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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稼轩词编年笺注最新章节!

也只有统治阶级可能把全国的力量加以组织和引导,才可望把这一任务胜利完成。另一个是,对于南宋政权的专制淫威和苛暴剥削,必须给以强有力的打击、反抗,以求能把下层人民自身的生活和生产条件稍加改善。

    假如我们承认,一个优秀的文艺作家,不会不关心其祖国的前途和命运,不会不积极投身到时代的漩涡中去;假如我们承认,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必须能反映它那时代的主要社会矛盾及其他现实问题;那么,南宋一代的文人学士们所应加以揭发或暴露、描绘或歌颂的,便只应当以与上述问题有关的事项为其主题和主体,而不应当是此外的其他任何东西。然而,南宋一代的文人学士们,一部分则钻到“理学”的领域中去,虽也揭櫫出“民胞物与”的口号,却把与“民”与“物”最密切相关的一些事全不加以理会,甚至把理财、用兵等事也全鄙为俗务,不屑一顾,终日只是玩弄概念,故作玄虚,借口于修身养性、正心诚意,实际上只是以此作为逃避现实的桃花源。还有一部分,则又只把目光和心力全都贯注在猥琐庸俗的个人生活上面,吟风弄月,留连光景,在其作品中所描述、所表现的,只是社会生活当中一些次要的乃至全无重要意义的节目,例如良辰美景、离愁别恨之类。词藻虽或有巧拙美丑之不同,情致却大都颓废低沉,是只可供清客贵妇人们浅斟低唱、娱情解闷之用的,全然缺乏生命力的一些靡靡之音。虽是写在漫天烽火的紧张斗争年代,其中却显现不出丝毫的战斗紧张气氛。

    真正能够集中表现当时人民反抗民族压迫的愿望和要求,因而也就成为南宋文坛上的中流砥柱的,是陆放翁和辛稼轩等人。

    辛稼轩既然是当时民族斗争战线上的一员战士,是一个始终很英勇地参加这一火热斗争的人,平生又“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以这样的一个人而借歌词作为“陶写之具”,他的歌词就必然和那一时代的现实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与社会现实的密切关联,在辛稼轩的作品当中具体表现为以下各种特点:

    第一,辛稼轩对于侵占了中原和华北的女真统治者具有强烈的仇恨感,具有要复仇雪耻的强烈愿望,因而,充盈于他的各个时期和各种形式的作品之内的,是一种跃然纸上的壮健奋发的积极进取精神。他以报仇雪耻、整顿乾坤的事业自勉,也经常以此策励他的朋辈。例如,当他守滁州时,曾在一次登楼远眺时触景生情,因而写成一首声声慢以见意:

    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

    对于做建康留守的史正志,他鼓励他说:

    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满江红)

    对于做宰相的叶衡,他鼓励他说:

    好都取山河献君王,看父子貂蝉,玉京迎驾。(洞仙歌)

    对于一个要到汉水流域赴任的人,他策勉他说: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满江红)

    在饯送张坚去守汉中时,他首先想到汉中是西汉肇兴王业的地方,在当前,岂不也是进取关中的大好基地吗?他因而写成木兰花慢一首以示此意: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然而他所面对的现实情况,却又不能不使他有所感慨:

    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当郑汝谐在知信州任上被宋孝宗召见时,他赋词相送,加以鼓舞,说道:

    闻道是:君王着意,太平长策。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满江红)

    对于具有高度爱国热情而却始终不得其用的陈亮,他更怀着无限敬爱和同情,特地“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

    第二,南宋的统治集团中人,既大都是文恬武嬉,沉迷于醉梦腐朽的生活当中,而一般飘浮在社会上层的文人学士,又大都寄情于声色,或把时光消磨在玩弄虚玄概念上。对于这样的政风和士习,辛稼轩在其痛心和憎恨之余,便时常在其歌词当中给予一些泼辣尖锐的批评和抗议,冷讽和热嘲。例如,他的“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之句,寓意虽并不十分显露,然已使得宋孝宗大不高〔一五〕;为庆祝韩元吉的寿辰而作的水龙吟,则很明显地是借王衍作为南宋统治集团和社会上层人物的替身而痛加指斥了: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一般“骚人墨客”只把离愁别恨、儿女情怀作为抒写的主题,而整个国家、民族所遭遇到的严重灾难和深仇大恨,却几乎在他们的作品内容中占不到地位,辛稼轩也在歌词中对此有所责问: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鹧鸪天)

    他自己,被南宋政府长时期投置闲散之地,有时虽也勉强找一些话语来开解自己,说什么:

    万事到白发,日月几西东。羊肠九折歧路,老我惯经从。竹树前溪风月,鸡酒东家父老,一笑偶相逢。此乐竟谁觉?天外有冥鸿。(水调歌头)

    而他的真情实况,却老是在殷切地系念着国家民族兴亡的大问题,他的愁和恨也全都集中在这里: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丑奴儿)

    他对自己之壮志难伸、之被人随意摆布,也常常在歌词当中以讽刺、牢骚语句表示愤慨:

    绿涨连云翠拂空,十分风月处,著衰翁。垂杨影断岸西东。君恩重:教且种芙蓉!(小重山)

    还自笑,人今老。空有恨,萦怀抱。记江湖十载,厌持旌纛。瓠落我材无所用,易除殆类无根潦。(满江红)

    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翻沉陆。(满江红)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鹧鸪天)

    难道此生将终于再得不到为国家、为民族、为生民而效命的机会了吗?在实在感到不能忍耐时,他便再借歌词来抒发这种郁闷情怀:

    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水调歌头)

    老去浑身无著处,天教只住山林。百年光景百年心。更欢须叹息,无病也呻吟!(临江仙)

    第三,辛稼轩不但在仕宦期内能注意下层人民的疾苦,采取一些为他们兴利除害的措施,在其歌词当中,也常常流露出对农民问题的关切。谷物的丰收或歉敛,农夫的愁眉或笑语,便常是他所注意的。例如,在他的一首浣溪沙词中就有这样的几句描述:

    父老争言雨水匀。眉头不似去年颦。殷勤谢却甑中尘。

    对于正在仕宦途中的友朋,辛稼轩也总是劝勉他们要关心国计民生,注意发展农业生产。例如,在饯送郑如崈去做衡州守的席上所赋水调歌头有句云:

    文字起骚雅,刀剑化耕蚕。看使君,于此事,定不凡。莫信君门万里,但使民歌五袴,归诏凤凰衔。

    有的朋友如果真地这样做到了,他便加以歌颂。例如,他在信州守王桂发离职时所赋水调歌头有句云:

    我辈情钟休问,父老田头说尹,泪落独怜渠。秋水见毫发,千尺定无鱼。

    在信州通判黄某离职时所赋玉楼春有句云:

    往年巃嵸堂前路,路上人夸通判雨。去年拄杖过瓢泉,县吏垂头民叹语。

    第四,这才应当谈到本节开端处所提及的那一特点:辛稼轩不但把词用来咏物、抒情,而且用以写景、叙事,用以寄感慨,发议论。唯其能够随歌咏和抒写对象之不同而随心所欲地运用各种曲调,故就稼轩词的体裁和形式而论,也都是脱落蹊径、不主故常的,其繁富多样也遂为南宋其他词人之所不能比拟。再则,他虽是在戎马仓皇之中成长起来的,但他阅读的书籍十分广博,记忆力也很强。特别是在闲居上饶、铅山期内,插架书籍甚多,可以经常地出则“搜罗万象”,入则“驰骋百家〔一六〕,胸中遂也贮有万卷之富。所以在他写作歌词时候,能把经史百家随心如意地驱策在他的笔下,因此,使用典故之多,也成为稼轩词的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凡此诸处,都可以体现出稼轩词在艺术、技巧方面的卓越成就。

    综括上述诸事,即:辛稼轩对国家和民族存亡的深切忧虑,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对沦陷在金人铁骑下中原地区的乡土和人民的缅怀和同情,对南宋政府腐朽统治、卖国行径的指责和讽刺,对自己壮志难酬的满腔悲愤,以及他的博学多闻,作品题材之广阔与体裁之多种多样,更通过他的圆熟精练的艺术手法表达出来,这种种条件合拢在一起,就使得稼轩词充满了生动深厚的现实内容,具有洪亮的声响和充沛的感染力量。从南宋以来,虽即有人以为稼轩词豪放雄浑,非词家正宗,但同时也就有人为之辩解,以为若不如此,而单在“风情婉娈”方面兜圈子,“则亦不足以启人意〔一七〕。我是完全同意后一种议论的。正是因为辛稼轩开拓了歌词的领域,才使他能够异军特起,“于剪红刻翠之外别立一宗〔一八〕的。也正因为如此,当辛稼轩在世之时,他的词就已成为一般具有爱国思想的文人写作歌词时争相摹拟的榜样,他的朋辈更直接受到他的影响,因而也写出了不少慷慨激越的篇章。在辛稼轩去世之后,涵蕴在他的作品中的这种振聋发聩、唤醒战斗精神的雄伟力量,对后代读者也继续起着启迪和鼓舞作用。

    以上所论,是只指稼轩词中最具有特色、最富有代表性的一部分而言,是只指其中反映辛稼轩爱国思想的那一部分精华而言,而不是说全部稼轩词都是合于上举诸条件的。在稼轩词中,还有很多首是写得“情致缠绵、词意婉约”的。这一部分,正因其符合于词家之所谓正宗的作风,它们的好处,也就和当时一般词人的作品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了。历来谈及此事的,多举“晚春”的祝英台近一首为证,以为“此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实则属于这一类的单纯抒情作品,在稼轩词中是还可以举出许多首的,这在范开第一次编刊稼轩词时就已在序文中说,其中有许多是“清而丽、婉而妩媚”的了。这部分作品只足说明:所谓正宗词人的长技者,在以豪放雄浑著名的辛稼轩的笔下,不但并不短缺,较之别人且竟是更能优为之的。然而,不论怎样,稼轩词之所以可贵,却毕竟不在这一方面。另外,稼轩词中也有一些意兴颓唐、意境凡近的篇章,这些词历来不曾受到重视,不曾发生过多少影响,在我们,也姑且置之于存而不论之列吧。

    最后,我要征引宋人的一段笔记,通过其中一件故事来看取辛稼轩的创作态度。岳珂 桯史中的稼轩论词条记一事说:

    稼轩以词名。每燕,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贺新郎一词。自诵其警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每至此,辄拊髀自笑,顾问座客何如,皆叹誉如出一口。既而又作一永遇乐,序北府事。首章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又曰:“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其寓感慨者则曰:“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特置酒,召数客,使妓迭歌,益自击节。遍问客,必使摘其疵,逊谢不可。客或措一二辞,不契其意,又弗答,然挥羽四视不止。余时年少,勇于言。偶坐于席侧,稼轩因诵启语,顾问再四,余率然对曰:“待制词句,脱去今古轸辙……童子何知,而敢有议?然必欲如范文正以千金求严陵祠记一字之易,则晚进尚窃有疑也。”稼轩喜,促膝亟使毕其说。余曰:“前篇豪视一世,独首尾二腔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于是大喜,酌酒而谓座中曰:“夫君实中予痼!”乃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犹未竟。其刻意如此。

    由此可见,辛稼轩的学识尽管博洽,才气尽管磅礴,而他的作品,却大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工夫才得完成,并不是灵感一到即率尔操笔、一挥而就的。

    邓广铭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三日,

    改旧作于北京大学之朗润园

    【注】

    〔一〕美芹十论 观衅第三。

    〔二〕刘克庄 后村大全集卷九十八辛稼轩集序。

    〔三〕陆游 剑南诗稿卷五十七送辛稼轩殿撰造朝诗。

    〔四〕刘宰 漫塘文集卷十五贺辛待制弃疾知镇江启。

    〔五〕李心传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八丙寅淮汉蜀口用兵事目。

    〔六〕程珌 洺水集(嘉靖本)丙子轮对劄子之二。

    〔七〕刘过 龙洲集呈稼轩诗有“精神此老健于虎,红颊白须双眼青”句。陆游 剑南诗稿卷八十寄赵昌甫诗亦有“君看幼安气如虎一,病遽已归荒墟”句。

    〔八〕谢枋得 叠山集卷七祭辛稼轩先生墓记。

    〔九〕周孚 蠹斋铅刀编卷廿三滁州奠枕楼记。崔敦礼 宫教集卷六,代严子文作滁州奠枕楼记。

    〔一〇〕辛稼轩诗文钞存,淳熙己亥论盗贼札子。

    〔一一〕辑本宋会要稿水利四。

    〔一二〕参据宋史辛弃疾传和罗大经 鹤林玉露卷十二临事之智条。

    〔一三〕宋史 辛弃疾传。

    〔一四〕马端临 文献通考 田赋考五。

    〔一五〕罗大经 鹤林玉露卷四辛幼安词条。

    〔一六〕刘宰 漫塘文集卷十五贺辛待制弃疾知镇江启。

    〔一七〕陈模 怀古录卷中论稼轩词条。

    〔一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词曲类稼轩词条。

    【附记】

    每当我重阅略论辛稼轩及其词一文时,对文末引录的那条岳珂 桯史的记载,总感觉颇有问题。原因是,岳珂在这条记事中一,则说稼轩“特好歌贺新郎一词,自诵其警句”云云;再则说“既而又作一永遇乐序北府事”云云。

    我在熟读之后,越来越感到费解的是:稼轩既然认为岳珂的意见“实中予痼”(打中了“掉书袋”的要害),从而重加玩味,进行改写,天天琢磨,然而经过累月修改的刻意经营,这几句词究竟改成什么样的结果了呢?根据现在(应当说是从南宋一直流传到现在的)所能看到的不只一种版本的稼轩词来说,我们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其实是原封未动,连一个字也没有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岳珂此段记事完全是在扯谎吗?我在此不无遗憾地说,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岳珂确实是为了炫示自身如何受到辛稼轩的重视,而特地写此一段扯谎文字的。

    岳珂的著作,除桯史外还有好几种,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他所编撰的金佗稡编和金佗续编。稡编中的鄂王行实编年和吁天辨诬录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却不顾史实真相,只为发挥其孝子慈孙的用心,而为岳飞编造了许多嘉言懿行,采取了决非历史学者所应采取的态度与手法。准此而推论之,则他在桯史中的这段记载之不够真实,更决非出于我的武断了。

    至于稼轩词之具有千锤百炼的工夫,从各种版本的稼轩词集中同一首词之间而多有不同的字句,即可得知一些消息,正无须用岳珂的这段记事来作证,特别是在我既已察知其确为谎言之后。然而我之所以不把前文的最后一段断然删去者,则是因为,不论在我发表前篇文字的前或以后,引用桯史这段记事而论述辛词者,都大有人在,可见误信岳珂此言者正复不少。因特不删去前文的尾巴,而就此论证其纯属岳珂捏造的谎言,借以袪除受误于岳珂者之惑云。

    邓广铭

    写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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