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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马一浮先生语录类编最新章节!

    学人札记:读古诗,不觉夜分,觉胸中书味醲郁,足以自适。批云:此境甚佳。韩退之所谓“沉浸醲郁,含英咀华”者近之。读古人诗多,有会于心,自常常如此,惜其未能久耳。

    山谷诗“心猿方睡起,一笑六窗静”,注引中邑洪思禅师答仰山问如何是佛性义公案。先生云:此段公案着眼在中邑与仰山相见处。盖中邑当时见仰山尚少,故以接初机之语告之。及仰山云:“适蒙譬喻,无不明了,祗如内猕猴睡着,外猕猴欲与相见时如何?”中邑便下禅床把住云:“住,住!我与汝相见了也。”此方见二俱作家。故云居锡云:“当时若不得仰山这一句,何处有中邑。”大凡举公案,须举全,方见此则公案当于何处着眼。至于山谷随手摭用,乃诗家常事,不可为典要也。

    说陶公《连雨独饮》诗云:此诗祇从《肇论》“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两句解之便足。盖陶公自得饮中三昧,故能及此。凡说诗、说禅,皆贵自证,不重义解。有神悟,自然活泼泼地,专以意识解会,终不免黏滞也。

    作诗以说理为最难,禅门偈颂,说理非不深妙,然不可以为诗。诗中理境最高者,古则渊明、灵运,唐则摩诘、少陵,俱以气韵胜。陶似朴而实华,谢似雕而弥素,后莫能及。王如羚羊挂角,杜则狮子颦呻;然王是佛氏家风,杜有儒者气象。山谷、荆公才非不大,终是五伯之节制,不敌王者之师也。尧夫深于元、白,元、白只是俗汉,尧夫则是道人,然在诗中,亦为别派,非正宗也。吾于此颇知利病,偶然涉笔,理境为多。自知去古人尚远,但不失轨则耳。聊举一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诗,第一要胸襟大,第二要魄力厚,第三要格律细,第四要神韵高,四者备,乃足名诗。古来诗人具此者亦不多,盖诗之外大有事在。无一字无来历,亦非蓄养厚,自然流出,不能到此境界,非可强为也。世俗人能凑一二浅薄语,便自命诗人,此实恶道。故吾平生未敢轻言诗,偶一为之,人多嫌其晦涩,不能喻,祗是未知来处耳。欲求一能为笺注者,亦非于此用力深而读书多者不能得其旨,故不言也。然以诗教言之,诗固是人人性中本具之物,特缘感而发,随其所感之深浅而为之粗妙,虽里巷讴吟出于天机,亦尽有得风雅之遗意者,又何人不可学耶?笔下不必有诗,胸中不可无诗。诗祗是道性情,性情得其正,自然是好诗。至格律藻采,则非学(多读书,能运用,能拣择。此“学”字是第二义)不可耳。因贤发是否可以学诗之问,不觉叨叨忒忒至此,言之亦不可尽,向后自悟。

    《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与乐岂能分邪?夫心之发必有言,有言必有声,故曰“言为心声”。声以成文,律以和声,有声有律,斯之谓乐。乐者乐也,使人有所兴起,以达和平欢愉之极,皆出于自然也,是以入人深而其效神。如今之歌曲,辞既鄙倍,音则淫靡而粗厉,以此感人,岂能兴起于善邪?

    诽世贬俗之言须有含蓄,出词蕴籍,方有诗教遗意。

    大凡律诗忌着闲语闲字,须字字精炼而出。读书多,蓄意自深厚,不可强也。

    作诗须意有余于词,不可但将字面凑合,此事煞有工夫。约而言之,在多读书耳。

    凡咏物寄托之辞,题目虽小,寓意要深,方不为苟作。

    感时伤乱,须实有悱恻之思,不能自已。言之有物,方可成诗。五言宜先熟于《选》体,虽短篇,具有法度。未能悟入,勿轻下笔。

    “磨砻去圭角,浸润着光晶”,细之谓也。少陵云“老去渐于诗律细”,故虽时有率语、拙语,亦不害其为细,最好体味。惟细,乃可入唐贤三昧也。

    作诗不必定工,但必须袪除习俗熟烂语。

    伊川称退之此语(案:指“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者,谓其得怨而不怒之旨耳,其实退之此词好处在善怨。“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则怨而近于怒矣,“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乃纯是怒。

    “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自怨自艾”,此是何心?《凯风》之诗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有七子之母而不安于室,尚得谓之圣善乎?然如此却是好诗。会得此,方了得温柔敦厚之旨。

    诗是声教之大用(“此方真教体,清静在音闻”,一切言语音声总为声教),以语言三昧,显同体大悲。圣人说诗教时,一切法界皆入于诗,自然是实智。来问误以诗为多闻之学,祇据“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一语断之,乃与上所引一串语无涉矣,不得但以加行方便为说。“失之愚”者,愚相粗细煞有差别,略以爱见大悲(犹有众生相而起大悲者)及所知愚当之。一品无明未断,皆于诗非究竟也(此语曾涉意教乘者并不难会),有意要排奡,即非佳诗。诗亦煞费工夫,到纯熟时自然合辙,勉强安排不得。

    诗贵神悟,要取精用宏,自然随手拈来都成妙谛,搜索枯肠,苦吟无益。语拙不妨,却不可俚。先求妥帖,煞费工夫,切忌杜撰不属,善悟者不须多改。近体法亦已略示,舍多读书外,别无他道也。

    和韵,唐人至元、白始有之,及东坡、山谷、荆公,始好再叠、三叠不已。斗险争奇,多则终涉勉强,此可偶一为之,不贵多也。拙作亦是偶然兴到,所以写示诸子者,聊为助发之资耳。及取而复视,仍不自惬,又经改定数字,乃可入唐。今别写一本去,若同学中有好此者,可共观之。少陵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得失寸心知”,非深历甘苦,不易到古人境界。贤辈见和者俱有思致,可喜,所欠者工夫耳。读破万卷,不患诗之不工,谓“诗有别裁不关学”者,妄也。但此是“游于艺”之事,不工亦无害。若为之,则须就古人绳墨,方不为苟作。天机自发,亦不容己,但勿专耗心力于此可耳。

    良马见鞭影而行,一粒金丹便脱胎换骨,岂在多邪?贤辈于此事尚未悟入。且须蓄养深厚,不愁不得,多作无益,老僧为汝得彻困也。

    有字然后有句,有句然后有篇,此亦具名句文三身。一字疵类,绝不可放过,方见精纯。

    诗亦人人性分中所有,唯须学而后成。“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博依”即比兴之旨。诗贵神解,亦非自悟不可。五言先从《选》体入(“选体”之称实未当,以汉魏直至齐梁,其体格亦数变矣。但习用久,姑仍之),以治经之余力为之,亦涵养性情之一助也(乐亡,则乐之意惟寓于诗,故知诗然后可与言乐)。

    《乐府解题》:“竹枝本出巴渝,刘禹锡在湘沅,以俚歌鄙陋,乃依楚声作竹枝新词,教里中儿童歌之。禹锡谓巴儿联歌,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其音协黄钟之羽,末如吴声,含思宛转,有淇濮之艳。”今观其辞,如:“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则近似吴歌子夜之类,盖郑卫之音也。贞元、元和间最盛行,亦唐诗之衰音。偶以遣怀,未为不可,然其音节亦不易谐。

    作诗先求脱俗,要胸襟,要学力,多读书自知之。江湖诗人摇笔即来,一字不可看,俗病最难医也。宁可一生不作诗,不可一语近俗。俗病祛尽,方可言诗,佛氏所谓“但尽凡情,别无圣解”也。

    咏史诗须有寄托,意在陈古刺今,方见诗人之志。古人于此等题皆不苟作,非徒叙事而已,此不可与述祖德诗并论。

    排律要篇法谨严,字句精炼,最不易作。

    诗不可苟作,旧日文士积习,言下无物,无所取义也。

    严沧浪以“香象渡河”、“羚羊挂角”二语说诗,深得唐人三昧。“香象渡河”,步步踏实,所谓“彻法源底”也;“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于法自在”也。作诗到此境界,方是到家。故以“香象渡河”喻其实,谓其言之有物也;又以“羚羊挂角”喻其虚,谓其活泼无碍也。

    卫武公,大贤也,《抑》之诗末后数章,其言痛切。《小序》以为刺厉王,朱子全释作自儆之辞,意味尤深。

    古来词人利弊,此难具言。以诗为比,太白如苏、李,后主如子建,温、韦如晋宋间诗,北宋诸家如初唐,清真如少陵(律最细,词最润),梦窗如义山。以是推之。

    诗律亦要自悟。词本乐府之极变,深于唐诗者,不患不能词,然其流近靡。惟太白为祖(以其不靡),李后主是词中之子建,《花间》《草堂》虽风华绝代,实亡国之音。两宋名家,何烦具举,苏、辛颇有风骨,不善学则近祖。莫如先学诗,为能识其源也。

    须多读古诗,选择一两家专集熟读,字字求其懂,乃可触类悟入,知古人作诗有法度,一字不轻下。扬子云曰:“读赋千篇,自然能赋。”此甘苦之言也。然读而不解,与不读同。诗即能工,而胸襟不大,亦不足贵。忧贫叹老,名家亦所不免,非性情之正也;贫而乐,乃可与言诗。且先读陶诗,毋学其放,学其言近而指远,不为境界所转而能转物,方为近道。明道作康节墓志云:“先生之于学,可谓安且成矣。”陶诗佳处在一“安”字,于此会得,再议学诗。

    学诗宜先读陶诗及《唐贤三昧集》(《古诗源》亦可看)。不独气格不可入俗,亦当领其超旷之趣,始为有益。袁简斋俗学,无足观也。

    此事趣舍,亦惟其人,自古名家,各从所好。大抵境则为史,智必诣玄,史以陈风俗,玄则极情性。原乎《庄》《骚》,极于李杜,建安史骨,陶谢玄宗,杜则史而未玄,李则玄而不圣。挈八代之长,尽三唐之变,咸不出此,兼之者上也。自有义学、禅学,而玄风弥畅,文采虽没,而理却幽深,主文谲谏,比兴之道益广,固诗之旨也。唐宋诸贤犹未能尽其致,后有作者,必将有取于斯。若夫摆脱凡近,直凑单微,随举陈言,皆成新意,累句芜音,自然廓落。但取自适而无近名,舍俗游玄,绝求胜之心,则必有合矣。流变所极,未知其终。如今曰“背景”,犹之史也;亦曰“灵感”,犹之玄也。特言之尚粗,未臻于妙,而遽忘其朔,遂谓古不足法,斯则失之愚耳。

    五言必宗晋宋,律体当取盛唐,下此未足为法。大抵选字须极精醇,立篇不务驰聘,骨欲清劲,神欲简远,然后雕绘之巧无施,刻露之情可息,自然含蓄深厚,韵味弥永矣。

    律诗最忌句法平板,气格卑弱。

    诗中用理语须简择。

    凡咏物寄托之辞,题目虽小,寓意要深,方不为苟作。

    凡和诗,须与原唱相应。

    学诗,选句先求清新,习熟字须避免,格调务须讲求,句法要有变换。少陵云“老去渐于诗律细”,“细”字须着功夫始得。

    近体诗虽是末事,煞要功夫,入理语更难。寻常俚浅熟滥之词,实不足为诗也。

    多读古人诗,自解作活计。

    绝句下用对偶,须见力量。

    绝句贵神韵,太朴质,则与俚俗同病。

    绝句要流转自如,语尽而意不尽,忌平铺直叙。全用排偶,则似律句中截出矣,杜五绝中多有之,未足取法。

    欲写闲适之境,以太白《碧山》一首最为可法,右丞辋川诸五绝亦难到。

    古诗用韵,须明古韵。先看段氏音韵,亦可依据。如“庚”、“青”在同部,可通押;“真”、“蒸”、“侵”三韵在异部,不可杂用。多读古诗自知。

    歌行先须讲篇法,次须讲音节。第一忌芜音累气,易成冗蔓。作诗要有气格,歌行尤重。

    律句宜少用虚字。

    近体入理语要超妙,否则不似诗。绝句尤贵韵致,通首用字亦须相称。

    绝句用拗体,便全首拗,音节入古,亦可喜。若祗用一句拗,每苦音调不谐。唐人绝句皆入歌,故尤以音节为重。

    山谷《快阁》诗云:“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人多赏其雄放,不知乃自道其智证之境也。凡诗中用寻常景物语,须到境智一如,方能超妙。忌纯用理语填实,便嫌黏滞。

    后山学少陵,极有功夫,亦失之于瘦。其生处可学,涩处不可学。山谷才大,有时造语生硬,亦病于涩。东坡亦才大,但多率易,则近滑。从宋诗入者,易犯二病。少陵虽有率句,却不滑;虽有拙句,却不涩。义山丽而近涩,香山易而近滑。此亦不可不知。

    诗中着议论,用义理,须令简质醒豁与题称。虽小篇,亦当步骤谨严。

    “不学诗,无以言”,诗教亦是开权显实。若是灵利汉,举起便悟,不为分外。

    熟玩盛唐,自知利病。能于四十字中不着一间字,则近之矣。

    作意先欲分明,再求深婉;遣词先欲妥帖,再求精练:然后可议声律。切忌晦涩率易,下字不典。词虽不及诗之博大,亦殊不易工。

    大凡作绝句,须宗盛唐,要气格雄浑,音节高亮,方合,选字不可不慎也。

    和韵全要自然,切忌生凑。

    凡律诗,第一要讲求音节,多读三唐可悟。

    禅要活,诗尤要活。

    古诗用仄韵,上句末字平声,至多到三联必须改用仄声字,否则便无顿挫,读之不成音节。

    以幻为真,是颠倒见;以真为幻,亦是颠倒见。真幻二俱不二,乃悟一真一切真。诗中理致如此,方是上乘(原作咏阳朔山水有句云“记取真山是假山”,先生改云“莫认真山作假山”)。

    做五律要诀在字字警切,而气格安舒,不可着一泛语,方为得之。

    律诗入经语最难。拈一茎草作丈六金身,将丈六金身作一茎草。作诗须具神通自在,乃有无入而不自得之妙。

    唐人五律中,孟浩然能以古为律,往往不觉其对偶,此专以气胜者。

    孟诗高浑超迈,乃诗中之逸品。

    刘静修出于《击壤》,而文采过之。

    东坡尝云:“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特托物起兴,缥渺幽微之思,亦如云气变化,乃臻妙境。

    先生为学者改《云海图诗》,有句云:“应知天路近,不碍白云禅。”批云:洞山参龙山尊者,问“如何是主中宾”,曰“青山复白云”。禅家多以青山表体,白云表用。又:“白云端禅师,杨歧下尊宿。”又批:大山出云,喻从体起用。然此不可泥,有时亦以云表障碍。

    凡感时之作,须出以蕴藉。选词第一要雅,用意尤不可怒。

    俗语以四时为四季,奇谬奇俚,万不可入诗。

    近体入理语最难,过拙则不类诗矣。

    诗以道志,须“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方有好诗,不可强也。

    凡近体入理语,须是变化无学究气方佳。

    凡作诗,不可着闲言语,亦不可着一间字也。

    诗者,志也。志能相通,则无不喻。但用事须有来历,体格气韵亦别有工夫,此则非学之深且久未易骤悟。今人不学诗,诗教之用不显。然其感人不在一时,虽千载之下,有闻而兴起者,仍是不失坏也。

    后山、遗山二子,皆学杜而能得其骨者。

    昨日作得一诗赠子恺(见《避寇集•赠丰子恺》),草草写去。夜来思其中字句尚有未惬,今改定别写一本附览,当以此本为正,昨所寄子恺初本便可废之。此为子恺说法,于此悟去,便得画三昧,亦是诗中上乘。歌行非理事双融、境智具足,未易下笔。此诗气格声韵均恰到好处,贤辈于诗用力未深,观此却可以资助发也。

    国已不国,容身何处。明末桂王犹能支持十二年,今无瞿忠宣其人,真不堪设想也。朝野上下犹掩过饰非,自扬功烈,曾无哀痛罪己之意,此亦从来所无。虽同是门面语,并此而亦讳言,涂饰欺罔,举国以为当然,真可异也。吾心恻然不能已,作得五言长篇一首(题曰《革言》,见《避寇集》),今以附览。前寄子恺是变风,此却是变雅,可当诗史,不为苟作。“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希”,格局谨严,辞旨温厚,虽不能感时人,后世必有兴起者,贤辈勉之。

    “瘠土人夭”,“夭”字可改作“细”字。《淮南》亦云“沙土之人细”,“细”字双关,字面亦较润也。(“瘠土人多细”句,见《避寇集•花朝》第一首)

    后四句想入非非,言神相所不能识,龟策所不能知,时人所为微妙也。今之有国者其眩惑以求之事实,等于怪迂,故以封禅为喻。(诗为《避寇集•花朝》第三首)

    昨复偶成一诗(《避寇集•题击壤集用人字韵》),诗律颇细。人韵一联,仍以陶诗对杜诗(《忆昔》第二首)。杜则反用其意,用陶下一“甘”字,将陶公一诗精神托出,颇见力量。陶《饮酒》二十首,此为最末,乃其真意所寄也。“吹剑”用《庄子•则阳篇》语。“栽花”羌无故实,然颇与杜诗“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相似,而简远过之。结语乃出本题,实则读《山海经》亦偶以寄兴而已。

    昨因听鸟声得二诗(《杜鹃行》《听鹂》,并见《避寇集》),此非好事之过,亦是自然流出。不特可悟唐贤三昧,亦可由比兴之旨而得取象之道耳。

    《清明忆杭州》(《避寇集》上改题为《归思》)首二句“长”字改“多”字,“犹”字改“时”字。此诗亦有寄托,非仅怀乡之情。凡人未悟自性皆为客子,悟后之言则为乡音。如此会去,则此诗亦非苟作矣。但此诗不可流布,以杭州尚陷虏中,亦恐人误会也。

    昨复得歌行一首(《避寇集•大麦行》),汉乐府有是题,少陵拟之,其义似未及今日之广。《诗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此或可几变雅之遗音,初不为一国一人而作也。诗成自咏,音节天然,似尚有元气。此理终不可灭,但可为知者道耳。贤辈听吾讲说,似尚不及读吾一诗,若有入处,亦堪与古人把手共行矣。结语不暇自哀而哀他人,此《春秋》广鲁于天下之旨也。

    昨得二诗(《野兴》,见《避寇集》),感于苏、日缔约之事而作。聊示诸贤,存此变雅之意。

    昨夜月色甚佳,睡醒闻雷雨,于枕上得一律(题曰《闻雷》,未收入诗集),聊以写示。世事皆作如是观。以平淡出之,诗自圆转无碍,此乃渐近自然。看来欲拔俗,非深于诗不可,胸中着数首诗,亦可减去俗病少许。亦有诗而俗者,乃非诗。诗与俗觌体相反,犹阳虎之论仁富也。

    脱俗须具悟门,诗中实有三昧,古来达道者多从这里过。然向上一路,千圣不传,直须自悟始得。吾言亦犹谷响泉声耳。既有好乐之心,不患不能深入也。

    《瘗猫》第二绝(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全用公案,然非作意安排,亦是自然流出,此亦偶得之耳。

    顷写示三绝句(《暑夜偶成》和《秋词》二首,均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其一洒落,其二深婉,此绝句中正声,可开后人悟门,不为苟作。“汉将”一首喻安危利灾者自诩智计,“秋风”一首指宣传多非事实。

    夜来将《儒佛箴》(后改题《童蒙箴》,见《濠上杂着初集》)了却,此亦自然流出,虽不必有益于今,却可俟后。终日对俗客无谓,了此亦以自解,尚不空过。贤辈他日到此田地,方觉此语亲切,亦望勿以闲言语视之。着得些闲言语,亦是学也。

    昨夜和少陵二律,意犹未尽,复成一首(《八月十五夜月》,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似和韵为胜,然衰飒之音,亦是自然流出,不可强也。

    梅圣俞论诗:“须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方为善。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此语得之。拙诗多入理语,却各有面目。昨复得二律(《遣俗》《禁诗》,并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安题颇有意思,二篇颈联颇警策。亦聊与诸友一览,多则可厌,亦不苟作也。

    偶得《数名诗》二首(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虽出以游戏,随手拈来,一俗一真,相映成趣,亦颇圆转自在,聊复写与诸友破颜一笑。此类体裁祇可偶一为之,非诗家之常则也。

    《独漉篇》(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高陵”“深谷”句,“前”“后”二字须改作“上”“下”(刻本遗漏未改),增“往而不反”两句,意方显豁。少陵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学记》言:“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安”字最有意味。盖一字一语未惬,犹是功夫不到也。

    《寓言》一首(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颇细,但难会耳。

    《善哉行》(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声闻先退”,“先”字须改“屏”字。

    昨方戏作《杂拟》七绝(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老来亦谬作绮语,然却是好诗,欲以相示。其间用事稍隐,别纸疏示大意:(一)讥倭使聘美;(二)见某领袖参政会演词,自居不世之功;(三)为参政会通电补作;(四)交战国如博徒,各言最后胜利;(五)谓战报多夸而少实;(六)罗、邱宣言不惟不能弭战,益使诸夷以利器为可恃;(七)苏、德战未决,中国亦以反侵略阵线自豪。

    昨偶得二诗,亦是缘感而作。然闵乱之言,初不为一国一时,颇得诗人深旨,聊与诸贤一览。吾自信于五言最熟,此事亦分付不着人,自适其适而已。(诗为《避寇集•花朝》第一、二首)

    欲钞存拙诗,以时日先后为序,卷端亦须着大题,以备他日删订则可。但赠答诸篇,安题须简。尺牍称呼题款,俱当省去,亦勿杂入他种文字,方成诗稿款式。其实老拙并非有意为诗,有时率尔成篇,亦不欲尽存。钞之徒费日力,亦无益于学诗。若能于一、二句下触发,会心处正不在远,如此方不虚费耳。

    《伏涨》一首(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真谛俗谛一时毕露,不可作寻常言语会也。杨大年薄少陵为村夫子,使见此,或当爽然。贤辈犹以诗与道为二,吾是以不多说也。

    昨偶思为琴曲,于枕上得一章,题曰《思归引》(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虽嫌过质,而音节颇谐,以理语入歌,亦变调也。

    谢先生《飞仙亭》原作以境语胜,拙作(指《次韵和啬庵飞仙亭诗》,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则似以理语胜,但俱难得解人耳。

    朝来日出,隐深雾中,其光微透,映窗牖如雪后景,颇有虚室生白之象,因得一诗(《冬日病起见晨光熹微写示山中诸友》,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聊以写示,未足存耳。

    怀人之作(《岁暮有怀诸故旧》),见《编年集》辛巳壬午卷),但寓怀旧之思,亦寄沧桑之感,此亦与人交之道。诗格颇具变化。世俗浇薄,友朋间多落落如路人。吾诗不必求人喻,但存此一段意思而已。

    《日食》一首(见《编年集》癸未上卷),说理颇自如。

    《杂释》数首(见《编年集》癸未上卷),皆说理而不失为诗。诗与逻辑非尽相违,此乃十二面观音,随处与人相见,不妨变现不同,如此方许以诗说理。诸友忽得法眼净时,便可唾弃矣。

    “意生身”本谓菩萨境界,天上人间,随意寄托,生死自由,不同众生随业受生,为业所缚,不得自在。不论善道恶道,皆属业报身也。诗(《风》第一首,见《编年集》癸未下卷)乃借用,但谓祸福无不自己求之,即业由自作之义,非用其本义也。

    《蜗牛行》(后改《蜗角行》,见《编年集》癸未下卷)“不知休”三字当改作“驱貔貅”。

    酬啬庵诗第一首(《得啬庵中秋日见和之作再酬二首》,见《编年集》癸未下卷)第六句“哳”改“淅”,第八句“消”改“除”。

    今日寄答沈尹默一诗(《上九得尹默和诗奉谢》,见《编年集》乙酉上卷),风格峻整,音节高亮,律诗中上乘也。又《独坐》(见同上)一首,意境超妙,亦非衲僧家偈颂所能到。

    前见希之与星贤书,以足开宗派见推,不唯老夫不敢,意亦不欲,以向于吕紫微江西宗派之说不满也。因此作一绝句(《希之与星贤书,以开宗派见期,衰陋不足语此,因答希之,并示诸友》,见《编年集》乙酉上卷),聊示诸友,览后可寄希之,使知之。

    今日寄答钟山、希之一诗(《得钟山上九日自重庆见寄诗,约春水生相即于乐山,同日得希之贵阳人日见怀之作,喜而作此,寄答钟山并示希之》,见《编年集》乙酉上卷),中有“黑豆”“黄梅”一联,自谓不减谢先生见和“巴舞”“蜀才”之句。大凡友朋赠答,俱有意义,不是空言,亦可以润枯槁,但不识药者不感兴趣耳。

    今日寄怀叶先生一诗(《寄怀叶左文兼为其六十寿》,见《编年集》乙酉上卷)。渠今年整六十,因以寿之。向来不作寿诗,今于叶先生破例为之,亦以念旧之情不能自已也。“万山”“百代”一联,亦非叶先生不足以当之。

    诗中因柳起兴者,多叙离别征戍之感,此以《小雅》“杨柳依依”为祖。若泛言景物,意味已浅。大凡遣词造意,先须审题。如此题(原作《拟道上见杨柳》,后改《拟柳枝》,见《编年集》乙酉上卷)亦以作绝句为宜,不宜作律句。渔洋《秋柳》乃咏史体裁,又当别论。远征军乃今日事实,故不曰“远行”而曰“远征”。

    《寇退口号》(见《编年集》乙酉下卷)第二首“空村故里无人过”,“过”改“问”。第四首“受降城外水连天”,“水”改“海”。

    在山(莫干山)作得五言一篇,寄藻孙。此诗有议论,气格颇似少陵。吾后此亦不能多作,亦更无人能知其利病。发言莫赏,兴味无存,未可如何也。

    住山(庐山)两月,绝少游陟,得诗颇不少,皆遣兴之作,率意出之,尚未孤负此山,不为空过而已。

    《庐山新谣》多以新事物、新思想入古诗,尚不触目。吾不自知其进邪、退邪,聊以自遣而已。

    《漫兴》两首(“层城楼阁”“倦眼登高”,一九六〇年作于屏风山)颇有新意,可略见一斑。山中绝无朋友游从之乐,独谣自遣,乃厨川所谓“苦闷的象征”,烟士披里醇云乎哉。写至此,掷笔一笑。

    诗以道志,大抵所感真者,其言亦真。然法不孤起,仗境方生,吾体物之工不及古人,但直抒所感,不假雕绘,尚不为苟作而已。

    今日得此诗(《客思》),聊复写寄一览。理境益深,解人益少。庞道玄云:“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此诗愉韵一联(暂遣幽忧邻戏谑,独持枯槁近恬愉),亦吾之偶谐三昧也,皮肤脱落尽,惟有一真实,语弥质而情弥真,然言淡而无味,但可以道情目之,非诗也。

    近作近体五首(《还湖上口占》《偶成》《潦后感》《婺杭道中》《隤风》),前二洒落,中一深稳,后二超旷。虽率尔之作,颇有新意,亦近自然。

    此三昧境也,会此,则一切声皆此声。然言诗则寒瘦,可发一笑(此就一九六三年所作《天寒入市就客馆取暖口占》言)。

    《雪晴》一首颇似治世之音。《人日雪》则为中印边界问题而作,亦绝句中上乘。

    皋亭植树,复得一诗。墟墓日近,感不绝心。然以诗言,固从天性流出。负土之志,乃是诚言,非同壮语(诗有“誓将负土补天工”句)。

    偶得一律(《苏庵约游玲珑山未果》),尚洒落,今以写奉,可资助发。

    衰朽不能为新体诗,今试以旧诗咏新事(《喜闻核试验成功》《送青年至农村劳动》),未知有当于古为今用之旨否?

    昨寄绝句,首用“丰亨萃聚”,字未惬,应改作“销兵猛志压群雄”较为醒豁。五律昨所作者不及今作,然究竟古典气太重,虽庶几治世之音,不可以喻俗也。

    昨为诸子改诗,不惬老僧意,因更成一律(《上巳日偶成用前韵》,见《避寇集》),却不是凑韵。于此可悟比兴法门,颇有羚羊挂角之意。此亦胸襟流出,拈来便用,山谷所谓“不烦绳削而自然合辙”一也。

    《乐记》曰:“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陈氏《集说》曰:“人之处心,虽当放逸之时,而忽闻哀怨之声,亦必为之恻然而收敛,是哀能立廉也。”《小雅》怨诽而不怒,圣人录之。近偶为诗,亦是恻怛动于中而自然形于言者,亦自觉其衰飒,怨而未至于怒,哀而未至于伤。杂以放旷则有之,然尚能节,似未足以损胸中之和也。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此变风变雅之音也。乐天知命,为自证之真;悯时念乱,亦同民之患:二者并不相妨,佛氏所谓悲智双运也。但所忧者私小则不是。

    予尝观古之所以为诗者,约有四端:一曰慕俦侣,二曰忧天下,三曰观无常,四曰乐自然。诗人之志,四者摄之略尽,若其感之远近,言之粗妙,则系于德焉。因草是篇,以俟后之君子推而广之(《诗人四德序》,见《编年集》甲申下)。

    既曰《漫与》(见《编年集》癸未上),自非有所指目,不为一人而作。楼子和尚闻山歌而发悟,歌乃与彼无干。即沧浪孺子之歌,亦自称口而出,本无寓意,圣人闻之,便教弟子作道理会。诗无达诂,本自活鱍鱍地,不必求其事以实之,过则失之凿矣。禅语皆以“到家”喻见性,“客子”喻在迷,用惯亦不觉其赘。“越鸟背南”乃谓向外,“门前式蛙”实讥渎武。第三首系用《紫芝歌》,亦泛言天地否塞之象而已。

    胸中着得几首好诗,亦可以拔除俗病。

    说王壬秋题扇诗云:此人一生学《老》《庄》,故其论扇,以为见捐者恒为纨素,常见者反在蒲葵。至于文人画家之所题绘,往往藏之箧中,备而不用。总之,其意以为用者不好,好者不用而已。颇得老庄之旨,然非有道者之言也。

    作诗贵有比兴之旨,言在此而意在彼,方能耐人寻味。唐诗云“夜半钟声到客船”者,无人相送,不胜寂寞之感也。“轻烟散入五侯家”、“帘外春寒赐锦袍”者,君恩只及贵幸也。“乐游原上望昭陵”者,虽以罪言去官,而眷眷不忘故主之恩溢于言表。昭陵,太宗之陵也。“众鸟高飞尽”,以比利禄之徒;“孤云独去闲”,以自况也。“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言山色之外,不堪举目也。

    问黄仲则“十有九人堪白眼”之句,先生笑云:何笨重乃尔,了无余味矣。

    《选》诗非熟读不可。唐诗当取盛唐之音,晚唐多失之纤巧,清人诗不看可也。

    渔洋《万首绝句选》颇好,《古诗选》次之。渔洋亦长于绝句者。绝句须流利,古诗可出以郑重。《唐诗三百首》中绝句多佳。

    七言绝句平起,第二句第三字必须平声,音节乃调。单拗一句,应在第三句,否则全拗。

    伯夷、叔齐扣马之谏,见《吕氏春秋》,盖即太史公所本。然《采薇》之歌体裁不类《三百篇》,反与后世《紫芝歌》有相似处,当是春秋战国间,诸侯以暴易暴,民怒沸腾,而又不敢直指当时,托古以讽之作耳。

    论《白沙诗教》云:白沙自叙甚好,湛甘泉序便嫌太长。

    谈旧作《寄答洪巢林》(见《蠲戏斋诗前集》下)云:“今月犹古月”言性,“晴云杂雨云”则说习气也。

    宋诗兼融禅学,理境过于唐诗,惟音节终有不逮。宋诗中山谷、后山为最,荆公次之,东坡、放翁又次之。苏门六君子颇有青出于蓝者,以视韩门诸子才学均出其下者,有过之矣。

    谈旧作《再答啬庵兼示巢林》(见《蠲戏斋诗前集》下)云:“一庭白雨群疑尽,满目青山万法如”。上句用《易•睽卦》,下句对以佛经。

    谈旧作《题钟氏父子乡试朱卷》(未刻)云:制举时代犹非寝馈经术,文不能工。顾亭林《日知录》慨叹唐宋诗赋变为制举,今则每况愈下矣。此题无话可说,籍端兴感而已。“四本清言”,原论不传,《世说新语》犹可考见。以对“五经异议”,甚工。“坏壁弦歌”,以喻钟文;“空仓雀鼠”,以喻今日也。

    谈旧作《答赵纶士元日见赠》(见《蠲戏斋诗前集》下)云:起句以原诗用陶诗,即以陶诗之意答之。颔联羌无故实,“麋鹿窥牖”指赵来访。颈联“同坑”、“异土”、“处梦”、“经年”借用禅语,属对自然,一喻人性皆善,一喻时间之幻。结语活鱍鱍的,“梅边”、“柳边”随人自会。论学术,则如朱子所谓“高明者蹈于虚无,卑下者流入功利”。论时事,则同为功利,又有两派,不是左派,便是右派。实则悟到“同坑无异土”便无“梅边”、“柳边”矣。夫子言“有鄙夫问于我,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两端便是梅柳,鄙夫便是儿童。随物所见,即物起兴,信手拈来便是。可见诗人之皆多不易会。

    谈陶诗云:殊不易读。举《连雨独酌》一首云:此在集中,词句多拙,而确系渊明说理,自道所悟境界语。“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便是忘情先后。“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以喻一念周遍法界。“顾我抱兹独,僶俯四十年”,造语奇异,岂有饮酒而须“僶俯四十年”者?是知“独”者,独知之境界也。又《饮酒》之十三云:“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屈原对渔父言“众人皆醉我独醒”,以为醒胜于醉;靖节则自托于醉,以为醉胜于醒。“规规一何愚”,言醒者之计较利害也。“兀傲差若颖”,言醉者之忘怀得失也。“寄信酣中客,日暮烛当炳”,若曰当续饮也。是故其所为酒,不必作酒看;其所谓醉,不可作醉会。吾尝谓靖节似曾点,以其绰见天理,用现下语言说现前境界、本地风光,略无出位之思。所谓“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者,于此为近。

    作诗亦须自有悟处。陶诗好处在于无意超妙而自然超妙。论者言颜诗如“错采镂金”,谢诗如“初日芙蓉”。谢之视颜,自是较近自然,然犹有故意为之之处。陶则本地风光,略无出位之思,不事雕缋而自然精炼。似此境界,却不易到。东坡和陶尽多,无一首相似。如《和饮酒》云“三杯亡六国,一盏销强秦”,则剑拔弩张矣。王摩诘诗自有境界,如《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一首,大似陶诗。《辛夷坞》“木末芙蓉花”一首,亦是眼前景物,信手拈来。

    诗贵含蓄,忌刻露,意在可见不可见之间者为佳。李太白“众鸟高飞尽”两句尽好,“相看两不厌”两句便失之刻露。宋诗刻露益甚。《三百篇》亦有刻露之作,如“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投畀有北,有北不受”等。然亦有须各人自己理会者,如“箨兮箨兮,风其吹汝”,《诗集传》以为淫女之辞,以予观之,意味深厚,类似《风雨》《鸡呜》之章,当是贤人处乱世,以危苦之词互相警惕而作。予尝有意选诗,但其事殊不易,唐一代已自浩博矣。

    诗人闻道者固不多。就诗而论,一代不过数人,一人不过数篇而已。亦非是教人不学诗,但古之为诗其义大,后世之为诗其义小耳。

    为人改诗,有句云“万国河山经乱日,一天风雨未归人”,时方避寇在蜀,故云。

    谈旧作《寒露菌》(见《蠲戏斋诗前集》上)云:此诗乃刺时讽世之作。“怜彼根蒂微,岂识秋旻高”,讥政客也。“出门虎迹乱,倚树方鸣鸮”,言天下之乱也。“寄语采芝人,勿受商山招”二句点题,用四皓应吕后之招,卒为出山事,又四皓尝有《紫芝歌》也。

    严羽《沧浪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实则此乃一往之谈。老杜“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可知学力厚者所感亦深,所包亦富。但如王壬秋教人学诗,纯用模仿,如明七子拟古,章句不变,但换字法,自是不可为训耳。《易》云“修辞立其诚”,诚之不足,则言下无物,近于无病呻吟,当然不可。乃至音节韵律,亦须是学。唐人音节极佳,宋人则虽东坡、荆公、山谷、后山诸贤,诗非不佳,而音节则均逊于唐矣。说至此,适有鸡啼,因言鸡啼亦有抑扬,牛鸣亦有雄壮意味,仿佛律应黄钟之宫,鸟语转变,自然成韵。乃至《高僧传》记佛图澄听风铃而辨言语,事虽奇异,亦有此理。铃既无心,风亦无意,相遇成韵,听之者适逢其会,心有所感,遂若闻其谈说,理自可通也。《乐记》:“声成文谓之音。”“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惟君子为能知乐。”韵律亦须学,多读自然见得。至于白话之漫无音节者,则终不能成立。西洋诗亦有抑扬高下音韵,而十四行诗格律谨严,亦岂漫无准则耶?

    先生与叶左文、陈伯冶同游衢州烂柯山,登石梁,成纪游诗一首(见《蠲戏斋诗前集》上)。因谈叶先生博闻强识,熟于《宋史》,方以《宋会要》(自《永乐大典》辑存,原书久佚)校《宋史》,又见商务印书馆出版之《放翁年谱》错误甚多,另成一书。惜其溺于考据,读书而不致力穷理,纪游诗暗示此意。叶先生诗云:“石渠凌空起,马子在上头,我与伯冶父,梁下空搜求。”盖深致推服,亦自承考订之事贤于博弈而已。

    先生游金华北山三洞,成七言歌行一首(见《蠲戏斋诗前集》上),出示学者云:五言求其谨严,七言歌行则须有开阖动荡之势。此诗可谓盛唐之音,山谷、荆公均不能到。诗人所感,每以眼前景物兴起,所感深者,理趣亦深。读诗者须有同感,便与诗人之心合而为一,犹治义理之学至于纯熟,则其心与圣人之心合而为一也。唐诗说理者少,李东川(颀)能之,《杂兴》一首确是好诗。吾此诗音节似之,而说理较大。

    谈《避兵桐庐留别杭州诸友》(见《避寇集》)云:老杜有此风格,无此议论,以其所见者小也。吾诗首四句先言处灾变之礼,次言祸乱之源,次言飞机之惨忍,次自述,兼及故人。避兵桐庐,祗用“逝从大泽钓,忍数犬戎厄”二语一点,层次井然。宋铿、墨翟虽非攻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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