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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写写画画,还教盈袖写字。

    许是察觉到我在看他,梅濂停下教学,将木棍扔进火堆里,让直打瞌睡的盈袖坐在他腿上,冲我一笑,说:;头先寨子里来了个先生,我央告他教我读书识字,我这人笨,怕惹先生烦,便将这本书上的诗全都背下来,然后根据背的来一个个认字,说来惭愧,我学的还没有丫头快呢。;

    我抿唇一笑。

    其实他就是个半吊子,好多字都写错了,还敢教人。

    ;郎君心里有沟壑,小女佩服。;

    我不动声色地奉承。

    梅濂笑笑,看了眼身后争吵打架的悍匪们,叹了口气:;并非我要赶你走,你也瞧见了,我们这些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不用知道我的,拿了银子,自去找父母家人,山寨里都是些无耻之人,时日长了,怕是你会被欺负。;

    我不是没想过走。

    可是不能。

    其一,高妍华已经死在狱里了,素卿容不下我,我若是找家人,只能给无权无势的亲人们惹上祸患;

    其二,我不能找李昭,我在狱中半年,李昭都不曾想法子救我,可见我在他心里,没那么深的情分;

    其三,自行离去。我倒是可以拿着银子走,可万一被这些悍匪劫财劫色怎么办?他们怕我泄露了风声,杀了我怎么办?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而生机就在梅濂,能在这种地方这种境地、这样的年纪学念书,说明这个人和那些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鄙夫是不一样的。

    富有远见的利益,肯定会打动他。

    我环抱住自己,盯着火苗,忍住因风寒而生起的咳嗽,问他:;郎君将我从那些腌臜人手里救出,是我的恩人。敢问郎君,您有了银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梅濂陷入了深思,忽然反问了我一句:;瞧小姐的谈吐气度,像有身份的官户姑娘,肯定比我这样的泥腿子有远见,小姐觉得我该如何呢?;

    我烤着火,道:;官银和军官失踪,势必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我不清楚这笔官银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一路走来,听见如今北境开战,多半是用在军中了,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郎君们若被训练有素的军人镇压,想来不会有好结果再说了,官银上都有印记,寻常途径花不出去,这种时候也难找地方熔了,更难找变换的渠道。;

    梅濂眉头紧皱,点点头,冷笑了声:;这帮泼才,竟还没个娘们看得深。;

    他尴尬地咳了声:;我的意思是,他们还没小姐想的周到,是啊,打劫银子容易,处理却难。;

    我问他:;郎君以后也准备买地娶妻么?;

    梅濂莞尔:;北境是不能待了,我打算带老娘和妹妹去南方,改头换面,入户籍,寻个正经营生,总不能一辈子当土匪吧。;

    说到这儿,他摩挲着盈袖的背,叹了口气:;我倒罢了,就是可怜这丫头,跟着我东奔西跑,好好的美人胚子,成了贼婆子。;

    我噗嗤一笑,心里渐渐踏实了。

    他能同我说这些,说明,对我的戒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我试探着问了句:;郎君为何会落草为寇?;

    果然,梅濂沉吟了片刻,道:;因年少失手杀人,再加上家中的田地被乡绅侵夺,没办法了才上了山。;

    紧接着,他又问我:;小姐呢?为何被那两个恶棍往边疆押送。;

    我叹了口气:;我的确出身不错,父亲姓张,在大理寺做官,只因为牵涉了太子巫蛊案,被抄家灭门,过去父亲得罪了不少人,于是报应在了我身上,仇家要把我卖去军中,做千人骑,万人压的妓。;

    瞧。

    当年刚认识的我们,就已经开始和对方说谎了。

    他没有告诉我,落草为寇的原因和洛阳首富陈家有关,盈袖乃陈砚松独女,是他偷出来的;

    我也没告诉他,我其实是国公府的小姐、贵妃的侄女、新太子的未婚妻。

    至亲至疏夫妻。

    往后的十几年,我们是结发夫妻,亲密无间,一起从苦熬到甜;

    可我们也有秘密,不能说、不能提。

    犹记得当年,我们俩互相说了来历身份后。

    我捂着发疼的心口,狠狠地咳嗽了通,他凑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们就像认识许多年似的,动作一点都不生分,也不尴尬。

    我笑着问他:;听丫头说,你叫大郎?这就是本名么?;

    他脱下袄子,裹在盈袖身上,轻轻地摇晃快睡着的妹妹,笑道:;我是受苦人,哪里有名字,打小父母就叫我大郎。还是那位先生,就是那个教我念书的,他给我取了名儿,叫梅濂,有水的濂。;

    我用指头,在地上写他的名字,点头微笑:;濂,音同廉,廉洁清白。;

    我看了眼熟睡的盈袖,问:;那她呢?;

    ;我原先有个弟弟,逃难的时候丢了,正巧捡到了她,就认她作妹子。;

    梅濂指头轻轻地揉了下妹妹的睫毛,柔声笑道:;捡到她时,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把她拉扯到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她哥还是爹?;

    说到这儿,梅濂噗嗤一笑:;也不能总叫她丫头,我瞧你会读书识字,给她取个名儿吧。;

    我坐到梅濂身边,紧挨着他,感受他身上的热度,还有安全感,或许在勾引他,又或许,我真的想要个肩膀来靠,我头枕在他肩头,柔声笑道:

    ;我最喜欢李易安的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你们又姓梅,王安石写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丫头的名字,就落在这个暗香上,便叫盈袖吧。;

    ;梅盈袖、梅盈袖。;

    梅濂将丫头的名儿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十分熟络地搂住我,笑道:;这个名儿不错,又文雅又好听,比我的梅濂好听数倍,对啦,聊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是瞧见我的难过,梅濂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笑道:;过去不重要,咱们也算沦落到一起,如今有银子有家了,就往前看。你既给我家丫头一个名儿,那我也给你一个,如意,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平安如意。;

    十七岁的我,没了亲人、没了家;

    十七岁的我,有了丈夫、妹妹,亦有了家。

    从此以后,我叫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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