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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历史剧就老老实实的写历史,不要去创造历史,不要随自己的意欲去支使古人。

    这样根本的外行话,最好是少施教训为妙。

    究竟还是亚理士多德亚理士多德(Aristoteles,前384——前322),通译亚里士多德,古希腊哲学家、科学家。著有《诗学》、《形而上学》、《物理学》等。不可及,他在两千多年前说过的话比现代的说教者们高明得无算:

    诗人的任务不在叙述实在的事件,而在叙述可能的————依据真实性,必然性可能发生的事件。史家和诗家不同!语见亚里士多德《诗学·关于悲剧》。

    史剧家在创造剧本,并没有创造“历史”,谁要你把它当成历史呢?

    四

    史剧这个名称,也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认真说凡是世间上的事无一非史,因而所有的戏剧也无一非史剧。

    “现在”,究竟在那儿?

    刚动一念,刚写一字,已经成了过去。

    然而有好些专家或非专家却爱把史剧和现实对立,写史剧的便被斥责为“逃避现实”或“不敢正视现实”。

    “现实”这个字我们用得似乎太随便了一点。现在的事实固可以称为现实,表现的真实性也正是现实。我们现在所称道的“现实主义”无疑是指后者。

    假使写作品非写现成事实不可,那吗中国的几大部小说《水浒》、《西游》、《三国》等等都应该丢进茅坑。《元曲》全部该烧。但丁、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都是些混蛋。

    大家都在称赞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说是现实现实,但人们却忘记了他所写的是拿破仑侵略俄罗斯的“历史”。

    请不要只是把脚后跟当成前脑。

    五

    史剧的用语有一个时期也成过问题。

    有的人说应该用绝对的历史语言,这简直是有点滑稽。

    谁能懂得绝对的历史语言?绝对的历史语言又从什么地方去找?

    我们现代的言语在几百、千年后一部分倒是可以流传下去的,因为我们已经有录音的工具。但几百、千年前的言语呢?不要说几百、千年,就是几十、百年前也就无法恢复。

    但史剧用语多少也有限制,这和任何戏剧用语都有限制是一样。

    根干是现代语,不然便不能成为话剧。但是现代的新名词和语汇,则绝对不能使用。

    在现代人能懂得的范围内,应该要搀进一些古语或文言,这也和写现代剧要在能懂的范围内使用一些俗语或地方语一样。不同的只是前者在表示时代性,后者在表示社会性或地方性。

    写外国题材的剧或翻译,不曾听见人说过剧中人非得使用外国语不可,而写历史剧须得用历史语,真是不可思议的一种奇谈。

    1942年4月19日

    人做诗与诗做人

    本篇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9卷《沸羹集》,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六日重庆《新华日报》。

    前几天于伶于伶,原名任禹成,一九○七年生,江苏宜兴人。戏剧家。当时在重庆“中国艺术剧社”工作。代表作有《夜上海》、《七月流火》等。本文提到的四个剧本均为其抗战期间的作品。兄三十七岁的诞辰,有好几位朋友为他祝寿,即席联句,成了一首七绝。

    长夜行人三十七,如花溅泪几吞声。

    至今春雨江南日,英烈传奇说大明。

    这是一首很巧妙的集体创作。妙处是在每一句里面都嵌合有一个于伶所著的剧本名,即是《长夜行》,《花溅泪》,《杏花春雨江南》,《大明英烈传》,嵌合得很自然,情调既和谐,意趣也非常联贯。而且联句的诸兄平时并不以旧诗鸣,突然得此,也是值得惊异的事。

    不过有一个唯一的缺点,便是诗的情趣太消极,差不多就象是“亡国之音”了。这不仅和于伶兄的精神不称,就和写诗诸兄的精神也完全不相称。诸位都是积极进取的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便是“中国不会亡”。怎么联起句来,就好象“白头宫女”语出唐代元稹《行宫》诗:“廖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一样,突然现出了这样的情调呢?

    或许是题材限制了吧?例如《长夜行》与《花溅泪》都不免是消极的字面,《大明英烈传》虽然写的是刘伯温刘伯温(1311——1375),名基,浙江青田人。明初政泊家、文学家。着有《诚意伯集》。于伶的《大明英烈传》,写于一九四○年,描写刘伯温在当涂地区的活动,及其配合朱元璋领导农民起义、消灭元兵的事迹。但因为是历史题材,而且单从字面上看不免总要联想到明末遗事。有了这些限制,也就如用菜花、豆苗、蘑菇之类的东西便只能做出一盘素菜的一样,因而便不免消极了。这是可能的一种想法。

    或许也怕是形式限制了吧?因为是七绝这种旧形式,运用起来总不能让作者有充分的自由,故尔不由自主地主至表现出了和自己的意识相反的东西。所谓“形式决定内容”,这也是可能的一种想法。

    但我尝试了一下,我把同样的题材,同样的形式,另外来写成了一首。

    大明英烈见传奇,长夜行人路不迷。

    春雨江南三七度,杏花溅泪发新枝。

    这样写来似乎便把消极的情趣削弱了,而含孕有一片新春发岁、希望葱茏之意。这在贺寿上似乎更要切合一些,就对于我们所共同怀抱的信念也表现得更熨贴一些。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但我觉得很有趣。我在这儿发现着:文字本身有一种自律性,就好象一泓止水,要看你开闸的人是怎样开法,所谓“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语见《孟子·告子上》。。只要你把闸门一开了,之后,差不多就不由你自主了。

    人的一生,特别是感情生活,约略也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成为感情的主人,也可以成为感情的奴隶。你是开向生路便是生,开向死路便是死。主要的是要掌握着正确的主动权以善导对象的自律性,对于青年有领导或训育任务的人,我感觉着这责任特别重大。

    1943年2月24日

    我的诗

    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9卷《沸羹集》,本篇系一九四四年明天出版社出版的作者博集《凤凰》序,最初发表于同年五月重庆《中外春秋》月刊第二卷第三,四期合刊。

    ————有人要把我以前的诗集来翻印,我便写了这样的一篇。

    我不大高兴别人称我为“诗人”,但我却是喜欢诗。幼年来的教育和生活环境,大概是很有关系的。我的母亲在我刚在翻话时便喜欢口授唐诗,教我们念诵。意思虽然不懂,声调是可以懂得的。家塾的教育,所读的也多半是诗。《诗三百篇》、《唐诗三百首》、《千家诗》等,在我六七岁时已经念得透熟。唐人司空表圣的《诗品》读得最早,在五六岁发蒙的时候,我顶喜欢它。我要承认,一直到现在,我的关于诗的见解大体上还是受着它的影响的。

    我是生在峨眉山下、大渡河边上的人。我的故乡,抗战以来,有好些外省朋友去旅行,都说风景很好。江南的人说不亚于江南,湖南的人说不亚于湖南。究竟是怎么样,认真说我并不怎么感觉。这原因大约是由于习惯了。

    峨眉山的山上,风景大约是有些可观的。可笑的是我这个生在峨眉山下的人却不曾上过一次峨眉山。峨眉山应该说是一段山脉,共有三个高峰。普通所说的峨眉山是我们乡下人所说的“大峨山”。我的家是在“二峨山”下边,那“二峨山”就象一堵大屏风一样,在西方把“大峨”隔断了。“大峨”就在“二峨”之后冒出一点头顶,要用点诗人的笔调的话,可以说这位大哥哥越过二哥的肩头在窥伺我们。“三峨”在正南边,到过乐山的人,遇着晴朗的时候,就在乐山城都可以看见它就象一朵没有十分开放的菌子一样,冒在远远的天际。我说远远,因为我的家离城还有七十五里啦。

    山太高了,“天边树若荠”语见唐孟浩然《春登兰山寄张五》诗。用不着先生讲解,实在感觉得有点可怕。周年四季,无时无刻,它都屹立在你眼面前,一动也不动。自然它也并不是毫无变换,随时日的阴晴,季节的寒暑,色彩和容态都有显著的不同,但总觉得是有威可畏。清早起来,白雾罩着半山,山不见了。随着太阳的上升,山头渐渐显露,雾倒缩小成一条博带,围系山腰。这种情景,大约是旧时的山水画家所最喜欢的。离开故乡三四十年了,我只在画中常见。我有一位比我大十五岁的长兄指郭开文(1878——1936),字成五、崇武。曾留学日本。工诗文,能书画。辛亥革命后任四川军政府交通部长、川边经略史尹昌衡驻京代办等职。他在抗战前一年,已经成了故人,年青时分喜欢画画,也喜欢刻图章。我记得他有一个图章是刻着“家在峨眉画里”的。他闹这种玩意时,不用说我才六七岁,我也能领略所谓“峨眉画”是什么意思,但我并不怎么感觉着可以夸耀。山太高,太阳落山得比较早,巍然的阴影便倒来压着人。在小孩子的心中委实是有森严的感觉。古时候视山岳之大者为神,就到现在一逢暑天还有许多人去朝“大峨山”,大约就是这些感觉所生出来的宗教情绪吧?

    螳螂,我们乡下人也叫作“峨眉山”。它那两只大爪一拱起来,我们便以为它在朝山了。我们小孩子捉着螳螂的时候就唱:“峨眉山,峨眉山,你的山在那一边?”就是大人也这么唱。这自然也就是所谓感情输入了。

    等到螳螂的一代过去了,朝山的人也绝迹了,峨眉山很早便戴上雪帽,在清早的阳光中发着璀璨的光辉。要说是庄严,比那戴金冠的王或神,似乎更要庄严。大雪来了,山有时全部消灭,但这迷藏并不久。等到山骨呈露,雪沟界画得非常鲜明,山把阴影失掉了。只有这时候,峨眉山真象在笑。我是喜欢它这笑的。

    大渡河,认真说也是可怕的一条河。它的水很急,夏天泛滥的时候,水是红的。它在群山中间开辟道路,好象时常在冲锋陷阵一样,不断地狂吼。水道是很迂回的,而八九十里的水程只消两个钟头便可达到。泛滥时固然可怕,因为它太不讲人情,爱任意在河床上打滚。今年才把东岸卷到西岸,不两年又可把西岸卷回东岸。有些地方是卷得一床零乱的。冬天水落了,红胀了的面容清秀了,到这时零乱了的河岸倒增加了别致。河碛中处处都是绿洲,带着整齐的寒树,加上农人的小春。

    我的家正在大渡河呈出一个大弯曲的地方。河从上游很逼窄的山谷冲破出来,初次达到比较宽的天地。砂碛被冲破得特别零碎,因而这样的绿洲也就特别多。江南的朋友能够说比江南好的,大概就在这样的时候到了我的故乡吧。这样的时候,峨眉山在笑,大渡河在轻歌曼舞。

    我的幼年时期便是渡过在这样的地方。作为地主阶级的儿子,在这儿我没有吃过苦。农夫耕耘时常唱秧歌,我觉得好听。撑船的人和拉纤的人发出欸乃的声音,我佩服他们有力气,冬天不怕冷。牧牛童子横骑在水牛背上吹芦笛,我觉得他们好玩而水牛可怕。乡镇上逢集的时候热闹一番,闲天又冷下去。人们除坐茶馆,聊闲天外,没有人生。镇上也出过一些“棒客”头子,有时整个乡镇甚至被当时的官宪认为匪窝。但那些“棒客”都是远出抢劫,不在本乡五十里内生事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义气。有时附近的炭巢里有一二个挖炭工人到镇上来,那倒是一个惊异。那不见阳光的脸的苍白,那被炭渣染透了的浑身的墨黑!这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但炭巢究竟离镇尚远,这种惊异的人不大常见。

    时代的潮流毕竟也涨到这儿来了。在我十二三岁时家塾教育开始变革,十三岁以后便离开故乡进新式的学校了。这是划时代的变革。然而一直变到五十三岁的现在,整整经过了四十年的岁月,旧时代的皮却依然没有十分脱掉。中国是这样,我自己也是这样。

    我同外国的诗接近,严格地说是在民二出国以后。以前在学校里也读过些英文,但那时候教英文读本的教员是不教诗的,自然教会学堂应当除外。我在民国二年的正月到了日本东京,在那里不久我首先接近了印度诗人太戈尔的英文诗,那实在是把我迷着了。我在他的诗里面陶醉过两三年。其次因为是学医的原故,日本医学几乎纯粹是德国传统,志愿者便须得学习德文,因此又接近了海涅的初期的诗。其后又接近了雪莱,再其后是惠特曼惠特曼(W.Whitman,1819——1892),美国诗人。著有《草叶集》等。。是惠特曼使我在诗的感兴上发过一次狂。

    当我接近惠特曼的《草叶集》的时候,正是“五四”运动发动的那一年,个人的郁积,民族的郁积,在这时找出了喷火口,也找出了喷火的方式,我在那时差不多是狂了。民七民八之交,将近三四个月的期间差不多每天都有诗兴来猛袭,我抓着也就把它们写在纸上。当时宗白华宗白华(1897——1986),原名之櫆,江苏常熟人。诗人、美学家。一九一九年八月至一九二○年初任上海《时事新报·学灯》编辑。著有诗集流云》等。在主编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他,每篇都替我发表,给予了我以很大的鼓励,因而我有最初的一本诗集《女神》的集成。

    但我要坦白地说一句话,自从《女神》以后,我已经不再是“诗人”了。自然,其后我也还出过好几个诗集,有《星空》,有《瓶》,有《前茅》,有《恢复》,特别象《瓶》似乎也陶醉过好些人,但在我自己是不够味的。要从技巧一方面来说吧,或许《女神》以后的东西要高明一些,但象产生《女神》时代的那种火山爆发式的内发情感是没有了。潮退后的一些微波,或甚至是死寂,有些人是特别的喜欢,但我始终是感觉着只有在最高潮时候的生命感是最够味的。

    假如说是惠特曼解放了我,那便是歌德又把我软禁了起来。我在民八的暑间曾经翻译了《浮士德》,使我刚解除了镣铐的心灵,又戴上了新的枷锁。歌德的诗体在欧洲已经属于旧的范围了,而他的《浮士德》,事实上并不如德国人和其它各国的人所评价的那么超越。我翻译它的第一部时已经感受着无限的痛苦,特别是那些鬼鬼怪怪的世界,用尽那么多的力劲去刻画,使我费了不少的气力再来转译。没有办法,我曾经采用了旧诗的形式来表达他那里面大部分的并非诗的世界。诗人美其名曰象征,我实在昧不过良心,信口地奉献出一番恭维的话。

    旧诗我做得来,新诗我也做得来,但我两样都不大肯做:因为我感觉着旧诗是镣铐,新诗也是镣铐,假使没有真诚的力感来突破一切的藩篱。一定要我“做”,我是“做”得出来的,旧诗要限到千韵以上,新诗要做成十万行,似乎也可以做得出来。但那些做出来的成果是“诗”吗?我深深地怀疑,因而我不愿自费力气。我愿打破一切诗的形式来写我自己能够够味的东西。

    我自己更要坦白地承认,我的诗和对于诗的理解,和一些新诗家与新诗理论家比较起来,显然是不时髦了;而和一些旧诗翁和诗话老人比较起来,不用说还是“裂冠毁裳”的叛逆。因此我实在不大喜欢这个“诗人”的名号。

    那吗,我以前所写出的一些东西究竟是不是诗呢?广义的来说吧,我所写的好些剧本或小说或论述,倒有些确实是诗,而我所写的一些“诗”却毫无疑问地包含有分行写出的散文或韵文。

    欺骗对于内行和自己是没有用处的。

    为什么要把不纯粹的“诗集”来骗人呢?

    这一半不关我的事,一半也因为要使内行的人知道我毕竟不是“诗人”。

    1944年1月5日

    人乎,人乎,魂兮归来!

    本篇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9卷《沸羹集》,最初发表于一九四四年四月八日福建永安《联合周报》,原副题为《题〈浮士德〉》新版》。

    ————新版《浮士德》题辞

    动物有肉食者,有草食者。肉食者其性猛,草食者其性和易。

    人则兼而食之,故人之性亦兼宽猛而有之。

    宽不必善,猛不必恶,唯在性之所用。为人而除害人者,则愈猛而愈善。对害人者而容纵之,则愈宽而愈恶。

    个性不能消泯,亦不能偏废,但须立一标的,以定其趋向。为最大多数人谋最大幸福,话虽说旧,理却近真。

    歌德有自知之明,知有相反的二种精神,斗争于其心中,而力求其调剂,宏己以救人。虽未脱尽中世纪的袈裟,但糜其毕生的精力所求得者,乃此理念之体现。体现之于文,体现之于人,进而求其综合统一。

    日耳曼民族未听此苦劳人的教训,误为狂兽所率领而化为虎狼,毒性所播,并使它族亦多效尤而虎狼化。人类在如海如洋的血泊中受难,因而于苦劳人的体念倍感深切。————人乎,人乎,魂兮归来!

    《浮士德》第一部译出已二十余年了,去岁曾动念欲续译其第二部,但未果。余亦一苦劳人,体现之业虽尚未足,而所当为者似已超越于此。姑妄志之,如有余暇,终当续成。

    1944年2月8日

    献给现实的蟠桃

    本篇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9卷《沸羹集》,最初收入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上海大孚出版公司版《沸羹集》。

    ————为《虎符》演出而写

    关于战国时代的史事我一连写了四个剧本。

    《棠棣之花》,

    《屈原》,

    《虎符》,

    《高渐离》。

    也太凑巧,从他们各个的情调和所处理的时季来说,恰巧是相当于春夏秋冬。

    《棠棣之花》里面桃花正在开花,这儿我刻意孕育了一片和煦的春光,好些友人都说它是诗,说它是画。大概就是由于这样的原故。

    《屈原》里面橘柚已残,雷霆咆哮,虽云暮春,实近初夏,我也刻意迸发了一片热烈的火花,有好些友人客气的说为有力,不客气的认为“粗”。大概也就是由于这样的原故。

    目前所要演出的《虎符》,桂花正盛开,魏国的宫廷在庆贺中秋节。我希望能有一片飒爽倜傥的情怀,随着清莹嘹亮的音乐,荡漾。

    《高渐离》几时可以演出尚不得而知,在那里面有赏初雪的机会了。它是战国时代的结束,也是我的四部史剧的结束。

    战国时代,整个是一个悲剧时代,我们的先人努力打破奴隶制的束缚,想从那铁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但整个的努力结果只是换成了另外一套的刑具。

    “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语见《庄子·胠箧》。。

    谁个料到打破枷锁的铁锤,却被人利用来打破打破枷锁者的脑天呢?

    但这是后话,须得知道打破脑天的铁锤本是用来打破枷锁的,而且始终可以用来打破枷锁的。所差就只有使用者的用意和对象之不同。

    戏剧究竟该怎样写,该写些什么,我自已还抱着一个存心学习的态度,不敢有什么放言高论,也不希望能有什么放言高论。

    我只想把自己所想写的东西写得出,写得活,写得能使读的人、看的人多少得到一些好处,那便是使我满意的事。

    我为什么要写史剧呢?就因为我想写史剧。写是写出了,究竟写活了没有呢?这是我所苦心的。

    我主要的并不是想写在某些时代有些什么人,而是想写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代应该有怎样合理的发展。

    战国时代是以仁义的思想来打破旧束缚的时代,仁义是当时的新思想,也是当时的新名词。

    把人当成人,这是句很平常的话,然而也就是所谓仁道。我们的先人达到了这样的一个思想,是费了很长远的苦斗的。

    战国时代是人的牛马时代的结束。大家要求着人的生存权,故尔有这仁和义的新思想出现。

    我在《虎符》里面是比较的把这一段时代精神把握着了。

    但这根本也就是一种悲剧精神。要得真正把人当成人,历史还须得再向前进展,还须得有更多的志士仁人的血流洒出来,灌溉这株现实的蟠桃。

    因此聂嫈、聂政姊弟的血向这儿洒了,屈原、女须也是这样,信陵君与如姬、高渐离与家大人,无一不是这样。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千古不磨的金言。

    1943年1月8日

    读随园诗话札记(选五)

    一性情与格律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6卷。《读随园诗话札记》共七七则,1962年2月起陆续在《人民日报》发表。

    袁枚于诗主性情说。所谓性情者,谓抒写胸臆,辞贵自然。这较王渔洋王渔洋(1634——1711),名士稹,字贻上,号阮亭,自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清代诗人。著有《渔洋山人精华录》及笔记《池北偶谈》等。神韵说之不着边际、沈德潜沈德潜(1673——1769),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清代诗人。著有《沈归愚诗文全集》。格调说之流于空套,自然较胜一筹。然袁枚往往为偏致之论,如云:

    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外。

    这把格律和性情,完全等同了。人谁无性情?但并非人人都能诗。诗之有格律,犹音乐之有律吕。格律固可以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即所谓“格无一定”,然而总是有规律的。

    格律是诗的语言之规律。普通语言即具有规律,何况乎诗!诗之规律可以自由化,充其极如今之散文诗,而在遣辞用字之间亦自有其格调。故格律与性情,有客观与主观之异。两者能得到辩证的统一始能成其为诗。徒有性情而无格律,徒有格律而无性情,均非所谓诗也。

    性情必真,格律似严而非严,始可达到好处。

    《诗话》卷三第四七则:

    作史三长,才、学、识,缺一不可。余谓诗亦如之,而识最为先。非识,则才与学俱误用矣。

    今案“作史三长”出《新唐书·刘子玄传》,《新唐书》,宋欧阳修、宋祁等撰;曾公亮等删定,凡二百二十五卷。

    刘子玄(661——721),名知几,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唐代史学家。著有《史通》。谓“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袁枚扩而充之,改“世罕兼之”为“缺一不可”,而适用之于诗,并谓“识最为先”,良有见地。

    实则才、学、识三者,非仅作史、作诗缺一不可,即作任何艺术活动、任何建设事业,均缺一不可。非不能“兼”,乃质有不一而量有不齐耳。

    “识”即今言“思想性”。“识最为先”即今言“政治第一”。误用才与学者亦有其“识”,特“识”其所“识”耳。彼反对政治第一者,在彼亦为“政治第一”,乃“反动政治第一”也。彼反对阶级斗争者,在彼亦正进行其阶级斗争,彼站在反动阶级立场而进行斗争也。

    “识”,在历史转折时期则起质变。故有奴隶制时代之识,有封建制时代之识等。袁枚之“识”,封建制时代之识也。即以其《诗话》而言,故在当年虽曾风靡一世,而在今日视之,则糟粕多而菁华极少。居今日而能辨别其糟粕与菁华,则正赖有今日之识。“识最为先”,毕竟一语破的。

    但袁枚是无定见的人。关于作诗,才、学、识三者孰先之论,就有三种说法。《诗话》中以“识最为先”矣,此外却还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一、“作诗如作史也,才、学、识三者宜兼,而才为尤先。造化无才不能造万物,古圣无才不能制器尚象,诗人无才不能役典籍,运心灵,才之不可已也如是夫!”(蒋士铨蒋士铨(1725——1785),字心余,号藏园,江西铅山人。清代戏曲作家,文学家。著有杂剧、传奇多种,其诗与袁枚、赵翼并称“江右三大家”。有《忠雅堂全集》行世。《忠雅堂诗集》序,在《小仓山房文集》卷二十八中,标题为《蒋心余藏园诗序》)

    二、“作诗之道难于作史。何也?作史三长,才、学、识而已。诗则三者宜兼,而尤贵以情韵将之,所谓弦外之音,味外之味也。情深而韵长,不徒诗学宜然,即其人之余休后祚亦于是征焉。”(《小仓山房文集》卷二十八《钱竹初诗序》)

    在“三长”之外似乎还有“情韵”,但其所解“情韵”,不外是“弦外之音,味外之味”,这又是所谓神韵加格调也。这是靠学可以得来的,故袁亦明言之曰“诗学”。是则“三长”,之中又以学最为先了。

    《诗话》和二序都是袁枚晚年文字。三处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幸而只有“三长”,如果有五长或十长,那定会说得五光十色了。袁枚之无定见也,如此。

    《诗话》卷五第一四则:

    孟东野《咏吹角》云:“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月不闻生口,星忽然有心,穿凿极矣。而东坡赞为“奇妙”。皆所谓“好恶拂人之性”也。

    今案:孟东野孟东野(751——814),名郊,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唐代诗人。著有《孟东野诗集》。诗句确是“奇妙”,以新月比吹角之形体,以流星喻角声之悲壮,得未曾有。试于夜间在荒漠中闻吹角,必有苍茫寥落之感,不可名状。今以流星表之,以孤月衬之,不竟使不可摩捉者得到确切之形象耶?月固无口,星固无心,然诗人可以为之开口,可以为之生心。诗人于万事万物均可赋予以生命,古今中外,莫不皆然。特孟东野为孤月开口、为落星生心,为独创耳。说孟东野“穿凿极矣”,说苏东坡苏东坡(1036——1101),名轼,字子瞻,自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宋代文学家。著有《东坡集》、《东坡词》等。“好恶拂人之性”,主持性情说之“诗佛”而为此怪论,殊不可解。

    古人言“为天地立心”,天地均可有心,何以星不能生心,月不能开口?袁枚曾举其座师孙嘉淦孙嘉淦(1682——1752),字锡公,号懿斋,兴县(今属山西)人。清代理学家。著有《春秋义》、《诗经补注》。《咏梅》诗句有云“天地心从数点见”,誉为“诗不腐,言外含道气”(《诗话》卷四第九则)。何以此却不为“好恶拂人之性”?

    蜀中有童谣云:“月儿走,我也走。月儿叫我提烧酒。”月儿不仅有口,而且还可以“叫”人。又云“满天星,星满天。星星你飞到哪一边?”星星而“你”之,自然以为有心。可见苏东坡之好恶终与人同,而孟东野之诗心亦非“穿凿”。

    四六甘苦刚柔语见《孟子·尽心下》。

    《诗话·补遗》卷二第十三则:

    凡药之登上品者,其味必不苦,人参、枸杞是也。凡诗之称绝调者,其词必不拗,《国风》、盛唐是也。大抵物以柔为贵:绫绢柔则丝细熟,金铁柔则质精良。诗文之道,何独不然?余有句云:“良药味不苦,圣人言不腐。”

    这种偏致之论,十分滑稽。药之苦与否,诗之拗与否,物之柔与否,根本不能比并。药以对症为贵,诗以能使人兴、观、群、怨语出《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为贵,物以适用、美观、经济为贵,此其大较也。袁枚所论,时每自相矛盾。如《补遗》卷三第十则云:“李杜韩苏四大家,惟李杜刚柔参半,韩苏纯刚。白香山则纯乎柔矣。”

    物既“以柔为贵”,何以韩苏纯刚而入于大家,白香山纯柔而不得入于大家?再就药而言,例如奎宁,对疟疾为特效药,而味极苦。安见其“良药味不苦”?

    如药以不苦为良,则甘草应为上品,何以有人比之为“长乐老”(历事五朝的冯道冯道(882——954),字可道,五代时瀛州景城(今属河北)人。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官皆将相,自号“长乐老”。后世鄙其为人。此处喻甘草百病可用,亦为贬意。),而袁枚以为恰合甘草身分?(见《诗话》卷十六第二四则)

    药不以甘苦为上下,而以利于病与否为上下。古谚所云:“良药苦口利于病”,依然是合理之言。

    良药之味与所谓“圣人”之言也根本不能比并。良药之味有不苦者,或虽苦可以使之不苦。所谓“圣人”之言,苟时过境迁,则曩之“不腐”者俄而腐矣。已腐之言,纵有大力,谁能使之不腐?忠君之义何如?天尊地卑之义何如?夫唱妇随之义何如?

    《诗话·补遗》卷六第四十则:

    诗如射也。一题到手,如射之有鹄。能者一箭中,不能者千百箭不能中。

    这所说乃科举时代因题做诗之陋习。但在古时非先有题而后作诗,乃先有诗而后标题。文亦犹是。袁枚屡云“诗到无题是化工”,对此将何以自解?

    即以射而论,袁枚所说,亦未中肯。下文云:

    其中、不中,不离“天分、学力”四字。孟子曰“其至尔力,其中非尔力”————“至”是学力,“中”是天分。

    这把孟子的话,恰恰讲反了。“力”才是天分,“中”要凭学习。体力有大有小,犹天分有高有低。当然体力与天分亦非一成不变,可依锻炼程度而有所增减。此如拳斗、举重之有级别,赛跑之有长短距离,声乐家之有高、中、低音,而在各种级别中,都能达到最高峰。但总右一定界限,不能逾越。

    中与不中是巧拙,全凭锻炼而来。所谓“梓匠轮舆能予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即是在一般的规矩准绳之内,总要勤学苦练,才能至于巧。“铁杵磨针”之喻,即熟则生巧之意。故中与不中要看学力。偶然射中一箭不能算是本领,总要百步穿杨。

    至于学有快慢的不同,巧有程度的差別,在这里虽然也有天分存焉,但我们可以断然地说:勤学苦练,天分虽低,可以达到一定的巧;不勤学苦练,天分虽高,则始终都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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