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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前的拂月回过头来，黑发红妆，细细篦好的头发挽了个复杂的发髻，粉颊红唇，眼也不禁笑弯，胸前的红衣垂下一周细密的流苏。
花冠架在头上，压得拂月十分吃力，她叮咛道：“爹爹给我的娃娃，我要带着。”推月抢过年画儿吃的几块点心，包起来藏在拂月手心，嗔道：“饿了便偷偷吃些，可别守着那刻板规矩。当日我成婚，一套礼数下来，可是饿得魂游天际了！”
二月，拂月大婚，郑云两家联姻，朝堂上也出了大事。北方游牧民族频扰中原，皇帝派十万大军前去征讨，这十万大军均来源于异姓王侯，恰好是应侯云戟和忠勇侯郑阆麾下人马，应侯为主帅，忠勇侯为副帅，另有王四弟平昌王监军，浩浩荡荡北上了。
凉玉轻轻道：“老二明白是非，她不会怪你。”
“大姐，拂月不怪你，拂月敬你。”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糊的影子，感到血脉中汩汩流动着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肯认输，不愿露怯，即纵然有再多误解，此刻也都如坚冰尽数消融。她们轻轻拥抱了彼此，推月拍了拍拂月的后背：“祝你幸福。”
凉玉蹙眉：“你是我儿子，为什么不跟我说？”应侯苦笑，“母亲一生为应侯府而活，为儿子而活，怎能还要母亲挂心？”
季北辰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应龙急了：“臭丫头，说下去啊！”
凉玉道：“你父亲千般愧疚疼爱，却不好意思对你说，真别扭。”
“我怎么会怪爹爹呢？”她将小小的瓷娃娃贴在心口，仿佛回到那一日风和日丽，店铺酒肆，吆喝阵阵，年轻的父亲摸到空空的钱袋，看着那摊位上的娃娃和女儿期待的眼神，流露出的那种狼狈和愧疚。
天帝道：“既然如此，当日你为何还会侥幸去劈那只坛子？”
季北辰喝道：“司矩！”
一旁的大姐推月闻言有所感触，道：“是啊，自打娘亲走后，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实在是很辛苦。他甚至……一个侍妾都没有娶过。”
“确是一派胡言。”司矩接话，静静道，“事后臣才明白，这坛中并没有殿下的魂魄，也不可能有。”
身高八尺的应侯眼眶湿润，哽咽地应道：“保重。”
“凉玉……”帐中的天帝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紫檀殿君上和重华夫人之女？”
“哦？那坛中有什么，为何要劈开？”
凉玉看着手里的娃娃。
拂月看着镜子，抚向发鬓，微笑道：“真好看。”
司矩一叩，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臣是为了将温玉殿下捧着的一只坛子劈开。”
凉玉一撇嘴，作势要还给他，他紧紧握住凉玉的手，那只瓷娃娃硬硬地硌痛了她的手心：“孩儿知错了！”她望见他眼睛里深重的不舍，“云戟一生刚愎自用，胸无大志，只会用别人撒气，却不肯听人奉劝，心中多少话，自嫣然去世后，再也没人可说。”
拂月破涕为笑：“我，我都晓得。小的时候，他没少斥责我们姐弟四个，可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们，爹爹老是挡在我们身前，把那人揍个半死……”
“司矩，三年前的月圆之夜，你于亥时提剑闯入清章殿欲刺花神，可有此事？”
应龙与司墨大惊，纷纷看向帐内，季北辰脸色苍白：“一派胡言！”
谁都没有注意这一幕，唯独年画儿瞪大了眼睛：“咦？”
红唇盛妆的拂月掀起了霞帔，脸色红润，眉目明亮，一个一个地看过了所有人，低声不可闻：“……原来……是可以很幸福的。”
“司矩冤枉！”她看了帷幕一眼，道，“臣有罪，确实朝温玉殿下挥剑，可是并非为了致殿下于死地，而是……”她忽然顿住，咬住了下唇。
凉玉会意，接过那有些蔫萎的玉簪花，为她别在鬓边。她的手指触到花瓣的瞬间，花须伸展，花瓣上的黄色痕迹慢慢淡去，疲软的花瓣挺立起来，竟然宛如新生。
说来凑巧，郑云两家这场喜宴，两位当家老爷，竟然都没赶上。
自她的魂魄穿来了萧氏身上，一直尽力庇护几个孱弱的孙子孙女，无论是拂月拨月还是云清，都尽量顺从他们的意愿来，绝不强迫。可是只有这当时已经出嫁的大孙女推月，才是真正用女儿家的肩头承担了侯府荣辱的。势利虚荣，精于算计，这一切的出发点又在哪里？当日她因看不惯推月言行，还曾经利用过怀有身孕的推月，这样想来，不禁恍惚倒退了两步，满心都是愧疚。
季北辰的指节攥得铮铮作响。
“是凉玉殿下的一魂一魄。”
凉玉心中一颤。
年画儿身上喜庆的绯红衬裙有些长了，裙边踩在她脚下，外头跨的黄色马甲，拿金线绣着翩飞的蝴蝶，纽扣开了，半边膀子已经露在外头，她全然不管，襟口还别着一朵有点蔫萎打卷的玉簪花。她看着大家，歪头傻笑。
这小小司矩，真的敢将招魂之事吐露出来，大家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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