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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技术不相同。玲珑指部分透明,宋已有之,为影青划花,部分在灯影下即呈透明。技法明代永乐犹继承,胎益薄,花益细,色转深,胎质亦可见指螺纹。清玲珑不同于过去,即透明部分作米点状,满布碗中,均匀整齐。盘碗居多。透空则近于雕成,一般用万字地,部分或者还作折枝花,如从明代“落花流水”素绫得到启发而作。其实或因雕竹花薰而作瓷香薰,再进而作瓷盖碗,盖碗并不宜于品茶,放茉莉、珠兰而已。

    珐琅彩,或锦地开光作规矩花,或彩地串枝宝相,或折枝花,规矩花和当时郎世宁等外籍画师技法或者有一定联系。较后才变化规矩图案成折枝花。折枝多参蒋南沙蒋溥画法。设计布彩,均第一等。由铜胎画珐琅影响而成。随后成为一个独立品种,贯穿于康、雍、乾三个时代。这部分作品,一部分也有可能是在景镇制胎,由京中如意馆加彩同炉做成的。

    料彩有时多指透明蓝料使用较多并形成堆花效果。因豆彩、五彩亦透明,然满地绿笔筒却不叫料彩。蓝料应用较多或加透明粉红,即叫作料彩。如雍胭脂红玉壶春云龙瓶,即称料彩。料彩兴起和鼻烟壶有关。

    谈瓷器不能不熟悉康、雍,谈景德镇十七八世纪间成就,更不能忽略康、雍。雍正时间极短,前后不过十三年,但一切生产多达到历史空前水平,不仅胎质精,釉泽好,花样有高度艺术成就,即造型也前无古人,常能结合秀雅和健壮而为一体,时代特征鲜明。但种种成就,无不于康熙即已奠好基础。其中唯有一点大不相同,即青花。雍取法宣成,用青浅淡,近于有意使之散晕,从散晕中取得柔和效果。康青则直继承嘉、隆、万,深青凝重。以画作例,雍法元人,康则近于宋,且近北宋。效果不同,由于要求不同,时代风气不同。

    谈康熙成就,不能离开青花。一色釉和彩绘部分,虽近于百花齐放,各到不同高峰。但从近六百年景德镇生产传统而言,青花到康熙,可以说真正是集其大成,达到“前无古人,后少来者”地步。主要成就还是得从物质基础去分析,才符合本来。计有两方面:

    一是青料的研磨提炼纯净无杂质(是否原料来源不同,难于明白)。因此烧出的青花器,能深浅如意,真如名画家用墨说的“墨分五彩”。

    二是画意特别高。例如故事画部分,有的虽取材于一般明代板画,反映到笔筒和凤尾瓶上时,画意却多特别活泼有精神,不像板画呆滞。

    山水画即或用当时一般性题材,如耕织图、鱼乐图、琴棋书画、西园雅集、赤壁夜游,经营布局,和整体效果,常比当时名家高手四王吴恽还高一筹。有的甚至于即或取材二王,如瓶子上、笔筒上的山水画,用于五彩或青花瓷,取材恽南田,如笔筒上的素三彩或粉彩、青花,由于受器形限制,结合器形要求,重新处理,部分或简化,部分或有所改变,所得结果,也往往出人意料。特别是青花和素三彩,在画境上大大突破绢素上的成就,自成一格。若就同时画笔作个比较,不仅为扬州八怪文人画家不可及,即二王恽南田,也难相比。部分案头插花尺余立器,如象腿尊,用青花件折枝花鸟,笔简意足,生机天趣,都直逼八大,可说是八大画法直接继承者(同时也可说八大笔意实由之而出,因为晚明青花瓷,中型坛罐类,即已多有简笔花鸟近似八大的,算算时间,实比八大还早大几十年)。

    康熙青花瓷艺特别突出,并非凭空产生,除有个物质基础外,还有许多方面影响的结果。首先应说是善于继承过去优良传统,在固有底子上进一步不断提高得来的。因为试从成品作个比较,就可看出明清之际的崇祯、顺治,部分青花瓷使用青料,已显得沉静细致而活泼,初步见出从单色料达到画家用水墨晕染法产生“墨分五彩”作用,试验中已取得一些成果。其次即明代以来,画家如沈周、文徵明、陆包山、唐寅、张灵、仇英等山水画,吕纪、林良、边景昭、陆包山、陈白阳、徐青藤等花鸟画,丁云鹏、尤求、崔子忠、吴彬等人物画,还各自留下一大堆名迹和墨本,分散国内。木刻中除通俗戏剧、小说插图,多刻得极精致,此外又还有《顾氏画谱》《唐诗画谱》《诗余画谱》《素园石谱》《海内奇舰》,程氏、方氏墨苑,《吴骚合编》《御世仁风》《十竹斋彩印画笺谱》及菊竹杂花鸟图谱数百种,大量传播流行。一般说来,这个艺术传统,是比清初当时几个著名画家笔墨既扎实得多,也范围广阔、内容丰富得多。更主要自然还是景德镇本身,明代三百余年烧造青花瓷经验技术的积累,才能吸收消化这些成就,转用到瓷艺上来,起决定作用。加之清政府重视瓷业,官窑一去明代强迫命令限额贡奉制度,每有烧造,多照顾到商业成本,不过分苛索窑户。御器厂重要烧造,仿古多由宫廷取真宋器作样子,彩绘多由如意馆画师设计出样,反复试烧,不惜费用。委派专官监督,如臧应选、郎延极、刘伴阮、年希尧、唐英等,本人又多具有较高艺术鉴赏水平,有的且躬亲其事,和工人一道,从生产实践上取得各种经验,所以在万千陶瓷工人、画师共同不断努力中,才创造出惊人奇迹,产生出万千件具有高度艺术产品,在世界上博得普遍佳誉。直到现代,许多资本主义国家的瓷业,高级日用瓷生产,还多以能模仿康、雍青花,在国际市场上受重视,得好评。可见它的影响是如何深远而广大!

    我们常说学习优良传统,康熙一代值得我们学习的自然还多,上面所说,不过特别显著一部分,在博物馆陈列室和图录中容易接触到的而言。事实上在烧造过程和用料提炼上一系列技术,也还有许多值得我们用一个较长时间(半年或一年)去到景德镇陶研所向现存老师傅讨教处。因为青花瓷这时代色泽格外纯净、鲜明、活泼和取材之精,火度之高,都必然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以及每一部门技术的进展综合而来。忽略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能得到的!

    镜子的故事(上)

    北京故宫博物院在午门楼上有个新的全国出土文物展览,三千七百件文物中有许多种脸盆和镜子。把它们的时代、式样,和出土地区都弄清楚后,我们也可以得到许多知识。如联系它们应用时的社会背景和发展关系,这些日用东西,也可为我们解决一些过去没有明白的历史问题,并启发我们,中国古文化史或美术史的研究,有一条新路待人去走,就是把地下实物和历史文献结合,用发展和联系看问题的方法。若善于运用,会得到些新的收获。

    我们不是常说起过,人类爱美之心是随同社会生产发展而逐渐提高的,至晚在彩陶出现的时期,我们老祖先既然能够做得出那么好看的有花纹陶器,又会用各种玉石、兽牙、虾贝装饰头部和手臂,石头生产工具也除实用外要求精美和完整,对于他自己的身体和脸上,总不会让它肮脏不堪。但是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除相互照顾,可能就是从水中照着影子来解决。没有陶器时在池水边照,有了陶器就用盆子照。这种推测如还有些可信,彩陶中钵子式器物,或许就是古人作盥洗用的东西,本有名字我们已不知道。到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到了青铜器时代,洗脸和照脸分成两种器物,用铜作的来代替了。中国人最初使用镜子,到目前为止,我们还缺少正确知识。虽俗说“轩辕造镜”,轩辕的时代科学家一时还难于肯定。过世不久的专家梁思永先生,在二十多年前发掘安阳殷商墓葬和文化遗址时,据说从青铜遗物中,已发现过镜子。这就是说,中国人能掌握青铜合金作种种工艺品时,一部分人生活用具中,也开始有了镜子。算时间,至少是三千两百年前的事情!可惜没有详细正式报告,思永先生已成古人了。

    从古代文献叙述中可以知道,有史以后,古人照脸整容,的确是用一个敞口盆子,装满清水来解决的。这种铜器叫作“盘”或“鉴”,盘用于盥洗,鉴当作镜子使用。古器物照例刻有铭文,盘铭最古的,无过于传说成汤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九个字。其次是武王盘铭“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十个字。鉴铭最古的传说是周武王鉴“瞻尔前,顾尔后”六个字。都是语言精辟,可惜无实物作证。从文字措辞比较,我们说这种盘子可能古到商周,铭文却是晚周或汉代读书人作的。最著名的重要实物无过周代的“虢季子白盘”和“散氏盘”,商周遗物中,虽常有虺龙纹和鱼鸟兽纹青铜盘出土,多和食器发生联系,可不大像宜于贮水化妆。这次西北区郏县出土一个东周龙纹盘,和华北区唐山出土一个燕国兽纹盘,就和食器同在一处。这类铜盘也有可能在祀事中或吃喝前后用来洗洗手,或诸侯会盟时贮血水和酒浆,参加者必染指盟誓,但和个人化妆关系究竟不多。鉴的器形从彩陶时代就已确定,商代瓦器中常有发现。这次郑州出土瓦器群,就有几件标准式样。是底微圆,肚微大,缩肩而敞口,和春秋战国以后的鉴很相近。但是这东西当时的用途,我们却取个保留态度。因为看样子,用于饮食比用于盥洗机会还多些。

    成定型的青铜鉴,多在春秋战国之际才出现。目前国内最重要的实物,有如下几件:

    一是现存上海博物馆山西浑源出土的二大鉴,鉴口边沿铸有几支小虎攀援窥伺,雕刻得十分生动神气。

    另一件是河南汲县出土的水陆交战人物图鉴,重要处是它的图案设计,丰富了我们对于战国时人生活方面许多知识,剔空部分当时可能还填有金银彩绘。

    第三件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近在河南辉县发掘出土那一件,上面有精细刻镂花纹,包括两层楼房的建筑,和头戴鹖尾冠人物燕享奏乐射箭生活,鸟树狗马杂物形象,并且很像用熟铜捶薄方法做成的。

    第四件是大型彩绘陶鉴,也在辉县出土,花纹壮丽而谨严,可作战国彩绘陶的代表。

    另外还有一件传说辉县出土彩绘漆大鉴,原物已经残毁,不过从残余部分花纹,还可以看出它壮丽而秀美的构图,和同时代金银错图案极相近。

    其中除浑源大鉴还像一个澡盆,辉县漆鉴本来可能贮满清水时便于照脸,其余几件东西,居多还像酒食器。古代如果真的用鉴作化妆用具,求它切于实用,这种鉴可能是“漆”作的,讲究的就用错金银作边缘附件。证据是出土物中发现过许多这种错金银或青铜刻花圈形附件,小型的已知道是贮镜栉的奁具,口径大到一尺二寸以上的,至今还不能明白用途。照例说它是装东西的“容器”,是并不具体的。一切日用器物,决不会凭空产生的,和前后必有联系。它虽上无所承,而下却有所启。

    西汉初叔孙通著《汉礼器制度》称:

    洗之所用,士用铁,大夫用铜,诸侯用白银,天子用黄金。

    洛阳金村曾出土过战国小型桃式银洗。汉代瓢式银匜已有发现,纯金洗却未出过土。如照《贡禹奏议》所说,则银和金也可作金银镶边的漆器解。极明显,到了汉代,士大夫通用鉴式另有发展,而且专用作盥洗工具了,通名就叫作“洗”,别名叫作“朱提堂狼洗”。西南朱提郡是主要生产地,格式也有了统一化趋势,花纹不是一双鲤鱼或一只大角羊,就是朱鹭和鹿豕,并加上“大富贵乐有鱼”“长乐未央”等等吉利文字,是用阳纹铸到洗中心的。另有一种小型洗,多用细线阴刻满花云中鸿雁、麋鹿、熊罴或龙凤作主题,绕以活泼而流动的连续云气,用鎏金法做成的。显然是照叔孙通所说,汉代王侯贵族才能使用。在汉代工艺品中,这是一种新型的生产。还有一种中型缺边碗式洗,铜、陶、漆都发现过,多和贮羹汤、醴酒的羽觞一道搁在平案上。晋代青釉陶瓷的生产,既代替了青铜的地位,洗即发展成两个式样:大小折中于中型鎏金洗和平底碗之间,在边沿或留下一圈网纹装饰和几个小小兽面,或只有两道弦纹,中心留下两只平列小鱼浮雕,反映到南方缥青瓷生产的,随后就有印花越州窑、龙泉窑的中型洗。至于宋代钧、官、汝、哥南北诸名瓷,却多把一切装饰去掉不用。北方定窑则在双鱼外又加有种种写生花鸟装饰。这种洗,如依然有实用意义,大致只宜洗笔不再洗手了。还有一种容量和“朱提堂狼洗”相差不多,稍微改浅了一些,边沿摊平,一切装饰不用,只在边沿和中心部分作几道水纹,晋六朝以来,南北两大系的青瓷都用到,发展下来就成了后世的“脸盆”。例如这次华东区扬州农场出土的一个,就属于缥青瓷系;中南区广东出土的一个,就属于北方青瓷系。宋、明以来标准式样,是故宫宋定式墨绘脸盆,是这次陈列的宋赵大翁墓壁画化装时用的脸盆,和在首都七个明代妃子墓中发现的那个黄金脸盆,和另一个比较小一些的嵌银龙凤花纹脸盆。这种式样一直使用下来,在不同地区,用不同材料,和种种繁简不同花纹装饰,直延续到明、清二代,有景德镇青花脸盆,有彭城窑面盆,有宜兴挂釉加彩脸盆,有广式、苏式白铜脸盆,随后才有“景泰蓝”和“铜胎画珐琅”的脸盆出现。现代搪瓷盆就由之演进而来。

    至于镜子呢,古人本来也叫作“鉴”。因名称意义容易混淆,现在有些人就把同一器物,战国时的叫“鉴”,汉代的叫“镜子”。这种区别并不妥当。因为战国时人文章中已常提起镜子。把战国的镜子叫作“鉴”,是根据叙述周代工官分职的专书《考工记》而来。书中在金工部门说,“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译成现代语言,就是“作镜鉴的合金成分,是铜锡各半”。但照注解“鉴燧”指“阳燧”,是古人在日光下取火用的。此外还有“阴燧”,可对月取水。

    卫宏《汉官旧仪并补遗》也说过:

    皇帝八月酎……用鉴燧取水于月,以火燧取火于日。

    三国时高堂隆却以为:

    阳燧取火于日,阴燧取水于月。

    崔豹《古今注》并说明取火的方法:

    照物则影见,向日则火生,以艾承之则火出。

    说法虽不相同,可见这种古代聚光取火镜子,起源必定相当早,到汉代封建帝王还当成一种敬神仪式使用。我国古代科学发明极多,对于世界文化有极大贡献。早过万年前的石器时代,既然就会钻木取火,进入青铜时代,又会用“阳燧”取火,应当是可信的。不过在考古材料中,我们今天还不曾发现过青铜作的“阳燧”,发现的多是照脸用的各种镜子。铸镜成分各时代也不相同,早期镜子大约百分比是铜占七五锡铅占二五。镜子铸成必加工磨光,西汉淮南王刘安著的《淮南子》,就叙述过古人磨镜方法,是把“玄锡”敷到镜面上,再用细白毛织物摩擦拂拭,才能使用。“玄锡”就是水银。磨镜子古代早有专工,《海内士品》一书中,记述汉末名士徐孺子,想去参加他老师江夏黄公的丧葬时,没有路费,就带了一副磨镜子的家伙,沿路帮人磨镜糊口,终于完成愿心。“青铜时代”虽到战国就已结束,青铜镜子的工艺,却一直沿袭下来,一百余年前,才由新起的玻璃镜子代替。《红楼梦》小说写刘姥姥进大观园,吃醉了酒,糊糊涂涂撞进宝玉房中时,先走到一个“西洋穿衣镜”前面,看见自己的影子,笑眯眯的,还以为是“亲家”。这是许多人都熟悉的故事。其实当时的城里人,也居多还使用铜镜。

    过去一般读书人,认为镜子从秦代开始,是受小说《西京杂记》的影响。

    高祖初入咸阳宫,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通明。人来照之则倒见,以手扪心来,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碍。

    旧社会老百姓上衙门打官司时,照例必用手拊心,高喊一声:“请求青天大老爷秦镜高悬!”典故就出在这个小说里。意思是把那位县官当成“秦镜”,明察是非。镜子照见五脏,不会真有其事。但是战国已有方镜,这次长沙楚墓就有一面出土。大过五尺的方镜,汉代却当真有过。晋初著名文人陆机,给他的弟弟陆云书信中,就提起过“见镜子方五尺三寸,宽三尺,照人能现全影”。《西京杂记》多故神其说地方,不尽可信。陆机所见古代实物,是相当可靠的。也有洗澡用的大型铜澡盘,能容五石水,见曹操《上杂物疏》。郭缘生《述征记》还说,这个澡盘在长安逍遥宫门里,面径丈二。可知是秦汉宫廷旧物。

    从出土实物和文献结合看来,镜子大致和盥洗的“鉴”同时,约在春秋战国之际才比较普遍应用。战国时著名思想家庄周和韩非,文章中都引用过镜子作比喻,可见是当时人已经熟悉的东西。最著名的,是《战国策》上说到的邹忌照镜子的故事。故事说,城北徐公有美名。邹忌打扮得整整齐齐去见齐王以前,问他的妻、妾和朋友,比城北徐公如何?三人都阿谀邹忌,说比城北徐公美。但是邹忌自己照照镜子看,却实在不如。不免嗒然丧气。因此去见齐王,陈说阿谀极误事。阿谀有种种不同原因,例如“爱”和“怕”和“有所请求”,都能够产生。官越大,阿谀的人越多,越容易蒙蔽真理,越加要警惕。齐王采纳了他的意见,改变作风,广开言路,因此称霸诸侯。故事虽流传极久,一般人对于镜子的认识,还是除“秦镜高悬”,另外还知道“破镜重圆”。这两个名词,一个表示明察秋毫,一个表示爱情复好。至于故事的详细内容、本源,即或是“读书人”,照例也不大明白了。

    镜子在实用意义外附上神话,和汉代方士巫术信仰关系密切。后来有两个原因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

    一个是七世纪隋唐之际,王度作的《古镜记》,把几面镜子的发现和失去,说得神乎其神。

    另一个是从晋六朝以来,妇女就有佩镜子风气,唐代女子出嫁更必需佩镜子。

    到十九世纪,玻璃镜子普遍使用后,铜镜成了古董,照习惯,妇女出阁还当成辟邪器挂在胸前。把镜子年代混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宋代《宣和博古图》和清代《西清古鉴》,都把唐代的海兽葡萄镜,当成汉代作品。这事至今还有读书人相信。

    近几十年研究镜子的人,从实物出土的地方注意,才修正了过去错误,充实了许多新知识。首先是淮河流域寿州一带发现了许多古镜,花纹风格都极特别,过去陕西、河南不多见,因此叫它作“淮式镜”。至于产生的时代,还是沿袭旧称,认为秦代制作。其实寿州原属楚国,如果是“秦镜”,应当在咸阳、长安一带大量出土才合理!直到近年长沙楚墓出土这种镜子又多又精美,才明白它的更正确的名称,应当叫作“楚式镜”,是战国时楚国有代表性的一种精美高级工艺品。镜子的大量生产,或普遍作墓中殉葬物,也是楚国得风气之先,而后影响各地,汉代以后才遍及全国。我们这么说,是因为秦、赵、燕、齐诸国墓葬中,也发现过镜子,但数量却极少。如不是不会用镜子,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就是殉葬制度中不用镜子。但是到汉代,坟墓中用镜子殉葬,却已成普通习惯了。

    战国镜子和别的铜器一样,花纹图案地方色彩十分鲜明。大体上可以分成两大类:例如午门楼上展出新出土的一面漆地堆花蟠虬方镜,上海博物馆展出的一面“虎纹镜”,和流出国外的“四灵鹫方镜”“圆透雕蟠虺方镜”和同一纹样圆镜,其他图录中所见龙纹和蟠虺纹镜。除第二种具浑源铜器风格,后几种都和新郑器及一般战国时中原铜器花纹相通。这一类镜子,艺术作风虽不相同,制度却大致相同。胎质都比较厚实,平边,花纹浑朴而雄健,可代表北方系作风。至于出土地不明确那面“金银错骑士刺虎镜”,和相传洛阳金村出土一面“玉背镜”,和寿州、长沙出土的大量龙纹镜、山字镜、兽纹镜,制度就另是一种。胎质都极薄,边缘上卷,设计图案多活泼而秀美,不拘常格。特别是长沙出土的各式镜子,更可代表南方系艺术作风,具有明显的地方特征。花纹处理多沿袭商周青铜器而加以发展,分做两层,有精细而多变化的地纹,在地纹上再加浅平浮雕,浮雕又还可分“平刻”“线描”和有阴阳面的“剔花”。在种种不同风格变化中,充分反映出设计上的自由、活泼、精致和完整。特别重要的还是它的统一完整性。又因磨治加工过程格外认真不苟且,方达到了青铜工艺的最高成就。可说是青铜器末期,结合了最高冶金技术和最精雕刻设计艺术的集中表现。它的复杂多样的花纹,上承商周,下启秦汉,还综合战国纹饰特长,反映于各种圆式图案中,为后来研究古代花纹图案发展史的人,给予了极大便利。

    例如“连续矩文”,是商代铜器和白陶器中重要纹饰中一种花纹,本来出于一般竹蒲编织物,反映到铜、陶纹饰中,和古代高级纺织物关系就格外密切。到战国末期,除部分铜鼎花纹还保持这种旧格式,一般车轴头上的图案花纹还使用到它,其他器物上已不常见。但是这种矩纹却继续用种种新鲜活泼风格,特别是结合精细地纹做成的方胜格子式变化,反映于长沙古镜装饰图案中,不仅丰富了中国圆式图案的种类,对于中国古代的黼绣纹,也间接提供了许多重要参考资料。古代谈刺绣,常引用《尚书》“山龙华虫,藻火粉米”等叙述。既少实物可见,历来解释总不透彻。汉代以后儒生制作多附会,越来越和历史本来面目不合。从别的器物花纹联系,虽有金银错器、漆器、彩绘陶器可以比较,却并不引起学者认真注意。近三十年燕下都新出土的各种大型砖瓦花纹,和辉县出土的漆棺花纹,因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诺音乌拉古坟一片丝织物花纹相似,特别是燕下都的砖瓦花纹,和金文中“黼”字极相近,才开始启示我们“两弓相背”的黼绣一种新印象。但由于长沙上千面镜子的发现,完全近于“纳绣”“锁丝”的精细镜子地纹,和由龙凤综合发展而成的种种云藻主纹,更不啻为我们丰富了古代刺绣花纹以千百种具体式样。这些镜纹极明显和古代丝绸刺绣花纹关系是分不开的。并且从内容上还可以看出,有些本来就是从其他丝绣装饰转用而成。例如,一种用四分法处理的四叶放射式装饰,有些花朵和流苏坠饰,是受镜面限制,才折叠起来处理的。如果用于古代伞盖帐顶时,就会展开恢复本来的流苏珠络形式。还有菱形图案的种种变化,孤立来看总难说明它的起源。如联系其他漆器、错金器比较,就可以明白原来和古代丝织物的花纹都基本相通(楚墓出土实物已为我们完全证明)。这些花纹还共同影响到汉代工艺各部门。诺音乌拉汉墓出土的一件大绣花毯子,边沿的纺织物图案,就和这次陈列的那面朱绘镜子菱形花纹完全相同。另外一片残余刺绣上几个牵马胡人披的绣衫上方胜格子纹,又和这次长沙出土一个战国时镂刻填彩青铜奁上的花纹相合。其他一些云纹绣,更是一般金银错图案。

    还有一种镜子,在对称连续方格菱纹中,嵌上花朵装饰,地纹格外精美的,也有可能在当时就已织成花锦,或用纳绣法钉上金珠花朵,反映到服饰上。西域发现的汉锦,唐代敦煌发现的方胜锦,显然就由之发展而出。洛阳出土大空心砖上的方胜花纹,沂南汉墓顶上藻井平棋格子花纹,也是由它发展的。至于羽状地纹上的连续长尾兽纹,写实形象生动而活泼,又达到图案上的圜转自然效果,构图设计,也启发了汉代漆盘中的基本熊纹布置方法……总之,楚式镜纹的丰富变化,实在是充分吸收融化商周优秀传统并加以发展的结果,和同时期工艺各部门的装饰图案,又发生密切联系,至于影响到汉代以后的装饰图案,更是多方面的。这是美术史或工艺史的研究工作者,都值得特别注意的一件事情。离开了这些实际比较材料,仅从文字出发,以书注书,有些问题是永远无从得到正确解答的。

    近人常说汉代文学艺术,受楚文化影响极深。文学方面十分显著,因为西汉人的辞赋,多直接从楚辞发展而出。至于艺术方面,大家认识就不免模模糊糊。去年楚文物展览,和这次出土文物展览,从几面镜子花纹联系比较中,我们却得到了许多具体知识!汉代铜器在加工技术上,主要特征是由模印铸造改进而为手工线刻,花纹也因此由对称式云龙鸟兽和几何纹图案,发展变化为自由、现实、写生,不守一定成规的表现。阴刻花纹虽起源极早,商代以来,雕玉、雕骨早已使用,但直接影响到汉代工艺的,也只有从楚文物中的漆器、木刻和青铜镜子等技法处理上,见出它的本来面目和发展趋势。

    楚国统治者在诸侯间尝自称“荆蛮”,近于自谦封地内并无文化可言。当时所说,大致指的只是封建制度中的旂章车辂,仪制排场,在会盟时不如齐、晋诸侯的讲究。至于物质文化,实在并不落后于人。特别是善于融合传统,有色彩,有个性,充满创造精神和自由思想的工艺美术,春秋战国以来,楚国工人所达到的高度艺术水平,和中原诸国比较,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楚国爱国诗人屈原文学上的成就,和楚国万千劳动人民工艺上的成就,共同反映出楚文化的特征,是既富于色彩,又长于把奔放和精细感情巧妙结合起来,加以完整的表现。这虽然同时也是战国文学艺术的一般长处,是战国时期美学思想在文学艺术上的具体反映。但是从楚文化中,甚至于从一面小小青铜镜子中,我们却更容易看出鲜明的时代精神和民族风格。

    镜子既然是古代人的日用品,为便于应用和保护,必需装在一个适用的盒子里或套子里。长沙出土文物中,还发现过许多种刻画精美的大小漆盒子。这种漆盒大型的多分层分格,里面装有镜子、小木梳篦和脂粉黛墨。这种漆器叫作“奁具”。古代社会女子教育“德”“容”“言”“功”四种要求中,整洁仪容占第二位,因此女子出嫁时,随身也少不了一个“奁具”。不过当时代表的是“艺术”,可不是“财富”。到后来,陪嫁依然少不了“妆奁”,但是意义已完全不同了。到现代,除了西南边疆兄弟民族,还使用这种基本上用红黑二色为主的旧式彩绘漆器,制作方法并影响到印度、缅甸、暹罗、越南的生产,其余地方已少见到这种制作了。

    这次长沙出土文物中,除那个彩绘狩猎漆奁外,还有个镂刻方胜花纹青铜奁具,图案精美而复杂。如不是用金银错技术填嵌金银,就是用彩漆填嵌处理的。当时必然丹翠陆离,异常华美。这也是这次展览中一件重要艺术品。这个铜奁和长沙楚墓发现的人物彩画漆奁,人物车马漆奁,细刻云兽纹素漆奁,可算得是楚国工艺品中几件“杰作”,也可作古代“奁具”的代表。它们是因镜子而产生的。过去人谈古器物,常把许多种筒子式青铜器都叫作“奁”,但是这些器物用处显然不会相同。只有长沙楚墓出土这种青铜或彩绘漆“奁具”,里面大多数还有镜子、梳篦和其他化妆用品,才可和史游《急就章》提起的“镜奁梳比各异工”相印证,知道是战国汉代以来化妆用的奁具标准格式。这种奁具到汉末还有漆地画金银花纹的,魏晋以来技术依然能够保存,从曹操《上杂物疏》和晋人著《东宫旧事》的记载可以知道。不过晋代一般人使用的漆奁,大都是素质无花,因晋代法令禁止普通漆器文画加工。法令还提起过,造漆器的人必须把店铺工匠姓名和年月写上。齐高帝也有令禁止一般杂漆器加绘金银花。这次在杭州发掘的几件南宋时临安府生产的素漆器,式样还是汉晋旧格,文字可和晋令相印证,证明了直到宋代,一般民间漆器,还遵守这个五六百年前的法令。这件事情,也是用文献结合出土实物才知道的。

    奁具的“筒子式”或“三套式”改进成饼子式或蔗段“五撞”“六撞”式,和花朵式的外形,是配合唐镜从唐代才开始的。上海博物馆保存有元代画马名家任月山的媳妇墓葬中出土的几件漆器,剔红盒可证明现存明代雕漆多本宋、元旧法,另外一个素漆花式套奁,却是现存唐式漆奁极有价值的范本。奁具也有方的,和后世县官印盒差不多,材料有用木片拼合的,用夹纻法作胎的,居多用竹篾编成。最著名的遗物,是在朝鲜汉代古墓发现的一个,上面画了许多彩漆人物,还有商山四皓和武王、纣王等的画像。这种东西到汉末又名“严具”。陆机书信中还提起看过曹操用的严具,是个六七寸高的方盒子,内有梳篦、镊子杂物。

    镜子的故事(下)

    午门楼上展览除战国镜子外,另外还有很多精美汉、唐镜子,其中有四面镜子,在镜子工艺和应用发展历史中,各占不同重要地位。

    华东区浙江大学出土的西王母画像镜

    照历史发展说来,中国的青铜器时代,结束于战国。这并不是说战国以后就没有青铜艺术。秦汉以来,铁工具已经成了主要生产工具,饮食日用器具或特别用具,漆器和釉陶的使用又日益普遍,再不是青铜器独占的局面。因此青铜器失去了过去的特别重要地位。这是社会发展的新趋势。但青铜器物在社会上却依然有它的广泛需要。使用范围并不缩小,还更加普遍了。我们从墓葬遗物中就容易看出。

    日用器物如辘轳灯、烛盘、熨斗、香炉、酒枪、带钩、弩机、熊虎镇、小刀、剪子,和小型车马明器中用的种种金铜什件,大件器物如鼎、豆、甑、壶、钟、釜、、酒、堂狼洗、车上什件、帐杂件、度量衡器,大都还是用铜做的。而且有些还加工得特别精致。

    不过除堂狼洗铸有鱼羊类花纹,带钩、弩机,和一部分用器,有用錾金银花新技术表现,辘轳灯和熊虎镇子仿像生物,可代表汉代立体雕刻,其余铜器多只用简单带纹装饰,有的还毫无装饰。

    但也有新的发展部分,就是用手工精细刻镂,代替了商周以来旧法的模铸,图案也由对称定型,变而为自由、活泼,和逼真生动。这种技术发展于战国,盛行于汉代。来源有可能是先从南方流行,才遍及国内各地(这次中南区衡阳工地汉墓出土一份细刻花纹铜器,和许多仿铜青釉刻花陶器,是最好的代表)。另外又发展了铜上镀金的工艺,古名“鋈续”,意思是把金汁倒到其他金属上面去,后世通名“鎏金”。其实是用汞类作媒触剂完成的。开始只用于战国末期的小件犀比带钩上,可知技术还相当困难。到汉代,因社会重视金银,才促进了技术发展,广泛应用到各种铜器上去。例如那种精细刻镂水云、鸟兽、花纹,面径六七寸大的铜洗,制作就格外讲究。这种新型工艺美术品,当时可能是和金银钼漆器奁具配成一套使用的。在漆器中,新发展的金银钼器,必有带式装饰,精美的多用纯金银或错金银法做成,比较一般性的,也在铜上鎏金。这种附件既增加了夹纻漆器的坚固性,又增加了它的美术效果,汉代“钼器”是由此得名的。不过继承了青铜工艺模铸技法的固有长处,在花纹方面而加以新发展的,主要却是镜子。

    现在人一提起镜子,不说“秦镜”,必说“汉镜”“唐镜”。西汉早年的镜子,本和战国“楚式镜”或一般所谓“秦镜”不容易区别。前代镜样到西汉还流行,是过去人容易把它时代混淆通称“秦镜”或“汉镜”的原因。特别是内沿方框作十二字铭文,字体具秦刻石遗意,花纹如楚式镜中的云龙镜,过去人都认为是标准“秦镜”的,从铭文所表示的思想情感看来,大致还是西汉初期也流行的镜子。

    明显标志出早期汉镜工艺造型特征的,约计有五方面:

    一、花纹中已无辅助地纹。

    二、镜面开始加上种种表示愿望的铭文(早期字体比一般秦刻石还古质,西汉末才用隶书)。

    三、镜背穿带部分由桥梁式简化为骨朵式。

    四、边沿不再上卷,胎质比较厚实。

    五、除错金银镜外,还有了漆背金银平脱和贴金、鎏金镜子的产生。

    具有前四种特征的汉镜,如把它和战国楚式镜比较,会觉得汉镜简朴有余而艺术不高。第五种近于新成就,如这次长沙出土柜中新补充的两面西汉末加金镜,一个系薄金片贴上,一个系鎏金,在技术上是重要的,但数量并不多,缺少一般代表性。有一点十分重要,即是出土地依然还在南方,可知加金技术经南方发展是有道理的。早期汉镜花纹图案的简化,和小型镜子出土比较多,显示出社会在发展中。上层艺术性要求不太高,而一般使用已日益普遍,这类镜子的产生,是由实用出发而来的。武帝以来,生产有了新的发展,社会政治日益变化,宗教巫术空气浓厚,装饰艺术用比较复杂形式反映到镜面上,和成定型的云中四神内方外圆的规矩镜,才用种种形式表现出来。东汉以来,神仙信仰加强,并且解除了巫蛊禁忌,故事传说日益普遍,神人仙真于是才上了镜面,镜子的使用,也由实用以外兼具有辟邪意味,和长生愿望了(这类镜子这次陈列是有很多具代表性的)。这还仅只就花纹图案一方面而言。

    汉镜问题在铭文。大约而言,也可分作两大类,即三、四言和七言。从内容区别,有四种不同代表格式。

    第一类如:

    一、“大富贵,乐无事,宜酒食,日有憙”十二字铭文。

    二、“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八字铭文。

    前一种,可说是标准汉人“功利思想”的反映。后一种,已可看出汉代人正式用镜子作男女彼此间赠答礼物的习惯。也有具政治性的,如“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八字,近于当时阴阳术士的谶语,或在成、哀之际出现的东西。

    铭文最短的只四个字,种类极多,计有“家常富贵”“长宜子孙”“长宜高官”“长毋相忘”“位至三公”“长乐未央”等等格式,虽同用四字铭文,却表现不同思想情感,反映于式样不同镜面上。“家常富贵”多小型镜,制作极简,近于民间用品。“长宜高官”“长宜子孙”多大型,花纹虽同样简朴,制作却十分完整。“长乐未央”还具战国镜式花纹和形制,多小型,四小字平列在花纹一方,近于秦汉之际宫廷式样。“长毋相忘”有各种不同格式,可看出是一般中等社会通常用品,纹饰虽简单,铸模却精致,切于实用。

    第二类七言铭文的,由骚赋文体出发,近于七言诗的前身,极常用的有:

    三、“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扬而愿忠,然壅塞而不泄。”

    四、“新有善铜出丹阳,和以银锡清且明,巧工作之成文章,左龙右虎辟不祥。”

    前一式文字安排有作一圈的,有分作两层的。从文体看可以明白,它实远受屈、宋骚赋影响,近接司马相如、枚乘等文赋,可说是骚赋情感在镜铭上的反映。铭文内容含义,因此可说有政治也有爱情。除铭文之外,几乎无其他花纹,小型的铜质格外精美。后一式时代或稍晚些,一般多认为是王莽时官工镜。完全明显具政治性的,有“胡虏殄灭四夷服,天下人民多康宁”等语句,本来应当和汉武帝在中国边境的军事行动不可分。但是出土遗物时代都比较晚(用图案表现战事的还更晚,又不和铭文结合)。和二式同出现于西汉末王莽时代,现在一般还认为是王莽时官工造镜。有具年款的,一般多不刊年款。

    表示宗教情感和长生愿望铭文同在一处,最著名的是“尚方作竟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铭文中一面指明这种镜式最先必出于官工制作,一面更反映《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所提起过的“神仙好楼居,食脯枣”等等方士传说在汉代的发展和影响。

    这种神仙思想,影响到中国文化是多方面的,例如对于中国建筑艺术,就因此发展了向上高升的崇楼杰阁结构。如汉人文献记载,武帝时宫中井干楼、别风阙,都高达五十丈,鸿台高四十丈,金凤阙、蜚廉观各高二十五丈,渐台高二十丈,通天台还高及百丈,云雨多出其下。汉武帝在通天台上举行祀太乙仪式时,用太祝领导八岁童女三百人,各着彩绣衣服,在上面歌舞,壮伟动人景象可想而知。这种风气反映到东汉中等人家墓葬中,也不断发现有高及数尺、三层叠起的灰陶和釉陶楼房,从结构上看,可能和用博山炉一样,还是让死者升天和王乔、赤松子不死意义。

    至于反映于社会一般装饰彩画上,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主题画地位的确定,和由“海上三山”神话传说而来的仙人云气、鸿雁麋鹿,气韵飘逸色彩绚丽的装饰花纹,应用到金银错、彩漆、丝绸和铜、陶、玉、木、石等等雕刻工艺中,都得到极高度的成就。特别是两件金银错兵器附件上的花纹,并且可作古代谈养生导引“熊经鸟申”五禽之戏的形象注释。它的产生早可到秦始皇,作为巡行的兵卫仪仗使用,晚到汉武帝,是文成、五利手中所执的法物!在新的器物制作上,除完全写实的金铜熊、羊、辟邪,更有各种式样的透空雕花博山香炉的产生,珍贵的多用纯金银做成,最常见是青铜的。这种社会风习反映到镜鉴上,也做成图案设计的主题。不过镜面既受型范技术限制,又受圆形面积限制,更重要镜子是日用品,要求数量多,因此虽刻画得依然如“生龙活虎”,比较起来,究竟不能如其他工艺富于活泼生命。唯汉镜时代特征,却依然反映得十分清楚。

    还有神仙思想主要是长生希望,铭文表示向天许愿长保双亲康宁的,多和“上有仙人不知老”等铭文在一道。向神仙求福本是宗教情感的表现,但这种孝子思想,却又和东汉儒学提倡孝道相关。

    我们说“早期”,或“晚期”,也许措辞用得不易完全符合历史本来。例如“家常富贵”小型镜,虽是汉代作品,六朝以后还继续铸造。因为它是好简朴的一般人民使用的简朴式样。铭文所有愿望也是普通小有产者的希望,时代性就不大十分显著。至于“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小型和中型镜,虽代表的是中层社会个人情感,和私生活发生联系,到东汉就有了其他式样代替,六朝以后铭文所表示的情绪虽还相同,措辞已大不相同了。“胡虏殄灭四夷服”“上有仙人不知老”等铭文镜,反映的既是政治现实和宗教信仰,照理应出于武帝时代,事实上却多在东汉才出现。这些问题需要更具体、更全面出土材料,才可得到正确解决。如用部分知识推测,是不可免有错误的。这也可以看出全国性文物发掘保存的重要性。因为用比较方法和归纳方法,就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知识的。

    汉镜的图案设计比铭文问题复杂。“见日之光”小型镜多重轮,铭在中圈部分,每字常用一花式图案隔离,中型的即无间隔花式。它的式样或者由“日重光月重轮”的祥瑞信仰而来。也有作内方外圆布置,内用四分法加流苏装饰,文字分别嵌于四方的。又有作星象式或乳钉旋绕,纽作十二重叠乳钉,普遍都叫作“星云镜”,这是从兽纹演进简化而成的。“长宜子孙”“长宜高官”等大型镜,虽近于早期官工镜样,制作得十分完整,但除中心四叶装饰,有的一圈云纹外,竟只使用一些重复线条,虽然在设计时深具匠心,整体结构效果极大方,几个字的安排,并且还特别注意,保留晚周错金柳叶篆文格式的特长,经营位置,恰到好处。可是究竟素朴简单了一点。这种镜式到东汉还保留,只换上铭文作“位至三公”,希望具体了许多。花纹比较进一步的,是在连弧内作八凤或朱雀图案的镜式。构图设想,或本源于“日中星乌”记载,又或不过采用汉人熟悉的祥瑞传说。有作八凤的,有作十二凤的,也有并外弧用到二十四凤的。一般叫作“夔凤镜”,本名或者还是“朱雀镜”。如系由取火阳燧发展而出,装饰花纹用三足乌,就更符合传说。这类镜子常作扁平纽。既无地纹,花作平雕,在技术上已近于后代“剔花”(即把空处剔除露出花纹)。又分阴剔和阳剔。若系阴剔,多余的阳纹线条,另外就形成四只蝙蝠式样,算得是镜纹设计的新成就。这种格式起于西汉,到东汉,再衍变就成为一种“兽面辟邪”镜式,或连弧部分加上方框,每一框中用“位至三公”四言铭文处理,就完全失去本来用意了。早期汉镜多较薄,到西汉末才胎质厚实,一般多不卷边,可证明主要是承继战国以来北方系的式样。凡边沿向外过度斜削,时代多比较晚些,属于另外一种格式。正和扁平纽一样,或者和生产地域的风格有关。生产地见于铭文的有“丹阳”和“西蜀”字样。又有“洛阳名工”的铭文。私人造镜著名的有“周仲造镜”“驺氏镜”“向氏镜”等等,用的还是官工镜格式。或者和《考工记》提起的世袭官工有关。

    汉镜花纹图案由简而繁,开始于武帝时代,到西汉末成、哀之际和王莽时代才完成。但和战国镜纹却有基本不同处。显著特征是战国镜边缘多空白,汉代镜则由简单重轮法改进而用三五道重轮法,表现多种鸟兽云气花纹,和齿状带式装饰反复重叠,使之得到一种综合效果。在技术上正和漆器、空心砖等等图案设计一样,带式装饰有占镜面一半的,因此再难于区别边沿装饰和中心部分的主从关系。规矩镜花纹多浅刻,或兼喻“内方外圆”的儒家做人教育意义。但汉代博局,也用的是这种规矩花纹,有出土陶器可证明。绍兴镜子东王公像前的博局,也有用规矩纹装饰的。说明赌博也要守一定规矩!

    政治现实和宗教情绪反映到镜纹上,本来应当和社会发展有密切关系,不可能孤立生长。花纹和铭文也应当有统一性。汉镜却常有些参差处。例如神仙思想的反映,照《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的叙述,多在秦始皇、汉武帝两个时代,特别是汉武帝时代,排场来得壮大,许多重要艺术成就,都在这个时期形成。最重要的如西王母传说,也应当在这时节产生,至迟到西汉末年已经流行。但镜纹、镜铭和石刻画上的反映,却都晚到东汉桓帝祠老子前后。至于“上有仙人不知老”铭文的神仙或西王母形象正式反映到镜面时,却已经近于宗教在宫廷中时的庄严神秘感早已失去,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民间信仰,一个普通流传的美丽神话,来和人间愿望结合加以表现了。是否是西王母神话的信仰,先只在宫廷中秘密奉行,到东汉末巫蛊禁忌解放,才公开成为民间传说和社会风气,更因越巫诗张为幻,才特别流行于长江下游?情形不得而知。总之这类镜子出现的正确时代、区域,是值得深入研究,不仅可以解决本身问题,并且还能够用它来校定相传汉人几个小说的比较年代,推测早期道教或天师教形式的。

    在先秦镜纹上表现人物,著名的只有两面镜子:一面是错金骑士刺虎镜,另一面是细花平刻仙真人物弹琴驯虎镜。第一面或用的是“卞庄刺虎”故事,和宗教无关连。次一面照后来发展看,可能是描写安期生、王乔、赤松子一类列仙生活。镜式都属于先秦式。其他神仙人物镜,却多在前后相距三四个世纪的汉末才出现。较早的神仙镜多中型,镜面神像或者是当时在群众中有了权威的老子或“岁星”。但汉代巫教盛行,信奉杂神的风气普遍,如刘章、项羽、伍子胥都曾被当作信仰对象,甚至于还有把“鲍鱼”当作神来敬奉,称作“鲍君神”的。所以能上镜面的神,必然也相当多。这种神仙人物镜,图案设计表现方法可分成三种类型:

    第一类用圆圈围绕布置方式,中间或穿插有既歌且舞的伎乐表现。

    次一类作三层分段布置,主题神肩部多带有一对云气样的小小翅膀,表示他可以上天下地,来去自在。旁边或有侍从玉女站立,和云气中龙虎腾跃,边沿花纹装饰精美而复杂。中国带式装饰中由云纹而逐渐变为卷草,从镜边装饰可得到具体发展印象。铭文具方士祝愿口吻,且常迁就镜面位置,有语不成章处,可知本来必同样重要,经过复制,从应用出发,才成这样子。就花纹说,鸟兽和侍从羽人,虽还活泼生动,主题神有的却方而严峻,和反映于陶、石上一般汉代人物画像的活泼飘逸不大相称。技术以半圆雕法为主,也有用点线勾勒的。时代多在东汉后期,可知和记载上桓帝祠老子关系密切。这种神像和早期佛教也可能有些联系,因为敦煌洞窟壁画中的“降魔变”构图设计,还像是由它影响而来。

    最重要的是第三类,用西王母、东王公作主题表现的神仙车马人物镜,其中穿插以绣幰珠络的驷马骈车,在中国镜子工艺美术上,自成一种风格。这种镜子虽近于汉镜尾声,却给人以“曲终雅奏”之感,重要性十分显著。完全是一种新型的艺术创造,即在有限平面圆圈上,作立体驷马奔车的表现,得到体积和行动的完美效果。表现方法有用连续点线处理的,有边沿作平刻,主题用高浮雕处理的。有在高浮雕技法中兼用斜雕方法处理的。点线法和高浮雕本属旧有,斜刻方法表现体积,使用到镜面上,却是一种崭新大胆的试验。正和川蜀汉墓雕砖法一样,直接影响到唐代著名石刻昭陵六骏,和宋、明剔红漆器的刻法。镜面设计有的还保留四分法习惯,有的又完全打破旧例,尽车马成为主要部分,占据镜面极多。一般形象多是西王母和东王公各据一方,西王母袍服盛妆,袖手坐定,如有所等待,面前横一长几,旁有玉女侍立,东王公则身旁常搁一博局,齿筹分明,有的又作投壶设备,或者身前还有个羽人竖蜻蜓献技。孝女曹娥碑说到父亲曹盱能“弦歌鼓舞,婆娑乐神”。当时越巫举行敬神仪式时,或者也正是披羽衣作种种杂技表演。青龙、白虎各占一部分面积。马多举足昂首,作奋迅奔赴姿势,在车窗边间或还露出一个人头。照情形看来,镜中的表现,如不是周穆王西游会王母的传说,就是照《神异经》说到的西王母东王公相对博戏故事。

    这种镜子特别重要处,还是它出现的区域性,十分显著。主要出土地限于江浙和山东一部分地方。如照山东嘉祥武梁石刻人神排列秩序看来,“西王母”实高据石刻最上层,代表天上。但汉代人风俗习惯,每个死人都必须向管领地下的“东王公”买地,东王公又俨然是阴间唯一大地主。同时汉代传说“泰山”也是管领地下的主神。这位东王公究竟是周穆王化身?汉武帝化身?王莽化身?两者又如何结合于汉末南方镜子上,当成图案的主题?在社会学上或工艺史上,都是一个待研究的问题。或出于“越巫”的造作,或属于早期“天师教”的信仰,又或不过只是因为生死契阔,天上人间难再相见,为铭文中“长毋相忘”四个字加以形象化的发展。死者乘车升天,也只是汉代传说嫦娥奔月故事,主题虽用的是宗教神话,表现的却只是普通人间情感。镜面也有作伍子胥和吴王夫差像的,和曹娥碑提的“迎伍君神”相合,可知是东汉末年南方人一般信仰。又也有作游骑射猎图的。最重要的成就,还是车马人神除雕刻得栩栩如生,还丰富了我们古代神话的形象,也提供了我们早期轿车许多种式样。一般铜质都比较差,但镜面雕刻实可说犀利壮美,结构谨严。这次午门楼上东头柜中展出的一面,就具有标准风格。这种镜子最精美的,多是一九三四年在绍兴古墓群出土,因此世界上多只知道有“绍兴镜”。其实它应当是汉末三国吴时的南方青铜工艺品代表,绝不只是绍兴一地的生产。

    晋墓中发现的两破瓦镜

    在西汉早期镜子中,社会一般既有了“长毋相忘”等等表示情感的铭文,社会上层又有“长门献赋”的故事,民间又有“上山采蘼芜”等乐府诗歌流传,可知“爱情”在汉代社会生活中,实有了个比较显著的地位。也因此加重了男女间离鸾别鹄的情操。或生前恋慕,用镜子表现情感,或死后纪念,用镜子殉葬,表示生死同心,都是必然的发展。死人复活的传说,如《孔雀东南飞》诗歌叙述,如干宝《搜神记》小说记载,也自然会在社会间流传,特别是社会分崩离析之际。所以照社会现实推测,“破镜重圆”希望或传说,和死人复活的故事相同,至迟应当在魏晋之际发生。文献上记载较早的,是旧传东方朔著《神异经》,就有“夫妇将别,各执半镜为信相约”故事。这次在西南区昭化出土二晋墓中,各有破瓦镜一片,拼合恰成一个整体,为我们证明了晋代以来,民间当真就有了这种风俗,传说,到陈、隋之际,才有乐昌公主和陈德言“破镜重圆”故事产生。“破镜重圆”和死人复活一样,对古人说来,本只是生死者间一种无可奈何的希望。乐昌公主以才色著名,在兵事乱离中和丈夫相约,各执半镜,约作将来见面机会。国亡被掳后,进入当时炙手可热的越国公杨素府中。后来还因破镜前约,找着了丈夫陈德言,夫妇恢复同居。又因陈德言寄诗有“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姮娥影,空余明月辉”,乐昌公主临去被迫作诗有“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之句,载于《两京新记》《本事诗》《太平广记》和《古今诗话》中,当成“佳话”流传。后来教文学史的就把“破镜重圆”事当作起于陈、隋,本来的出处倒忘记了。历史和文物的结合,可以为我们启发出许多新问题,并解决许多旧问题,这两面平平常常破瓦镜,就是一个好例。

    汉魏以来铁器已普遍使用,因此也有了“铁镜”。并且还有“错金银铁镜”和“漆背贴金银花纹铁镜”。曹操文集中《上杂物疏》曾提起过许多种。这次展览也有一方素铁镜子。收藏镜子一般用的是奁具,随身使用却放在镜囊中。“镜囊”通名“镜套”,是用锦缎或刺绣做成的。古代的不易保存,目前常见的多是明、清两代以来遗物。明、清铜镜在艺术上已不足言,但镜套却有绣得极精美的。镜子使用时或拿在手上,或挂在架子上,在汉代石刻中,我们已看见过它的式样。至于使用情形,全靠镜后纽部那个穿孔,贯上丝绳,手拿,或挂在一定架子上。挂镜子的器具名叫“镜架”或“镜台”,讲究贵重的多用玉石、玳瑁、象牙做成,一般只是竹木髹漆。镜台有用玉作的,是从《世说》温峤用玉镜台作聘礼记载知道。但镜台的样子,却不大引起人注意。传世晋代著名人物画家顾恺之作的《女史箴图》卷子中,保留有一幅古人临镜整容的精美画面。画中两人席地而坐,一个已收拾停当,手执镜子,正在左右顾盼。一个刚把长发打散,背后面却有个侍女理发,面前搁有镜台和脂粉奁具。镜台画作玳瑁纹,是长方形,附在镜架中部。并用文字解释画题,大意是“人人都知道化妆打扮身体,可不大明白更重要的是注意品德”。是现存一卷最重要的中国古代教育连环画,在历史意义和美术价值上,都非常珍贵。原画于鸦片战争英军火焚圆明园时,就被英国军官抢走,辗转到了英国博物馆,现在还未归还中国。

    曹操《上杂物疏》文件中,还提起过许多种汉代重要日常用具,我们又借此知道汉镜中“错金”和“金银花”是两种不相同技术的生产。次一种如不是平脱法,就应当是捶薄金、银片的加工技术。捶金薄片,商墓中即已发现过。春秋战国之际,河南新郑还发现过细刻龙纹金甲片,因已脱离附件,当时用处还不能具体明白。汉代用薄金片镶嵌漆器上,重要出土记录有蒙古诺音乌拉古坟出土和陕西宝鸡斗鸡台出土的。长沙这次出土一面鎏金镜,一面贴金镜,贴金镜边沿还另刻细致云纹,和本来的齿状纹不同。魏晋六朝以来金银细工有进一步发展,《东宫旧事》和《邺中记》就记载有许多种金银器物和镶嵌工艺美术品,齐、梁诗文更常有形容叙述。但实物知识,我们却并不多。

    至于一般青铜镜子花纹,魏晋以来先是半圆雕的中型高圆浮雕鼍龙镜突破旧规,随后是十二生肖鸟兽浮雕分罫作边缘装饰,中圈分布圆式宝相花镜纹占重要位置,直沿用到六朝末年,铭文也由七言改为五言和四言,使用庾子山诗句“玉匣聊开镜,轻灰暂拭尘。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是最常见格式。四言最著名的,有“炼形神冶,莹质良工。如珠出匣,似月停空。当眉写翠,对脸傅红。绮窗绣幌,俱含影中”。过去传说是五代西蜀王建赠某妇人的,现在已明白这种镜子产生时代,实早到隋唐之际,这时期镜铭主要是对于女性美的赞颂,花鸟图案和文字体裁都秀美柔和,和使用对象性情要求相适应。有综合十二辰、八卦、小簇宝相花合成一体的,也有沿袭汉代四神镜方法,用狻猊、辟邪、狮子、麒麟作主题,用四分法布置的。大致是六朝末官工、民工镜子通用格式,到初唐犹使用。镜铭虽再不提起“新有善铜出丹阳”的语句,工艺风格依然显出南方特征,铭文和南朝文字也有一致性。主要生产还是南方。《唐六典》即明载扬州贡物中有青铜镜。

    唐代花式捶银花鸟纹镜

    唐镜花式丰富多方,不是本文能够详尽。大体说来,有如下几种新的发展,从新的发现中可以证明。

    一、受现实主义影响,写生花鸟镜的流行,大卷枝花多丰满健康,小簇花多秀美活泼,并有各种鸟类穿插其间。

    二、融化外来文化,产生了新型的厚胎卷边满枝葡萄镜,葡萄间多用异兽、练鹊、蜻蜓、蝴蝶点缀其间。

    三、带故事性的人物上了镜面,计有俞伯牙钟子期故事,孔子问荣启期故事,玉兔捣药嫦娥奔月故事,王子晋弄玉乘鸾跨鹤故事,莲花太子故事(唐镜许多种和当时的道教有密切关系,只有这一式受佛教影响)。

    四、花鸟镜中常见而又精美的,有双鸾衔长绶镜,有鹦鹉鸳鸯镜,有小簇花蜂蝶争春镜,有贴金银捶花和金银平脱镜,有嵌螺甸镜。

    五、有八卦、万字等等家常镜。同时也开始有了带柄镜子,这是从圆扇得到启发产生的。方镜也发现得较多,大致是便于搁置到镜台上的原因。在造型艺术上的特征,主要即镜形打破了旧有圆形格式,作种种不同花式发展。又镜面有大过一尺,小仅如钱大的。六出花式是常用格式,小型镜制作多格外精美。怪兽、葡萄、狻猊、狮子多作半圆浮雕,宝相卷枝和小簇花多作线浮雕。故事人物镜和双鸾对舞诸镜,在布置上都完全打破平均四分或圆形围绕习惯,作圆状屏风格式,或四方委角葵花式。共同优点是图案设计的现实性,给人一种生动活泼印象。花鸟多从写实出发,达到浮雕高度艺术水平。布置妥帖,是唐代一般艺术设计的特征,唐镜更充分反映这个特征,而且多样化。

    这里要特别介绍的,是一面直径只两寸多些,花式金银加工的小小花鸟镜。因为在艺术上它代表了唐镜的新作风,在技术上又代表了唐镜的新成就。

    唐代用金工艺计十四种,捶金镶嵌方法应当名叫“贴金”。是把薄质金银叶子贴到镜面捶成的。唐代纯金银器常有出土,且多比较材料,基本花纹已大体明白。一般镜子早期图案,还多用陈、隋旧样,宝相花用“簇六”法或“聚八仙”法是通常格式。鸾衔绶带和?鶒、鸳鸯、练鹊、鹡鸰、戴胜、白头翁等等鸟雀和蜂蝶昆虫在花朵间飞息,才正确见出唐代装饰作风。这些花鸟图案在中型镜类已显得十分活泼生动。用贴金法和平脱法反映于大型和极小镜子中,更加精美、细致而完整。工艺成就和社会习俗有密切联系,所以这种金银加工技术的全盛时期,必然和社会发展一致,应当在开元、天宝之际数十年间。姚汝能述《安禄山事迹》,记玄宗和贵妃赠安禄山礼物中,就有许多种金银平脱器物,且有大件器物,正如小说中述玄宗嘱主工事的说“免为大眼孔胡儿所笑”而特作的。当时这种标准式样,已不易见到。但从其他出土金银器物中,和这一面小小贴银镜子中,却可体会到金银工艺美术,在唐代历史全盛时期的成就。

    《唐六典》载用金十四种,这种名“贴金”,旧式错金则属于“戭金”即“戗金”一格,至于在漆上嵌镶镂空金银花鸟的“平脱”法,基本上是和它有区别的。后人一般都叫作“金银平脱”,实不大适合。金银平脱和其他加金用具,到肃宗时就一再用法律禁止,不许制造,因此唐墓出土器物虽极多,贴金和平脱镜并不多。在唐代数百年间,全部风格上的发展和变化,我们知识到如今还是不具体的。唯从现存资料如故宫收藏,及肃宗时就流传日本的几件重要镜子看来,却可知唐代标准特种官工镜的花纹和品质。还有镜子花纹和当时锦绣丝绸花纹有相通处,例如小簇花和绫锦刺绣纹样有联系,大卷枝写生却多反映于彩印染缬罗帛上,这是从比较上可以明白的。这些问题,过去少有人注意到,却值得注意,因为借此也可以丰富充实我们对于唐代丝绣花纹的知识。特别重要还是可因此明白一个镜子的花纹,也不是孤立的,必然和其他许多方面有联系的。

    我们并且还知道,到了这个时期,一般镜奁多从实用出发,已由“筒子”形式改进成为“扁饼”形式和“花式”样子,同时还使用相同花纹锦绣镜囊,前面已提起过。唐代因玄宗八月初五日(一作初三)生辰,由国家把这一天定名“千秋节”,在这一天公私普遍铸造镜子送礼,传说最好的镜工必在扬子江心开炉泻铸。政府上下也多在这一天用镜子作祝贺礼物。唐代诗文中常提起这件事。一般“鸾衔绶带”镜,“回纹万字”镜,“真子飞霜”镜,“八卦水火”镜,大都是在节令中的产物或礼物。小型贴金银花鸟镜和金银脂粉盒子,有比一般银圆还小的,或者是宫廷中和贵族社会亲戚妇女相互馈赠礼物,是便于平日随身携带的化妆用具。

    这种金银加工小型花鸟镜,有花如豆粒,鸟如蚊虫,设计构图依然十分谨严周到,统一完整。到宋代,这点特别长处就失去了。唐、宋、五代,西蜀、江南、吴越工艺都有高度发展,写生花鸟更多名家,西蜀、湖南、吴越且大量用金银器。唯青铜镜子工艺上的特征,实无所闻。

    古代镜子的艺术

    中国金工用青铜铸造镜子,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多数镜子的背面,都有精美的装饰图案,从造型特征和艺术表现看,可以分成两类,代表两种不同风格:

    一种镜身比较厚实,边沿平齐,用蟠虺纹作图案主题,用浅浮雕、高浮雕和透空雕等技法处理的,图案花纹和河南新郑、辉县,山西李峪村及最近安徽寿县各地出土青铜器部分装饰花纹相近。有一种透空虺纹镜子,数量虽然不多,做法自成一个系统,产生时代可能早一些。

    另一种镜身材料极薄,边缘上卷,图案花纹分两层处理,一般是在精细地纹上再加各种主题浅浮雕,地纹或作涡漩云纹、几何纹及丝绸中的罗锦纹。主题装饰有代表性的,计有山字形矩纹、连续矩纹、菱形纹、连续菱纹、方胜格子嵌水仙花纹,黼绣云藻龙凤纹、长尾兽(蜼)纹,及反映当时细金工佩饰物各式花纹。这部分图案比前一部分有个基本不同处,是它和古代纺织物丝绸锦绣花纹发生密切联系,制作精美也达到了当时金铜工艺高峰,产生时代可能稍晚一些,先在淮河流域发现,通称“淮式镜”。新中国成立后长沙战国楚墓中出土同类镜子格外多,才知道叫它作“楚式镜”比较正确。从现有材料分析,青铜镜子的发明,虽未必创自楚国,但是楚国铸镜工人,对于生产技术的进步提高和改进图案艺术的丰富多样化,无疑有过极大贡献。

    镜子埋藏在地下已经过两千三百余年,出土后还多保存得十分完整,镜面黑光如漆,可以照人。照西汉《淮南子》一书所说,是用“玄锡”作反光涂料,再用细毛呢摩擦的结果。后来磨镜药是用水银和锡粉做成的。经近人研究,“玄锡”就指这种水银混合剂。由此知道我国优秀冶金工人,战国时期就已经掌握了烧炼水银的新技术。这时期开始流行的鎏金技术,同样要利用水银才能完成。这些重要发现或发明,是中国冶金史和科学技术发明史一件重大事情,由于新的科学技术的应用,使得中国金工装饰艺术,因之更加显得华美和壮丽。当时特种加工镜子,还有涂朱绘彩的、用金银错镂镶嵌的、加玉背并镶嵌彩色琉璃的,都反映了这个伟大历史时期金铜工艺所达到的高度水平。

    到汉代,青铜镜子应用范围日益广泛,图案花纹也不断丰富以新的内容,特别有代表性的如连续云藻纹镜,云藻多用双钩法处理,材料薄而卷边,还具楚式镜规格,大径在五寸以内,通常都认为是秦汉之际的制作。有的又在镜中作圆框或方框,加铸十二字铭文,“大富贵,宜酒食,乐无事,日有憙”是常见格式。或用“安乐未央”四字铭文,必横列一旁。

    其次是种小型平边镜子,镜身稍微厚实,铜质泛黑,唯用“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八字作铭文,每字之间再用两三种不同简单云样花式做成图案,字体方整犹如秦刻石。图案结构虽比较简单,铭文却提出一个问题,西汉初年社会,已开始用镜子作男女间爱情表记,生前相互赠送,作为纪念,死后埋入坟中,还有生死不忘意思。“破镜重圆”的传说,就在这个时期产生,比后来传述乐昌公主故事早七八百年。又有大型日光镜,外缘加七言韵语,文如《长门赋》体裁,借形容镜子使用不时,作为爱情隔阂忧虑比喻。另有一种星云镜,用天文星象位置组成图案,或在中心镜纽部分作九曜七星,又把四围众星用云纹联系起来,形成一种云鸟图案,这都是西汉前期镜子。

    第三种是中型或大型四神规矩镜,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布四方作主要装饰,上下各有规矩形,外缘另加各种带式装饰,如重复齿状纹、水波云纹、连续云藻纹、连续云中乌鹊夔凤纹,主题组织和边缘装饰结合,共同形成一种活泼而壮丽的画面。正如汉代一般工艺图案相似,在发展中开始见出神仙方士思想的侵入。这种镜子或创始于武帝刘彻时的尚方官工,到王莽时代还普遍流行,是西汉中期到末叶官工镜子标准式样。有的在内外缘间还加铸年号、作者姓名和七言韵语,表示对于个人或家长平安幸福的愿望。最常见的是“尚方作竟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和“新有善铜出丹阳,和以银锡清且明,巧工作之成文章,左龙右虎辟不祥”等语句。有些还说起购买的做生意凡事顺心能发大财。又有铭文说“铜以徐州为好,工以洛阳著名”。它的产生年代和图案铭刻反映的社会意识,因之也更加明确。

    第四种是大型“长宜子孙”“长宜高官”铭文镜,字体作长脚花式篆,分布四周,美丽如图画。图案简朴,过去人认为是西汉早期制作,近年来多定作西汉末、东汉初期成品。此外还有由四神规矩发展而成的神人龙虎镜、分段神像镜、“位至三公”八凤镜、“天王日月”神像镜、凸起鼍龙镜、西王母车马人物镜,可代表汉末过渡到魏晋时代的产品。八凤镜用平剔法,简化对称图案如剪纸,边缘或作阴刻小朵如意云,富于民间艺术风味。神仙龙虎镜,有的平面浮雕龙虎和西汉白虎、朱雀瓦当浮雕风格相同,形象特别矫健壮美。一般多用浅浮雕,是西汉以来技法。较晚又用圆浮雕法把龙虎简化,除头部,其他全身都不明显,产生年代多在桓帝祠老子以后,有署建安年号的。神仙龙虎镜加“胡虏殄灭四夷服,多贺国家得安宁”等七言诗的,创始于西汉,汉魏之际还有模仿。又有一种高圆浮雕鼍龙镜,龙身高低不一,在构图和表现技法上是新发展。特别引人注意的是,西王母、东王公车马神像镜,铜质精美,西王母蓬发戴胜,仪态端庄,旁有玉女侍立,间有仙人六博及毛民羽人竖蜻蜓表演杂技。主题图案组织变化丰富,浮雕技法也各具巧思。有的运用斜雕法,刻四马并行,拉车奔驰,珠帘绣幰,飘忽上举,形成纵深体积效果,作得十分生动,在中国雕刻艺术史上是新成就,后来昭陵六骏石刻及宋明剔红漆雕法,都受它的影响。这种镜子,浙江绍兴一带出现最多,为研究汉代西王母传说流行时代和越巫关系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

    又根据近年出土记录,西汉以来还有鎏金、包金和漆背加彩画人物,各种不同加工大型镜子产生。当时除尚方官工特别制作外,铸镜工艺在国内几个大商业城市,也已经成为一种专门手工业,长安、洛阳、西蜀、广陵都有专门名家,铸造各式镜子,罗列市上出售。许多镜子上的铭文,就把这些事情反映得清清楚楚。这些镜子当时不仅被当成高级美术商品流行全国,还远及西域各属及国外。近年在西北出土镜子,可根据它判断墓葬相对年代。在日本出土汉镜及汉式镜,又得以进一步证明中日两国间文化的交流,至晚在西汉就已开始,比《魏略》说的东汉晚期早过两百年。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还有一种铁制镶嵌金银花纹镜子,早见于曹操《上杂物疏》记载中。近年来这种镜子在国内也常有出土。镜纽扁平,图案花纹比较简质,和八凤镜风格相近,开启后来应用铁器错银技法。唯铁质入土容易氧化,完整的镜子保存不多。

    晋、南北朝三百余年中,除神像龙虎镜、西王母镜,东晋时犹继续生产,此外还有“天王日月”铭文镜,边缘多用云凤纹处理,内缘铭文改成四言,如道士口诀律令。再晚一些又有分罫十二生肖四神镜、高浮雕四神镜、重轮双龙镜、簇六宝相花镜等等。后四种出现于六朝末陈、隋之际,唐代还流行。南北朝晚期,镜子图案逐渐使用写生花鸟作主题后,在技法表现上也有了改进和提高,花鸟浮雕有层次起伏,棱角分明,充满了一种温柔细致情感。主要生产地已明确属于扬州,可说明这阶段南方生产的发展和美术工艺的成就。

    唐代物质文化反映于造型艺术各部门,都显得色调鲜明,组织完美,整体健康而活泼,充满着青春气息。镜子艺术的成就,同样给人这种深刻印象。镜身大部分比较厚实(特别是葡萄鸟兽花草镜),合金比例,银锡成分增多,因此颜色净白如银。造型也有了新变化,突破传统圆形的束缚,创造出各种花式镜。大型镜子直径大过一尺二寸,小型镜子仅如一般银币大小。并且开始创造有柄手镜。至于图案组织,无论用的是普通常见花鸟蜂蝶,还是想象传说中的珍禽瑞兽或神话故事、社会生活,表现方法都十分富于风趣人情,具有高度真实感。唐代海外交通范围极广,当时对外来文化也采取一种兼容并收的态度来丰富新的艺术创造内容,在音乐、歌舞、绘画、纺织图案、服装各方面影响都相当显著。镜子图案的主题和表现技法,同样反映出这种趋势。例如满地葡萄鸟兽花草镜、麒麟狮子镜、醉拂菻击拍鼓弄狮子镜、骑士玩波罗球镜、黑昆仑舞镜、太子玩莲镜,都可以显著见出融合外来文化的痕迹。前一种图案组织复杂而精密,用高浮雕技术处理,综合壮丽与秀美成一体,在表现技法中格外突出。后几种多用浅浮雕法,细腻利落,以善于布置见长,结构疏密恰到好处。极小镜面也留出一定空间,使得花鸟蜂蝶都若各有生态,彼此呼应,整体完善而和谐。

    唐代统治者宣扬道教,神仙思想因之流行,在唐镜的图案上也得到各种不同的反映。例如嫦娥奔月镜、真子飞霜镜、王子晋吹笙引凤镜、仙真乘龙镜、水火八卦镜、海上三神山镜,图案组织都打破了传统的对称法,做成各种不同的新式样。唐代佛教盛行,艺术各方面都受影响,镜子图案除飞天频伽外,还有根据《莲花太子经》制作的太子玩莲图案,用一些胖娃娃作主题,旋绕于花枝间。子孙繁衍、瓜瓞绵绵是一般人所希望。因此这个主题画在丝绸锦绣中加以发展,就成为富贵宜男百子锦。织成幛子被单,千年来还为民众熟悉爱好。汉代铸镜作带钩多在五月五日,唐人习惯照旧,传说还得在扬子江中心着手,显然和方士炼丹有瓜葛牵连。又八月五日是唐玄宗生日,定名叫“千秋节”(又称“千秋金鉴节”),照社会习惯,到这一天全国都铸造镜子,当作礼物送人,庆祝长寿。唐镜中比较精美的鸾衔长绶镜、飞龙镜和特别加工精美的金银平脱花鸟镜、螺钿花鸟镜,多完成于开元天宝二十余年间,部分且为适应节令而产生。唐代社会重视门阀,名家世族,儿女婚姻必求门当户对,但是青年男女却乐于突破封建社会的束缚来满足恋爱热情。当时人常把它当作佳话奇闻,转成小说、诗歌的主题。镜子图案对于这一个问题虽少直接表现,但吹笙引凤、仙人乘龙、仙女跨鸾,以及各式花鸟镜子中?鶒、鸳鸯、鹡鸰口衔同心结子相趁相逐形象,及鱼水和谐、并蒂莲形象,却和诗歌形容恋爱幸福及爱情永不分离喻义相同。镜子铭文中,又常用北周庾子山五言诗及唐初人拟苏若兰织锦回文诗,借歌咏化妆镜中人影,对于女性美加以反复赞颂。

    唐代特种加工镜子,计有金银平脱花鸟镜、螺钿花鸟镜、捶金银花鸟镜、彩漆绘嵌琉璃镜,这类具有高度艺术水平的镜子图案,有部分和一般镜子主题相同;有部分又因材料特性引起种种不同新变化,如像满地花螺钿镜子的成就,便是一个好例。这些镜子华美的装饰图案,在中国制镜工艺发展史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唐镜花样多,有代表性的可以归纳成四类:

    第一类宝相花图案,包括有写生大串枝、簇六规矩宝相、小簇草花、放射式宝相及交枝花五种。

    第二类珍禽奇兽花草图案,包括有小串枝花鸟、散装花鸟和对称花鸟等等;鸟兽虫鱼中有狮子、狻猊、天鹿、天马、鱼、龙、鹦鹉、鸳鸯、练鹊、孔雀、鸾凤、鹡鸰、蝴蝶、蜻蜓等等。

    第三类串枝葡萄鸟兽蝶镜,包括方圆大小不同式样。

    第四类故事传说镜,包括各种人物故事,社会生活,如真子飞霜、嫦娥奔月、孔子问荣启期、俞伯牙钟子期、骑士打球射猎等等。

    特别重要部分是各种花鸟图案,可说总集当时工艺图案的大成。唐人已习惯采用生活中常见的花鸟蜂蝶作装饰图案,应用到镜子上时,更加见得活泼生动(这是唐镜图案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一点)。花鸟图案中如鸾衔绶带、雁衔威仪、鹊衔瑞草、俊鹘衔花各式样,又和唐代丝绸花纹关联密切。唐代官服彩绫,照制度应当是各按品级织成各种本色花鸟,妇女衣着则用染缬、刺绣、织锦及泥金绘画,表现彩色花鸟,使用图案和镜子花纹一脉相通,丝绸遗物不多,镜子图案却十分丰富,因此镜子图案为研究唐代丝绸提供了种种可靠材料。

    唐镜在造型上的新成就,是创造了小型镜和各种花式镜,打破了旧格式,如银圆大小贴金银花鸟镜,八棱、八弧、四方委角等花式镜等。

    宋代镜子可分作两类:

    在我国青铜工艺史上应当占有一个特别位置的,是部分缠枝花草官工镜。造型特征是镜身转薄,除方、圆二式外,还有“亞”字形、钟形、鼎形及其他许多新式样出现。装饰花纹也打破了传统习惯,做成各种不同格式。新起的写生缠枝花,用浅细浮雕法处理,属于雕刻中“识文隐起”的做法。图案组织多弱枝细叶相互盘绕,形成迎风浥露效果。特别优秀作品,产生时代多属北宋晚期。宋人叙丝绸刺绣时喜说“生色花”,有时指彩色写生折枝串枝,有时又用做“活色生香”的形容词,一般素描浮雕花朵都可使用。这种“生色花”反映于镜中图案时,作风特别细致,只像是在浅浮雕上见到轻微凸起和一些点线的综合,可是依然生气充沛,具有高度现实感和韵律节奏感。这一类官工镜子,精极不免流于纤细,致后来难以为继。

    另有一类具有深厚民间艺术作风的,用粗线条表现,双鱼和凤穿牡丹两式有代表性,元、明以来犹在民间流行。

    北宋在北方有契丹辽政权对峙,西北方面和西夏又连年用兵,因此铜禁极严,民间铸镜多刻上各州县检验铸造年月和地名,借此得知当时各县都有铸镜官匠。第二类镜子的创作,就完成于这种地方工匠手中,文献和实物可以相互证明。

    青铜镜子的生产,虽早在两千三四百年前,一直使用下来,到近两百年才逐渐由新起的玻璃镜子代替。如以镜子工艺美术而言,发展到宋代特种官工镜,已可说近于曲终雅奏。劳动人民的丰富智慧和技巧以及无穷无尽的创造力,随同社会发展变化,重点开始转移到新的烧瓷、雕漆、织金锦、刻线等等其他工艺生产方面去了。青铜工艺虽然在若干部门还有不同程度的进展,例如宋代官制规定,还盛行金银加工的马鞍装具。最低品级官吏,都使用铁錾银鞍镫。铁兵器杂件也常错镂金银。宋宣和仿古铜器,在当时极受重视,制作精美的商周赝品,直到现代还能蒙蔽专家眼目。创造的也别有风格,不落俗套。南宋绍兴时姜娘子铸细锦地纹方炉,在青铜工艺品中还别具一格。不过制镜工艺事实上到南宋时已明显在衰落中,特别是在南方,已再不是工艺生产的重点。这时扬州等大都市的手工业多被战争破坏,原有旧镜多熔化改铸铜钱或供其他需要。一般家常镜子,重实用而不尚花纹。在湖州、饶州、临安闻名全国的“张家”“马家”“石家念二叔”等等店铺所作青铜镜子,通常多素背无花,只在镜背部分留下个出售店铺图记。一般情况且就铜原料生产地区,由政府设“铸鉴局”监督,和铸钱局情形相似,用斤两计算成本,三百十文一斤。镜工艺术水平低落是必然的。私人铸造虽然还不断创造新样子,却受当时道学思想影响,形态别扭,纹样失调,越来越枯燥无味。如有些用钟或鼎炉式样,铸上八卦和“明心见性”语句的,在造型艺术处理上不免越来越庸俗。女真族在北方建立的金政权和南宋政权对峙,生产破坏极大,官私铸镜,虽还采用北宋串枝花草镜规模,此外也创造了些新式样,但就总的趋势说来,工艺上还是在日益下落中,少发展,少进步。

    扇子史话

    扇子,在我国有非常古老的历史。出于招风取凉、驱赶虫蚊、掸拂灰尘、引火加热种种需要,人们发明了扇子。

    从考古资料方面推测,扇子的应用至少不晚于新石器时代陶器出现之后,如古籍中提到过“舜作五明扇”。但有关图像和实物的发现却较晚。目前所见较早的扇子形象是东周、战国铜器上刻画的两件长柄大扇,以及江陵天星观楚墓出土的木柄羽扇残件。从使用方面看,由奴隶仆从执掌,为主人障风蔽日,象征权威的成分多于实际应用。

    战国晚期到两汉,一种半规型“便面”成为扇子的主流。其中以江陵马山楚墓出土、朱黑两色漆篾编成的最为精美。便面一律用细竹篾制成,上至帝王神仙,下及奴仆烤肉,灶户熬盐,无例外地都使用它。

    魏晋南北朝时期,“麈尾”“麈尾扇”“羽扇”及“比翼扇”相继出现。“羽扇”前期本由鸟类半翅制成,后来用八羽、十羽并列,且加了长木柄。“麈”是领队的大鹿,魏晋以来尚清谈,手执麈尾有“领袖群伦”含义。“麈尾扇”传由梁简文帝萧纲创始,近于麈尾的简化,固定式样似在纨扇上加鹿尾毛两小撮。“比翼扇”又出于麈尾扇,上端改成鸟羽,为帝子天神、仙真玉女升天下凡翅膀的象征。

    隋唐时,“麈尾”虽定型,但使用范围缩小。“纨扇”起而代之,广为流行。“纨扇”亦即“团扇”,主要以竹木为骨架,制成种种形状,并用薄质丝绸糊成;历来传说出于西汉成帝朝(公元前32——前7)。南北朝时,纨扇扇面较大,唐代早期还多作腰圆形,近乎“麈尾”之转化。唐开元、天宝以来才多“圆如满月”式样。纨扇深得闺阁喜爱,古代诗词中多有反映,如: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团扇复团扇,奉君清暑殿。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

    借团扇刻画出少女种种情态或愁思,可见扇子的功能已大为扩展。

    宋元时期纨扇尽管还占主要地位,且更多样化,但同时也出现另一新品种“折叠扇”,即折扇;一般认为是北宋初从日本、高丽传入的。南宋时生产已有相当规模。但扇面有画的传世实物连同图像反映、画录记载,两宋总计不到十件,元代更少。这种情况也许因当时多用山柿油涂于纸面做成“油纸扇”,不宜绘画,只供一般市民使用;或与当时风习有关,虽也有素纸“折叠扇”,但只充当执事仆从手中物,还不曾为文人雅士所赏玩,因而尚未成为书画家染翰挥毫的对象。元代山西永乐宫壁画,保留了大量元人生活情景,“折叠扇”仍只出现于小市民手中。

    到了明代,折扇开始普遍流行,先起宫廷,后及社会。明永乐年间,成都所仿日本“倭扇”,年产约两万把。早期扇骨较少,后来才用细骨。扇面有加金箔者,特别精美的由皇帝赏给嫔妃或亲信大臣,较次的按节令分赐其他臣僚。近年各地明代藩王墓中均有贴金折扇及洒金折扇出土。浑金扇面还有用针拨画山石人物的,极似倭扇格式。也有加画龙、凤的,可能只限于帝后使用。至于骚人墨客等风雅之士,讲究扇面书画,使之更近于工艺品。当时的川蜀及苏州都是折扇的主要产地。折扇无疑已成为明代扇子的主流,影响到清代,前后约三个世纪之久。

    歌舞百戏用扇子当道具,也是由来已久。唐、宋“歌扇”已成为诗文中习用名辞,杂剧艺人不分男女,腰间必插一扇;元杂剧中扇子已成为必不可少的道具,习惯上女角多用小画扇,大臣儒士帮闲多用中型扇,武臣大面黑头等则用白竹骨大扇,有长及二尺的。演员借助扇子,表现角色的不同身份和心理状态,妙用无穷。剧目和文学作品中也有以扇为主题的,如“桃花扇”“孙悟空三借芭蕉扇”“晴雯撕扇”等,可见其影响之大。

    折扇外骨的加工,明代已得到极大发展。象牙雕刻,螺钿镶嵌,及用玳瑁薄片粘贴,无所不有。但物极必反,不加雕饰的素骨竹片扇也曾流行一时,甚至一柄值几两银子。清代还特别重用洞庭君山出的湘妃竹,斑点有许多不同名称,若作完整秀美“凤眼”形状,有值银数十两的。至于进贡折扇,通常四柄放一扇匣内,似以苏、浙生产的占首位。

    清代宫廷尚宫扇,包含各种不同式样。雍正四妃像中,即或执折扇,或执宫扇。宫扇一般式样多为上宽下略窄,扇柄多用羊脂玉、翡翠、象牙等珍贵材料加工而成,扇面还有用象牙劈成细丝编成网孔状的,这实在只是帝王的珍玩,已无任何实用意义。

    至于农人,则一律是蒲葵扇。《雍正耕织图》中,他本人自扮的老农也不例外。高级官僚流行雕翎扇,贵重的有值纹银百两的,到辛亥革命后才随同封建王朝覆没而退出历史舞台。后来京剧名角余叔岩、马连良扮诸葛亮时手中挥摇的雕翎扇,大约从北京的前门外挂货铺花四五元就可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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