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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她有一点犹豫,但她已经被头痛和昏昏沉沉的精神折磨太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场放松的安睡,醒来后,可以从沉重的躯壳中脱出,变成一束纤细的光,自由地奔跑跳跃。

    *

    “老蒋,招了。”小警官从审讯室钻出来。

    但是千辛万苦回了垚山,一进门,她就傻眼了。

    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手臂,她看见三毛仰起的头,惊惶不安的眼睛,好像在晃着她,像在冬天跑步,听不到别的声音,耳畔全是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和放大无数倍的呼吸。

    胖子机械地抬起头,一字一停地说:“我叫楚君兮。”

    为了不让这个决定牵连他人,她删除了最后的通话记录。

    少年一把将她扶住,捏她肘关节的力道加重,失笑:“我说我不能处理,你自己不会拿草擦一擦?”

    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声音好像是从里边传出来的似的……

    蒋胜骂了一句,拔腿就跑。

    等她走出十余步,挤出来的眼泪和汗水也滴了一路,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帮你做个轿辇,助你下山,坐过了船,自己走。”

    少年蹲下来,他腰上别着一把入门训剑,别的孩子都没有剑,只他有,似乎证明了他非同寻常的地位。

    她感觉到三毛掐她了,知道自己在通灵,但是却不足以醒来。

    他骤然间观察到,那胖子抬头时,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蜈蚣一样的针脚。

    在舞台上,她饰演过无数次的倒地死亡。象征着死亡的是爆开的彩带筒和艳丽的红绸,更像一种狂欢。但真正的死亡,原来是这么平静,安稳和诱人。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比如升学,休假,见一个爱人,等一份快递,甚至下班后就可以去公司旁边的咖啡店买的一杯冰饮。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

    蒋胜的冷汗涔涔而下:“盛总,这是派出所,不是菜场!”

    蒋胜忙带盛君殊向小房间走:“我们抓住的,就那个卖回收衣料的,他承认跟清河当地殡仪馆内部员工有勾结,违规回收大量逝者的衣服,而且都是新逝者,有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清理一下挂网上当成二手衣服卖,一共开了八家网店……”

    这个人的皮肤是僵黑的紫红色。

    盛君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大一把刀,刀上都是铁锈,刀刃却比屠夫用的那种刀还利,已经削掉了桌子的一个角。

    这个猜测令他凉透后背,两腿生理性打颤。

    “有人掉下去了吗?”那声音越来越来越近,竟好像逆着人群走过来了。

    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像谁在揉搓泡沫塑料。

    它警醒地退了几步,转身跃出狭小的绿化带。

    盛君殊看着他:“你是chu?”

    挨不过的,就是与师门无缘,要被遣返下山,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来都来了……

    非得让她抢,那她就抢到手。

    他仔细地看了看她脚上的伤痕:“伤口很深,倒没伤到骨头。”

    别人都能输,她不能输,输了她就去死。

    “按考核规矩,所有弟子一视同仁,我不能给你处理。”

    赤红的火焰“倏”地从审讯室钻出来,沿着走廊,一路向外覆盖,火光里充满可怖的噼里啪啦的烧焦声响,紧跟出来的是拿刀的盛君殊:“所有人先出去。”

    衡南默然,双眸黑得深沉。权贵之家培养伪君子之道,就是动动嘴皮。

    虫子已经窸窸窣窣如浪潮出来,越来越厚,逐渐密集,派出所办公室里的人全部站起来,文件夹掉在地上,慌不择路,开始尖叫,有拿文件夹狂拍的,有人拔了抢,照着地砖突突,弹壳和火星四溅。

    盛君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主要是想辨别一下,他眯缝的眼睛到底是睁是闭:“叫什么名字?”

    “……”

    衡南低头一看,自己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绸裤,提起来一看,赤脚踩了一双草履,小小脚丫冻得肿胀没了知觉。

    远处的点是一颗铆钉,够着它,盼着它,才能拉出平滑有力的直线,快速地掠过中间难捱的部分。

    实在太想了,她不再犹豫,捡起一根树枝丢向猫。

    后面跟上来的船上,都点着小小的灯火,回头看去,像无数前前后后的萤火虫,静默地游在她身后,她感到了压力,厌烦和燥热。

    水上波光粼粼,她晃着船桨,一人飘着,边划船边怨恨丹东。

    因为同她一样,让丹东领回来的小孩,有五百多个,满院子都是蝗虫似的人。

    早上半梦半醒、听见了外界的声音,却在梦与梦之间来回挣扎的感觉。

    前面那些孩子正在向着某个目标赶,先到先得,赶不上拉倒的那种。

    搬起一枚石头,重重丢下山,砸进在山崖下的水潭里,“咚”地水花暴起。

    这股香气,似乎和他身上的气息相同。

    她忽然想到带队师兄平静的脸。腰间别着一把入门训剑,叠着灵符辇的手指也是这样静默的灵巧。

    回头看看,后面是山上的土路,大石块顶上覆着残雪,洞口生着野草,路上全是泥泞的脚印。

    师兄令她慢慢走,和她脚程保持一致,是为公平,她也应了。

    当时在办公室,盛君殊讲过他的师弟,跟他一样,都是“君”字辈的。

    这段时间,这些登山的坎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消解了。上台原本是最后一颗铆钉。就在刚才,这颗铆钉也瞬间消碎了,山顶对她便不再有意义。

    前面有一群人,都是小孩,集体往前疾步赶路,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服侍各异,丝绸红罗的裙角紧挨着破拦的裤子,底下是双踩着冻烂了的脚。头上同理。前一个人还梳着玉质发冠,后面就是双边走边掐死虱子的脏兮兮的小手。

    她面前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衡南扶着墙壁站起来,声音细细弱弱,像蒲草:“哦,耽搁你了,你快走吧。”

    “这个草,左边,左边,对。”少年抱臂垂着眼,“揪下来,盖在伤口上,绕过去,背后打个结。”

    胖子不闪不避,好像挨了刀也慢半拍似的。这一刀,正正好切在胖子脖子上那一圈缝线,整个脑袋就像被撬开的啤酒盖一样弹飞出去。

    她不怕。入门五百余个孩童,留到这一关有两百个,每天有一百多张生面孔在带队师兄面前晃悠,他连她的名字没问,哪能记得这其中有一个人问他借过辇,还时常注意她在哪里?

    蒋胜想起来了。

    本是泄愤之举,竟然引起前队的注意。遥遥地,前面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她赤着脚,裙摆掠过黄昏影影绰绰的水杉,深秋,只有一个敏捷的小影迈着迟疑地步子跟在身后,一回头,杂交的花猫驻步仰头,长尾摇摆,深深地“喵”了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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