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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为之权。怀其常道而挟其变权,乃得为贤!夫卫女行中孝,虑中圣,权如之何!’”又曰:“孟子说齐宣王而不说,淳于髡侍。孟子曰:‘今日说公之君,公之君不说;意者其未知善之为善乎?’淳于髡曰:‘夫子亦诚无善耳!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鱼马犹知善之为善;而况君人者也!’孟子曰:‘夫电雷之起也,破竹折木,震惊天下,而不能使聋者卒有闻;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见。今公之君若此也!’淳于髠曰:‘不然!昔者揖封生高商,齐人好歌;杞梁之妻悲哭,而人称咏。夫声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夫子苟贤,居鲁而鲁国之削,何也?’孟子曰:‘不用贤,削何有也!吞舟之鱼,不居潜泽,度量之士,不居污世。夫艺,冬至必雕,吾亦时矣!’”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曰:“‘性有善端,动之爱父母,善于禽兽,则谓之善。’此孟子之言。”《史记·淮南王安传》伍被对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刘向《说苑》曰:“孟子曰:‘人皆以食愈饥,莫知以学愈愚!’”又曰:“孟子曰:‘人知粪其田,莫知粪其心!粪田莫过利苗得粟,粪心易行而得其所欲。何谓粪心?博学多闻。何谓易行?一性止淫也。’”《杨子法言·修身篇》曰:“《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之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桓宽《盐铁论》引孟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而人不思之耳!”应劭《风俗通·正失篇》引孟子曰:“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梁武帝《答臣下神灭论》引孟子曰:“人之所知,不如人之所不知,信矣!”萧子良《与孔中丞书》引孟子曰:“君王无好智。君王无好勇。勇智之过,生平祸患所遵;正当仁义为本!”今七篇书皆无其文,岂所谓《外书》者耶?然赵岐疑其“依放而记”,不为章句,则亦卑之无甚高论!惟汉儒注经,多明训诂名物;而赵岐之注《孟子》,独笺释文句,乃似后世之口义,与汉学稍殊。然孔安国、马融、郑玄之注《论语》,今载于何晏《集解》者,体亦如是。盖《易》、《书》文皆最古,非通其训诂,则不明;《诗》、《礼》语皆征实,非明其名物,亦不解。《论语》、《孟子》,词旨显明,惟阐其义理而止;所谓“言各有当”也!(《四库提要·孟子正义》)则亦不必为赵岐病矣!惟赵岐注《孟子》每章之末,括其大指,间作韵语,谓之《章指》;《题辞》所谓“章别其指”;《文选注》所引赵岐《孟子章指》,是也。南宋后,《正义》出,尽删《章指》正文,仍剽掠其语散入《正义》,明国子监刊《十三经》承用此本,后世遂不复见赵岐元本矣!考《崇文总目》载陆善经注《孟子》七卷,称“善经删去赵岐《章指》,与其注之緐重者复为七篇”。(见《文献通考》。)是删去《章指》,始于善经,《正义》盖用善经本也。(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三)虽题“宋孙奭撰”字样;而朱熹《语类》则谓:“邵武士人假托;蔡季通识其人。卷首载孙奭《序》一篇,全录《音义序》,仅添三四语耳!其浅妄不学如此!”先是孙奭于宋真宗大中祥符间,奉敕校定赵岐注,因刊正唐张镒《孟子音义》及丁公著《孟子手音》二书,兼引陆善经《孟子注》成《孟子音义》二卷;就经文及注为之音释。书中所释,称“一遵赵注”;然亦时就《章句》有所证明,存其异同,与陆德明《经典释文》略相似;盖以补陆氏之阙,(陆德明《经典释文》于群经皆有音义,独阙《孟子》。)而匪以为《正义》。至《正义》则凭臆立说,不惟背经背注,且与《音义》亦时睹攸违;岂有出奭一人之作而忽彼忽此者?以故不为士林所重。朱熹融会诸家之说,撰《孟子集注》七卷,于义理时有发明,而训诂章指则采赵注为多。其可考见者,书中人名,惟盆成括告子不从赵注学于孟子之说,季孙子叔疑不从二弟子之说,余皆从之;书中字义,惟“折枝”训“按摩”之类不取赵注,余亦多取之。盖赵注虽不及后来之精密,而开辟荒芜,俾后来者得循途而深造,其功要不可泯也。清儒治经,迈冠往古!阮元仿宋板《十三经》重刻于豫章,而《孟子》之《赵氏章指》,遂复系于章末之旧;焦循因之,撰《孟子正义》十四卷,荟萃清儒顾炎武以下六十余家之说,疏明赵注:傥赵氏之说,或有然疑,不惜驳破以衷一是;至诸家或申赵义,或与赵殊,或专翼孟,或杂它经,兼存备录,以俟参考。可谓孟子之忠臣,赵注之诤友矣!然《孟子》今本,有卒不能复赵岐之旧者!赵岐《题辞》谓“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今按孙奭《音义》标《梁惠王》上七章,下十六章;《公孙丑》上九章,下十四章;《滕文公》上五章,下十章;《离娄》上二十八章,下三十二章;《万章》上九章,下七章;《告子》上二十章,下十六章;《尽心》上四十七章,下三十九章,共为二百五十九章;而以《章指》计之,《尽心》下篇止得三十八章,则共为二百五十八章,较《题辞》所云少三章。又梁惠王共五千二百六十四字,《公孙丑》共五千一百四十二字,《滕文公》共四千九百八十字,《离娄》共四千七百八十九字,《万章》共五千一百五十四字,《告子》共五千二百二十三字,《尽心》共四千六百七十四字,七篇共三万五千二百二十六字,较《题辞》所云多五百四十一字。则是今本《孟子》之字多而章少,有不同于赵岐者也!然旧书古简,脱漏居多,唐宋后之本,应减于汉,否亦不能加多。今兹剩字,得毋有后人所羼入者乎?

    【《孟子》之读法】读法一如《论语》,每次作一意求之;虚心涵泳,切己体察,久而久之,必自有会。姑以鄙意,拟为读法:

    第一,明其立言 孟子曰“我知言”,然则读孟子之书,何可不知孟子之言!《孟子》一书,游文六艺之中,留意《诗》、《书》之际,敦教化,明人伦,此与《论语》同者也。然而有不同者;《论语》气平,《孟子》气激。《论语》辞约而意尽,《孟子》气盛而言宜。《论语》之发语用噫,《孟子》之发语用恶。《论语》正言庄论,多法语之言;《孟子》比物托兴,喜巽与之辞。《论语》短章多,长章少;惟《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子侍坐言志》、《季氏将伐颛臾》两章最长。《孟子》长章多,短章少;惟“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前后数章最短。此修辞之不同也。《论语》只言性,而《孟子》直道性善。《论语》只言仁,而《孟子》兼明仁义。《论语》只言志,而《孟子》深论养气。此树义之不同也。孔子之称弟子以名,孟子之称弟子曰子。孔子弟子自称名,孟子弟子如万章、咸丘蒙有自称吾者。孔子弟子称孔子曰子,孟子弟子称孟子曰夫子。孔子弟子,问仁者七,问孝者三,问政者六;而孟子弟子所问皆不及此,此酬对之不同也。至衡政持论,详于法制,体国经野,具有规模;则与《论语》又有不同者!盖《论语》之论政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尚王而未言制;而《孟子》则明王道而言制之所宜。治地莫善于助,仁政必始经界,班爵制禄,敷言秩如,盖《论语》二十篇之所未有!徒以井田封建,所言殊于《周礼》,知于古未必有征;特《孟子》托古改制之乌托邦尔!

    第二,籀其性理 “孟子道性善”,世人之所知也;而孟子之所以道性善者,则或世人之所未知。其一“孟子道性善”之方法。“孟子道性善”之方法有二:一以“故”言性。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离娄下》)朱熹注:“性者,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故者,其已然之迹,若所谓‘天下之故’者也。言事物之理,虽若无形而难知;然其发见之已然,则必有迹而易见。故天下之言性者,但言其故而理自明;犹所谓‘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也。”此孟子以“故”言性之说也;〔此其说可以法兰西学者古惺(Coucin一七九二————一八六七)之论心理学明之。古氏以为“哲学必自事实始。此事实乃供给哲学以入思辨之境涯之机会者也。心理学不过为入形而上学之桥梁。形而上学乃最优之科学也,科学之科学也。科学之对象为实体乃至不变化永久之实在也,而其研究之方法则依观察,而观察之工夫则不能有何等之科学,故可谓吾人乃观察精神之事实而穷究其所以蕲到达绝对之原理。心理学之方法乃充此职役者也。易言以明之,即以后天之方法得认先天之原理者也”语见北京大学出版《西洋伦理学史》〕“孺子入井”,(《公孙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敬兄敬乡人”,(《吿子》上“孟季子问公都子曰”章)皆孟子之所谓“故”也。二以“情”证性。孟子好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言性,皆“情”也;“情”之为言,“性之感”也。《荀子·正名篇》曰:“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论衡·初禀篇》曰:“情接于物而然者也。”盖“生之谓性”;而“情”则性之发。“性”不可见,而“情”可见,故以情证性也。此孟子道性善之方法也。其二孟子道性善之界说。孟子道性善,只限于人,而物非所论。其《告子》“杞柳杯棬”一章,论人性之不同于植物;“生之谓性”一章,论人性之不同于动物;“性犹湍水”一章,论人性之不同于无生物,故尝见意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一章曰:“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盖人之性善,而物之性不必皆善;人之性可率,而物之性不必可率。此孟子之所为“明”所谓“察”,不可不察也。其它曰“存心”,所以继性之善也。《易·系辞传》曰:“继之者善也,存之者性也。”而孟子则曰:“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离娄》下)“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欤?”(《告子》下)曰“养气”,所以涵情之发也。虽然,孟子之所谓“气”者,何也?曰“情之冲动”是也。(《公孙丑》上“气体之充也”赵岐注:“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情之为言,性之感也。德之哲家康德曰:“世界无制限纯粹之善,惟具‘善意志’而已。‘何谓善意志?’曰:‘为理性之故而从理性之意志,是已。为义务之故而行义务之意志,是已。此乃不为感情所驱使,而率由理性之命令之意志也,非可由感情欲望而决定者也。傥以悲悯之情,而为施予之慈,是则情感之驱迫而然,不得为道德之行为也!必绝情祛欲而后可以言道德。’”则是谓情感与理性不相容也。夫人之激发于情感,并心一决,固有莫之为而为,沛然莫之能御者,故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使不“配义与道”,人欲之横流,厥祸有酷于洪水!虽然,孟子不云乎!“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则是理性可以养感性也。又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则是感性可以配理性也。(《公孙丑》上“夫子加齐之卿相”章)是理性与情感非不相容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情之善,征于情之发;而康德则以情为不善,非绝情祛欲,不足以言道德。清儒戴震有言曰“后儒不知情之至于纤悉无憾,是谓理”;(《戴东原集·与某书》)其康德之谓乎!戴震又曰:“君子之治天下也,使人人各得其情,各遂其欲,而天下治。君子之自治也,情与欲,使一于道义。”(《孟子字义疏证》)孟子“集义”之功,“情与欲,使一于道义”而已。要之“浩然之气”之为“至大至刚”,此尽人之所同;而“配义与道”之“以直养”,则孟子之所独矣!余故特表而出之。

    第三,考其辩诸子 孟子好辩,而辩诸子之见孟子书者;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滕文公》上)有墨者夷之,(《滕文公》上)宋。(《告子》下 按《庄子·天下篇》云“墨子真天下之好,宋钘、尹文子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有为纵横之术者景春。(《滕文公》下“赵岐注:景春,孟子时人,为纵横之术者”)有《史记·滑稽列传》之淳于髠曰(《离娄》上《告子》下)有《史记·货殖列传》之白圭曰:(《告子》下)乘间抵巇,辞气铿訇,此其指名者也!其不指名者,陈澧《东塾读书记》曰:孟子“距杨墨”,(《滕文公》下)杨朱,老子弟子,距杨朱,即距道家矣!“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离娄》上)朱注以为“孙膑、吴起、苏秦、张仪、李悝、商鞅之类”,则兵家、纵横家、农家皆距之矣!“省刑罚”,(《梁惠王》上)可以距法家。“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欤?”(《告子》上)可以距名家。“天时不如地利”,(《公孙丑》下)可以距阴阳家。“夫道一而已矣”,可以距杂家。“齐东野人之语,非君子之言”,(《万章》上)可以距小说家。而距兵家为甚!其可考见者,如《公孙丑》上“天时不如地利”章,《离娄》上“求也为季氏宰”章,《告子》上“鲁欲使慎子为将军”章,《尽心》下“不仁哉梁惠王”章,“春秋无义战”章,“尽信书不如无书”“有人曰我善为阵”章,皆距兵家言也!一纵一横,论者莫当,此亦《论语》之所罕见!盖孔子以攻异端为害,而孟子以辟异端自任;此孟子之所为不同于孔子。而杨墨者,尤孟子之所力距!然孟子之言仁义,盖即兼权杨墨之说,何者?“义”从我羊,谊取“善我”;非即“杨氏为我”之指乎?“仁”从人二,训为“人偶”;非即“墨子兼爱”之义乎?盖孟子之所为“距杨墨”者,恶其“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尽心》上)然则自孟子之言推之:徒“仁”而不制“义”,则舍己而以徇人,人情之所难能也!(按《庄子·天下篇》曰“墨子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徒“义”而不体“仁”,则背群而私利己,人道或几乎息矣。徒“义”而不体“仁”者,杨氏之“为我”也!徒“仁”而不制“义”者,墨子之“兼爱”也!为蔽不同,“执一”则钧!孟子“执中”,故交讥焉。特是孟子言仁义,而距杨墨者,谓其“充塞仁义”也。然老庄绝仁弃义,而孟子不置一辞者,何哉?於戏!孟子不云乎:“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尽心》下)朱熹集注:“外国本‘人也’,之下,有‘义也者宜也。礼也者履也。智也者知也。信也者实也。’凡二十字。今按如此,则理极分明。”而王弼《老子注》曰“仁义礼知不能独用,必资道以用之”,与孟子如出一吻。盖道德者,仁义礼之大全;而仁义者,道之一端。老庄之学,抱一而体玄,故以道为本;孔孟之教,明体而达用,故以仁义为言,而要其归曰“志于道”:此孔子之所以窃比老彭,而孟子之于老庄所为存而不论也欤?

    右论三事,聊当举隅;虽指要或有未尽,而宏纲亦庶无遗,引端竟委,俟诸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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