征。余观冯氏《金石索》,载嘉祥刘村洪福院汉画像石,有周公辅成王像,成王居中,旁一人执盖。其盖折而下垂,此正古曲盖之制。盖太公因折盖而制曲盖,自当折而下垂。若曲而上,则失其义矣。世人罕知此制,故特表出之。

    余从前视学中州,每试一郡毕,吏辄具卷,请召诸生移写所作诗文,谓之三五七。盖大学前列七卷,中学前列五卷,小学前列三卷,例应解送礼部,故为修饰尽善,使誊写之。余曰:“如此,不近于欺乎?”

    吏曰:“故事如此,乃亦听之。”

    后观《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九,引《乾子》载阎济美事云:“榜出,与状头同参座主。座主曰:‘诸公试日,天寒急景,写札杂文,或有不如法令,恐文书到西京须呈宰相,请先辈等各买好纸,重来请印。’如法写净送纳,抽其退本。”

    云云。然则此等事,古固有之矣。

    顾晋叔承,乃子山观察之子,行年四十有九。绘自讼图,图中坐者立者各一人,若官与吏然;跪者一人,若对簿然。三人实即一人,皆自肖其像也。余率题二绝句云:“当蘧伯玉知非岁,筑赵王孙自讼斋。此后可知定无讼,讼庭都被落花埋。”

    “我我周旋总不真,陶公赠答影形神。更从有相归无相,便是如来三种身。”

    或问自讼斋出处,余曰,此宋时赵不耭事,见《宋史·宗室传》。不耭,乃濮王曾孙也。惟耭字竟不可识,《康熙字典》补遗心部有耭字,引《字汇补》云:“音未详。宋宗室赵不耭,字仁仲。”

    余按《日知录》引《云麓漫钞》,言宗籍凡袒免亲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典之言及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此不耭亦其一也。然怪僻之字,亦必字书所有者,若耭字,则字书不载。治平四年,司马光等奏上《类篇》亦无此字。当时何所据而赐此名乎?窃疑此必传写之误,实即耮字。据《说文》,耯愁之耯,本当作耮。若耯字,则和之行也。此以不耮为名,乃用其本字,即不耯也。《论语》曰“仁者不耯”,故字仁仲。以字证之,甚为耮字之误无疑矣。

    武林徐氏,自文敬崛起,文穆继之,遂成浙右大族。数十年来,稍稍不振。至光绪庚辰,而花农入翰林,又复振起,极可喜也。其家自文敬以来,入翰林者六人,而皆在辰戌丑未之年。文敬癸丑;文穆戊戌;文穆之子,即花农之高祖,讳以字润亭者庚戌;花农之十世伯叔祖讳杞者壬辰;花农之伯叔高祖讳景熹者己未;而花农又以庚辰。计丑未年各一,辰戌年各二,以五行论之,此四年皆属土也。光绪辛巳夏,花农重建文敬公祠,同人集湖上落之,梦薇有诗,余次其韵,有云“科第前贤接后贤,最宜丑未戌辰年”,盖纪实也。

    同年徐寿蘅侍郎,属撰其封公渔臣先生家传。余论赞中引东坡语云:“李博学,隐德之报,在其子固。”

    盖据东坡《晁君成诗集序》语云尔。然坡公此语,实不甚确。按《后汉书·方术》李本传:后举孝廉,拜太常。元初四年,代袁敞为司空,在位四年,坐请托事免。安帝崩,北乡侯立,复为司徒,明年免。将作大匠翟辅上“潜图大计,以安社稷”,封涉都侯,辞让不受,卒于家。是位至三公,爵为通侯,固已大显于世。如坡公言,转似乎潜德不耀者,盖徒据其为汉中侯吏时,而未观其终也。

    余四岁时,即从德清迁临平镇。临平属仁和县,东西不过三里,南北不过二里,然其名则甚古矣。旧有沈东江先生《临平志》一卷,不分门类,惟依时代编纂。道光中,康莲伯子兰两君续修之,则仿州县志书体例,采辑甚富。时先兄壬甫馆郑梦白中丞家。郑氏多藏书,先足每助之采辑焉。乱后,东江旧志尚有流传之本,康氏之书不可见矣。两君数十年心血,付之云烟,殊可惜也。偶于旧书中得一纸,乃先兄官福宁太守时,录寄吴中者,盖节录《晋书·顾众传》文,亦临平一故事也。今录于此云:“苏峻反,贼率张健马流攻无锡,遂据吴城。众自海虞由娄县东仓,与贼别率战。破之,进屯乌苞。吴兴内史虞潭,遣将姚休为众前锋,与贼战没,众还守紫壁。时贼党方锐,人咸劝众过浙江。众曰:‘不然,今保固紫壁,可全钱唐以南五县。若越他境,便为寓军,控引无所,非长计也。’临平人范明亦谓众曰:‘此地险要,不可委也。’众乃版明为参军。明率宗党五百人,合诸军,凡四千人,复进讨健,健退于曲阿。”

    先兄手注其下云:“乌苞、紫壁两地,当在松江、嘉兴、石门一带,范明即今临平人无疑。”

    余按今临平尚有范氏,当是范明之后。明所率宗党五百人,则其时临平范氏之盛可见。乌苞、紫壁,均不可考,或乌苞即今之乌镇欤。

    余每年苏杭往返,必绕道还德清,上先人冢。舟楫所经,有曰五林头者,自杭至德清必由之路也。余谓五林乃五柳之讹,《明史·地理志》湖州府德清县下云:“有下塘巡检司,后迁五柳港口。”

    即其地也。案头无《德清县志》,检新修《湖州府志》,于德清县村镇,止于十六都有五林二字。盖不知元名为五柳矣。

    纪文达公尝言:“《聊斋志异》一书,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

    先君子亦云:“蒲留仙,才人也。其所藻缋,未脱唐宋人小说窠臼。若纪文达《阅微草堂》五种,专为劝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不屑屑于描头画角,非留仙所及。”

    余著《右台仙馆笔记》以《阅微》为法,而不袭《聊斋》笔意,秉先君子之训也。然《聊斋》藻缋,不失为古艳。后之继《聊斋》而作者,则俗艳而已,甚或庸恶不堪入目,犹自诩为步武《聊斋》,何留仙之不幸也。留仙有文集,世罕知之。朱兰坡前辈《国朝古文汇钞》,曾录其文二篇。其用意,其造句,均以纤巧胜,犹之乎《志异》也。留仙之子名立德,字东石,亦有文集,笔意颇肖其父云。

    张朗斋军门曜,为蒯士耰廉访贺荪妻昆弟之子。余与廉访同年旧好,而与军门未一谋面。光绪元年,军门曾以贺兰小猎图寄浙江,介廉访索余与彭雪琴侍郎题诗。余为题七言古诗一首,仍交廉访寄还之。未得其复书,廉访旋即下世,未知此诗得达否也。顷有人从杭州来,言于众安桥河下岳忠武庙中,见蒯廉访手书楹联,有跋云:“咸丰中,荪丁外艰,奉命墨赴光州任。时贼氛方炽,过汤阴及朱仙镇,谒王祠。夜梦王延入,旁坐者为张桓侯。王指谓荪曰:‘汝妻侄张曜,乃桓侯后身,今以助汝。’是时贼围固始七十余日,力战解围,曜有力焉。嗣后在豫二十年,转战数千里,皆曜为先锋。”

    云云。廉访不应作妄语,然则军门之为桓侯后身,信矣。世传桓侯后身,在唐为张睢阳,在宋为岳忠武。故前人作桓侯祠楹联,有“唐曾显姓宋留名”之语。今在我朝为张军门,则又一显姓矣。惟忠武既为桓侯转世,何以廉访梦中见忠武,又见桓侯?殆前身后身,非一非二,是以如来随众生意现种种身,神道与佛理,固无异欤。

    钱梅溪先生缩临唐碑百余种刻石,扬州江小云观察人骥得其残石数十种以归,谋嵌之诂经精舍之壁。余为言之梅小岩中丞,中丞欣然出白金百两,属梁敬叔观察主其事,遂使精舍中增此一巨观,甚可喜也。惟诸碑中讹字甚多,盖由旧碑漫漶使然。梅溪《跋端州石室记》云:“毕公讹作旱公,今改正之。”

    然未及改正者,亦殊不少。即如豳州昭仁寺碑,有云“殊质文于车服,改正朔于寅田”,“寅田”必“寅丑”之误,谓夏建寅、殷建丑也。又云“翔入正道,示如来藏”,“入正”必“八正”之误。八正见《大品经》,谓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也。他如“坐元扈,游翠为”,“翠为”当作“翠妫”。“历选列辟,详观郡帝”,“郡帝”当为“群帝”。一碑之中,讹字之多已如此,安得一一校正之?检王氏《金石萃编》,惟寅丑字不误,余亦同此。

    王兰泉先生《金石萃编》卷八十八,载《潘智昭墓志铭》,其文有曰:“以戊子岁实沈月五日癸酉殡于长安龙首乡。”

    后又有一行云:“天宝七载七月五日景时。”

    先生跋云:“天宝七载为戊子岁。《礼记》‘孟夏之月,日在毕’注云:‘孟夏之月,日月会于实沈。’是实沈为四月。然《通鉴目录》‘天宝七载四月庚子朔’,五日是甲辰,非癸酉。七月己巳朔,五日正是癸酉。则碑云实沈月者,所未详也。”

    余按先生此说,殊为失考,由未知辰与建之异也。盖十一月斗柄建子,而日月会于星纪,则位在丑;十二月斗柄建丑,而日月会于玄枵,则位在子,故子与丑合也。正月斗柄建寅,而日月会于訾,则位在亥;十月斗柄建亥,而日月会于析木,则位在寅,故寅与亥合也。三月斗柄建辰,而日月会于大梁,则位在酉;八月斗柄建酉,而日月会于寿星,则位在辰,故辰与酉合也。五月斗柄建午,而日月会于鹑首,则位在未;六月斗柄建未,而日月会于鹑火,则位在午,故午与未合也。四月斗柄建巳,而日月会于实沈,则位在申;七月斗柄建申,而日月会于鹑尾,则位在巳,故巳与申合也。二月斗柄建卯,而日月会于降娄,则位在戌;九月斗柄建戌,而日月会于大火,则位在卯,故卯与戌合也。《周官》“大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其义即如此。而《大司乐》所谓奏大吕,歌黄钟;奏大簇,歌应钟;奏姑洗,歌南吕;奏蕤宾,歌函钟;奏夷则,歌小吕;奏无射,歌夹钟者,亦取子与丑、寅与亥、辰与酉、午与未、巳与申、卯与戌之相合也。郑康成注《大师职》曰:“辰与建文错贸处,如表里然。”

    贾疏申之曰:“斗柄所建十二辰而左旋,日体十二月与月合宿而右转,斗之所建,在地上十二辰,故言子丑之等。

    辰者日月之会,会在天上十二次,故言訾降娄之等。十二月皆先言建,后言辰。皆覆之,亦先言建,后言辰。假令十一月先举黄钟,后言星纪,覆之,则先举大吕,后言玄枵。十二月皆然,义可知也。”

    然则子丑之等,与訾降娄之等,不过取以识别。或举地上十二辰,或举天上十二次,初无深意。假如十一月,言斗柄建玄枵,日月会于丑,亦无不可也。推之七月斗柄建申,谓之建实沈可也。日月会于鹑尾,谓之会于巳可也。此碑以七月为实沈月,盖唐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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