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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民国第一届内阁合影(左侧站立者为蔡元培)

    对于新教育之意见

    (1912年2月8日)

    近日在教育部,与诸同人新草学校法令,以为征集高等教育会议之预备,颇承同志饷以谠论。顾关于教育方针者殊寡,辄先述鄙见以为喤引,幸海内教育家是正之。

    教育有二大别:曰隶属于政治者,曰超轶乎政治者。专制时代(兼立宪而含专制性质者言之),教育家循政府之方针,以标准教育,常为纯粹之隶属政治者。共和时代,教育家得立于人民之地位,以定标准,乃得有超轶政治之教育。清之季世,隶属政治之教育,腾于教育家之口者,曰军国民教育。夫军国民教育者,与社会主义僢驰,在他国已有道消之兆。然在我国则强邻交逼,亟图自卫,而历年丧失之国权,非凭借武力,势难恢复。且军人革命以后,难保无军人执政之一时期,非行举国皆兵之制,将使军人社会,永为全国中特别之阶级,而无以平均其势力。则如所谓军国民教育者,诚今日所不能不采者也。

    虽然,今之世界,所恃以竞争者,不仅在武力,而尤在财力。且武力之半,亦由财力而孳乳。于是有第二之隶属政治者,曰实利主义之教育,以人民生计为普通教育之中坚。其主张最力者,至以普通学术,悉寓于树艺、烹饪、裁缝,及金、木、土工之中。此其说创于美洲,而近亦盛行于欧陆。我国地宝不发,实业界之组织尚幼稚,人民失业者至多,而国甚贫。实利主义之教育,固亦当务之急者也。

    是二者,所谓强兵富国之主义也。顾兵可强也,然或溢而为私斗,为侵略,则奈何?国可富也,然或不免知欺愚,强欺弱,而演贫富悬绝,资本家与劳动家血战之惨剧,则奈何?曰教之以公民道德。何谓公民道德?曰法兰西之革命也,所标揭者,曰自由、平等、亲爱。道德之要旨,尽于是矣。孔子曰:“匹夫不可夺志。”孟子曰:“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由之谓也。古者盖谓之义。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毋加诸人。”《礼记·大学》曰:“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平等之谓也。古者盖谓之恕。自由者,就主观而言之也。然我欲自由,则亦当尊人之自由,故通于客观。平等者,就客观而言之也。然我不以不平等遇人,则亦不容人之以不平等遇我,故通于主观。二者相对而实相成,要皆由消极一方面言之。苟不进之以积极之道德,则夫吾同胞中,固有因生禀之不齐,境遇之所迫,企自由而不遂,求与人平等而不能者。将一切恝置之,而所谓自由若平等之量,仍不能无缺陷。孟子曰:“鳏寡孤独,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也。”张子曰:“凡天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伊尹思天下之人,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亲爱之谓也。古者盖谓之仁。三者诚一切道德之根源,而公民道德教育之所有事者也。

    教育而至于公民道德,宜若可为最终之鹄的矣。曰未也。公民道德之教育,犹未能超轶乎政治者也。世所谓最良政治者,不外乎以最大多数之最大幸福为鹄的。最大多数者,积最少数之一人而成者也。一人之幸福,丰衣足食也,无灾无害也,不外乎现世之幸福。积一人幸福而为最大多数,其鹄的犹是。立法部之所评议,行政部之所执行,司法部之所保护,如是而已矣。即进而达《礼运》之所谓大道为公,社会主义家所谓未来之黄金时代,人各尽其所能,而各得其所需,要亦不外乎现世之幸福。盖政治之鹄的,如是而已矣。一切隶属政治之教育,充其量亦如是而已矣。

    虽然,人不能有生而无死。现世之幸福,临死而消灭。人而仅仅以临死消灭之幸福为鹄的,则所谓人生者有何等价值乎?国不能有存而无亡,世界不能有成而无毁,全国之民,全世界之人类,世世相传,以此不能不消灭之幸福为鹄的,则所谓国民若人类者,有何等价值乎?且如是,则就一人而言之,杀身成仁也,舍生取义也,舍己而为群也,有何等意义乎?就一社会而言之,与我以自由乎,否则与我以死,争一民族之自由,不至沥全民族最后之一滴血不已,不合全国为一大家不已,有何等意义乎?且人既无一死生破利害之观念,则必无冒险之精神,无远大之计划,见小利,急近功,则又能保其不为失节堕行身败名裂之人乎?谚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非有出世间之思想者,不能善处世间事,吾人即仅仅以现世幸福为鹄的,犹不可无超轶现世之观念,况鹄的不止于此者乎?

    以现世幸福为鹄的者,政治家也;教育家则否。盖世界有二方面,如一纸之有表里:一为现象,一为实体。现象世界之事为政治,故以造成现世幸福为鹄的;实体世界之事为宗教,故以摆脱现世幸福为作用。而教育者则立于现象世界,而有事于实体世界者也。故以实体世界之观念,为其究竟之大目的,而以现象世界之幸福,为其达于实体观念之作用。

    然则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区别何在耶?曰:前者相对,而后者绝对;前者范围于因果律,而后者超轶乎因果律;前者与空间时间有不可离之关系,而后者无空间时间之可言;前者可以经验,而后者全恃直观。故实体世界者,不可名言者也。然而既以是为观念之一种矣,则不得不强为之名,是以或谓之道,或谓之太极,或谓之神,或谓之黑暗之意识,或谓之无识之意志。其名可以万殊,而观念则一。虽哲学之流派不同,宗教家之仪式不同,而其所到达之最高观念皆如是。(最浅薄之唯物论哲学,及最幼稚之宗教祈长生求福利者,不在此例。)

    然则,教育家何以不结合于宗教,而必以现象世界之幸福为作用?曰:世固有厌世派之宗教若哲学,以提撕实体世界观念之故,而排斥现象世界。因以现象世界之文明为罪恶之源,而一切排斥之者。吾以为不然。现象实体,仅一世界之两方面,非截然为互相冲突之两世界。吾人之感觉,既托于现象世界,则所谓实体者,即在现象之中,而非必灭乙而后生甲。其现象世界间,所以为实体世界之障碍者,不外二种意识:一、人我之差别,二、幸福之营求是也。人以自卫力不平等而生强弱,人以自存力不平等而生贫富。有强弱贫富,而彼我差别之见起。弱者贫者,苦于幸福之不足,而营求之意识起。有人我则于现象中有种种之界划,而与实体违。有营求则当其未遂,为无已之苦痛。及其既遂,为过量之要索。循环于现象之中,而与实体隔。能剂其平,则肉体之享受,纯任自然,而意识界之营求泯,人我之见亦化。合现象世界各别之意识为浑同,而得与实体吻合焉。故现世幸福,为不幸福之人类到达于实体世界之一种作用,盖无可疑者。军国民、实利两主义,所以补自卫自存力之不足。道德教育,则所以使之互相卫互相存,皆所以泯营求而忘人我者也。由是而进以提撕实体观念之教育。

    提撕实体观念之方法如何?曰:消极方面,使对于现象世界,无厌弃而亦无执著;积极方面,使对于实体世界,非常渴慕而渐进于领悟。循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之公例,不以一流派之哲学一宗门之教义梏其心,而惟时时悬一无方体无始终之世界观以为鹄。如是之教育,吾无以名之,名之曰世界观教育。

    虽然,世界观教育,非可以旦旦而聒之也。且其与现象世界之关系,又非可以枯槁单简之言说袭而取之也。然则何道之由?曰美感之教育。美感者,合美丽与尊严而言之,介乎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间,而为之津梁。此为康德所创造,而嗣后哲学家未有反对之者也。在现象世界,凡人皆有爱、恶、惊、惧、喜、怒、悲、乐之情,随离合生死祸福利害之现象而流转。至美术则即以此等现象为资料,而能使对之者,自美感以外,一无杂念。例如采莲煮豆,饮食之事也,而一入诗歌,则别成兴趣。火山赤舌,大风破舟,可骇可怖之景也,而一入图画,则转堪展玩。是则对于现象世界,无厌弃而亦无执著也。人既脱离一切现象相对之感情,而为浑然之美感,则即所谓与造物为友,而已接触于实体世界之观念矣。故教育家欲由现象世界而引以到达于实体世界之观念,不可不用美感之教育。

    五者,皆今日之教育所不可偏废者也。军国民主义,实利主义,德育主义三者,为隶属于政治之教育。(吾国古代之道德教育,则间有兼涉世界观者,当分别论之。)世界观、美育主义二者,为超轶政治之教育。

    以中国古代之教育证之,虞之时,夔典乐而教胄子以九德,德育与美育之教育也。周官以卿三物教万民,六德六行,德育也。六艺之射御,军国民主义也。书数,实利主义也。礼为德育,而乐为美育。以西洋之教育证之,希腊人之教育为体操与美术,即军国民主义与美育也。欧洲近世教育家,如海尔巴德氏纯持美育主义。今日美洲之杜威派,则纯持实利主义者也。

    以心理学各方面衡之,军国民主义毗于意志;实利主义毗于知识;德育兼意志情感二方面;美育毗于情感;而世界观则统三者而一之。

    以教育界之分言三育者衡之,军国民主义为体育;实利主义为智育;公民道德及美育皆毗于德育;而世界观则统三者而一之。

    以教育家之方法衡之,军国民主义,世界观,美育,皆为形式主义;实利主义,为实质主义;德育则二者兼之。

    譬之人身,军国民主义者,筋骨也,用以自卫;实利主义者,胃肠也,用以营养;公民道德者,呼吸机循环机也,周贯全体;美育者,神经系也,所以传导;世界观者,心理作用也,附丽于神经系,而无迹象之可求。此即五者不可偏废之理也。

    本此五主义而分配于各教科,则视各教科性质之不同,而各主义所占之分数,亦随之而异。国语国文之形式,其依准文法者属于实利,而依准美词学者,属于美感。其内容则军国民主义当占百分之十,实利主义当占其四十,德育当占其二十,美育当占其二十五,而世界观则占其五。

    修身,德育也,而以美育及世界观参之。

    历史、地理,实利主义也。其所叙述,得并存各主义。历史之英雄,地理之险要及战绩,军国民主义也;记美术家及美术沿革,写各地风景及所出美术品,美育也;记圣贤,述风俗,德育也;因历史之有时期,而推之于无终始,因地理之有涯涘,而推之于无方体,及夫烈士、哲人、宗教家之故事及遗迹,皆可以为世界观之导线也。

    算学,实利主义也,而数为纯然抽象者。希腊哲人毕达哥拉士以数为万物之原,是亦世界观之一方面;而几何学各种线体,可以资美育。

    物理化学,实利主义也。原子电子,小莫能破,爱耐而几(Energy),范围万有,而莫知其所由来,莫穷其所究竟,皆世界观之导线也;视官听官之所触,可以资美感者尤多。

    博物学,在应用一方面,为实利主义;而在观感一方面,多为美感。研究进化之阶段,可以养道德,体验造物之万能,可以导世界观。

    图画,美育也,而其内容得包含各种主义,如实物划之于实利主义,历史划之于德育是也。其至美丽至尊严之对象,则可以得世界观。

    唱歌,美育也,而其内容,亦可以包含种种主义。

    手工,实利主义也,亦可以兴美感。

    游戏,美育也;兵式体操,军国民主义也;普通体操,则兼美育与军国民主义二者。

    上之所著,仅具辜较,神而明之,在心知其意者。

    满清时代,有所谓钦定教育宗旨者,曰忠君,曰尊孔,曰尚公,曰尚武,曰尚实。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教自由相违(孔子之学术,与后世所谓儒教、孔教当分别论之。嗣后教育界何以处孔子,及何以处孔教,当特别讨论之,兹不赘),可以不论。尚武,即军国民主义也。尚实,即实利主义也。尚公,与吾所谓公民道德,其范围或不免有广狭之异,而要为同意。惟世界观及美育,则为彼所不道,而鄙人尤所注重,故特疏通而证明之,以质于当代教育家,幸教育家平心而讨论焉。

    (据1920年新潮社编《蔡孑民先生言行录》)

    新教育与旧教育之歧点

    ————在天津中华书局“直隶全省小学会议欢迎会”演说

    (1918年5月30日)

    今日承京津中华书局代表之招,得与诸先生晤言一堂,不胜荣幸。中华书局,为供给教育资料之机关;诸君子皆有实施教育之职务。今日所相与讨论者,自然为教育问题。鄙人于小学教育,既未有经验;又于直隶省教育情形,未有所考察,不能为切实之贡献。谨以平日对于教育界之普通感想,质之于诸先生。

    夫新教育所以异于旧教育者,有一要点焉,即教育者非以吾人教育儿童,而吾人受教于儿童之谓也。吾国之旧教育以养成科名仕宦之材为目的。科名仕宦,必经考试,考试必有诗文,欲作诗文,必不可不识古字,读古书,记古代琐事。于是先之以《千字文》《神童诗》《龙文鞭影》《幼学须知》等书;进之以“四书”“五经”;又次则学为八股文、五言八韵诗;其他若自然现象,社会状况,虽为儿童所亟欲了解者,均不得阑入教科,以其于应试无关也。是教者预定一目的,而强受教者以就之;故不问其性质之动静,资禀之锐钝,而教之止有一法,能者奖之,不能者罚之,如吾人之处置无机物然,石之凸者平之,铁之脆者煅之;如花匠编松柏为鹤鹿焉;如技者教狗马以舞蹈焉;如凶汉之割折幼童,而使为奇形怪状焉;追想及之,令人不寒而慄。新教育则否。在深知儿童身心发达之程序,而择种种适当之方法以助之。如农学家之于植物焉,干则灌溉之,弱则支持之,畏寒则置之温室,需食则资以肥料,好光则覆以有色之玻璃;其间种类之别,多寡之量,皆几经实验之结果,而后选定之;且随时试验,随时改良,决不敢挟成见以从事焉。故治新教育者,必以实验教育学为根柢。实验教育学者,欧美最新之科学,自实验心理学出,而尤与实验儿童心理学相关。其所试验者,曰感觉之阈,曰感觉之分别界,曰空间与时间之表象,曰反射,曰判断,曰注意力,曰同化作用,曰联想,曰意志之阅历,曰统觉,凡一切心理上之现象皆具焉。其试验之也,或以仪器,或以图画,或以言语,或以文字。其所为比较者,或以年龄,或以男女之别,或以外界一切之关系,或以祖先之遗传性,因而得种种普通之例,亦即因而得种种差别之点。虽今日尚未达完全之域,然研究所得,视昔之纯凭臆测者,已较有把握矣。

    因而知教育者,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请举新教育之合于此主义者数端。一曰托尔斯泰(Tolstoy)之自由学校。其建设也,尚在实验教育学未起以前,乃本卢梭、裴斯泰洛齐、弗罗贝尔等之自然主义而推演之者;其学生无一定之位置,或坐于凳,或登于棹,或伏于窗槛,或踞于地板,惟其所欲;其课程亦无定时,惟学生之愿,常以种种对象间厕而行之;其教授之形式,惟有问答。闻近年比利时亦有此种学校,鄙人欲索其章程,适欧战起,比为德所掳,不可得矣。二曰杜威(Dewey)之实用主义。杜威尝著《学校与普通生活》一书,力言学校教科与社会隔绝之害;附设一学校于芝加哥大学,即以人类所需之衣、食、住三者为工事标准,略分三部:一曰手工,如木工、金工之类;二曰烹饪;三曰缝织,而描画模型等皆属之。即由此而授以学理,如因烹饪而授以化学,因裁缝而授以数学,因手工而授以物理学、博物学,因原料所自出而授以地理学,因各时代各民族工艺若服食之不同而授以历史学、人类学等是也。三曰蒙台梭利之儿童室,即特设各种器具以启发儿童之心理作用者,是也。吾国已有译本,想诸君已见之。四曰某氏之以工作为操练说。此说不忆为何人所创,大约以能力说为基础。能力者,西方所谓Energy也,近世自然哲学,以世界一切现象,不外乎能力之转移,如燃煤生热,热能蒸水成汽,汽能运机,机能制器,即一种能力之由煤而热,而汽,而机,而器,递相转移也。惟能力之转移,有经济与不经济之别,如水力可以运机发电,而我国海潮瀑布之属,皆置而不用,是即不经济之一端也。近世教育,如手工图画等科,一方面为目力手力之操练,而一方面即有成绩品,此能力转移之经济者也。其他各种运动,大率止有操练,并无出品,则为不经济之转移。若合个人生理及社会需要两方面而研究之,设为种种手力足力之工作,以代拍球蹴球之戏;设为种种运输之工作,以利用竞走竞漕之役;则悉于体育之中,养成勤务之习惯,而一切过激之动作,凌人之虚荣心,亦可以免矣。其他类是之新说,为鄙人所未知者,尚不知凡几,亦足以见现代教育界之进步矣。吾国教育界,乃尚牢守几本教科书,以强迫全班之学生,其实与往日之《三字经》、四书、五经等,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相差。欲救其弊,第一,须设实验教育之研究所。第二,教员须有充分之知识,足以应儿童之请益与模范而不匮。第三,则供给教育品者,亦当有种种参考之图画与仪器,以供教员之取资。如此,则始足语于新教育矣。

    (据1918年5月30日、31日《北京大学日刊》)

    中国大学四周年纪念演说词

    (1917年4月29日)

    今日为中国大学成立四周年纪念之期,又更名纪念会之期,及专门部、中学科举行毕业式之期,关系最为重要。鄙人不敏,聊贡数言。今日鄙人来此地方,生有一种感想,因中国大学与他校不同,实具有一种特性。此种特性,实与社会及吾人大有关系。

    吾人自出生以至于死,可分三时期:第一预备时期,即幼年;第二工作时期,即壮年;第三休息时期,即老年。良以社会既予吾人以大利益,则吾人不可不预备代价,以为交换之具。吾人所受社会之利益,与同人缔有债务契约无异。既欠人债,即不能不想还债。故少年预备时期,亦即为少年欠债时期;而工作时期,即为中年还债时期。然吾人一至中年,即距老不远,故不能不储蓄,以为第三期休息之预备。而老年人苟有能力,仍为社会服务,不过不及壮年之多耳,止可谓之半息,而不能谓之全息。尝见外国之实业家、教育家、著作家,老而治事,至死后已,即此义也。吾人在校肄业,即为预备及欠债时期,毕业即入还债时期矣。专门部诸君,今日毕业,明日在社会即担任有还债之义务。换言之,即是脱离第一时期,而入第二之工作时期。虽中学科毕业之后,有入大学部或专门部深造者,然亦有在社会作事者。在社会上作事,亦是入于工作时期。故吾人一生,实以第二时期为最重要。然此种工作,亦不能不有预备。此种预备有二:一、材料之预备,如学生之课程是也;二、能力之预备,即以学校为锻炼吾人体力、脑力之助,又以职教员之训练及其所授于吾人之模范为修养之助。中国大学职教员,有两种特性,而又为吾人模范者:

    一、坚忍心,如学科之编制及经费之筹备。中国大学之成立,固已四年于兹,然此四年之中,艰难困苦,实已备尝。在创办者,原想设立一完全大学,故有大学预科之编制。然大学年限过长,设备又须完全,而校中经费,诸多支绌,故又不能不退一步而有专门部之编制。此种事务,如在他人,必畏难而不办矣。然中国大学之职教员,则虽艰难困苦备尝,而其初心不少更易。暂时固因经费支绌之关系,而不能大遂所志,但总希望完全办到。故中国大学职教员之坚忍心,可谓吾人模范也。

    二、即本校职教员富有义务心,即责任心。何以见之?各职教员有兼任两校功课者,若因甲校之报酬较乙校为厚,遂勤于甲校而怠于乙校,其鄙陋之心,影响于学生最大。而中国大学之职教员,则绝无此状。虽因本校经费支绌,报酬较薄,而训导学生,勤恳无比,其义务心尤足为吾人之模范也。是以中国大学毕业诸生,多杰出之才,实校中职教员兼有以上两种特性有以成之。

    今则毕业诸生,已入工作时期,以后服务社会,应守母校之模范,历久勿失,莫惧艰难,莫忧烦琐,一以坚忍耐劳出之,无不成者。且勿以毕业生自负,一经任事,先计报酬。试思我国经济,困难已极,人人以报酬为先务,势必穷于供给,而各事将无人过问。毕业诸生,当明斯理。以后处世,即使毫无权利,则义务亦在所应尽。以义务为先,毋以权利为重,庶足符母校之精神矣。鄙人际兹盛会,无任欢忻,谨竭诚祝曰:

    中国大学万岁!

    中国大学毕业诸生万岁!

    (据1920年新潮社编《蔡孑民先生言行录》)

    在南开学校敬业励学演说三会联合讲演会上的演说词

    (1917年5月23日)

    兄弟今日承姜先生之介绍,得与诸君相晤,谈话一堂,甚幸甚幸。惟兄弟虽蒙诸君之约,冀有所贡献,然以校事羁身,急待归去;且欲一听李先生之演说,故遂不得作长谈,仅择其精者简略言之,愿诸君一垂听焉。

    讲题之采取,系属于感想而得。顷与全校诸君言道德之精神在于思想自由,即足为是题之引。

    当兄弟未至贵校之先,每以贵校与约翰、清华、东吴诸大学相联想。今亲诣参观,略悉内情,始知大谬。盖贵校固一纯粹思想自由之学校。继以各会宗旨,谅大都一致无疑。乃闻之姜先生,复知各会宗旨各异,万象包罗,任人选择。若青年会属于宗教的,而敬业乐群会则以研究学术号召,励学会亦复以演说讲演为重。此外,各专门学会亦各精一术,毫不相妨。此诚可为诸君庆,而兄弟遂亦感而言此矣。

    人生在世,身体极不自由。以贵校体育论,跃高掷重,成绩昭然。(本岁远东运动会,本校同学以跃高、掷重列名,故先生言如此。)然而练习之始,其难殆百倍于成功之日。航空者置身太空,自由极矣,乃卒不能脱巨风之险。习语言者,精一忘百,即使能通数地或数国方言,然穷涉山川,终遇隔膜之所。是如法律之绳人,亦犹是也。然法律不自由中,仍有自由可寻。自由者何?即思想是也。但思想之自由,亦自有界说。彼倡天地新学说者,必以地圆为谬,而倡其地平日动之理。其思想诚属自由,然数百年所发明刊定不移之理,讵能一笔抹杀!且地圆之证据昭著,既不能悉以推翻,修取一二无足轻重之事,为地平证,则其学说不能成立宜也。又如行星之轨道,为有定所,精天文者,久已考明。乃幻想者流,必数执已定之理,屏为不足道,别创其新奇之论。究其实,卒与倡天地新学说者将同归失败。此种思想,可谓极不自由。盖真理既已公认不刊,而驳之者犹复持闭关主义,则其立论终不得为世人赞同,必矣。

    舍此类之外,有所谓最自由者,科学不能禁,五官不能干,物质不能范,人之寿命,长者百数十年,促者十数年,而此物之存在,则卒不因是而间断。近如德人之取尸炸油,毁人生之物质殆尽,然其人之能存此自由者,断不因是而毁灭。在昔有倡灵魂论,宗教家主之,究之仍属空洞。分思想于极简单,分皮毛于极细小,仍亦归之物质,而物质之作用,是否属之精神,尚不可知。但精神些微之差,其竟足误千里。故精神作用,现人尚不敢曰之为属于物质,或曰物质属之于精神。且精神、物质之作用,是否两者具备,相辅而行?或各自为用,毫不相属?均在不可知之数。如摄影一事,其存者果为精神?抑为物质、精神两者均系之?或两者外别有作用?此实不敢武断。

    论物质,有原子;原子分之,又有电子。究竟原子、电子何属?吾人之思想试验,殊莫知其奥。论精神,其作用之最微者又何而属?吾人更不得知。而空中有所谓真空,各个以太,实则其地位何若,态度何似,更属茫然。度量衡之短而小者,吾人可以意定,殆分之极细,长之极大,则其极不得而知。譬之时计,现为四句钟,然须臾四钟即逝,千古无再来之日,其竟又将如何耶?伍廷芳先生云彼将活二百岁。二百岁以后何似?推而溯之原始,终不外原子、电子之论。考地质者,亦不得极端之证验。地球外之行星,或曰已有动物存在,其始生如何,亦未闻有发明者。

    人生在世,钩心斗智,相争以学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无非争此未勘破之自由。评善恶者,何者为善?何者为恶?禁作者为违法之事,而不作者亦非尽恶。以卫生论,卫生果能阻死境之不来欤?生死如何,民族衰亡如何,衰亡之早晚又如何,此均无确当之论。或曰终归之于上帝末日之裁判,此宗教言也。使上帝果人若,则空洞不可得见,以脑力思之,则上帝非人,而其至何时,其竟何似,均不可知,是宗教亦不足征信也。有主一元说者,主二元说者,又有主返原之论者,使人人倾向于原始之时。今之愿战,有以为可忧,有以为思想学术增进之导线。究之以上种种,均有对待可峙,无人敢信其为绝对的可信,亦无有令人绝对的可信之道也。

    是故,吾人今日思想趋向之竟,不可回顾张皇,行必由径,反之失其正鹄。西人今日自杀之多,殆均误于是道。且至理之信,不必须同他人;己所见是,即可以之为是。然万不可诪张为幻。此思想之自由也。凡物之评断力,均随其思想为定,无所谓绝对的。一己之学说,不得束缚他人;而他人之学说,亦不束缚一己。诚如是,则科学、社会学等等,将均任吾人自由讨论矣。

    (周恩来记录)

    (据1917年6月《敬业》第6期)

    在保定育德学校演说

    (1918年1月5日)

    鄙人耳育德学校之名,由来已久,今乘大学休假之际,得以躬莅斯地,与诸君子共语一堂,甚属快事。因贵校以“育德”为号,而校中又设有留法预科,乃使鄙人联想及于法人之道德观念。法自革命以后,有最显著、最普遍之三词,到处揭著,即自由、平等、友爱是也。夫是三者,是否能尽道德之全,固难遽定,然即证以中国意义,要亦不失为道德之重要纲领。

    所谓自由,非放恣自便之谓,乃谓正路既定,矢志弗渝,不为外界势力所征服。孟子所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此也。准之吾华,当曰“义”。所谓平等,非均齐不相系属之谓,乃谓如分而与,易地皆然,不以片面方便害大公。孔子所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者,此也。准之吾华,当曰“恕”。所谓友爱,义斯无歧,即孔子所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张子所称“民胞物与者”,是也。准之吾华,当曰“仁”。仁也、恕也、义也,均即吾中国古先哲旧所旌表之人道信条,即征西方之心同理同,亦当宗仰服膺者也。

    是以鄙人言人事,则必以道德为根本;言道德,则又必以是三者为根本。盖人生心理,虽曰智、情、意三者平列,而语其量,则意最广,征共其序则意又最先。此固近代学者所已定之断案。就一人之身而考三性发达之迟早,就矿植动三物之伦而考三性包含之多寡,与夫就吾人日常之识一物立一义而考三性应用之疾徐,皆有其不可掩者。故近世心理学,皆以意志为人生之主体,惟意志之所以能不背道德而向道德,则有赖乎知识与感情之翼助。此科学、美术所以为陶铸道德之要具,而凡百学校皆据以为编制课程之标准也。自鄙人之见,亦得以三德证成之。二五之为十,虽帝王不能易其得数,重坠之趋下,虽兵甲不能劫之反行,此科学之自由性也。利用普乎齐民,不以优于贵;立术超乎攻取,无所党于私。此科学之平等性及友爱性也。若美术者,最贵自然,毋意毋必,则自由之至者矣。万象并包,不遗贫贱,则平等之至者矣。并世相师,不问籍域,又友爱之至者矣。 故世之重道德者,无不有赖乎美术及科学,如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也。

    今闻贵校学风,颇致力于勤、俭二字。勤则自身之本能大,无需于他;俭则生活之本位廉,无人不得,是含自由义。且勤者自了己事,不役人以为工;俭者自享己分,不夺人以为食,是含平等义。勤者输吾供以易天下之供,俭者省吾求以裕天下之求,实有烛于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之真谛,而不忍有一不克致社会有一不获之夫,是含友爱义。诸君其慎毋以此二字为庸为小。天下盖尽有几多之恶潮,其极也,足以倾覆邦命,荼毒生灵,而其发源,乃仅由于一二少数人自恣之心所鼓荡者。如往者筹安会之已事,设其领袖俱习于勤俭,肯为寻常生活,又何至有此。然则此二字者,造端虽微,而潜力则巨。鄙人对于贵校之学风,实极端赞成矣。惟祝贵校以后法文传习日广,能赴法留学者日多,俾中国之义、恕、仁与法国之自由、平等、友爱融化,而日进于光大。是非党法,法实有特宜于国人旅学之点:旅用廉也,风习新也,前驱众也,学说之纯正,不杂以君制或宗教之匿瑕也,国民之浸淫于自由、平等、友爱者久,而鲜侮外人也,皆其著也。

    (孙松龄记录)

    (据1918年2月20日《北京大学日刊》)

    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序

    (1918年8月3日)

    我们今日要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层难处。第一是材料问题:周秦的书,真的同伪的混在一处。就是真的,其中错简字又是很多。若没有作过清朝人叫做“汉学”的一步工夫,所搜的材料必多错误。第二是形式问题:中国古代学术,从没有编成系统的记载。《庄子》的“天下”篇,《汉书·艺文志》的“六艺略”“诸子略”,均是平行的记述。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所以非研究过西洋哲学史的人,不能构成适当的形式。

    现在治过“汉学”的人虽还不少,但总是没有治过西洋哲学史的。留学西洋的学生,治哲学的本没有几人,这几人中能兼治“汉学”的更少了。适之先生生于世传“汉学”的绩溪胡氏,禀有“汉学”遗传性;虽自幼进新式的学校,还能自修“汉学”,至今不辍;又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兼治文学、哲学,于西洋哲学史是很有心得的。所以编中国古代哲学史的难处,一到先生手里,就比较的容易多了。

    先生到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哲学史,才满一年。此一年的短时期中,成了这一编《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可算是心灵手敏了。我曾细细读了一遍,看出其中几处特长:

    第一是证明的方法。我们对于一个哲学家,若是不能考实他生存的时代,便不能知道他思想的来源;若不能辨别他遗著的真伪,便不能揭出他实在的主义;若不能知道他所用辩证的方法,便不能发现他有无矛盾的议论。适之先生这《大纲》中,此三部分的研究,差不多占了全书三分之一,不但可以表示个人的苦心,并且为后来的学者开无数法门。

    第二是扼要的手段。中国民族的哲学思想远在老子、孔子之前,是无可疑的。但要从此等一半神话、一半政史的记载中,抽出纯粹的哲学思想,编成系统,不是穷年累月不能成功的。适之先生认定所讲的是中国古代哲学家的思想发达史,不是中国民族的哲学思想发达史,所以截断众流,从老子、孔子讲起。这是何等手段!

    第三是平等的眼光。古代评判哲学的,不是墨非儒,就是儒非墨。且同是儒家,荀子非孟子;崇拜孟子的人,又非荀子。汉宋儒者,崇拜孔子,排斥诸子;近人替诸子抱不平,又有意嘲弄孔子。这都是闹意气罢了!适之先生此编,对于老子以后的诸子,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都还他一个本来面目,是很平等的。

    第四是系统的研究。古人记学术的,都用平行法,我已说过了。适之先生此编,不但孔墨两家有师承可考的,一一显出变迁的痕迹,便是从老子到韩非,古人画分做道家和儒墨名法等家的,一经排比时代,比较论旨,都有递次演进的脉络可以表示。此真是古人所见不到的。

    以上四种特长,是较大的,其他较小的长处,读的人自能领会,我不必赘说了。我只盼望适之先生努力进行,由上古而中古、而近世,编成一部完全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把我们三千年来一半断烂、一半庞杂的哲学界,理出一个头绪来,给我们一种研究本国哲学史的门径,那真是我们的幸福了。

    中华民国七年八月三日 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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