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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阴暗房间之中回荡：“你忘了？今天我们……我们得起早啊！”
话音落下，她挨了班长一顿臭骂。至于问题本身，则是没有得到答复。一天的军事训练过后，六个小女兵东倒西歪的回了宿舍。棉被果然还是潮湿不堪的，不盖被比盖被更舒服。苏桃已经学得很能对付，在军营里对付着吃对付着穿，对付着训练对付着睡觉，一颗心不是飘在过去就是飘在将来，唯独不看当下。
无心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他搬了家，随着老田派来的警卫员离开了旅社。
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苏桃就被无心叫醒了。
车门“咣”的一关，吉普车哇哇的哭着走了。
苏桃不看无心，只对着大猫头鹰说话：“他要是再欺负你，可没有人救你了。”
白琉璃从书包中伸出了个小脑袋，偷偷摸摸的去看苏桃。无心也放开了苏桃的手，轻声催促道：“桃桃，上车吧。”
无心比她动作快，洗漱过后下了楼，他给苏桃端上了豆浆油条。豆浆里搅了鸡蛋加了白糖，是给苏桃的特别优待。苏桃昨天洗了头发，一夜过后，正好蓬松得很有分寸，只是后脑勺上翘起了一撮。无心用梳子蘸了水，一遍一遍的给她梳头发，又说：“你吃你的，趁热吃。”
漂亮的脸蛋走了形，她把小嘴咧成大嘴，没遮没掩的哭出了声：“不想去了……”
十六岁的姑娘哭成了六岁，是最笨拙的一种哭法，是最难看的一种哭法，她没什么有理的话可说，只能躲在涕泪后面耍赖：“无心，我不想去了……”
其实最初他是怕她长大的，他怕她长大了，会引得狂蜂浪蝶来争来抢。她是个多好看的小姑娘啊，长大之后怎么了得？
大猫头鹰什么都知道，对着苏桃一张嘴，他强忍着没有叫。
苏桃和老田打了招呼。看到吉普车敞开的车门，她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苏桃扭头问他：“要是军营里一点儿也不好，我挺不过三个月呢？”
无心脱了鞋，然后抬头对着对面的单人床怔了一瞬。苏桃白天总爱在那张床上躺躺坐坐，她是个安静性子，一条手帕也够她摆弄个小半天，玩都玩得没气魄。现在床空了，只摆着一只书包一只背包，曾经是他和苏桃的全部财产。
无心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问了一句：“这怪我吗？你忍心让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和我混一辈子？你忍心我还不忍心！”
白琉璃似乎是懒得理他，一转身穿墙而出，溜了个无影无踪。
在无心胡思乱想的同时，苏桃已经钻进了宿舍床上的冷被窝。一间宿舍里面睡着六名小女兵，除了她之外，其余五人都是戴着大红花乘火车来的。六个人从上午开始相处，此刻到了夜晚，苏桃还认不清她们谁是谁。
白墙上隐隐浮现出了一双蓝眼睛，是白琉璃在对他怒目而视：“为什么不忍心？你又不是没找过女人！”
寒风吹透夜色，刮得楼外墙壁上的大字报哗哗作响。楼内楼外没有人声，无心出门走了一圈，没看到几户人家亮着灯。老楼被大字报糊成了白色，他一张接一张的慢慢读，得知此楼曾经住满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如今权威和权威的家人哪里去了？他想不出。
她很安然的仰卧在无心的怀里，暖烘烘热腾腾的没睡够。连着闲了好几个月，她懒惯了，而且外面大冷的天，尤其让人留恋房内的被窝。灵魂一飘，她沉沉的又要入睡。无心的手臂横撂在她的肚子上，手指抓着床单，强忍着不妄动。
无心弯腰去解鞋带，感觉自己和白琉璃说不通。而白琉璃从墙壁中伸出了脑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对桃桃到底是特别喜欢，还是特别不喜欢？”
无心道了谢，又问警卫员：“桃——苏平平今天哭了多久？”
无心看了白琉璃一眼，虽然嫌他是沉甸甸的一大堆，不过苏桃既然开了口，他便好脾气的点了头：“好，我带着他。”
苏桃不吭声，吸吸溜溜的喝热豆浆。豆浆喝光了，油条也吃光了。其实她毫无食欲，然而不喝强喝，不吃强吃，豆浆油条在她胃里堵成了个大疙瘩。无心为她预备的这最后一顿早饭，足够她消化整整一天。
无心钻进了她的棉被卷，把她搂到怀里抱了又抱。苏桃朦胧着一双睡眼没醒透，半睡半醒之中，就感觉有冰凉的鼻尖凑到自己耳根不住的嗅，然后是柔软的嘴唇贴上她的面颊，贴住之后长久不动。
白琉璃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大眼瞪小眼的静了片刻，无心直起腰，忽然一笑：“你看，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了。”
无心不动，因为害怕自己一旦迈了步，会将苏桃一把扯回自己身边。老田替他动了手，摆弄小崽子似的把苏桃往吉普车里推。苏桃身不由己的上了车，一手死死的扒住车门，她探出脑袋，这回真是一句话都没有了，她遥遥的望着无心，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啕。
无心慢慢的走回了旅社。进房之后关了房门，他摘下书包随手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在步行前往招待所的路上，无心一直在说话，唠唠叨叨的，他也上了岁数。受了欺负怎么办，生了病怎么办，吃不饱穿不暖了怎么办……他装着一脑子狡猾对策，此刻恨不能全部传授给苏桃。军营位于郊县，距离哈尔滨不算远，于是他最后又告诉苏桃：“你不是说三个月的集训过后，就能休礼拜天了吗？我不走，在哈尔滨等你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见一面。”
手指迟迟疑疑的松开床单，轻轻拍上了苏桃的腰间：“桃桃。”
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工夫，一夜就过去了。翌日凌晨天还没亮，一宿舍的小姑娘已然全被班长唤醒。松软的新棉被被拖到了地上，她们开始了今天的第一课：和班长学习叠被。
警卫员一点头：“是。”
大猫头鹰一拍翅膀飞上了床尾栏杆，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看无心，又看看苏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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