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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亡》,論之體也,而用則賦。

    項安世《家説》:“予謂賈誼之《過秦》,陸機之《辨亡》,皆賦體也。”

    章學誠《文史通義·詩教上》:“《過秦》、《王命》、《六代》、《辨亡》諸論,抑揚往復,詩人諷諭之旨。”

    虬龍雲蜺,美人香草,騷之文也,而用則比。

    劉勰《文心雕龍·辨騷篇》:“虬龍以喻君子,雲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

    王逸《離騷經章句》:“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雲霓以爲小人。”

    且比者,附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興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擬議,推闡其用,豈僅限於詩歌辭賦之文?賦者,鋪也,布也,鋪采布文,體物寫志也,會通其旨,亦有合於説部戲曲之法。蓋文家以三事爲用,所用豈囿於一體?譬易牙以五味爲用,百羞皆五味所成;師曠以五音爲用,衆樂待五音而舉。是以一體之内,或比興互陳;一篇之中,或賦比兼備。或以賦而包比興;或本比而用敷陳。參伍錯綜,神變靡常,理固宜也。然而法有工拙,用有隱顯,勢有從違,體有小大。斟酌百變之間,取予寸心之内,作者之才藝繫焉,一代之風會存焉。是在學者鑒别之精,要未可以一概而論也。

    近世論文之士,喜爲真美善之辨。嚴爲之防,則有若水火之不容;偏有所主,則有若君臣之相治,非探本之論也。今舉斯三義,通其體用,别其名實,明其分合,詳其異同,以緯文事而媲三經焉,倘亦當世之急務乎?夫道一而已,散爲九流;儒一而已,析爲八家。日耀月華,皆天象也;川渟嶽峙,皆地文也,此總散之别宜也。東望者見滄海,西向者疑之;南轅者畏炎日,北轍者異之;蛙黽以池井爲天地,蜉蝣以朝暮爲春秋,此封域之見然也。明夫總散之别,袪其封域之見,而後可以論文學矣。夫三名比用,古無有也,傳自西籍,其始蓋外教之説也。

    按明末利瑪竇,傳教至中土,初譯彼宗之書,始有至美好之名,即真美善也。

    考之故訓,真之一文,不見六藝。其用出道家之書。觀其不假於物而自然之訓,殆即中庸至誠之義歟?

    按真字不見於六藝。莊子書有真人至人聖人之名,蓋指知自然至理之人也。郭象注曰:“真,至也,不假於物而自然也。”即儒家至誠之義矣。《莊子·漁父篇》:“真者精誠之至也。”《荀子·勸學篇》:“真積力久則入。”楊倞注曰:“真,誠也。”若《説文解字》,訓真乃僊人變形而登天,乃後起之義,殆方士之爲也。

    至美之與善,意義本同。

    按美善訓同,皆从羊得義。故《説文解字》曰:“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與善同意。譱,吉也。从誩从羊。此與義美同意。篆文譱从言。

    是以先儒注書,每以互訓。如美者在中,美訓善。

    《儀禮·士喪禮》:“美者在中。”鄭玄注曰:“美,善也。”

    以見其善,又善訓美。

    《吕氏春秋·古樂篇》:“湯乃命伊尹作爲大護,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高誘注曰:“善,美也。”

    善歌者,善訓美。

    《禮記·學記》:“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孔穎達疏曰:“善歌謂音聲和美。”

    美宫室,又美訓善。

    《周禮·大司徒》:“一曰媺宫室。”鄭玄注曰:“美,善也。”

    又善美同訓好訓喜,同有福祥之義焉。

    按善訓好,見《吕氏春秋·長攻篇》:“所以善代者乃萬故。”高誘注曰:“善,好也。”訓喜,見《荀子·解蔽篇》:“其爲人也,愚而善畏。”楊倞注曰:“善猶喜也。”訓福,見《禮記·中庸》:“善必先知之。”孔穎達疏曰:“善爲福也。”美訓好,見《公羊傳》莊公十二年:“魯侯之美也。”何休注曰:“美,好也。”訓喜,見《老子》:“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王弼注曰:“美惡猶喜惡也。”訓福,見《周禮》:“行夫媺惡而無禮者。”鄭玄注曰:“媺,福慶也。”

    此皆先儒故訓之足徵者,然非可以釋今世之惑也。今人之辨三名者,率以真屬智,以善屬行,以美屬情,其分隸若有不可通者。而情之發爲藝術,於藝術之中,又有主善主美之别焉。推原其故,蓋以分析爲學也。夫學問之道,分析綜合,異用同功。合而不分,是曰儱侗;分而不合,是曰支離;離而不已,往而不反,則將終不可合矣。可不慎哉!竊嘗論之,三名之生,生於人心;三名之分,分於所用。心之體一而用有三途,用之名三而實則一貫。何謂用三?有思考焉,有事爲焉,有情感焉。用之思考,故有真僞之辨;用之事爲,故有善否之分;用之情感,故有美惡之異。何謂一貫?人生而有思,思斯有爲,爲思有感。思之真僞,爲之善否繫焉,情之美惡别焉,一也;真理者,思考之鵠的,事爲之權衡,而情感之歸宿也。思得之則真,行符之則善,情止之則美,連連焉如環之無端也,二也。此分合同異之契,而名實體用之符也。且文學者,心藝也。心,有所思而世弗知;有所爲而俗弗用;有所感而人弗通,則鬱而求暢,怫而求申,發而爲音聲;形而爲文章。人之讀之者,或見真理焉;或見善行焉;或見美情焉,非作者所計及也。然則又何主善主美之相别異哉?經之以三義,緯之以三名,文用備矣,文理周矣,文道成矣,文心通矣。大矣哉!其詞壇之總術,而筆苑之宗門乎?

    經緯既明,次標三準。

    昔孔子贊《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其美子産也,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不文,行而不遠。”孟子論《詩》,曰:“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其稱《春秋》也,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意則丘竊取之矣。”大哉!先聖之言,固已啟斯文之秘鑰矣。而莊生譏世,亦有貴語貴意之文;

    《莊子·天道篇》:“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

    揚子好古,重申達心達言之義。

    揚雄《法言·問神篇》:“言不能達其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

    及至彦和,極論鎔裁,始標三準。辭情終始,條理粲然,可謂述者之明矣。

    劉勰《文心雕龍·鎔裁》:“是以草創鴻筆,先標三準。履端於始,則設情以位體;舉正於中,則酌事以取類;歸餘於終,則撮辭以舉要。”

    然而先哲宏旨,尚多藴蓄,比類合誼,可得而詳也。夫綴詞之例,有通有别;位字之式,或隻或雙。土臧曰心,心識曰意,錯畫曰文,筆著曰書,别訓之例也。

    按《説文解字》:“心,人心,土臧也,意志也。”段玉裁曰:“志即識,心所識也。文,錯畫也,象交文。書,箸也,从聿者聲。”

    志意意義,互文而可通;文辭言辭,合用而無擇,通釋之例也。多文爲富,修辭立誠,隻用之式也。約其文辭,思其志意,雙用之式也。由此觀之,孔子之意與志,孟子之志與義也。孔子之書與文,孟子之文也。孟子之辭與事,孔子之言也。莊生之意語書,揚子之心言書,彦和之情事辭,亦即孔子之志言文,孟子之義事文也。其或不曰辭而曰事者,辭乃説事之言。

    按《荀子·正名篇》曰:“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楊倞注曰:“辭者,説事之言辭,兼異實之名,謂兼數異實之名以成言辭,猶若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兼説異實之名以論公即位一意也。”王念孫《讀荀子雜志》曰:“論當爲諭字之誤也。諭,明也,言兼説異實之名以明之也。”

    詩人之所詠歌,文家之所論列,史氏之所傳述,必有事焉。故變文稱事也,名雖異而實則同也。綜而論之,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文理之當然也。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作者之良法也。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讀者之要術也。所言同而所以言者異也,情感思想,志之屬也。志託於事物而言爲辭,辭寄於筆墨而見爲文。情感之深微,思理之幽賾,有不能託之於事物者焉。能託之矣,其宅句位章,又有不能曲達畢見者焉。此子厚所以有作文不易之言,而東坡所以有辭達爲難之語也。蓋情思藴於方寸,達之匪易;事物存於耳目,喻之不難。以難達之情思,託易喻之事物,宜若可矣。雖然,情思者,無形之至精者也;事物者,有形之至麤者也。於至麤之事物,寓至精之情思,而求其隱顯無爽,内外玄同,豈非文家至難之事乎?故曰,不盡之義,文理之當然也。然而作者有不得不達之志,即有不得不言之辭;有不得不言之辭,即有不得不作之文。而明志達辭,自不得不有其法,孔子所舉足之一義,其文家之玉律乎?足之訓,成也。志成於所言之事,言成於所書之文,則不盡者可盡矣。足之訓,止也。文止於辭達,辭止於志明,則可盡者不必盡矣。不盡者可盡,可盡者不必盡,樞機之妙,存乎寸心。不及非成也,太過非止也,文止於此而言成於彼,言止於此而志成於彼,則天下無不達之辭,人心無不明之志矣。作者之能事,孰有過於此哉?故曰:足志之説,作者之良法也。至於披文見辭,循辭得志,斯乃籀文之至樂,養性之神方也。望古而遥集者,由兹發軔焉。雖然,未易言也。必也,見文之異於常者而逆求其故焉,則將見其辭有異於吾之所謂者矣;見辭之異於常者而逆求其故焉,則將見其志有異於吾之所思者矣,此孟子意逆之旨也。若夫以吾之所謂所思,而武斷之,曲解之者,害其辭與志者也;以異於吾之所謂所思,而輕詆之,非笑之者,亦害其辭與志者也。夫前修之懿美,後賢之師法也。雖形質不存,而精爽無忒。今乃讀其書而害其志,害其志並棄其書,豈智者之所爲哉?故曰:不害之旨,讀者之要術也。然則二聖所論,理統於含毫之先,義賅於成篇之後,包精麤,貫表裏,而無遺者矣。固聖謨之卓絶,亦神匠之準繩哉。

    三準既舉,更申三訓:

    古者文之涵義至廣,詩之涵義至約,詁詩者有三訓焉:一曰承也。

    《禮記·内則》:“詩負之。”鄭玄注曰:“詩之言承也。”

    《儀禮·特牲饋食禮》:“詩懷之。”鄭玄注曰:“詩猶承也。”

    按此二詩字,蓋由持義引申者。故孔穎達《詩正義》曰:“以手維持而承奉之也。”

    二曰志也。

    《春秋詳説·題辭》:“在事爲詩,未發爲謀,恬憺爲心,思慮爲志,故詩之爲言志也。”

    《吕氏春秋·慎大覽》:“若告我曠夏盡如詩。”高誘注:“詩志也。”

    劉熙《釋名·釋典藝》:“詩之也,志之所之也。”

    許慎《説文解字》:“詩志也,从言,寺聲。詘古文詩省。”

    三曰持也。

    《詩緯·含神霧》:“詩者,持也,在於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

    按詩與持皆从寺得聲,古字通假,故詩有持義。

    孔沖遠申其義曰:“作者承君政之善惡,述己志而作詩,爲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隊,故一名而三訓也。”斯言也,可謂精義入神矣。紬繹其説,得四事焉:一者,詩必有關於一代政教得失也。昔賢序詩,論聲音之喜怒,本於時政之和乖。

    《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後儒記樂,稱人心之歡戚,感於外境之苦樂。

    《禮記·樂記》:“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嘽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勵;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

    按孔穎達《正義》曰:“物外境也,言樂初所起,在於人心之感外境也。心既由於外境而變,故有此下六事之不同也。噍,踧急也,若外境痛苦則心哀,哀感在心,故其聲必踧急而速殺也。嘽,寬也,若外境所善,心必歡樂,歡樂在心,故聲必隨而寬緩也。若外境會合其心,心必喜悦,喜悦在心,故聲必隨而發揚放散無輒礙也。怒,謂忽遇惡事而心恚怒,恚怒在心,則聲粗以猛勵也。直,謂不邪也;廉,廉隅也。若外境見其尊高,心中嚴敬,嚴敬在心,則其聲正直而有廉隅,不邪曲也。和,調也,柔,軟也,若外境親屬死亡,心起愛情,愛情在心,則聲和柔也。”其言雖論樂理,實通於詩學,合於文心,所當參究也。

    蓋人生有情,不能無感。感有所鬱,不能無言。詩者,言之精也,情之華也,君子以是見志焉,賢者以是觀國焉。且詩用之大,存於諷諭;詩源之廣,由於美刺。

    鄭玄《六藝論·論詩》:“詩者,絃歌諷諭之聲也。自書契之興,樸略尚質,面稱不爲諂,目諫不爲謗,君臣之接如朋友,然在於誠懇而已。斯道稍衰,姦僞以生,上下相犯。及其制禮之後,尊君卑臣,君道剛嚴,臣道柔順。於是箴諫者希,情志不通,故作詩者以誦其美,而譏其過。”

    所謂將順其美,匡救其惡,使聞之者足以塞違而從正也。故雖語關一己之幽憂,而情周萬姓;感生一人之私室,而理洽衆心。後之覽者,且以是論其世焉。二者,詩必有關於作者情思邪正也。詩篇三百,義歸無邪。詩思之邪,由來久矣。蓋人之情性,不能分寸齊同,才學不能毫釐無爽,或才優而學劣,或理弱而情强,或激於世,或囿於時,喜怒哀樂之發,遂亦不能中節。是故詩雖明志,所志者必詳其真僞焉;心非無之,所之者必論其是非焉。證之以行義,驗之以事功,參之以同氣之儔,稽之以當世之故,文之情僞,不難知矣。此孟子所以貴知人也。然而《離騷》忠憤,屈子來露才之譏。

    班固《離騷序》:“今若屈原,露才揚己,競乎危國群小之間,以離讒賊。然責數懷王,怨惡椒蘭,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懟不容,沉江而死,亦貶絜狂狷景行之士。”

    王逸《楚辭章句序》:“若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絶世之行,俊彦之英也。而班固謂之露才揚己,競於群小之中,怨恨懷王,譏刺椒蘭,苟欲求進,强非其人,不見容納,忿恚自沉,是虧其高明而損其清潔者也。”

    閒情高致,陶公蒙微瑕之誚。

    昭明太子《陶淵明集序》:“白璧微瑕,惟在閒情一賦。揚雄所謂勸百而諷一者,卒無諷諫,何足摇其筆端?惜哉!亡是可也。”

    尊酒論文之句,李、杜被交譏之嫌。

    葛立方《韻語陽秋》:“杜甫、李白以詩齊名。韓退之云:‘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似未易以優劣也。然杜詩思苦而語奇,李詩思疾而語豪。杜集中言李白詩處甚多,如‘李白一斗詩百篇’,‘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之句,似譏其太俊快。李白論杜甫,則曰:‘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爲問因何太瘦生?只爲從來作詩苦。’似譏其太愁肝腎也。”

    按《舊唐書·杜甫傳》亦有:“白自負文格放達,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之語。”

    莫倚善題之言,嚴杜受相疑之謗。

    洪邁《容齋續筆》曰:“《新唐書·嚴武傳》云:‘房琯以故宰相爲巡内刺史,武慢倨不爲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爲《蜀道難》,爲房與杜危之也。’甫傳云:‘甫嘗醉登武牀,瞪目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銜之,一日欲殺甫,冠鈎於簾者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舊史但云:‘甫性褊躁,嘗憑醉登武牀,斥其父名,武不以爲忤。’初無所謂欲殺之説,蓋唐小説所載,而新書以爲然。”

    仇兆鰲《杜詩詳注》曰:“子美集中詩,凡爲武者幾三十篇。若果有欲殺之怨,不應眷眷如此,好事者但以武詩有‘莫倚善題鸚鵡賦’之句,故用證前説。”

    斯則非古人之咎,而後學之責矣。三者,詩必有感化之力也。《詩大序》曰:“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劉彦和曰:“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故知歌詠之興,以感人爲極致矣。上古之世,詩樂相將。

    孔穎達《詩正義》:“五帝以還,詩樂相將,故有詩則有樂。”

    樂主於聲,有和同之美;詩主於辭,具鼓舞之神。二者同功,效乃無極。迨及後世,樂教淪亡,詠歌特盛,先聖化感之用,乃獨寄於篇什。温柔敦厚之教,其化感之真諦乎?樂而至淫,哀而至傷,非温柔也;頌而近諛,諷而近謗,非敦厚也;何則?詩之感人,在顯動之以情,而暗喻之以理。淫傷則過情矣,諛謗則損理矣。縱令感人,已失中道,況不然耶?且詠歌所抒之情,即作者所感之情也;篇什所寓之理,即作者所見之理也。感化之强弱,視爲權衡焉。斯固才藝優劣之分,亦即志氣高下之驗也。可不慎歟?四者,詩必有追琢之美也。夫情致幽深,非樸辭所能盡,思理玄遠,豈淺言可得宣。語必驚人,定非凡響。

    杜甫《江上值水》詩:“爲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句可泣鬼,自異庸音。

    范傳正《李白新墓碑》:“賀知章吟公《烏棲曲》云:此可以泣鬼神矣。”

    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此古人所以劌目鉥心,頓精爽而不顧也。詩曰:“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此之謂歟?雖然,亦有辨也。春華鋪棻,必有豐幹,朱絃疏越,豈出庸工?故麗辭資雅情而立,妙語非拙手可成。本末之間,未容倒置;杼柚之外,别有神機,一也。雕蟲篆刻,壯夫不爲,揚子雲之言也。

    揚雄《法言·吾子篇》:“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爲也。”

    古今勝語,皆由直尋,鍾仲偉之論也。

    鍾嶸《詩品》:“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人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尚質之士,資爲口實焉。不知文人構思,何必楮墨之間?睿智觀妙,每出意言之表。彼養之有素者,自可取之逢源,故子建如成誦。

    楊修《答臨淄侯牋》:“又嘗親見執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於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

    仲宣若宿構也。

    《三國志·魏書·王粲傳》:“粲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爲宿構,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

    古人所謂俯拾即是,豈易事哉?二也。由是觀之,沖遠三言,固已包舉文家之能事矣。

    三訓既終,重以餘義。

    文學者,通先哲精神之郵,啟後學情思之鍵者也。樞機所存,厥惟諷賞。夫作者授志於辭,授辭於文,其理順;覽者由文得辭,由辭得志,其勢逆。順者以内外同符爲極;逆者以彼此合契爲歸。然而賞文之道,神有會通,則古今可觀於須臾;情有底滯,則咫尺亦邈若山海,此覽者之難恃也。且代遠則事多闕,事闕故有不可知者焉;世異則傳易訛,傳訛故有不可信者焉,此又述者之難徵也。而作者之變,亦復多端。夫興會成文,神來結采,思若風發,言若泉流,當此之時,雖作者亦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矣。況詩貴婉諷,文或隱避,語有本正而若反,詞有意内而言外。苟非生與同時,游與同處,學與同道,將何從探其用心,得其本事耶?故《鄭風》閔亂刺淫,説詩者至今聚訟。

    按《鄭風》二十一篇:如《將仲子》、《羔裘》、《蘀兮》、《褰裳》、《風雨》、《有女同車》,古序皆指爲閔亂,所言皆君臣之際。朱傳概目爲刺淫,所寫皆淫奔者自道。其後宗傳者疑序,信序者斥朱。争論至於今不休。

    楚騷方經合傳,辨騷者從來異辭。

    按劉彦和《辨騷》曰:“淮南作傳,以爲《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蜕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淄,雖與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爲露才揚己,忿懟沉江。羿澆二姚,與左氏不合。崑崙玄圃,非經義所載。然其文麗雅,爲詞賦宗。雖非明哲,可謂妙才。王逸以爲詩人提耳,屈原婉順,《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虬乘翳,則時乘六龍;崑崙流沙,則禹貢敷土。名儒辭賦,莫不擬其儀表。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者也。及漢宣嗟歎,以爲皆合經術。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四家舉以方經,而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翫而未核者矣。”彦和復陳四事,謂其同於風雅。摘四事,謂其異於經典。大抵以爲騷辭雖奇華,而其旨則真實,非後代浮豔所可比附也。

    嗣宗鬱抑,詠懷難以情測。

    李善《文選·阮嗣宗詠懷詩》注:“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兹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麤明大意,略其幽旨也。”

    太白豪縱,蜀道匪可臆求。

    按李白《蜀道難》一篇,自來論者約有三説:一爲房杜危之也。其説出范攄《雲溪友議》,錢希白《南部新書》,紀有功《唐詩紀事》、《新唐書·嚴武傳》同。一爲諷章仇兼瓊也。沈存中《夢溪筆談》、洪駒父《詩話》,並同。一爲玄宗幸蜀作也。蕭士贇《李白詩集注》主之。而顧炎武《日知録》曰:“李白《蜀道難》之作,尚在開元天寶間,時人共言錦城之樂,而不知畏塗之險,異地之虞。即事成篇,别無寓意。”及玄宗西幸,升爲南京。則又爲詩曰:“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山迴玉壘作長安。”一人之作,前後不同如此,亦時爲之也。

    他如蘇州之獨憐幽草。

    按韋應物《滁州西澗》詩,謝疊山以爲指小人在朝,賢人在野,亦屬臆測。見徐釚《詞苑叢談》。

    義山之錦瑟無端。

    按李商隱《錦瑟》一首,解者紛紜,或以爲寓意令狐青衣,或以爲悼亡之作,或以爲自傷之詞。故王阮亭《論詩絶句》曰:“獺祭曾驚博奥殫,一篇錦瑟解人難。千秋毛鄭功臣在,尚有彌天釋道安。”道安,指明末釋道源,始注義山詩者。

    飛卿之小山重疊。

    按温庭筠《菩薩蠻》各闋,託意男女之詞。張惠言謂乃感士不遇也。

    東坡之缺月疏桐。

    按蘇軾《卜算子》詞,鮦陽居士《詞學筌蹄》,句句强解。王阮亭已譏其村夫子强作解事,令人欲嘔。而王楙《野客叢書》,又有温女私慕之説,尤爲可笑。見徐電發《詞苑叢談》。

    事本無徵,安能塗附。凡此之類,貴有準繩。今陳二義,以畢吾説。夫情,公也。事,私也。私者因人而異,公者亘古無殊。是故雁山遼水之間,錦帳熏籠之側,江湖魏闕之地,蒹葭白露之時,荆棘禾黍之中,衡門宛丘之下,憂喜之事萬端,而啼笑之情無兩。所以思君懷友之作,可託之男女怨慕之詞;愛國憂時之心,可寄之勞人思婦之事。然則作者之本事,雖不可知,而文中之公情,自不難見矣,此一義也。昔仲尼之告子張也,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其誨子路也,曰:“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其疾時人之多穿鑿也,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以仲尼之聖,二子之賢,平居講道,猶諄諄以闕疑相戒者,何也?蓋學問者,萬世之公器;知識者,無涯之淵藪;人生者,有限之壽命,安可以有限之生,逐無涯之知?以一人之私,害萬世之公哉?此思之所以貴慎,而辨之所以當明也。且闕在多聞,則必非寡學之事矣;闕乃君子,則必非小人所能矣;學而得疑,則必非溝瞀之儒矣;闕可寡尤,則必免愚陋之誚矣;喻如乘馬,則必有得解之日矣。大哉,上聖之雅言,其不刊之鴻教哉!此又一義也。是二義者,所以濟論世知人之窮,推之孟子不害之旨而皆準者也。覽文之士,留意於此,庶幾可以無大過矣。

    恢之以四綱,以統其紀;錯之以經緯,以究其變;建之以三準,以立其極;約之以三訓,以總其要;輔之以二義,以釋其惑。文學之道,不中不遠矣。雖然,記有之曰:“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詩有之曰:“嚶其鳴矣,求其友生。”區區之意,蓋若此云。

    一九二八年秋九月書於瀋陽東北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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