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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晏子春秋集释最新章节!

:「君之言過矣!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盡勝嬰,而又勝君,所以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唯無禮,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故禮不可去也。」公曰:「寡人無良,左右淫湎寡人,以至於此,請殺之。」晏子曰:「左右何罪?君若好禮,左右有禮者至,無禮者去;君若惡禮,亦將如之。」公曰:「善!請革衣冠,更受命。」乃廢酒而更尊,朝服而坐。觴三行,晏子趨出。(新序剌奢)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對曰:「嬰聞之,國具官而後政可善。」景公作色曰:「齊國雖小,則何為不具官乎?」對曰:「此非臣之所復也。昔先君桓公,身體墮懈,辭令不給,則隰朋侍;左右多過,刑罰不中,則弦章侍;居處肆縱,左右懾畏,則東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則甯戚侍;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父侍;德義不中。信行衰微,則筦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以人之厚補其薄,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兵加於有罪而不頓,是故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多矣,未有一士以聞者也,故曰未具。」景公曰:「善!吾聞高繚與夫子遊,寡人請見之。」晏子曰:「臣聞為地戰者不能成王,為祿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嘗干嬰之過,補嬰之闕,特進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說苑君道)

    高繚仕於晏子,晏子逐之,左右諫曰:「高繚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其義可乎?」晏子曰:「嬰仄陋之人也,四維之然後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是以逐之也。」(說苑臣術)

    齊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之不祥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說苑君道)

    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諸大夫酒,公射出質,堂上唱善若出一口。公作色太息,播弓矢。弦章入,公曰:「章!自吾失晏子,於今十有七年,未嘗聞吾過不善,今射出質,而唱善者若出一口。」弦章對曰:「此諸臣之不肖也。知不足以知君之不善,勇不足以犯君之顏色,然而有一焉。臣聞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夫尺蠖食黃則其身黃,食蒼則其身蒼,君其猶有諂人言乎!」公曰:「善!今日之言,章為君,我為臣。」是時,海人入魚,公以五十乘賜弦章。歸,魚乘塞塗,撫其御之手曰:「曩之唱善者,皆欲若魚者也。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故過失不掩;今諸臣諂諛以干利,故出質而唱善如出一口。今所輔於君未見於眾而受若魚,是反晏子之義,而順諂諛之欲也。」固辭魚不受。君子曰:「弦章之廉,乃晏子之遺行也。」(說苑君道)

    晏子侍於景公,朝寒,請進熱食,對曰:「嬰非君之廚養臣也,敢辭。」公曰:「請進服裘。」對曰:「嬰非田澤之臣也,敢辭。」公曰:「然夫子於寡人奚為者也?」對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於四方。」自是之後,君不以禮,不見晏子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吾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者能納善於君,而不能與君陷難者也。」(說苑臣術)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也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列地而與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為也。故忠臣也者,能盡善與君,而不能與陷於難。」(新序雜事)

    齊詹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偽也。故忠臣者能盡善於君,不能與陷於難。」(論衡定賢)

    晏子朝,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嘻!夫子之祿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壽三族,及國交遊,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於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據遺之輅車乘馬,三返不受。公不悅,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對曰:「君使臣臨百官之吏,節其衣服飲食之養,以先齊國之人,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無義,侈其衣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遂讓不受也。(說苑臣術)

    景公飲酒,陳桓子侍,望見晏子,而復於公曰:「請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對曰:「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是隱君之賜也。」公曰:「諾。」酌者奉觴而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陳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於子,祿莫厚於子。今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則是隱君之賜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請飲而後辭乎?其辭而後飲乎?」公曰:「辭然後飲。」晏子曰:「君賜卿位,以顯其身,嬰不敢為顯受也,為行君令也;寵之百萬,以富其家,嬰不敢為富受也,為通君賜也。臣聞古之賢臣,有受厚賜而不顧其國族,則過之;臨事守職不勝其任,則過之。君之內隸,臣之父兄,若有離散在於野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隸,臣之所職,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戰車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車駑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賜,臣父之黨無不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簡士待臣而後舉火者數百家。如此,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說苑臣術)

    晏子方食,君之使者至,分食而食之,晏子不飽。使者返,言之景公。景公曰:「嘻!夫子之家若是其貧也。寡人不知也,是寡人之過也。」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晏子再拜而辭曰:「嬰之家不貧,以君之賜,澤覆三族,延及交遊,以振百姓,君之賜也厚矣,嬰之家不貧也。嬰聞之,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代君為君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筐篋存也,仁人不為也;厚取之君而無所施之,身死而財遷,智者不為也。嬰也聞為人臣,進不事上以為忠,退不克下以為廉,八升之布,一豆之食足矣。」使者三返,遂辭不受也。(說苑臣術)

    梁丘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者,故難及也。」(說苑建本)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於民。」晏子曰:「止!夫樂者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說苑貴德)

    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惕然,晏子曰:「君胡為者也?」景公曰:「我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巡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聖王之道矣。」景公曰:「寡人入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聖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況於人乎!此聖王之道也。」(說苑貴德)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可立而以聞。」(說苑貴德)

    景公遊於壽宮,睹長年負薪而有饑色,公悲之,喟然歎曰:「令吏養之!」晏子曰:「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聖王見賢以樂賢,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秩焉。」景公曰:「諾。」於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說苑貴德)

    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之。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饑者,而君反以罪臣;今臣之後治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并會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家,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便辟,景公乃下席而謝之曰:「子強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焉。」(說苑政理)

    晏子治阿三年,毀聞於朝,公不悅,召而將免焉。晏子辭曰:「臣知過矣,請復之。」三年而舉國善之,謠言四達,公將致其所以賞,晏子辭焉。公曰:「何謂也?」晏子對曰:「昔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取也,而更得罪焉;今者臣之所治,君之所當誅也,而更得賞焉,非臣之情,臣不願也。」子華子聞之曰:「晏子可謂直而不阿者矣。晏子之辭受,其可以訓矣,齊之蕪也固宜。」(子華子北宮子仕)

    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言進則不善無由入矣;不進善言,則善無由入矣。」(說苑政理)

    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裂衣斷帶,相望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相望而不止者,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內,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肉也。公胡不使內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內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說苑政理)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故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也,民不肯止。故化其心,莫若教也。」(說苑政理)

    晏子所與同衣食者百人,而天下之士亦至。(說苑尊賢)

    景公為臺,臺成,又欲為鐘。晏子諫曰:「君不勝欲,為臺,今復欲為鐘,是重斂於民,民之哀矣。夫斂民之哀而以為樂,不祥。」景公乃止。(說苑正諫)

    景公有馬,其圉人殺之,公怒,援戈將自擊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之,令知其罪而殺之。」公曰:「諾。」晏子舉戈而臨之曰:「汝為吾君養馬而殺之,而罪當死;汝使吾君以馬之故殺圉人,而罪又當死;汝使吾君以馬故殺人,聞於四鄰諸侯,汝罪又當死。」公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說苑正諫)

    景公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不朝。晏子睹裔敖而問曰:「君何故不朝?」對曰:「昔者君正晝被髮乘六馬,御婦人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公慚而反,不果出,是以不朝。」晏子入見,公曰:「昔者寡人有罪,被髮乘六馬以出正閨,刖跪擊其馬而反之,曰:『爾非吾君也。』寡人以天子大夫之賜,得率百姓以守宗廟,今見戮於刖跪,以辱社稷,吾猶可以齊於諸侯乎?」晏子對曰:「君無惡焉。臣聞之,下無直辭,上無隱君;民多諱言,君有驕行。古者明君在上,下有直辭,君上好善,民無諱言。今君有失行,而刖跪有直辭,是君之福也,故臣來慶,請賞之,以明君之好善;禮之,以明君之受諫。」公笑曰:「可乎?」晏子曰:「可。」於是令刖跪倍資無正,時朝無事。(說苑正諫)

    景公飲酒,移於晏子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故乎?國家得微有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晏子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司馬穰苴介冑操戟立於門曰:「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為非時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與夫子樂之。」對曰:「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公曰:「移於梁邱據之家。」前驅報閭曰:「君至。」梁邱據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至,公曰:「樂哉!今夕吾飲酒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國;微此一臣者,何以樂吾身。」賢聖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景公弗能及,故兩用之,僅得不亡。(說苑正諫)

    晏子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朝居嚴,則曷害於治國家哉?」晏子對曰:「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上無聞矣。下無言則謂之喑,上無聞則謂之聾,聾喑則非害治國家如何也?且合菽粟之微以滿倉廩,合疏縷之緯以成幃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後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惡有距而不入者哉!」(說苑正諫)

    晏子使吳,吳王謂行人曰:「吾聞晏嬰蓋北方之辯於辭習於禮者也,命儐者:客見則稱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請見。」晏子憱然者三,曰:「臣受命敝邑之君,將使於吳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於天子之朝,敢問吳王惡乎存?」然後吳王曰:「夫差請見。」見以諸侯之禮。(說苑奉使)

    晏子使吳,吳王曰:「寡人得寄僻處蠻夷之鄉,希見教君子之行,請私而毋為罪。」晏子憱然避位矣。王曰:「吾聞齊君蓋賊以慢,野以□,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對曰:「臣聞之,精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勞;大事不得,小事不為者必貧;大者不能致人,小者不能至人之門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任也,如臣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今日吾譏晏子也,猶裸而訾高橛者。」(說苑奉使)

    景公使晏子使於楚,楚王進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并食之。楚王曰:「橘當去剖。」晏子對曰:「臣聞之,賜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萬乘無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說苑奉使)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至狗國者從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儐者更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曰:「齊之臨淄三百閭,張袂成帷,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何為使子?」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嬰最不肖,故宜使楚耳。」(說苑奉使)

    齊侯問於晏子曰:「當今之時,諸侯孰危?」對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對曰:「地侵於齊,貨竭於晉,是以亡也。」(說苑權謀)

    齊景公嘗賞賜及後宮,文繡被臺榭,菽粟食鳧鴈,出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死?」晏子對曰:「此餧而死。」公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德著而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與臺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繡,君之鳧鴈食以菽粟,君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使財貨偏有所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也,一殣何足恤哉!」(說苑至公)

    齊景公問晏子曰:「寡人自以坐地,二三子皆坐地,吾子獨搴草而坐之,何也?」晏子對曰:「嬰聞之,唯喪與獄坐於地。今不敢以喪獄之事侍於君矣。」(說苑雜言)

    齊景公為露寢之臺,成,而不通焉。柏常騫曰:「為臺甚急,臺成,君何為不通焉?」公曰:「然。梟昔者鳴,其聲無不為也,吾惡之甚,是以不通焉。」柏常騫曰:「臣請禳而去之。」公曰:「何具?」對曰:「築新室,為置白茅焉。」公使為室成,置白茅焉。柏常騫夜用事,明日,問公曰:「今昔聞梟聲乎?」公曰:「一鳴而不復聞。」使人往視之,梟當陛布翼伏地而死。公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對曰:「能。」公曰:「能益幾何?」對曰:「天子九,諸侯七,大夫五。」公曰:「亦有徵兆之見乎?」對曰:「得壽,地且動。」公喜,令百官趣具騫之所求。柏常騫出,遭晏子於塗,拜馬前辭曰:「騫為君禳梟而殺之,君謂騫曰:『子之道若此其明也,亦能益寡人壽乎?』騫曰:『能。』今且大祭為君請壽,故將往以聞。」晏子曰:「嘻!亦善矣,能為君請壽也。雖然,吾聞之,惟以政與德順乎神,為可以益壽,今徒祭可以益壽乎?然則福名有見乎?」對曰:「得壽,地將動。」晏子曰:「騫,昔吾見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汝以是乎?」柏常騫俯有間,仰而對曰:「然。」晏子曰:「為之無益,不為無損也。薄賦斂,無費民,且令君知之。」(說苑辨物)

    齊大旱之時,景公召群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饑色,吾使人卜之,祟在高山廣水,寡人欲少賦斂以祠靈山可乎?」群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靈山固以石為身,以草木為髮,天久不雨,髮將焦,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景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祠此無益也。夫河伯以水為國,以魚鱉為民,天久不雨,水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用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為之奈何?」晏子曰:「君誠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樹。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惟有德也。」(說苑辨物)

    景公畋於梧邱,夜猶蚤,公姑坐睡,而夢有五丈夫北面倖盧稱無罪焉。公覺,召晏子而告其所夢。公曰:「我其嘗殺不辜而誅無罪耶?」晏子對曰:「昔者先君靈公畋,五丈夫罟而駭獸,故殺之,斷其首而葬之,曰『五丈夫之邱』。其此耶!」公令人掘而求之,則五頭同穴而存焉。公曰:「嘻!令吏葬之。」國人不知其夢也,曰:「君憫白骨,而況於生者乎,不遺餘力矣,不釋餘智矣。」故曰:「人君之為善易矣。」(說苑辨物)

    齊景公登射,晏子修禮而待。公曰:「選射之禮,寡人厭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與之圖國。」晏子對曰:「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夫臣勇多則弒其君,子力多則弒其長,然而不敢者,惟禮之謂也。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景公曰:「善。」乃飭射更席,以為上客,終日問禮。(說苑修文)

    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說苑反質)

    晏子飲景公酒,日暮,公呼具火。晏子辭曰:「詩曰『側弁之俄』,言失德也;『屢舞傞傞』,言失容也;『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既醉而出,並受其福』,賓主之禮也;『醉而不出,是謂伐德』,賓主之罪也。嬰以卜其日,未卜其夜。」公曰:「善!」舉酒而祭之,再拜而出。曰:「豈過我哉!吾託國於晏子也,以其家貧善寡人,不欲其淫侈也,而況與寡人謀國乎。」(說苑反質)

    晏子病將死,斷楹內書焉。謂其妻曰:「楹也語,子壯而視之。」及壯,發書,書之言曰:「布帛不窮,窮不可飾;牛馬不窮,窮不可服;士不可窮,窮不可任。窮乎窮乎,窮也。」(說苑反質)

    齊相晏子僕御之妻也,號曰命婦。晏子將出,命婦窺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洋洋,甚自得也。既歸,其妻曰:「宜矣,子之卑且賤也。」夫曰:「何也?」妻曰:「晏子長不滿三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吾從門間觀,其志氣恂恂自下,思念深矣。今子身長八尺,乃為之僕御耳,然子之意洋洋若自足者,妾是以去也。」其夫謝曰:「請自改,何如?」妻曰:「是懷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長也。夫躬仁義,事明主,其名必揚矣。且吾聞寧榮於義而賤,不虛驕以貴。」於是其夫乃深自責,學道謙遜,常若不足。晏子怪而問其故,具以實對。於是晏子賢其能納善自改,升諸景公,以為大夫,顯其妻以為命婦。君子謂命婦知善。故賢人之所以成者,其道博矣,非特師傅朋友相與切磋也,妃匹亦居多焉。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言當常嚮為其善也。

    頌曰:「齊相御妻,匡夫以道,明言驕恭,恂恂自效。夫改易行,學問靡已,晏子升之,列於君子。」(列女傳二)

    齊傷槐女者,傷槐衍之女也,名婧。景公有所愛槐,使人守之,植木懸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於是衍醉而傷槐,景公聞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婧懼,乃造於相晏子之門曰:「賤妾不勝其欲,願得備數於下。」晏子聞之,笑曰:「嬰其有淫色乎?何為老而見奔,殆有說內之至哉!」既入門,晏子望見之,曰:「怪哉!有深憂。」進而問焉,對曰:「妾父衍,幸得充城郭為公民,見陰陽不調,風雨不時,五穀不滋之故,禱祠於名山神水,不勝麴糱之味,先犯君令,醉至於此,罪故當死。妾聞明君之蒞國也,不損祿而加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六畜傷民人,不為野草傷禾苗。昔者宋景公之時,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而卜之,曰:『當以人祀之。』景公乃降堂北面稽首曰:『吾所以請雨者,乃為吾民也,今必當以人祀,寡人請自當之!』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所以然者何也?以能順天慈民也。今吾君樹槐,令犯者死,欲以槐之故,殺婧之父,孤妾之身,妾恐傷執政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鄰國聞之,皆謂君愛樹而賤人,其可乎?」晏子惕然而悟。明日朝,謂景公曰:「嬰聞之,窮民財力謂之暴,崇玩好威嚴令謂之逆,刑殺不正謂之賊。夫三者,守國之大殃也。今君窮民財力,以美飲食之具,繁鐘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威嚴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槐者刑,傷槐者死,刑殺不正,賊民之深者也。」公曰:「寡人敬受命。」晏子出,景公即時命罷守槐之役,拔植懸之木,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君子曰:「傷槐女能以辭免。」詩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此之謂也。

    頌曰:「景公愛槐,民醉折傷,景公將殺,其女悼惶。奔告晏子,稱說先王,晏子為言,遂免父殃」(列女傳六)

    齊景公將伐宋,師過太山,公夢二丈人立而怒甚盛。公告晏子,晏子曰:「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為太山神。晏子曰:「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湯皙以長,頤以髯,銳上而豐下,据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豐上而銳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奈何?」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後,今唯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和於宋。」公不用,終伐宋,軍果敗。

    (論衡死偽)

    齊景公伐宋,過泰山,夢二人怒。公謂太公之神,晏子謂宋祖湯與伊尹也,為言其狀:湯皙容多髮,伊尹黑而短,即所夢也。景公進軍不聽,軍鼓毀,公怒,散軍伐宋。(博物志異聞)

    謹按晏子春秋:齊景公病水十日,夜夢與二日鬥而不勝。晏子朝,公曰:「吾夢與二日鬥,寡人不勝,我其死也?」晏子對曰:「請召占夢者。」立於閨,使以車迎,召占夢者至,曰:「曷為見召?」晏子曰:「公夢與二日鬥,不勝,恐必死也。」占夢者曰:「請反具書。」晏子曰:「無反書,公無所病。病者,陰也;日者,陽也。一陰不勝二陽,公病將已。」居三日,公病大愈,且賜占夢者。曰:「此非臣之功也,晏子教臣對也。」公召晏子,將賜之,晏子曰:「占夢者以臣之言對,故有益也;使臣身言之,則不信矣。此占夢者之力也,臣無功焉。」公召吏而使兩賜之。晏子不為奪人之功,占夢者不蔽人之能。(風俗通卷九)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閼聰;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往。凡此諸閼,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錄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萬年,非吾所謂養。」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柰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衮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列子揚朱篇)

    子華子謂晏子曰:「天地之間有所謂隱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乎?」晏子曰:「何謂也?」子華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燭燎也,陽陰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進賢者受上賞,不薦士者罰及其身,善善而惡惡,其實皆衍于後。嘗試觀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華之蘊,神明之所固護而祕惜,不可以知力窺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桓之淵,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柟之可以大斲者,必在夫大山穹谷,孱顏嶇峿之區,抉剔之,掎摭之,剝削之,苟不中於程度,則有虎狼蛟噩虺蜴之變,雷霆崩墜覆壓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之謂違天而黷明。違天而黷明,神則殛之,雖大必折,雖炎必撲,荒落而類,圯敗而族。夫是之謂隱戮。隱戮也者,陰隲之反也,如以匙勘鑰也,如以璽印塗也,必以其類,其應如響。」晏子曰:「駭乎哉!吾子之言也。嬰也願遂其所以聞。」子華子曰:「大夫無甚怪於余之所以言也,余之所以言,其有以云也。今夫人之常情,為惡其毀也,成惡其虧也,於其所愛焉者,則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於中虛,卒然而攻其所甚愛,則必曹起而爭,爭而不得,則必氣沮而志奪,氣沮而志奪,則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則將無與為敵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愛之,甚惜之,則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異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與其狡譎變詐之數,翕翕而訿訿,巧觝而深排,規以幸人不己勝也。何有天地之鑒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氣沮而志奪,拂然而怒,以充塞乎兩間,偏俱尪蹶,聚而為陰陽之罰,其中於人也必慘矣。是必至之勢,面無足經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矣。本也,晉國之鄙人也,嘗得故記之所以道者矣。昔先大夫欒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矯枉而惠直,不忘其執守,而以從其君,厥有顯聞,布在諸侯之冊書。逮其嗣主則不然,弗類于厥心,放命以自賢,怙寵專權,翦棄人士,圖以封殖于厥躬,國人疾視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志,以速厥罰,欒氏以亡。昔先大夫隨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識,晉國之雋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余有所不見。』惟曰:『余有所不知。』惟曰:『余有所不聞。』暝有所志,旦而升諸公,是以晉國之士無遺其材者,用能光融昭著,以有立於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為晉宗卿。逮其嗣主則不然,嚚嚚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毀本塞原,甚於虺蜮,日惟諛佞之小夫是暱,是用絜然知者遠之,灑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志,以速厥罪,范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識俊良,振其滯淹,人之有技能,如出於厥躬,恪謹弗解,惟力是視,是以能相其君以尋盟諸侯。逮其嗣主,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斂為良,崩角摘齒,恐人之軋己也,門如鬧市,惟利是視,憸人乘間而會逢其惡,極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志,以速厥罰,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晉國之世臣也,所謂崇蘊穹窿而不遷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元德,以媚于上下神祇;其在嗣主荒墜厥訓,用以覆宗滅緒,餒其先靈而不得以血食於晉國。無他故也,恃其盛強昌庶而蔑棄於理,憑人而勝天,藏忮於中,而以之違天地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況於單族後門之士,竊人之爵祿,而邀覬於一時之幸,虛愒而恫疑,且懼人之出於其上也,疑似之跡未明,同異之志未講,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則其得禍也必有深於晉之三主者矣。夫築垣墉者,務其高而不務其實,高不隱仞而基傾之矣。以兩手而揜人之聰明,自以為得也,而不知其聾瞽之疾已移於己也,悲夫!夫豈不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駭哉乎,言也!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也,請刻諸佩觿,以志其不忘也。」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齊之公室懼卑柰何?」子華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隨之,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昔者軒轅二十五宗,故黃祚衍於天下,於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猶臂之不能運其體也。今齊自襄、桓以來,斬斬焉,朝無公姓,野無公田。帶甲橫兵,挾轂而能戰,非公士也;結綬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孫,散而之于四方也,惟童隸是伍,公所以與俱者,自有肺腸者也。於詩有之:『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臨於人上也?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今之人,分財賄而設鉤策焉,非以夫鉤策者為能均也,使善惡多寡無所歸其怨也。是以聖人窮造物以為識量,然且龜卜蓍筮以為決,所以立言於公也;聲出而應律,身出而協度,然且權量尺石以為器,所以立正於公也;義適而理訓,舉天下無敢以容其議,然且書契章程以為式,所以立信於公也;德澤汪濊,威制宏遠,盡四海之大,無不面納,然且法制禮籍以為準,所以立義於公也。今齊則不然,所以為國,舉出於私矣。非止乎此而已也,而又公斂其怨,私受其福矣,公賓其名,私享其實矣。齊之忘於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齊將卑是求,夫何懼而不獲。」子華子曰:「昔先王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為,去羨去慕,與四時分其敘,與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則大矣,能守則固矣。夫有心於作,法之細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麤跡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況於營道術乎。於傳有之,循道理之數,而以輔萬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為法不同而俱王於天下,用此道也。」(子華子晏子)

    晏子見於子華子曰:「日者,嬰得見於公,公惡夫群臣之有黨也,曰:『子將何方以弭之?』嬰無以應也,吾子幸教以所不逮,虛心以承。」子華子曰:「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游士之所以不立於君之朝,以黨敗之也,人主甚惡其黨,則左右執事之臣,有以藉口矣。夫左右執事之臣,其託寵也深,其植根幹也固,背誕死黨之交,布散離立,聯累羅絡而為之疏。苟非其人也,則小有異焉者,不得以參處乎其中間也。士以潔廉而自好者,夫孰肯舍其昭昭以從人之昏昏,洒焉若將有浼焉,必不容矣。是以左右執事之臣,因其修而隳之曰黨人也。人君曾不是察,隨其所甚惡而甘心焉,於是有流放戮辱之事。夫事(士)之自好者,削斲數椽,足以自庇,而一簞之食,足以餬口,其孰肯以不貲之軀,而投人主之所必怒者耶?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小異者不容而已矣,今則疑似者削跡矣;小人之始至於齊也,媕婀脂韋者未必御也,今則服冕而乘軒者矣。小人之至於齊,為日未數數也,而其變更如此,齊其未艾也。人君曾不是察,而左右執事之臣,又原君之所甚惡,因以隳游士之修,舉齊之朝將化而為私人矣。日往而月易,築壇級於宮,而君不得知也。嘻!君之及此言也,齊其殆矣乎!」

    子華子謂晏子曰:「夫治有象,大夫亦嘗聞之矣乎?」晏子曰:「嬰願聞之於吾子矣。」子華子曰:「治古之時,其君之志也端,以有修,其臣同德比義,而無有異心,朝無幸位,事無失業,其四野之外,耒耜從其宜,溝畎以其便,其民愿而從法,疏而弗失。上下翦翦,惟其君之聽,盩氣伏息,災疫不作,四鄰寢兵,而珪玉纁幣以承其懽。此非治象而云何?今齊之正言不聞,聰明不開,朝茀而不除,野荒而荐饑,其去治象也遠矣,無等級以寄言者矣。本聞之,下無言謂之喑,上無聞謂之聾,聾喑之朝,上有放志,而下多忌諱,齊之謂也。且合升、勺、龠、合以登之斛,廩則成矣。太山之高,非一石之積也;瑯琊之東,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鍾也;所以治國家天下者,非一士之言也。今齊之執事者,其悖矣乎!墨以為明,狐而為蒼,以一為二,以二為三,公不能禁也;植黨與而護其所同,忌前而排孤,媕婀脂韋者日至於君之前,固寵而恃便,公不能禁也。猶之買馬者然,不論其足力,而以色物毛澤而為儀,則廄無走馬矣。猶之售玉者然,不論其廉貞溫粹而無瑕者,而以大小徑廣為儀,則篋無連城矣。惟士亦然:論士不以其才而以勢地為儀,則伊尹、仲父不立於朝矣。且齊之為國也,表海而負嵎,輪廣隈澳,其塗之所出,四通而八達,游士之所湊也。今齊君之所習而狎者,非鮑、國之私人,則崔、田之黨也,游士無所植其足矣。游士無所植其足,則憑軾結轍而違之。夫游士之所以去,則治象之所以不存也。本聞之,窮鄉下里,其為叢祠也,不過於卮酒而臠肉,蕪國之社,不難於請福,今齊之蕉萃也甚矣,所欲以為治者,下半於古之人而功則略具矣。夫子之於齊君也,朝夕進見,而猶固惜自愛也,獨不出其謦欬,而規以振起之,夫子之仁心,抑已褊矣。」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之於君,犬彘之臣也,吾子之言之也,嬰有罪矣。」

    晏子問於子華子曰:「聖人尚儉,於傳有之乎?」子華子曰:「有之。夫儉,聖人之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晏子曰:「嬰聞之,堯不以土階為陋,而有虞氏怵戒於塗髹。其尚儉之謂歟!」子華子曰:「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儉在內不在外也,儉在我不在物也。心居中虛以治五官,精氣動薄,神化回潏,嗇其所以出,而謹節其所受,然後神宇泰定而精不搖,其格物也明,其遇事也剛,此之謂儉,而聖人之所寶也,所以御世之具也,三皇、五帝之所留察也。何哉,大夫之所謂儉者?夫視入以為出,庾氏之職業也;操贏而制餘,商賈子之所為也;中人之家,計口然後食,閭里之志也。乃若天子者大官也,有天下者大器也,臨萬品,御萬民,窮天之產,罄地之毛,無有不共,無有不備,此則古今常尊之埶也;奈何而以閭里之所志,商賈子之所為,庾氏之職業,仰而議夫堯舜之量哉?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土階塗髹之說,野人之所稱道,而於傳所不傳者也。本聞之,堯居於衢室之宮,垂衣而襞幅,邃如神明之居,輯五瑞以見群后,帶幅舄而入覲者,如眾星之拱北,堯則若固有之也。舜遊於巖廊之上,被袗衣,而鼓五絃之琴,畫日月於太常,備十有二章,黼黻元黃,爛如也,出則有鸞和,動則有珮環,步趨中於莖韶之節,舜亦若固有之也。夫堯舜之備物也如此,而惡有所謂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者,惡有所謂塗髹以自怵戒者!此腐儒之所守,而污俗之所以相欺者也,故記所不道也。桀紂之亡天下也,以不仁,而不以奢也。戒奢者有禮存焉,禮之所存,可約則殺,可豐則腆,豈有攬四海之賦,受九之經,入而土階以居,欲以塗髹而不敢也,其不然也必矣。且先王之制也,改玉則改行,旂旒冕璪,以示登降之品。今汙世人不通於禮也,處尊而偪賤,居大而侵小。夫以王公之尊,而圉隸以自奉,難為其下矣。不惟以陋於厥躬也,而又旁無以施其族黨,上不豐其宗祧,曰:『吾以是為儉也。』不亦夷貊之人矣乎!」晏子曰:「善!微吾子,嬰無所聞之也,終不敢以論約。」(子華子晏子問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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