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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老九是個兔崽子外帶忘八蛋。你說不抬槓,我就不抬槓。」何九道:「哎呀,這受不了!兄弟遇著人說這些話,你還是和他抬槓的好。」金福道:「外行都這樣說,我也抬他不過,也是枉然。」何九道:「不妨,曹春山老叔和我家有親戚,我何九的出身他一家子都是曉得的。你若抬外行不過,可以找曹家的人作個干證。」金福未及答言,只聽得一聲「嗚都都」,原來煞了戲,恰是十二下鍾。眾伶忙趕夜城出前門回家。

    次日,仍到戲園演戲。管事人向金福道:「你學過《戰長沙》的黃忠嗎?」金福道:「那是應行的話,湊合著算是知道。」管事人道:「明日鐵門文昌館有堂會,派了這一出。仍是周開月的魏延,只本班這些生行人材唯有你配唱黃忠。今晚你可到四箴堂對對把子。」金福道:「各班派戲,照例不問本人會不會,只應行的就不許推脫。大老闆也沒有叫人去對過把子,只在後台說一遍就得給他唱,今天怎麼鬧這些麻煩?」管事人道:「大老闆有命,誰敢違抗?」金福想了一想,道:「我曉得了。」

    當日戲散,金福到了四箴堂,見著長庚,請過安,長庚道:「明日堂會的戲碼你曉得嗎?」金福道:「曉得了。」長庚道:「我沒見你唱過這一出。你且將黃忠見聖賢爺的把子說給我聽。」金福道:「反正是那幾下子,老爺子的那幾招兒我瞧也瞧會了。咱們爺兒兩個台上見吧!」長庚道:「究竟先對一對嚴實。」金福道:「老爺子既是要對,莫如咱爺兒兩個實地練習一回。我有不對的地方,求老爺子當面改正。」長庚點頭准了,忙叫跟包取了兩把沒貼金銀箔的木刀坯子來。長庚、金福各拿一把。金福道:「我聽老爺子的。」長庚道:「不然,我聽你的。」金福道:「那,我可不敢。」長庚道:「不妨。你只管的說!」金福答應一聲,登時精神百倍,便道:「咱爺兒兩個,您在大邊,我在小邊。二龍出水,見面架住。念完了一磕,臉朝裡,您唱倒板;翻過身來,過活,您走裡邊。」長庚道:「擰了。大刀過活,應當大邊的先走外邊。況且倒完了板,一拉就是二六,也用不著削臉過。」金福道:「通大路都是那個樣兒。您這一出名氣太高,要是來個大路活,太官中了。莫如您走裡邊,我走外邊,您拖著刀領個圓場,我在後面跟著轉歸本位。一磕,您朝裡翻個整身,臉朝外,子午相兒,舉刀來個高相兒,我起提柳,朝外翻個半身,眼朝著您,橫刀來個矮相兒,您再起二六。要在戲館子裡,保管可堂的好。」長庚道:「有理,我依著你便了。你再往下說。」金福道:「老爺子唱完,我唱快板,老爺子再接一句,掃頭,過活,架住,手下鑽煙筒。咱們爺兒兩個,一過,兩過,大刀花,一磕,您朝裡翻身,我朝外翻身。您的高相兒,我的矮相兒。再起大刀花,磕住,往外三繞,往裡三繞。您把我的刀往外一撥,我亮勒馬的矮相兒。您丁字步,子午相兒,橫刀看我。您下,我追下。」長庚道:「你這套把子,前半與我不同,後半卻是一樣。你且再說『拖刀計』的一場。」金福道:「這一場底下有『白猿傳刀』一場,要不要了?」長庚道「那是老路子,我早就不那樣唱了,你且與我說拖刀計。」

    金福正待開言,只見盧台子走了進來。金福陡的添了十分高興,大聲嚷道:「您先上,念完,出刀。我追上,小漫頭。別動身,一磕。您在大邊,朝裡翻身,我在小邊,朝外翻身。大走,斜對活,刺脖回來,您打我的腰鋒轉身削頭,望裡三蓋。您挑我的搶背,我就算落馬了。再一場,咱們爺兒兩個見面,仍是您的大邊,我的小邊。一過,兩過,大刀花,一磕,高矮相兒,大刀花,脊梁對脊梁。您先用刀刃砍我的馬頭,我用刀桿搪,再用刀桿戳我的馬眼睛,我用刀刃搪。對起大刀花,提柳,您歸里邊,我歸外邊。臉對臉,捧印,提柳。您歸小邊,我歸大邊,出刀,一兜,磕住。朝裡三繞,朝外三繞。您打我的鼻子,轉身削我的頭。我敗下,您追下。這一出的把子,就算完了。」長庚道:「你這娃娃,真耍得我氣喘汗流,好生可惡。但你添的花樣,實在不含糊。也可以將功折罪。」金福只是笑,不來回答。盧台子道:「本來,關公、黃忠都是五虎上將,把子太多雖說過火,把子太少也不合適。經大老闆這樣一改,倒覺恰合身份。」長庚道:「何嘗是我改的!都是這小子一人掌綱。」盧台子道:「大老闆真算得不恥下問。可見越有本領越有虛心,不像那不服善的混蛋,倚仗著自己見過假高人,遇著真高的,反說不甚佳。旁人誇獎,他還不信。真正混帳該打!」長庚見公務完結,叫金福先走,留下台子共坐閒談。

    台子道:「明曰文昌館,聽說是祁世長祁大人請客。他是山西人,怎麼派起《戰長沙》來了?」長庚道:「咱們唱戲捧的是聖賢爺,並不曾毀謗他老人家,唱又何妨?」台子道:「祁大人是祁舄藻祁中堂的少爺,如今也闊了。祁中堂官聲不錯,只為了當十錢,挨了市井小人的罵,卻與大體無什麼相干。死後,同治佛爺封他文端公,也當得住。」長庚道:「祁中堂參過曾中堂,兩隻眼睛竟分不出誰是忠臣,誰是奸臣,未免可笑。」台子道:「這也不然。古來忠臣,不一定都是和睦的。關夫子跟諸葛軍師岔了一輩子,岳夫子也參過李綱丞相。我小時候念過古文,那裡頭有什麼歐陽永叔,據說也是好人,他卻參過包老爺。祁中堂也不過如此。究竟他有他的長處。如今,老西把他當神供,足見他的鄉評甚好。」長庚點頭道「是」。兩人說了一會子,台子告辭而回。

    到得次日,來到文昌館。長庚、金福演畢了這一出《戰長沙》,往戲園而去。這裡管事人問周開月道:「你看譚金福如何?」開月道:「這小子刀槍架是好的,大老闆也算輸給他了。他的身量不如四喜的景四保扮上黃忠得樣兒,手腳卻利落。只『哭頭』一場,不大實受。我不必教給他乖,叫他日後碰釘子去。」

    那邊金福比長庚早一步進了廣德樓。管事人道:「你來的正好。場上這一出快完,你快墊一出小戲。」金福道:「我唱一出《空城計》,『獻圖』起,『下城』完。」管事人笑道:「《空城計》你不配唱。那是盧先生的絕活。你唱一出《賣馬》吧!」金福道:「今天不是有出《翠屏山》嗎?秦瓊、楊雄一個扮相,大老闆看見又躥了。我唱《黃金台》好不好?」管事人應了。金福扮戲登場。

    花旦張天元進來,知道這出底下便是《翠屏山》,忙去趕著擦粉梳頭。金福下來,天元上去。金福看見楊月樓扮好石秀在那裡站著,冷笑道:「大老闆專捧這楊月樓,他唱《法門寺》,大老闆居然反串劉瑾,不知要怎樣架弄。今天這小子晦氣到了,大老闆定要跟他翻的!」

    少時,長庚走入,一見月樓,果然把臉一沉道:「你怎麼改了羊鬧兒了?連戲班的規矩都不懂了!」嚇得月樓不敢作聲。金福在旁邊笑個不了。長庚道:「石秀是個宰豬的屠戶,怎麼配穿這庫錦邊的青緞箭衣?你快些脫了,換件布箭衣來。我們戲規矩是寧穿破不穿錯,比不得小班、梆子班,愛怎麼混扮便怎麼混扮。慢說是生角,就連花且也有幾出應當穿藍布褂的戲,一律不穿綢緞衣服。那胡喜祿手上戴著金戒指唱《跑坡》,是在春台班沒王法的地方,若在三慶,我早就說話了!」月樓垂頭喪氣忙到箱上去換了。金福看了他一眼,彼此沒作聲。

    管事人問道:「大老闆演出什麼?」長庚笑道:「戲要你們派,問我作甚?若是由我們作主意,還要你們何用?」管事便派了一出《洪羊洞》,派了何九的孟良。何九忙到彩匣子旁邊,拿起鏡子、彩筆勾臉,譚金福私對他說道:「不好,大老闆這齣戲只怕唱不得。」何九道:「怎的唱不得?難道他不像嗎?」金福道:「這個原故我有些不便說,也不敢說。大老闆這出實在好,只今天不可唱。且待我的話應驗了,再慢慢告訴你。」何九道:「偏你這個人,有這些鬼鬼祟祟。你真要把我憋死。」金福道:「你要憋死,我還要氣死呢!這個三慶班真不講理,我今生若不把這出《空城計》唱紅,我便不是個人!他們只願意看我的《賣馬》,要偷我的耍鐧。要知我那耍鐧是從攔馬橛變化出來,豈是容易偷的!」何九也不理他,趕緊勾臉扮戲。那長庚忽然想起一事,忙把管事人喚來,叫他向前台去說。

    要知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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