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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南音閟響,

    《吕氏春秋·音初篇》:“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命其妾候禹於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南音。”

    楚風不作。

    按詩三百篇無楚風。説者以爲楚地僻遠,言語不與中國同,輶人採風所未及,故不陳於太史也。

    鬻熊遺美,邈焉無徵。

    按《漢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班固自注,名熊,爲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爲楚祖。《文心雕龍·諸子篇》曰:“鬻熊知道,文王諮詢,遺文餘事,録爲《鬻子》。”蓋書出後人,非由熊手。然徵楚邦文獻,要自鬻熊始也。

    屈子襲蘭茝之奇芳,懷琬琰之麗質,抱匡濟之高志,遭流放之幽憂,行吟荒澤,眷念宗邦。其不能自已之情,與無可告愬之語,一託之於文辭以見。遂能承風人之緒,開辭家之宗,而爲百代之儀表焉。

    劉勰《文心雕龍·辨騷》:“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鬱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豈去聖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

    其學識之正,則就重華而陳詞,述三后之純粹,思堯舜之耿介,陳禹湯之祗敬。

    按《離騷》曰:“濟沅湘而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又曰:“昔三后之純粹兮,固衆芳之所在。”又曰:“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又曰:“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大多稱道帝王之道,以求君之自省。故太史公稱其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可以見其學術之純正矣。

    言契經典,體符詩雅。

    王逸《楚辭章句序》:“夫離騷之文,依託五經以立義焉。帝高陽之苗裔,則詩厥初生民,時維姜嫄也。紉秋蘭以爲佩,則將翱將翔,佩玉瓊琚也。夕攬洲之宿莽,則易潛龍勿用也。駟玉虬以乘鷖,則易時乘六龍以御天也。就重華而敶詞,則尚書咎繇之謀謨也。登崑崙而涉流沙,則禹貢之敷土也。”

    劉勰《文心雕龍·辨騷篇》:“及漢宣嗟歎,以爲皆合經術;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

    又曰:“將覈其論,必徵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原作湯武,據《離騷》改)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虬龍以喻君子,雲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掩涕,歎君門之九重,忠怨之辭也。觀兹四事,同乎風雅者也。”

    蓋亦遠契鄒魯之儒風,近異南邦之玄尚者矣。

    按朱子《楚辭集注序》曰:“原之爲人,其志行雖或過於中庸,而不可以爲法。然皆出於忠君愛國之誠心。原之爲書,其辭旨雖或流於跌宕怪神,怨懟激發,而不可以爲訓。然皆生於繾綣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雖其不知學於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獨馳騁於變風變雅之末流,以故醇儒莊士或羞稱之。然使世之放臣屏子怨妻去婦,抆淚謳吟於下,而所天者幸而聽之,則於彼此之間,天性民彝之善,豈不足以交有所發,而增夫三綱五典之重?此予之所以每有味於其言,而不敢直以詞人之賦視之也。”此以屈原未聞儒家之道而少之者也。近人劉申叔謂:“屈子瑰意奇行,超然高舉。厭世之思,符於莊列;樂天之旨,近於楊朱。推其原流,實本於道家。”二説皆未足以得屈子之全。朱子之説,在宋儒中,已爲平正通達之論矣。大抵宋儒好以理論文,不知文章之發,往往有情或失中而理實無害者,但發乎情而止乎禮義,斯可也。今觀朱子之論,亦謂屈子之文皆生於繾綣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則發乎情矣。又謂可以增三綱五典之重,不敢以詞人之賦視之,則止乎禮義矣。然則屈子蓋亦聞儒家之風,而誦六藝之文者也,安見其未聞周公、仲尼之道哉?至近人疑屈子爲道家者流,則孟子所謂以辭害志者也。考《離騷》一篇,近道家之言者,爲女嬃之辭,蓋責其不能和光同塵也。而原答辭一則曰,依前聖以節中,再則曰,就重華而敶詞,三則曰,惟聖哲之茂行,四則曰,覽余初其未悔。其傚法前修寧死不渝之志甚明,道家者流豈若是哉?又《漁父》一篇,漁父諷屈子之辭,尤爲道家精意。所謂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亦即老子和光同塵之旨。而屈子則以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不能以皎皎之白,蒙世俗之塵埃相答,漁父所以莞爾笑之也。此與楚狂接輿、長沮、桀溺之譏孔子何異?然則屈子蓋反道家者流矣,安得爲道家哉?且即此二節觀之,屈子學識之正愈可見。何以言之,蓋老、莊之學,盛於南國,其末流,則爲隱遁之士,置國家理亂於不顧,以圖獨善其身,此與屈子行義不符。觀太史公稱原爲左徒,博聞彊志,明於治亂。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其忠貞勤勉若此。故招同列之忌,而來伐功之讒也,豈有樂山棲谷之人而肯爲此者乎?其文辭設爲女嬃漁父之言者,正以見其不屑爲此,而愈明其悲天憫人之情也。安可以所設之辭,爲屈子之本意哉。至《遠游》辭旨曠達,多燕齊方士之説,尤與屈子行義不類,殆漢人之作,其賈誼、東方朔之儔歟?

    其情感之厚,則閔椒蘭,傷荃蕙,哀民生,悲遲暮,歎靈璅之修遠,矢九死而無他。

    按《離騷》曰:“余以蘭爲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委厥美以從俗兮,苟得列乎衆芳。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因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覽椒蘭其若兹兮,又況藒車與江蘺。”王逸注,蘭指司馬子蘭,椒指大夫子椒也。若然,則屈子罪之之切,正其愛之之深,閔之之甚也。又曰:“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爲茅。”則傷君子之易節也。又曰:“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則念亂之情也。又曰:“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則憂君之詞也。又曰:“欲稍留此靈璅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則太史公所謂雖放流,睠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又曰:“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則詩人所謂之死矢靡他也。善夫叔師之言曰:“且人臣之義,以中正爲高,以仗節爲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於浮江,比干不悔於剖心,然後德立而行成,榮顯而名稱。若夫懷道以迷國,佯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婉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黄耈,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耻,愚夫之所賤也。”屈原寧死勿去之心,此數語盡之矣。

    固已具《小雅》之義,兼變風之情矣。

    司馬遷《屈原列傳》:“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

    朱熹《楚辭集注》:“凡其寓情草木,託意男女,以極游觀之適者,變風之流也。叙事陳情,感今懷昔,不忘君臣之義者,變雅之類也。”

    而其樹高風,振頽俗者,尤在不忍輕離之一念。此馬遷之所以追叙其生平,而低徊不已也。

    按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所自沈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爲人。及見賈生弔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竊嘗紬繹子長之意,蓋以戰國游士如蘇、張之流,秦不能用,則之齊之楚,以屈子之才,何國不可得志?而寧死不去,此世俗所不解者。故於屈傳之後,附以賈生《鵩賦》。《鵩賦》多道家言,有同死生、輕去就之義。屈子非不知此,特以宗臣之義,與國同休慼,故不爲耳。子長所以讀《鵩賦》而爽然自失者,殆以此歟?

    苟非命世之英傑,安能卓犖若此哉?至其文采縱横,亦轢古籠今,百世無匹。觀其假象之瑰麗,取境之幽異,鑄詞之奇偉,敷采之悽豔,可以感天地,可以動鬼神,昔人傳其篇成鬼哭,精靈所感,事或然歟?

    沈亞之《屈原外傳》:“原因棲玉笥山,作九歌,託以風諫。至《山鬼篇》成,四山忽啾啾若啼嘯,聲聞十里外,草木莫不萎死。”

    雖曰接軌風人,實已别啟土宇矣。彦和謂屈子之文,體憲於三代,風雜於戰國,知言哉。而或者以爲楚俗好巫,故屈辭多怪,識見凡下,抑何可笑。若夫《離騷》之麗雅,《東皇》之典則,《湘君》之縹緲,《山鬼》之靈奇,《天問》之環詭,《九章》之明切,《九辯》之悽縟,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所謂玉水方流,璇源圓折者也。而淺人以此訝之,謂非一手之作,斯又斥鷃之詫大鵬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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