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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玉接过鸣夏手中的篦子，将她游移在外的几根发丝别好，拂月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朱颜，伸手将头上的镶金发钗卸了下来。
她一怔：“父亲……”
他笑了，眼圈却发红，“我当时急了，直骂她‘孬种’，吓得她不敢放声哭。这件事我一直忘不了——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拿孩子撒气，真是羞。”
这下又将周围的人笑得人仰马翻，拂月笑中带泪，将小妹妹扯进了怀里，“姐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此行匆忙，收拾甲胄细软前，凉玉这个暴躁又窝囊的儿子站在东厢之外，十分羞赧地将这个手帕包着的小瓷娃娃交给她，瓮声瓮气道：“这是儿子买给老二的，烦劳母亲到时候送给她。”
“那坛中装的是……”
凉玉将年画扯到跟前：“快看，你二姊美不美？”
拂月将瓷娃娃捧到手心上，慢慢摩挲：“没想到，爹竟然还记得……”
季北辰蹙眉道：“臣就在当场，看得一清二楚，司矩提剑袭来，若不是臣挡在殿下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是，臣曾经的主上凉玉。”
门外传来了几个喜婆中气十足的叫门声，噼里啪啦。慌乱中推月急忙放开拂月，仓促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丫鬟们也忙了起来，梳头的梳头，补妆的补妆，鸣夏又抱了个小手炉来，塞进喜服的袖口。
年画儿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清楚音量有多大，满屋的人都让她的呐喊吸引了注意。凉玉将她两只小手放下来，禁不住笑：“你呀，怎么把衣裳穿成这样？”
凉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戟儿，这个玩意与你的风格大相径庭。”
“季卿说的可是实情？”
“当日殿下的一魂一魄，被华蓉剑打散，乃一百仙友共同所见，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她的魂魄？”司矩脸色苍白，反问却凌厉至极。
“可是我怪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我心里过不去，越愧疚，越变着法地伤害她，现在想想，大概最不可饶恕的，是我这个父亲。”
“后来回了府，我想这小丫头，为了一个小玩意，哭得眼睛都红了，便悄悄去了集市。这个娃娃只要三块铜钱，倘若我当时放下身段问一问，是不是就不会惹她哭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抚了抚瓷娃娃的脸蛋，“我对着月光仔细地看，这个娃娃有点像老二，白白的小脸，红红的脸蛋……”他笑了，眼中泛着泪光，“我有蛮横一股力气，谁都不能欺负我云戟的孩子，可是我还是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好像是白活了这四十年似的……”
应龙松了口气：“说得也是。凉玉私通魔界，天界不追究她已是宽宏，那小叛徒救走她的残魂，当时便已承诺过绝不与天宫为难，谅他们也兴不起风浪来。”
“接新娘子哎！”
凉玉手指抵住唇，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
拨月吮着手指，认了半晌，忽然惊喜得猛拍巴掌：“美！美！”
高大的应侯像孩子一样涨红了脸：“母亲，儿子要是有脸面对她，这个娃娃，早在几年前便送出去了。”
“拂月，你爹还有礼物给你。”凉玉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小心地展开，里面有一只洁白小巧的瓷娃娃，两颊处用颜料抹了红，托腮趴在地上，十分可爱。
凉玉将瓷娃娃紧握在掌心，他的手也慢慢松开，月光如霜铺了满地，晚风送来丝丝凉意，只往人衣袖里钻。她道：“好好地回来，我等你给我养老送终。”
拂月接过花来，用手背沾了沾脸上的泪痕，鸣夏嗔道：“二小姐不能再哭了，将胭脂冲掉，新娘子就不美了。”
凉玉与他对视：“这些话，待老二成婚，你自己给她说去。”
司矩一叩，启唇道：“臣的确持剑闯入清章殿，但并非为了刺杀花神。”
推月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温声道：“大姐也曾经劝你嫁给韩荔。妹妹，希望你理解，对大姐来说，我们云家的女儿，是为了整个应侯府而活。”
季北辰惊疑地望定她，一时间摸不清她所思所想。
“接新娘子喽！”
他苦笑：“母亲别再取笑孩儿了。”他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满脸虬枝般的胡须轻轻颤动，嘴角下撇，竟是个十分悲戚的神色，“那年老二还小，带着她到嫣然娘家。途中经过了集市，拂月看见这个娃娃，喜欢得不得了。可我一摸身上，带来的钱袋不知道被谁偷去了，行李里头的钱只够坐船，我便硬拉着她走。老二一直是个安分听话的孩子，一声不吭被我拉着，我走了半晌，一回头，看见她拿小手悄悄抹眼泪，眼睛跟兔子一样……”
拨月无感于出阁前后的差别，从她怀里挣了出来，从襟口扯下那朵玉簪花，塞到拂月脸前，喜滋滋道：“姐姐，送给你！”
天帝默然片刻：“为何这其中不可能有凉玉的魂魄？”
他咧嘴一笑：“多谢母亲拦住儿子，没让老二错嫁那韩荔。”笑容渐收，“战场上刀剑无眼，倘若能好好地回来，儿子便卸甲归田，奉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