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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这个,他只知道章高蝉很危险,而他不想让丁三死。

    难道这些日子里认识的几百个江湖豪杰里没一个能真正安慰自己吗?

    而慕容秋水、齐元豪还有所有和慕容世家站在一片的门派同时微笑起来,他们心里说的话,未必比武当、长乐帮心里想的好听多少。

    千里鸿大步走到血污满脸的赵乾捷旁边,一把拉着对付的下巴,把他的脸高高的拉了起来,他凝视了此人片刻,却不说话,满眼的怀疑。

    唐江豪是今晚唐门的代表,不知为什么,他更尊贵的哥哥不在此地,唐江豪就站在最靠近场中的第一排,一直在磕着糖炒栗子,如同看戏一样,身为出身高贵的江湖新手,他丝毫感觉不到场中的腥风血雨。

    舌头立刻停摆,闭嘴。

    章高蝉脸色立刻变红,然后又急速变成了苍白,发红是因为他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而变白是他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当着这么多人被人用这种市井的下三烂语言痛骂的经历。

    这恐惧羞愧却是用暴怒的方式展现出来。

    王天逸心头一震,他原以为回应他嘲弄的是一口血痰,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谢谢”,赵乾捷满脸的血污好像随着这声谢谢消去了,那不再是他王天逸的功绩簿上的朱笔颜色,而回复成一个做完一天工作疲劳想马上睡去的年轻人脸上红晕,昔日彼此背叛的伤痕也在这将来的死亡面前黯然褪色,大家曾经是兄弟,伤疤的痛被死亡冲淡了,剩下的只有昔日友情的温暖,原来这温暖从来都不曾遗忘。

    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不把自己当可怕的怪物武神,而是当作一个受惊的朋友来看吗?

    “要出大事了!”看着丁家粼波现龙剑剑光留下的一道白色激流,这个念头如闪电般电到目睹此刻情形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呆如木鸡。

    华山派的家伙还算听话,发射时候,通过号令同时发射他们做到了,必须保证到达武神面前的箭群好像一块死亡屏风般同时封住目标,这样才不会有任何时间与空间的破绽让武神逃脱箭群。

    齐元豪一声冷笑,别过头也不管跪在身边的赵乾捷。

    “章高蝉!”丁三一声大吼:“你这无耻的畜生,为什么背信弃义!签约后又杀人毁约!可怜我王兄弟几人!我操你娘的畜生!”

    他话音未落,“打死这老匹夫!”“昆仑畜生,操你姥姥!”身边头缠孝装的一群人就朝林羽扑了过去,在一片污言秽语中间,拳头横飞,一片一片的人卷进了战团,接着就有人抽兵刃。

    刚才撞飞自己的岳中巅,却双腿跪在千里鸿面前,身后正是奄奄一息的赵乾捷,他大声嘶吼着:“赵乾捷现在不是华山的人!但他曾经是我的长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现在行刺章高蝉章大掌门!他该死!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这样去死!他比我年轻多了,我是华山掌门,比他的命值钱多了!现在我用武林规矩,一命换一命,放了赵乾捷!我自刎以谢章高蝉这个畜生!”

    那边厢,齐元豪就等着王天逸这样的,他唰的拉出少林刀,骂骂咧咧的就要冲过来对砍。

    这个时候,秦盾推开人群,对着王天逸微微一躬身,王天逸挥手让他过来,接过递来的一张信笺,上面却是六个刺客的身份。

    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而已。

    “他是人吗?!”

    换了其他人其他时刻,他并不会口气如此冰冷,真正无情是不冷不热的口气,这一刻,他并不能让自己无情,所以他的口气加倍的寒冷。

    “留下刺客!”一声虎吼撕裂了这对壮烈凄美的敬意静默,屋顶都在微微震颤。

    “岳掌门,告诉大家,此人是不是现在华山的门徒?”千里鸿大声问道。

    瞬乎间,一枚暗器击中了正和千里鸿对话的岳中巅的右手,银簪子脱手,眨眼间,满天都是武当高手,岳中巅连嘴都来不及合上,就被人压在了地上了。

    千里鸿这次是点了很长的头,他笑了起来:“希望你们长乐帮不要让我这个客人失望,昆仑可是我们武当的好兄弟!”

    江湖很大,没人认识所有人;江湖很小,几乎所有有名的人别人也许都知道,因此很多人需要通报姓名。

    ※※※

    齐元豪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大声道:“该刺客是我慕容亲手抓住的,按江湖规矩,当以我们慕容世家讯问。贵帮却是恰逢其会,但当时章掌门已经打掉最危险的第一波攻击,对他武神的神功而言,这些刺客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便宜捡漏的了。”

    王天逸一脚踩在赵乾捷背上,让他一股热血从口里从地毯上滚出一尺之远,赵乾捷在王天逸脚下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始笑起来。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齐元豪黑了脸,他狠狠的瞪着对面这个身着飞鹰徽标的家伙,指着武神说道:“章掌门离席的时候,我们曾经要护卫跟着章掌门,但章掌门自己不要,我们也没法子。对不对,章掌门?”

    “岳中巅,想想你的立场!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掌门!”千里鸿咬牙切齿的说道,露出了一排森森的牙齿。

    “哈。”千里鸿发出一声闷笑,他知道有好戏看了。

    左飞冲到半截,看着岳中巅那发红的眼睛,脑袋一阵阵发晕,只觉得手里的刀越来越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一刀宰了岳中巅?还是一刀宰了赵乾捷?

    只有一个大人物没有发出这惊叹,一开始没有发出。

    赵乾捷慢慢转动脖子,缓慢的朝王天逸抬起脸来,那张脸已经看不清面目了,只剩两个死鱼一般的眼珠死盯着王天逸,已经被绝望和仇恨泡透,变成了麻木。

    所以章高蝉在迷惘,而慕容秋水已经开始提建议了:“要不我们请空性大师问一下这个刺客,毕竟少林总是泰山北斗,因为他总是中立的。”

    王天逸气势还在,但力量软了。

    “你不是华山的人!”千里鸿一句话定性,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必须交给我们武当来审讯。”

    就算大厅里人人都是黄金,但也是碎金子,猛然间看到一个帮派般的组织横突进来,就算他们身份和大人物比起来低的好像是泥土石块,但这洪流也如同泥石流一般,威势惊人。

    就靠着这简陋的理由,在自己都不很清楚的意念驱使中,在自己的帮主面前,王天逸窜了出去!

    “大侠?”身体急剧战斗的王天逸这才想起了面前以困住为纲的丁玉展的另一个身份,大侠。

    坐在车里的唐博一挥手,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我要过去。”

    王天逸认得清楚,那是丁三大侠和他的一群靠债主债务关系联系起来的“大侠”江湖游民,虽然“大侠”在帮派里也许是骂人的话,但这么多“大侠”突然冲进来的话另当别论,他放脱了拖赵乾捷的手,一个箭步窜到自己帮主身边,挺身挡住了他,霍长风和自己的手下识趣的朝厅侧退去;而那边齐元豪正护送着慕容秋水闪开中心。

    “你有理?”齐元豪做出了一个惊诧之极的表情:“我们慕容世家的地盘上的事情,弩箭发射后,我们在翠袖府里有十八名高手冲出,不比你们快?我们亲手擒住了活口。在场的都是行家,我问你们,是捉活口简单还是留死尸简单?这些匪徒都是丧心病狂的,都抱定了宁可死也要击杀章掌门的决心,你们留下几个死人却反而有功了?为了活口,我齐元豪扔了兵刃,奋不顾身的和赵乾捷赤手拧打,才擒住了他!我可是建康总管,我亲自空手和悍匪搏杀,而你王天逸是什么?不过是霍公子的保镖队长而已!究竟谁该处理这件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谁有理?”

    王天逸也愣了瞬间,他知道,丁三和武神彻底决裂,对长乐帮是好事,因为敌人少了一个朋友,但决裂到什么程度?

    没有犹豫,也没有迷惘,对一把好刀而言是不会有波澜的,屋子里只剩下一条箭羽留下的散发着黑色死气的尾迹。

    果然王天逸立刻扭头:“适逢夜雨,章掌门何等身份?他在江湖所向披靡,自然难免有宵小心怀诡测,慕容家既然宴请其人,为何不加以护卫,反而让他一人黑夜独行?谁把他置于危险之中?难道我们帮手的反而错了?”

    林羽一个跨步占到人群闪出的过道中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指着丁三鼻子大喝:“丁家三少爷大侠,注意你的身份!你都说了什么?”

    就拿五架神机弩的梅花锁杀,就是他和暗组老鸟冥思苦想出来的结晶,这一招在武林中从没出现过,简直可以说就是为了武神量身定做的。

    命令不是用口传达的,但意思很清楚:封锁附近交通,只许领头人物通入!看见这手势,十几个锦袍队成员立刻躬身致意,然后转身风一样冲进夜雨里。

    但千里鸿随从里面有识得赵乾捷的人,马上上来贴耳向千里鸿汇报赵乾捷的情况。

    所有武林大人物可以认为丁玉展是个灾星,但整个江湖没人可以否认丁玉展是个大侠。

    慕容秋水还没说话,王天逸急急说道:“我们锦袍队已经查出了所有刺客的身份,想千公子不会怀疑我们在建康维持武林大会期间安全的能力,希望交给我们处理,按照武林规矩,我们审问完后,如果还有余党,我们会用函首盒把所有刺客首级交付章掌门。”

    “千公子!”看到千里鸿来了,章高蝉彷佛是苦海中看到了一座灯塔,一个箭步跳下台阶,来到千里鸿身边。

    只为看这千载难逢的热闹。

    而他一被拉开,剩下的只有直挺挺跪着的赵乾捷,王天逸一脚踩在他头上,铁腿发力,钢膝一曲,“噗!”一声闷响,刺客赵乾捷就被他踩进了地毯里。

    “我在这事是个外人!”王天逸心中一样急速转动:“对无罪之人,大侠手里绝没有剑!”紧抿着嘴唇,王天逸握紧拳头,竟然挺起胸膛去撞丁三的长剑。

    昆仑的掌柜武当还没发话,又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左飞虽然开始有些怯场,但看到老师拔刀冲下去,一口热血上涌,还顾得上什么?一把拉住老师,自己提刀冲向赵乾捷。

    但千里鸿一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在,这里不再有热血,也不再讲忠义,那都是他们对属下讲的,因为他们都老了,都成了大人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所有人都吃惊朝厅口回过头去。

    但在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的时候,一个人影闪电般冲了上去。

    虽然行刺武神发生在慕容地盘,但长乐帮锦袍队“因缘际会”下适逢其会,六个杀手他们杀了五个,可以说是这次事件中的大功臣,因此也就有了和慕容谈判的本钱,在长乐帮战场指挥官王天逸的强烈要求下,事后赶到的慕容秋水同意把解决这次事件的地点定在两家地盘的交会处,宋家的昆玉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武神没有死,王天逸闭目叹息。

    这被时光仇恨腐蚀后的昔日温暖换来的是一瞬间的犹豫和尴尬,而战士是不能犹豫,也不会尴尬,所以王天逸愣了片刻以后,用冷的如同冰一般的口气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看对方炫耀自己手语下令的快捷隐蔽,齐元豪不屑的哼了一声,心想这家伙今天很嚣张啊,真他妈的是小人得志。

    “看够了没?是不是变成了鬼还要记得他们?英雄。”王天逸嘲讽般的对赵乾捷低声说着。

    “闭嘴!”唐博回头怒道,背后那愤怒的猛虎立刻变成了受惊吓的小绵羊,再无声音。

    岳中巅没有走。

    “这个傻驴!”千里鸿、王天逸、霍长风等等还有其他不知多少人同时在心里骂出这一句。

    但对于王天逸和千里鸿两个人都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很满意。

    看到被拉走的岳中巅,千里鸿转身对人群说道:“各位,岳中巅爱护手下心切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也很佩服他的义气,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岳中巅掌门护犊,但我们置昆仑掌门与何地?杀人偿命,是天理王法,更何况是宵小无耻的暗杀呢?”

    “当杀。”霍长风回答的干净利索:“我们长乐帮已经声明过无数次,武林大会乃是四海为友的盛会,任何利用此次盛会不讲江湖规矩的无耻匪类,都当死!”

    “他是人吗?!”此刻建康的夜中,无数在武林中位高权重的人在床上被手下唤起,在听完汇报后,第一句话异口同声的就是这个。

    但丁三今夜的怒气怕是直冲霄汉,王天逸连续阻击没能阻止他击杀武神的渴望片刻,两人转了两圈之后又变成了擒拿摔跤,丁三誓要甩脱王天逸去冲击武神,但王天逸誓死不会让他得逞。

    “您是要看望章掌门吧?可是他还没回来,我们兄弟受命守卫昆仑住所已经两个时辰了,我没看见他们人回来……”领头的还在解释,摆明了一番好心,免得贵客扑空。

    但丁玉展是什么身份?仗着这金刚不敢碰的千金之躯带着一批“混混”直进防守森严的昆玉楼,而此刻居然化身为煞星,要用剑和武神分生死?

    包括霍长风。

    但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有一群匪徒不顾性命不顾廉耻的要偷袭他,要害他性命,这情形彷佛一个小孩突然发现整天玩耍的草丛里原来满是流着毒涎的毒蛇,又彷佛街上一个素不相识的行人突然对着你拔刀冲过来,说清白的你是凶手要杀了你,这不是荒诞吗?就是这种恐惧这种震惊就是塞满章高蝉胸臆的唯一感觉。

    千里鸿没想到这个长乐帮的老大回答的如此干脆,一下就随了自己愿望,吃惊发愣之下,他扭头看向慕容秋水。

    锦袍队举着刀鞘却忘了朝下面侠客脑袋上砸,侠客一把攥住一个掌门胸襟,却忘了把右拳轰到他脸上,慕容世家高手一手一个,挟住两个打架人的脑袋,却忘了翻倒他们。

    王天逸当时什么也没说,头脑里丝毫没有迷惘,身为帮派干将的他习惯的是执行命令,而不是思考命令的前因后果,此刻尘埃落定,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了这奇怪的顶级密令:“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大的理由。只是因为章高蝉疏远了翠袖,霍无痕近来天天去找翠袖,迷恋的要死,这让他的老爹怒不可遏吧?”

    主人不在家,但唐博不在乎,他很不耐烦缩回车里,大叫一声:“起车。”

    “难道不让我家少爷进去等吗?”替唐博打伞的车夫怒不可遏的叫了起来,早知道这昆仑的人不过是一群进了中原的马匪,连请自己尊贵的少爷进去等的礼节都不懂。

    那边齐元豪和王天逸一般的处境,一样的冷汗淋漓的冲过来,王天逸吼声一落,赶紧吼道:“慕容男儿,给我上,打出去!外边的人呢?”

    “什么?!”唐博的眼皮立刻吊了起来。

    王天逸冷笑一声,对着自己的手下打起了一连串手势:往长乐帮方向一推手,……,然后竖起了拇指,往回一拉,点了点头。

    长剑荡开门户大开下,长乐帮司礼肆无忌惮的冲进这他用赌侠义赌命赚开的破绽里。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直直的指着骇然停步的王天逸,而他的眼睛,愤怒如同里面着了火,盯着的却是武神章高蝉!更骇人的还是他的装束,不是他还包裹着雨夜的腥味的全身湿透和出鞘名剑,而是他额头上居然系着白色布条——孝装的标志!

    王天逸一样的借力,手脚却一样用力,丁玉展旋转发力的结果只是转了一圈,一旦王天逸脚步立实,丁玉展就会被他甩的离地,他也一样无法借力,反正你甩不脱王天逸。

    丁玉展刚才瞬间冲击武神,所有人都愣了,大人物们心里也乱了,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一架算盘,一旦遇到这种出乎意料的闪击,利益纠缠仓促下难以做出判断。

    赵乾捷瞪大了红肿的眼皮露出眼珠,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泪水如珠子一般划开血污滚滚而下,他哽咽道:“公子,我又见到你了……”

    大家都朝入口看去,脸色苍白的岳中巅正在一群武当武士的护送下进来。

    听到王天逸这三个字,那死鱼一样的眼睛突地翻动了一下,那麻木消褪了片刻,露出一双疲惫之极的眼珠来,赵乾捷努力仰着头,看着王天逸慢慢说道:“谢谢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际遇无常。

    “来者通名。”戴蓑笠者看了一眼拉车四匹健马口鼻间的白气,抬头问道。

    如此快的两人胸对胸撞在一起,两人哪怕都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一样同时瞬间昏眩,但刹那间两人的战斗本能和经验几乎同时催醒这两个一流高手。

    章高蝉直起身体,转过身,注视着;千里鸿也转过身,注视着;霍长风空性慕容秋水微微闪开,让出一条路,都在注视着;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血迹延展而伸展,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

    他本来应该早到,但因为情报显示他小舅子今夜就会回来,一群丁家人本来老老实实的在等这个大少爷,没想到突然听说,大少爷没回来和他们汇合,直接杀奔昆玉楼去了,杨昆这才慌不迭的拍马赶到,一到就看到自己丁家的三少爷正和一个长乐帮的人搅成一团,相持不下。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同时睁大,所有高手瞬间用被孙悟空用了定身法,唰唰的落下地来,千里鸿惊怒下一个眼神,左飞还没靠近,就被旁边的武当高手一个横肘打翻在地。

    “不好意思,我家掌门出去了,您请回吧。”昆仑院子的守卫不同往日,人人握着刀,眼睛朝外,一脸的如临大敌,连屋顶上都走着巡视的高手,远看去彷佛这个院子活了过来,在不安的蠕动着。

    但这是什么场合?

    岳中巅放慢了脚步,他低下头,让心底涌来的泪水化成热血,旁边的武当人物立刻附耳传来声音,左耳是:“岳中巅,你必须考虑你门派弟子!”右耳是:“岳中巅,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王天逸身子一转,对着千里鸿躬身的姿势变成了对着慕容秋水躬身:“慕容二公子,我们锦袍队此次恰逢其会,六个杀手中,干掉五个,还剩此人一个活口,虽然刺杀发生于慕容世家地盘,但按江湖规矩,请把此人交于我们长乐帮讯问,定然以最快之速给武当千公子一个交代。”

    回想到这一刻,王天逸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落寞的空虚,如同那发射后的弓弦一松,他回头朝台上那个怒不可遏年轻人看去,他此刻就像一条绷紧的弓弦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居然还能给翠袖挡箭?你在江湖随心所欲,有什么可怒的。”王天逸摇了摇头,转了身回来。

    相反,他正沉浸在命令终结后的胜利快|感之中:武神是没死,但他死没死现在和他没什么关系,有命令的时候他们还会交手,甚至必要一个人倒下;但现在武神带来的只有功勋和赏金,亲手一箭成功击伤武神,在章高蝉这种非人的武功面前是多么大的功劳。虽然那一箭是无心插柳之作,不过是帮主自己的无心插柳,一会报告一写,死命恭维一下帮主,他自己得意外加给刚成立的锦袍队讨了一个多大的彩头啊,何等的吉利!

    他大步流星的朝厅中行进,但脚步却像踩在棉花里一般,大厅中心是江湖中最顶尖的大人物,他们几个彷佛猛虎一样散发出霸气,而在他们中间则是像条死狗一样跪在那里的血人。

    “闪开!”丁玉展眉毛挑了一挑,这句话并无时间说出,只是他头脑中的想法,因为转瞬间两人就要撞到一起,他只有用挺直了长剑,让长剑直对着来者胸膛,用这威胁赤手空拳的来者让开同道。

    不理手下惊喜交加的汇报,他转回身,在地毯上小跳着挥舞着拳头,又彷佛刺出一次又一次隐形的剑,打倒身边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嘴里嘿嘿笑着:“慕容老二你脱不了干系!想来阴的?切!你搞啊!哈哈!你们这帮小丑!”

    那年轻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唐博这种眼神,也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身不由己的解释道:“有刺客行刺我家掌门,这条街道只有我们昆仑一家院门,街道上如果有车辆,会影响我们的视线和听力,您明白?请去后街吧,或者去那边街口,反正院门前有长明灯,掌门回来你会看见的。”

    然后他就撞到了丁三,他坚定的相信丁三的侠义,并用自己的小命作为赌注,豪掷在江湖的赌桌上,在急速冲击的高手利刃面前,这是不折不扣的赌命。

    外面风雨转大,而大厅里只有一片寂静,唯一的生意就是赵乾捷身体拖过地毯的低沉摩擦声。

    那个强弓位本来是为了提供暗杀支援的,为了这个位置,还特地把个赵乾捷招揽的死士提到那里杀了,他虽然没能把他的热血和仇恨洒在武神身上,但他死的有价值,他的血和恨一样化成了一支利箭,伤了章高蝉。

    就这样对着丁玉展迎面冲了过去,他手里并无武器,就这样赤手对着波光粼粼的名剑剑尖冲了过去。

    这种借力甩脱,王天逸这种老鸟见得太多了,多少人曾经想甩开他,他们因为亲人朋友被杀的愤怒、因为对长乐帮长久欺压的怒火可以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在杀场上王天逸永远是冷静的,就像他身体的肌肉和他的心一样会思考,没敌人能摆脱他,就算敌人杀气和激|情冲天也没用,他就像黑白无常一样公平一样无情。

    这是一种自信。

    两人互相揉摔片刻,就分出了结果。

    “我骂人还比杀人毁约强了?”丁三歪过头一声对吼。

    没有一个。

    千里鸿微微点头,问道:“多长时间?”

    强力的肌肉不再挣扎。

    对人不对事,乃是铁则,尤其是寻仇也就是快意恩仇的时候。

    王天逸一样如此,心中瞬间就找到一个理由:我是锦袍队司礼,不能让贵客受伤!丁玉展绝对是贵客!

    “岳兄请歇息。”齐元豪两手钳住岳中巅的胸肋,猛地一抽,这力道可不是像他嘴里语气说的那么客气,这是真正用上内力的擒拿,可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岳中巅一下就被拉了开来。

    等惊疑莫名的他从地毯上弹起来,眼前已经是另外一个情形。

    “保护岳掌门!”千里鸿一声低吼,所有武当保镖都朝岳中巅扑去,他要接着左飞冲下来的机会控制捣乱的岳中巅。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眼眶立刻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心里朝眼里涌上来,眼球好像堵住泉眼的石头,突突的往外凸。

    丁玉展一声低哼,一手还擎着剑,一手就把王天逸绞翻,结结实实的摁在了地上。

    这标志就是人人头上简陋的白带子,有的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有的是找的毛巾,还有的是青楼红颜知己送的丝帕,但都是白色的,都系在额头,都是孝装!

    “恨我吗?”王天逸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次这种眼神,多少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这个眼神,这些往往都是暗组“冰将”不赶时间、心情也不错的情况下。

    大侠“操”字尾音未落,“咚!”一声沉闷的巨响,迎头相冲的两人就实打实的撞在了一起,粼波剑无奈的闪在了两人圈外,从刚才的煞龙龙头无奈化作了龙尾,无力的荡出一片壮志未酬的余韵光影。

    只有老手才有这么完美的热血。

    “丁家谁到了?”因为这个长乐帮挡住了丁玉展发狠的空隙,千里鸿终于活动了起来,他异常不满的询问着手下,眼睛扫了一遍看客。

    他一直扪心自问自己虽然不能像丁三那样孤傲决绝的扶贫济弱,但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是个堂堂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对一,如果武神发怒,没人可以生还。但武神这个人有没有盘算出自己的策略?对丁三是跑开是制服还是杀掉?王天逸绝对不相信武神脑子里有这些东西,他太了解章高蝉了,也许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因为他是章高蝉的敌人。

    但这个人没有通报,只说了一个“我”。彷佛他知道他的脸和一张包金的名剌有同样的效果。

    但江湖上偏偏有这么一个大人物,他身价值得起这个价钱,却没有保镖护卫蜂拥的习惯,只有像小瘪三一样独来独往的单薄。

    这就是江湖豪杰中的热血激|情。

    他心里并不愉快,这次事情没有自己半分错,是岳中巅那花|花|公|子无理取闹,自己这受害者为何还要给大家见礼致意,彷佛杀了那些匪类倒是欠了他们的了。

    但武神中箭后,所有人在那瞬间都停了攻击!“这群笨蛋毕竟不是行家啊!”王天逸咬牙切齿的想,但他马上又摇头叹息:“我自己都停了片刻,谁不想看他中毒倒下,谁能知道唐门的最好毒药都对他无效?”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还是只是一个无关自己的看客,没人可以对一个死士不抱尊敬,死士都是为了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坚信而活着,他们相信到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如飞蛾般燃烧成灰。

    江湖总是热血的,这个热血就靠差点打起来这个差点来装点门面。身为江湖老手和门派干将,两人的血早就冷却下来。

    马车车夫立刻亢奋的抽动马鞭,马车丝毫不顾前方的人墙,直冲而前,看那架势,别说只是几个武林中人,就算前面是个悬崖火海,这辆马车也会毫不迟疑的轧过去。

    没了武神,小小的昆仑就算单兵再强,在长乐帮眼里也不过就是一陀屎!

    武神死了是很多人的希望,但他没死就是没死,像王天逸这种江湖老手已经被江湖中冷雨淋透了冻实了:向最好处期望,在最坏处准备,然后承担行动结束后的所有后果。

    “出兵刃者死!”锦袍队和白袍的慕容世家高手同时操着合着刀鞘的武器朝那群“江湖大灾星”带进来的“孝装帮”冲了过去,要把他们赶出大厅。

    千里鸿扭头看了看很失态的岳中巅,赵乾捷是什么人,为什么做这种事,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因为他们武当也蓄养有死士的,死士的作用和行动模式他清楚的很。看到自己拉到建康炫耀的“老虎”岳中巅出了丑,他无意执着这种小事,以让丑越出越大,他拍了拍身后章高蝉的肩膀,说道:“不是华山的,你们两个地主看怎么办吧?”

    看着急剧扩大的那锦袍包裹下的胸膛,丁三咬牙大吼一声:“操!”,剑尖荡开,让开那无罪之人的心脏。

    开始抢功和推责任了,千里鸿笑了起来,他看向两个主人。

    一见场中那么多骇人的大人物,景孟勇腿都软了,哪里敢当众去找岳中巅的麻烦,一摆手臂挣脱了凤凰刀。

    “这一切都因为我吗?”章高蝉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左飞,又看了看远处那一双双震惊而又恐惧的看客眼睛,又看了看那莫名其妙用最可耻手段谋杀自己的刺客,再看手握银簪视死如归大笑如哭的岳中巅,唯一的感觉就是迷惘:“是我被刺杀啊!难道被刺杀反而是我错了?”武神在心里大喊。

    他们都是一群江湖散人,平时就不把帮派间的规矩礼节放在眼里,此刻又有丁玉展这大人物带头,人多胆壮,加上刚去收了武神杀死的几个掌门尸体回来,群情激愤,一遇卡哨,对方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拥了上去,拳打脚踢,估计那几个负责阻拦的高手八辈子都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群人,自己被打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更别说跑回来报信了,就这样,一群人横冲直闯在领头丁玉展森森剑光指引下直冲昆玉楼!

    而丁三这个人,王天逸却是不了解,他不能了解一个大侠心里的想法,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想丁三死!

    但对于他,使用快箭突袭后然后几个高手上前袭杀却是自杀式的愚蠢,因为手里可打的牌只有华山派一群巷战技术二流的笨蛋。

    “随便你。”回答是冷冰冰的。

    赵乾捷慢慢的抬起满脸的血污,努力睁大高高肿起的眼皮,他看着台阶上方章高蝉,他一字一顿吼骂道:“瞎眼老天爷!我即便成鬼,也会去找你!”

    这群人冲进来就是靠丁玉展,在交通要道把守的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武士只要靠身上的服饰就能让七雄以外的江湖豪杰下马接受命令,但遇到丁玉展这群人,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着昔日同门好友的视线,王天逸并没着急拖走他,而是停在那里,让赵乾捷用眼睛“杀”着武神修长宽硕的背影。

    五架神机弩加上那些改制弓箭和唐门最好毒药的价格是多少,这是何等奢华的刺杀装备?这么多银子请一队顶尖杀手都够了!武林中身价能值得起这次奢华刺杀的能有几人?

    这个时候,奄奄一息的赵乾捷竭力从地上跪着直起腰来,这一刻全场都静了下来。

    随着这眼色,立刻王天逸和齐元豪宛如两头饿狼一般同时扑出,闪电急闪般的扑向场中的岳中巅主仆。

    快如闪电,三少爷双手操着粼波现龙剑躬身急冲,直击向场内正中的章高蝉!

    他用猩红的眼珠盯着千里鸿,直到看到他发毛避开自己眼神,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个华山的掌门,一手用银簪子顶着自己的喉咙,一边大吼起来:“去吧,把华山弟子都杀光!去吧,把我的妻妾们都卖入青楼!去吧,把我的儿子卖做奴隶!老子他妈的认了!今天老子保定赵乾捷了!我他妈的不就是一条贱命嘛!”

    就算她的才能在于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那也不是强弓大箭般的显力量,最多就相当于帮派里一个善于经营敛财的账房,只是帮派力量发展的一块土壤而已,值得在这么重大的刺杀中去浪费人力精力刺她吗?

    昆玉楼大厅的闲人越来越多,但始终离大厅高台有三丈距离,彷佛哪里有个太阳,人人都想看见他的光辉,但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被烧焦,章高蝉就是这个太阳。

    除了这些外,章高蝉还有失望和孤独。

    翠袖?

    丁玉展因为急怒在心,力量奇大;而王天逸以守为主,虽然当了司礼之后,事务繁忙之极,但时日不多,武功退化不多,加上丁玉展不想对王天逸用兵刃,一把剑不仅就那样毫无用处摆在外边,连整个右臂的力量都受到牵制,所以眨眼间,两人就不动了。

    听到保镖说千里鸿要请自己帮忙,唐江豪连头都没点,他伸手到手里杯中掏出的不再是滚烫糖炒栗子,而是袋底一枚黑乎乎的铁丸。

    王天逸就是如此,就算武神在刺杀中突然化身为一个金身罗汉,那对他现在也只是在心里添了一条问题:如何在江湖对付罗汉而已,更何况他刚进行完一场针对鄙视对象的“公事”,心态也舒服了不少。

    因此最好的战法反而是一架神机弩突袭,其他银子用来配置轻重兵刃高手进行袭杀。

    “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华山的人,但我愧对华山,因为没能杀了章高蝉你这个畜生!”赵乾捷突然撑起身体,咬牙切齿的回头说道。

    王天逸在这个地位上,章高蝉并没有侵犯其利益,他不满章高蝉的只是章高蝉肆无忌惮的耍了丁三。

    “那么只允许进掌门和门派代表?”王天逸回应道,两人打量了对方一眼,同时点头。

    就算不是以忠为纲冷酷无情的“冰将”,凭脸上那道疤痕以及疤痕的故事,就算王天逸还是青城学徒,看到岳中巅倒霉,也只有心底叫好的份,哪里容得下昔日仇人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放纵情感。

    “大家都关心武神,却没人关心我。”章高蝉在心中喃喃自语,一瞬间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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