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中国文物常识最新章节!

    谈锦

    中国织锦,从比较可靠的文献————《诗经》《左传》《国语》等称述,至少已有了约两千五六百年的历史。古代所谓贝锦、重锦、纯锦,虽为两千年来经、史学者时常称引疏解,实物究竟应当是个什么样子,却少有人具体提出。即或比较后来一些记叙,由于近半世纪的出土实物日益增多,把文献和实物相互印证,工作上得到许多便利,有种种可能,过去学者通人如汉代郑玄释《三礼》,晋代郭璞注《尔雅》,唐代颜师古注《急就章》,及明、清以来如顾炎武、赵翼等,孤立引书、证书,即再博学多通,不易弄得清楚明白的问题,也可开始从文物互证得到许多新的认识、新的理解。例如对于《急就章》中涉及丝绸部分,前人以为属于色泽形容的,新的发现已明白大部分实为花纹形象。但从整个情形说来,这部门生产成就及其在发展中如彼如此原因,问题还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不仅仅是汉代的知道的不够多,即近五百年生产,也还是所知有限。既未在艺术史研究工作范围之内,也不曾在国内几个有条件大博物馆,成为一个专题研究课目,布置一点人力,来开始认真作些初步探索工作。因此文化史或艺术史涉及这部门艺术成就时,多缺少应有理解,只能空泛交代几句不着边际的说明,居多完全触不着本题。一面涉及百十万劳动人民,累代连续生产了大几千年,还留下实物以十万计的艺术品,我们对之还十分陌生;另一面是明、清以来,少数文人、画家,在笔墨艺术风格上,略有突破,直到如今,还在艺术上占用若干篇幅,作详尽分析,而在艺术出版物上,也一再重印,还在国内作各种不同规模的展出。从这一点上,让我们感觉到,若对于“民族优秀遗产”的“古为今用”要求落实时,发生困难是意中事。特别是关于丝织物这一部分在艺术上的伟大成就,所抱的轻视、忽视态度,是不大合理的,有负于古人的。因不揣鄙陋,试从常识出发,作些探索工作。抛砖引玉,实有待国内专家学者共同努力。

    唐有“双矩锦”“盘绦绫”,和其他花纹一样,内容似还少人分析过。比较说来,这类丝绸花纹,实同源异流,同出于古代竹篾编织物,由之影响发展而成,且可代表较原始提花织物纹样。时期早可以到三千年前的商代,晚也必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即已成熟。古人所谓“纯锦”“重锦”,或陈留出的“美锦”,这种矩纹锦即或不占主要地位,也必然有一定地位。

    双矩锦得名虽出于唐代,敦煌唐代壁画服饰部门和边沿彩绘部门,均少有反映。恰说明唐代装饰艺术在丝绸上的要求,已将重点放在团窠图案一类以宝相、牡丹、地黄、交枝小簇花为主的植物纹样,和鸳鸯、鸾风和其他鸟鹊含绶穿花等动物图案相互交错处理上,较古式的矩纹图案已不再占重要位置。但是它的继续生产还是事实。而且还在发展中,千年来依旧生产,且演进变化成种种不同花式。在稍后的宋代及近三百年,在锦类生产中,还续有发展,做出百十个新花样。

    矩纹锦在唐代,似只在张萱《捣练图》卷中一个骨牌凳垫子上绘出过。从比较得知它和青绿簟纹锦、金银锭式锦均同属一格。传世实物虽不多,唯《营造法式》彩绘部门,却还保留下好些种不同格式。明、清仿宋锦实物,以康熙有代表性,大致还可找出三十种不同样子,可以证实它原来的式样和演变的过程。由此明白它在提花彩锦中出现,可能比龟子锦还早些。锦纹基本既从竹篾编织物而出,至少商代已可能有这种花纹产生,而在春秋战国时期却逐渐成熟,发展成各种相似而不同的图案。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过这种锦缎,另外一时必将从新的发现实物中得到证实。因为一切事物不是孤立存在,而又必然和其他事物有一定联系,且在不断发展中的。我们无妨从“联系和发展”来作些初步探索:

    一、商代白陶器上有相同连续矩纹图案。

    二、同时或早些青铜器上也有相同矩纹图案(方鼎上反映特别具体)。

    三、安阳出土一个白石雕刻人像,衣服上即使用这种矩纹图案,而且反映得十分清楚明白。

    特别重要便是白石刻人像上的花纹,虽间接却具体。且不仅商代各物上存在种种相同花纹图案,此后也还并未绝迹失踪,还继续反映到工艺品中,成为装饰图案一部门。

    一、春秋战国中原地区各处出土青铜车轴头上还有这种连续矩纹,地子或作芝麻点,或作羽状卷云纹。时间比楚式镜子上反映当略早些。

    二、楚式青铜镜子上,主要花纹图案之一种,且形成种种不同变格式样,地子或作整齐细致羽状卷云,或作不规则螺旋云纹。由于过去对于它的来源成因不明白,或称“山”字镜,或称“T”字镜,或称“矩形”镜,或称“规矩”镜,可极少注意到它和纺织物纹样的关系。并且它既和“山”字可能有一定联系,也和礼制玉中的“蒲纹”不可分割。

    三、战国或秦汉之际大型空心砖边沿有这种连续矩纹。从类似砖上使用纹已确知为丝绸中的绫纹,则砖上连续矩纹,更必然是一种织物花纹。

    四、战国玉璧上有这种连续矩纹,此外玉羽觞、玉具剑上之玉璏上,也使用过这种连续矩纹。这个一般可说是一种云纹的变格,事实上却更近于连续矩纹的缩小。(周代礼制玉说的蒲纹,如非指这类纹样,即应当是另外一种青苍玉大璧上所反映的一种直格纹和纵横交错的条纹。至于《三礼图》所绘在璧上作小簇写生蒲纹,则只是宋人以意为之,完全不符实际。因直到目前为止,出土周代大小玉璧千百件,还从无作《三礼图》上那种写生般蒲纹的。)

    五、长沙战国楚墓出土彩绘俑,有些衣沿作这种连续矩纹。如结合史志上说的“衣作绣,锦为沿”的记载,则无疑这种花纹,事实上即当时一种锦纹。最具说服力也是这个俑上衣沿的反映,和商代那个白石刻人像花纹一样,是直接出现于衣服上的。

    六、山西侯马近年出土大量铸铜用陶范,有几个约四寸长人形陶范,有着矩纹短短花衣的,也有着条子式三角回旋云纹花衣的。这个材料且进一步为我们说明,既有全身矩纹图案,又有间隔条子式花纹图案,白陶早已发现过这种条子式作方折回旋云纹,彩陶则间隔条子也常有发现。白陶上矩纹且和人形泥范上衣着花纹完全一致。由此可知,当时生产这种花纹纺织物,至少已有几种不同方式,幅面较窄只堪作衣沿或腰带用的,或和目前还在西南苗族、西北回族用粗毛编织的带子式材料技术相差不多,是属于原始腰机地机,用手指凭操作习惯理经提花,而用一种木石璋式刀具或牛肋骨作工具,代筘压线进行的。这虽是种原始提花机,而直到如今,却还在边远地区继续使用。十八世纪海南岛黎族使用的工具全份,还陈列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运用这些工具进行织作方法,则在云南石砦山出土铜器上,还有极典型形象保存,陈列于北京历史博物馆。这还是一千九百年前时留下来的。(至于西藏式织氆氇工具,却已有了进一步改进。)同一时期也正是中原地区如陈留襄邑使用新式提花机织出“登高望四海”“长生无极”“韩仁”诸彩锦时!从这些发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假定,即由商代到东周,这种矩纹彩色提花纺织物至少有两种不同幅度:一种不过三五寸宽,楚俑所用衣边,是不用剪裁照原来幅度缀上的。商白石人像和侯马泥范人形所穿花衣材料,却是照古代二尺幅筘立式提花机做成的。

    矩纹锦在汉代已少见,同式花纹反映到其他装饰图案也少见。说明了一个问题,即由于生产发展,织机改进,这类近似几何规矩图案已不能满足生活要求。因此汉代彩色花锦出土不下数十种,基本纹样多是云山中鸟兽奔驰为主题,打破了传统束缚,自出新意。图案来源不外从两个方面:即反映现实主义的游乐狩猎生活,反映于文字则产生《羽猎赋》《上林赋》等叙述,其次反映浪漫主义的对于神仙方士长生不死的迷信情形,反映于文字,则有如《史记·封禅书》《汉书·武帝纪》有关海上三山等叙述,及乐府诗关于博山炉形容。这两种思想,影响到工艺装饰图案各部门,产生冠饰上的盾形金博山,和陶井栏青铜灯上的金博山形装饰。产生五鹿充墓出土的错金戈戟附件上的花纹,上作仙人驾鹿车在云中驰逐,各种鸟兽骇跃腾骧于山云间。产生朝鲜汉代古墓出土的同式错金银附件花纹,上作骑士射虎,及孔雀、鸿雁、麋鹿、野豕于山云中奔走驰逐。影响到翠绿釉陶和栗黄釉陶鼎或尊盖部博山,产生千百种各具巧思的金铜博山炉。反映于丝织物,则成各种大同而小异的锦纹,而以较著名的“韩仁”锦和“登高望四海”“新神灵广”“明光”诸锦最有代表性。事实上这种锦纹也可以说是立体博山炉的平面化,图案来源是共通的,都出于海上三神山的传说。这种锦纹的成熟,如据上面文字分析,早或在秦始皇,晚亦不会到武帝以后,因为“登高望四海”必然和当时封建统治者大奴隶主妄想长生不死上泰山封禅有密切关系。锦上字体也具秦刻石风格。有些也可能早到战国中晚期,因为花纹作式云纹,正和战国楚式铜镜花纹及彩绘漆盾花纹有共通点。古代有关丝绸名目的“”和“绮”,可能和这个花纹有关。“长乐”“明光”则系秦汉宫殿名目。这种花纹锦缎,直到晋代还继续生产。《邺中记》所说“大登高”“小登高”“大明光”“小明光”,及《南史》称“仙人鸟兽云气异样花纹”,和米芾所见晋永和时“仙人鸟兽云气织成锦”必然有密切联系。或简直就是同一织物。到北朝晚期或唐代初期,锦类才有进一步变化,龟子纹锦或属固有格式,连珠团花、对羊、对灵鹫、对天王狩猎、野猪头等图案,则有可能来自西域,或更远一些地区。根据见多识广的张彦远记载,说窦师纶在成都做行台官时,出样制作的瑞锦,游龙翔凤诸花样。既称章彩奇丽,流行百年不废,可知花纹图案组织及和色方面成就,均必有过人处。从日本正仓院所藏唐代实物及敦煌唐代彩绘壁画种种壮丽丝织图案还可窥见大略。韦端符《李卫公故物记》和《唐六典》罗列了部分绫锦名目,并特别对于一近似织成锦式缂丝衣袍花纹加以赞美。陆龟蒙《古锦裙记》则记述所见特种锦裙,虽说或陈、隋间物,其实以鸟衔花使用习惯而言,则大致成于唐初。

    双矩纹绫锦见于《唐六典》诸道贡赋,盘绦绫锦则著录于较晚的大历禁织绫锦纹样诏令中,李德裕《会昌一品集》“谏织缭绫奏议”也提起过。唐代以来,大撮晕彩锦类,虽已达到和色极高艺术效果,唯在应用方面似以本色花绫和染缬比较广泛。红紫使用有一定限度,唯青碧色不受何等拘束。

    彩锦类在历史各阶段中如玄宗开元初年和肃宗时,常因政治上原因,一再明令禁止。矩纹和盘绦在织法上比较简单,且切合新流行于上中层社会坐具垫子类需要,从而得到发展是意中事。但从“谏织盘绦缭绫奏议”中,可见比一般本色花绫还是华美难织,货币价值也必然较高。直到宋代,社会生产有进一步发展后,锦缎花纹也因提花技术有了提高,更重要是丝绸生产数量的扩大和品种的加大,彼此竞新立异,因此由比较简单的龟贝锦发展而成的八答晕锦,由团窠锦发展而成的大宝照锦,由一般花纹比较疏朗的素地串枝牡丹锦发展而成的满地金,或间金红地藏根满地花加金锦。灯笼式也由北宋成都开始织造金线莲花灯笼锦而发展成各种各样不同式样。梭子杏仁式樗蒲绫,也由唐代遂州所织,到宋代发展而成许多相似不同花纹,有对凤、游龙、聚宝盆、牡丹等等,就织法说则有罗、纱、缎,就材料说有织金,有间金,有装花,有本色花等等。从簟纹发展而出的矩纹锦,这时节由于应用面的扩大,也得到进展,从《蜀锦谱》和后来些《博物要览》所记宋代几十种绫锦名目中试加分析,即可知至少有×种和簟纹有关。或由之发展而成。即明代普遍流行,清代又在南京、苏州大量织成的万字地大小折枝串枝花式,明人所谓“落花流水”锦,不下百种式样,也无一不是由之发展而来。这类宋锦实物虽保存已不多,但《营造法式》彩绘部门若干种花式,基本上即是锦缎式样,可以用来和现有明、清同式锦缎互证,给我们对于它有进一步认识。

    织金锦

    中国丝织物加金,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如今还是一个问题,没有人注意过。比较正确的回答,要等待地下新材料的发现。以目前知识说来,如把它和同时期大量用金银装饰器物联系看,或在战国前后。因为这个时代,正是金银错器反映到兵器、车器和饮食种种用器的时代,是漆器上开始发现用金银粉末绘饰时期,是用金捶成薄片,上印龙纹作为衣上装饰时期。但是文献上提及锦绣时,是和金银联系不上的。春秋以来只说陈留襄邑出美锦、文锦、重锦、纯锦。“锦”字得名也只说“和金等价”,不说加金。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过这时期墓葬中丝织物加金的记录。长沙战国古墓中,得来些有细小花纹丝织物(新近还发现棺木上附着的黼绣被),可不见着金痕迹。陕西宝鸡县(今宝鸡市陈仓区)斗鸡台,发掘过西汉末坟墓,虽得到些鸟兽形薄金片,或是平脱漆上镶嵌的东西,可不像是衣服上的装饰。西北楼兰及交河城废墟中,掘出的小件丝绣品,其中有些金屑存在,丝织物还极完整,不见剥损痕迹,当时是用金箔粘贴,还是泥金涂绘,又或只是其他东西上残余金屑,不得而知。东汉以来,封建帝王亲戚和大臣的死亡,照例必赐东园秘器,有用朱砂画云气的棺木、珠襦玉柙。这种玉柙,照《后汉书·舆服志》解释,是把玉片如鱼鳞重叠,用金银丝缕穿缀起来裹在身上的。一般图录中还没有提起过这种实物式样。中国历史博物馆中有份刘安意墓中出土遗物,有骨牌式玉片一堆,上下各穿二孔,穿孔部分犹可看出用金缕的方法,还是用细金丝把玉片钉固到丝织物上。当时这种金丝有一部分必然外露,但决不会特别显著。

    《史记》《汉书》都称西北匈奴、胡人不重珠玉,喜欢锦绣。汉代以来中国每年必赐匈奴酋长许多锦绣。中国向大宛、楼兰诸国换马和玉,也用的是锦绣和其他丝织物。这种丝织物中,是有加金的,如《盐铁论》说的中等富人的服饰,即有“罽衣金缕,燕貉代黄”。说的金缕也可能指的是大夏、大秦外来物。

    《晋书·大秦国传》称:

    大秦能刺金缕绣。

    西北匈奴羌胡民族,既喜欢锦和金银,就有可能从大秦得到金缕绣。近半世纪西北发掘的文物,证实了史传所称西北民族爱好锦绣的习惯。在蒙古和新疆沙漠中,得到的汉代丝织物,如带文字的“韩仁”锦、“长生无极”锦、“宜子孙”锦、“群鹄”锦、“新神灵广”锦、“长乐明光”锦,和不带文字的若干种绫锦绣件,截至目前,还是中国古代丝织物中一份最有代表性的、珍贵的遗物。它的纹样和古乐浪汉墓出土的丝织物大同小异,恰是汉代中原丝绣的标准纹样(正和《盐铁论》说起过的,两地当时受中原墓葬影响情形相合)。

    中国科学院黄文弼先生,在他作的《罗布淖尔考古记》中说:

    孔雀河沿岸之衣冠冢中,死者衣文绣彩,甚为丽都,虽黄发小儿,亦皆被服之。

    遗物中有一片近乎织成缂丝的织物,上面做的是一匹球尾马拉一辆车子,文献和其他报告图录中,还从来没有提起过。但似乎没有见过刺金缕绣。其中一个青红锦拼合成的锦囊,记录上虽说是从魏晋之际古墓中得来,其实是正格汉式锦,一作龙纹,或即《西京杂记》所谓蛟龙锦,有无极字样。一作对立小鸳鸯花纹,有一“宜”字,似宜子孙锦,已启唐代作风。这些丝织物据朱桂莘先生说,当时或着金。但从提花纬线考察,不像加过金。在北蒙古古坟中,曾得到一小片桃红色有串枝花的毛织物。花纹和一般丝织物截然不同,和汉末镜缘装饰倒相近。如非当时西北著名的细罽,从花纹看,有可能来自大秦或西方其他国家,时代当在魏晋之际。

    因《西域传》记载,中国丝织物加金技术上的发展,一部分学者即以为实来自西方。但是,一切生产都必然和原料发生联系。锦缎类特种丝织物生产,除古代的陈留襄邑、山东临淄,汉以来即应当数西蜀。金子生产于西南,汉代西蜀出的金银知漆器,在国内就首屈一指。因此,中国丝织物加金的技术,说它创始于西南,或比较还符合事实。最早用到的,可能是金薄法,即后来唐、宋的明金缕金法,明、清的片金法。丝织物纹样既和同时金银错纹样相通,加金部分也必然和金银错大同小异。

    张澍《蜀典》引魏文帝曹丕《典论》,批评三国时丝织物说:

    金薄蜀薄不佳,鲜卑亦不受。如意虎头连璧锦,来自洛邑,亦皆下恶,虚有其名。

    循译本文的意思,即川蜀织的金锦和彩锦,送给鲜卑民族,也不受欢迎!洛阳有名的出产,品质并不高。

    《诸葛亮文集》则称:

    蜀中军需惟依赖锦。

    可知当时蜀锦生产还是军需主要来源。川蜀是金子重要生产地,捶金箔技术,于蜀中得到发展,是极自然的。

    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社会的需要。《三国志·魏书·夏侯尚传》称:

    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纨、素、金银餙镂之物。

    说的即明指各种丝织物衣服上加金银装饰。或刺绣,或织成,则不得而知(用金银缕刺绣作政治上权威象征,从此一直在历史发展中继续下来,到以后还越来越广泛)。

    喜欢用金银表示豪奢,在西北羌胡民族中,最著名的是石虎。陆翙著《邺中记》称,石虎尚方锦署织锦种类极多,可没有提过金锦。其中有“大明光”“小明光”诸名目,这种锦在汉墓中即已发现,还是韩仁锦类汉式锦。但这时节印度佛教大团花已见于石刻,反映于丝织物,很可能就有了后来唐代的晕锦类大花锦,宋时的大宝照锦,用虹彩法晕色套彩,技术上比韩仁锦已大有进步,可不一定加金。至于当时的织成,则近于宋以来缂丝。有几种明白称金缕和金薄,说明小件丝绣用金的事实。

    《邺中记》又称:

    石虎猎则穿金缕织成合欢祷。

    可见当时也用到比较大件衣着上。所说金缕即唐宋的捻金,金薄即后来的明金和片金(但唐人说缕金,却有时指明金,有时指捻金。捻金又可分后来克金式的和一般库金式的)。

    《西京杂记》也记了许多特别丝织物,曾说“蚁文万金锦”,这个著作说的虽是汉代故事,反映的却多是魏晋六朝时物质,蚁文万金似乎只是奇异贵重的形容,花纹正如西域所得锦缎,并非用金织就。

    许多记载中,唯《蜀典》引曹丕批评,所说金薄、蜀薄指的近于后来织金,且和曹操《上杂物疏》文中一再提起的“金银参带”漆器相关联。文中还提起许多漆器是用金银绘画的。

    另外,东晋时也用泥金,王隐《晋书》称,江东赐在凉州的张骏以金印大袍。如金印大袍指一物,用金印必泥金方成功。

    又《北史·李光传》,说赐光金缕绣命服一袭。还是像捻金绣,不是织金。

    就情形说来,织金法大致至迟在东汉已经使用。川蜀机织工人所作金薄,必和所做金银扣漆器一样,当时实在具有全国性,既可得极高利润,自然会继续生产。

    到三国时,由于中原长年战争,影响到销路,也必然影响到生产。这时生产技术虽保留,品质已退步,不如本来。至于用捻金刺绣和捻金法,技术上有可能是从西方传来的。鱼豢《魏略》即称大秦能织金缕绣。至于在中国和泥金涂画,三种加金同时用到,当在晋六朝之际。以北方用它多些。原因除奢侈享乐,还有宗教迷信,谄媚土木偶像(《洛阳伽蓝记》提金银着佛像极多)。不久南北同风,南方用于妇女衣裙,且特别显著。隋代用泥金银即极多。到唐代,贞观时先还俭朴,及开元、天宝之际,社会风气日变,一般器物多用金银,或金银装饰,如漆器中的平脱镜子、桌儿、马鞍(姚汝能《安禄山事迹》还提到金银杓瓮笊篱)。加之外来技术交流,一般金细工都有长足发展,从现存实物可以明白。丝织物加金技术,也必然于此时得到提高。捻金织物于是同样得到发展机会。不过从唐人诗词描述中看来,用于女子歌衫舞裙中的,还不外两种方法:一即销金法的泥金银绘画或印花,一即捻金线缕金片的织绣。以泥金银绘和捻金刺绣具普遍性,织金范围还极窄。

    “银泥衫稳越娃裁”,“不见银泥故衫时”,“罗衣隐约金泥画”,“罗裙拂地缕黄金”,即多用于女人衣裙的形容,也间或用到男子身上。

    《鸡跖集》称:

    唐永寿中,敕赐岳牧金银字袍。

    又:

    狄仁杰转幽州都督时,武后赐以紫袍龟带,自制金字十二以旌其忠。

    这可见男子特种衣袍上加金银文字,从晋以来就是一种政治上权威象征,不会随便使用的。

    又《唐书》称:

    禁中有金乌锦袍二,元宗幸温泉,与贵妃衣之。

    段成式《酉阳杂俎》记元宗赐安禄山衣物中,也有“金鸾紫罗”“绯罗”“立马”“宝鸡袍”。指的都是当时特种统治身份才能用这种加金丝织物衣服。

    又《唐语林》称,贵妃一人有绣工七百余人。为了满足当时杨家姐妹的穷奢极欲的享乐,衣裙中用金处必然极多。至于如何使用它,从敦煌唐代女子服装可以见出当时花朵的布置方法,主要多是散装小簇,即宋时金人说的“散答花”。串枝连理则多用于衣缘、斜领和披肩、勒帛。花式大都和现存唐镜花式相通(特别是男子官服中的本色花绫,如雁衔绶带、鹊衔瑞草、鹤衔方胜、地黄交枝等等,反映到遗物和镜文中,都极具体分明)。它的特征是设计即或用折枝散装花鸟,要求的还是图案效果。做法则刺绣和销金银具比较普遍性,也有可能在彩色夹缬印花丝织物上,再加泥金银绘的。

    《新唐书·肃宗纪》:

    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

    正反映元宗时金泥刺绣必十分流行,经安史之乱后,才用法令加以禁止。但唐代特种丝织物,高级锦类,一般生产我们却推想是不用织金,也不必用金的。韦端符记李卫公故物中有锦绫袍,陆龟蒙记所见云鹤古锦裙,说的都是唐代讲究珍贵彩色绫锦,文字叙述非常详细,均没有提起锦上用金。两种织物照记载分析,都近于后来缂丝。

    日本正仓院收藏唐代绫锦许多种,就只著明有四种唐代特种加金丝织物。唯用金到衣服上,且确有织金,和许多不同方法加金,开元天宝间《唐六典》已提到,用金计共有如下十四种:销金、拍金、镀金、织金、砑金、披金、泥金、缕金、捻金、戗金、圈金、贴金、嵌金、裹金(此为明杨慎所引,今六典无)。

    唐人记阎立本画,用泥银打底,是和泥金一样把金银做成细粉敷上去的。若用于衣裙帐幔,大致不外是印花和画花。捻金是缕金再缠在丝线上成线,也可织,也可绣。一般说来,绣的技术上处理比较容易,用处也比较多。织金通常却用两种方法:一则缕切金银丝上机,是三国以来金薄法,唐、宋、明金法,明、清片金法;一作捻金线织,捻金法有可能从西域传来。早可到三国时,由大秦来。晚则唐代由波斯通过西域高昌、龟兹诸地区兄弟民族,转成中原织工技术。北宋末文献记录已有捻金青红锦五六种。但直到明代,织金锦中用到捻金的,占织金类比例分量还是极少。清代方大用,是因细捻金线技术有了特别进步,才把这种捻金范围扩大的(最有代表性的,或者应数清华大学藏乾隆两轴缂丝加金佛说法图,径幅大到一丈六尺以上。原藏热河行宫,共十六幅,辛亥以后取回北京,存古物陈列所,日本投降后,不知为何被人偷出售于清华。还有一种细拉金丝织成的纯金纱,明代已见于著录,北大博物馆曾藏一背心,似清代剪改旧料做成)。

    唐代宗时禁令中称:大张锦、软锦、瑞锦、透背、大裥锦、竭凿锦(即凿六破锦,龟子纹发展而成的)、独窠、连窠、文长四尺幅独窠吴绫、独窠司马绫……及常行文字绫锦,及花纹中盘龙、对风、麒麟、天马、辟邪、孔雀、仙鹤、芝草、万字、双胜,均宜禁断。

    禁断诸绫锦名目,如瑞锦、大裥、麒麟等锦,有一部分还可从正仓院藏绫锦中发现。这些锦样的设计,多出于唐初窦师纶。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说得极清楚:

    窦师纶,敕兼官益州大行台检校修造。凡创瑞锦宫绫,章彩奇丽,蜀人至今谓之“陵阳公样”……太宗时,内库瑞锦对雉、斗羊、翔凤、游麟之状,创自师纶,至今传之。

    张彦远见多识广,笔下极有分寸,说的“章彩奇丽”,必然是在讲究色彩的唐代,也非常华丽。这些锦样真实情形,已不容易完全明白,但从正仓院藏琵琶锦袋(似织成锦),和时代虽晚至北宋,花式尚从唐代传来的紫鸾鹊谱缂丝,内容我们还可仿佛得到一二。这种华丽色调,在宋锦中已有了变化发展,但反映于这片缂丝,还十分动人。一切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所以此外我们也还可以从同时流行反映于敦煌洞窟天井墙壁间彩画团窠方胜诸锦纹,及铜镜、金银器上的花纹图案,得到唐代丝织物花纹基本特征。

    因此我们明白,唐代丝织物工艺上的重要贡献,还是以花纹色调组合为主,即部分加金,也是从增加装饰效果出发,如正仓院藏加金锦,和元明以来之纳石失、遍地金、库金、克金,以捻金或片金为主要的丝织物,是截然不相同的。

    丝织物加金有了进一步发展,大致是在唐末五代之际。丝织物花纹由图案式的布列,发展为写生折枝,也是这个时期。其时中原区域连年兵乱,已破败不堪。前后割据于四川的孟昶,江南的李煜,吴越的钱俶,政治上还能稳定,聚敛积蓄日多,中原画家和第一流技术工人,能逃亡的大致多向这些地方逃去。几个封建统治者,都恰是花花公子出身,身边又各有一群官僚文人附庸风雅,金银一部分用于建筑装饰和日用器物,一部分自然都靡费于妇女彩饰衣裙中。这些地方又是丝织物生产地,织绣工和当时花鸟绘画发生新的联系,大致也是在这个时期。唯关于这个时代的丝织物,除诗词反映,实在遗物反不如唐代具体(仅近年热河辽驸马墓出一件捻金织云凤类大袍或被面)。诗词中叙女子服饰用金极普遍。在瓷器上加金银边缘装饰,也是这个时代,从吴越创始各种“金银棱器”。

    到宋统一诸国时,从西蜀吴越得来锦缎数百万匹,除部分犒军耗费,大部分是不动用的。北宋初年,宫廷俭朴和社会风俗淳厚,都极著名。旧有的还不大用,新生产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特别发展。直到真宗时,社会风气才有了变化。由于政治上的新中央集权制,一面是从诸国投降得来无数金银宝货,一面是从各州府财政收入统属中央,且集中京师,就有了个可以奢侈浪费的物质基础。其时正和占据北方的契丹结盟议和,权臣王曾、丁谓辈,贡谀争宠,企图用宗教迷信结合政治,内骗人民,外哄契丹,因之宫中忽有天书出现,随即劳役数十万人民,修建玉清昭应宫,存放天书。把全国最好的工人,最精美的材料,都集中汴梁,来进行这种土木兴建工程。并集天下有名画师,用分队比赛方法,日夜赶工作壁画。一千多间房子的工程全部完成时,君臣还俨然郑重其事,把天书送到庙里去,大大地犒赏了参加这个工程的官吏和工人一番,丝织物用金的风气,也因之日有增加。

    宋王栐著《燕翼诒谋录》,记述这个用金风气的发展,便认为实起于粉饰太平,上行下效,不仅士大夫家奢侈,市井间也以华美相胜。用金情形,则可从反复禁令中充分反映出来。其实,当时禁者自禁而用者自用。例如:汴梁城中二十余酒楼,特别著名的樊楼,楼上待客用的大小金银器具,就有两万件。三两个人吃喝,搁在桌面的银器也过百两。即小酒摊吃过路酒的,也必用银碗。大中祥符八年诏令,提起衣服用金事,名目即有十八种之多。计有销金、缕金、间金、戗金、圈金、解金、剔金、捻金、陷金、明金、泥金、榜金、背金、影金、阑金、盘金、织金、金线……

    除部分是用于直接机织,其余大都和刺绣、印画、缠裹相关,即从用金方法上看,也可以想见这个中世纪统治阶级,是在如何逐渐腐败堕落,此后花石纲的转运花石,寿山艮岳的修造,都是从这个风气下发展而来的。

    不过,现存宋锦或宋式锦,都很少见有加金的。说宋锦加金,且和一般习惯印象不相合。这有两个原因做成:

    一、照习惯,鉴赏家对于锦类知识,除从《辍耕录》《格古要论》《博物要览》诸书知道一些名目,居多只是把画卷上引首锦特别精美的龟子纹、盘绦琐子纹、八达晕等几何纹式彩锦,就叫作宋锦。即名目也并不具体清楚明白。因此不闻宋锦有织金。

    二、宋人重生色花,即写生折枝,这些花也反映到锦的生产中,打破唐以来的习惯。这种生色花,而且部分加金,或全面用金。明代把这些花锦,斜纹织缪丝地的叫“锦”,平织光地的叫“缎”,福建漳州织薄锦叫“改机”(弘治间织工林宏发明),凡彩色平织,带金的叫作“妆花缎”或“织金缎”,不作为锦。因此,即遇到这种宋锦或宋式锦,也大都忽略过了。其实宋锦和社会上的一般认识,是不大相合的。折枝写生花部分加金和全面用金,在宋锦中是不少的。文献中提起的近百种锦名,大部分还可从明锦中发现。

    宋锦加金至少有两种方法,我们已经知道。一即古代之金薄法,宋代称为明金。《洛阳花木记》称,牡丹中有“蹙金球”,以为色类“间金”而叶杪皱蹙,间有黄棱断续于其间,因此得名。又记“蹙金楼子”,情形也相差不多。宋人喜欢把本色花鸟反映到各种工艺品上去,若反映于丝织物上时,自然即和建筑中的彩绘勾金,及现在所见织金妆花缎用金情形大体相合。宋锦中是有这种格式的。加金有多少不同,在宋人通呼为“明金”。记载这种丝织物名目,花纹和用处较详的,以《大金集礼》提起的比较多而具体。说的虽是南宋时女真人官服,我们却因此明白许多问题。因为这种服制花式,大多是抄袭辽和宋代的。也有捻金锦,如明、清捻金或库金。文献上提起捻金锦的,多在南北宋之际。《大金吊伐录》记靖康围城时,宋政府和金礼物中即有金锦一百五十匹。周必大《亲征录》称南宋使金礼物中,即有捻金丝织物两百匹。周辉《清波杂志》卷六,载给北使礼物,也提起过青红捻金锦两百匹。又周密记南宋初年高宗赵构到张浚家中时,张是当时有四万顷田著名大地主,献锦数百匹,其中也有捻金锦五十匹。可知这种捻金锦在当时实在是有代表性的高级丝织物。同时也说明这种金锦,至迟在北宋中叶已能生产,但始终不会太多。《大金集礼》又叫作“捻金番缎”,说明从金人眼目中它既不是中国织法,也不是金人所能织,显然是西域金绮织工做的。又叫作捻金绮,和锦的区别或在它的织法上。关于这种织工,南宋初洪皓著《松漠纪闻》说得极详细:

    回鹘自唐末浸微。本朝盛时,有入居秦川为熟户者,女真破陕,悉徙之燕山。甘、凉、瓜、沙。旧皆有族帐,后悉羁縻于西夏。惟居四郡外地者,颇自为国,有君长。其人卷发深目,眉修而浓,自眼睫而下多虬髯。帛有兜罗绵、毛罽、绒锦、注丝、熟绫、斜褐。又善结金线。又以五色线织成袍,名曰克丝,甚华丽。又善捻金线,别作一等背织,花树用粉缴,经岁则不佳,惟以打换达靼。辛酉岁,金人肆眚,皆许西归,多留不反,今亦有目微深而髯不虬者,盖与汉儿通而生者。

    这个记载极其重要。我们知道,唐代工艺生产中若干部门,是和印度、波斯、阿拉伯,或西域回鹘技工关系密切的。丝织物加金工艺,在唐代得到高度发展,由金薄进而为捻金,和这个盛于唐、到宋代入居秦川为熟户的回鹘,必有联系。金人称“捻金番缎”,也是这个原因。

    金锦中明金和捻金花缎,说得比较具体的,是《大金集礼》提起金人服制中的种种。可知道明金还是用处多。时代稍后记录中,元人费著作的《蜀锦谱》只提及一种,可推测得出纹样的,即“簇四金雕锦”。如簇四和营造法式彩绘簇四金锭相通,金雕即盘绦,则这种锦必然是捻金,不是明金。因为这种锦正如同琐子一样,捻金可织,片金织不出。至于陶宗仪《辍耕录》说的一种“七宝金龙”宋锦,却有可能是片金兼捻金两种织法,明织金中还保留这种锦类式样。

    更详细地叙述这种宋代金锦花纹色泽的,只能靠时代晚后三百年《天水冰山录》记严嵩家中收藏的宋锦名目得知。记录中明说是宋锦的,计有大红、沉香、葱白、玉色种种。其中有三种织金锦,名目是:青织金仙鹤宋锦,青织金穿花凤宋锦,青织金麒麟宋锦。

    这个文献对于明代锦缎名目,记得非常清楚,当时说宋锦,必有不同于明锦的地方,如不是宋代旧织,也必然是宋式锦。但宋织锦和明织锦根本不同之处在什么地方?如不能从用金方法上区别,问题就必然是在配色艺术和组织技术上有个区别。从宋代种种工艺来比较,我们都可知道宋锦不可及处,即打样设计时,布置色泽,组织纹样都当成一件大事,而用金从艺术上说来,却不怎么重要。这三种青地织金锦,有可能是部分明金,不是全部用金的。

    宋范成大《揽辔录》记南宋乾道六年使金时,在路上见闻和京师印象:

    民亦久习胡态度,嗜好与之俱化。最甚者衣装之类,其制尽为胡矣。自过淮以北皆然。而京师尤甚。惟妇女衣服不甚改。秦楼有胡妇,衣金缕鹅红大袖袍,金缕紫勒帛,掀帘吴语,云是宗室郡守家也。

    根据这个记载可知,开封被金人占据后,中国淮河以北人民的服装,即多在压迫中改作金制,唯妇女不大变(这里所记某妇人穿的金缕鹅红或系鹅黄,是小鹅毛色。如鹅红,即只能是鹅顶鹅掌红色了)。金人服制各以官品大小定衣服花头大小,文献上记载得极详细。照《大金集礼》记载,且知道官吏衣服上的花纹用牡丹、宝相、莲荷甚多。有官品的通是串枝花。这是沿袭唐碑墓志、敦煌彩绘、《营造法式》、辽陵墓志等等花式而来的。这些花还继续发展到元代“纳石失”金锦纹样中,也反映到明代织金中。史传记载,金兵破汴梁后,除织工外,妇女多掳去刺绣。《金史·张汝霖传》称章宗时为改造殿廷陈设,织锦工用到一千二百人,花费两年时间才完工毕事。后来更加奢侈。这种织工自然大部分即得于汴梁和定州一带,有北宋初年由川蜀、吴越、江南来的头等锦工,也有唐以来即在西北,宋代成为秦川熟户的西域金绮织工。这种织锦工人和中国丝织物史发展,还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即元代纳石失金锦的生产,实由之而来。

    《元史·镇海传》说:

    先时收天下童男女及工匠,置局宏州(山西大同附近)。既而得西域织金绮纹工三百余户,及汴京织毛褐工三百户,皆分隶宏州,命镇海世掌焉。

    这里所谓“西域人”,显然即是洪皓《松漠纪闻》说起过的先“居秦川为熟户”,后为金人迁徙于燕山及西北甘肃一带,为人卷发深目,眉修而浓,眼睫以下多虬髯,善捻金线,又会缂丝织作的回鹘族织工!

    镇海管理的丝毛织物生产,即元代著名的纳石失,名义上虽还叫作波斯金锦,其实生产者却有可能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和同化后的金绮工。《元典章》五十八,关于它的使用记载得极详尽。《舆服志》称天子质孙冬服即分十一等,用纳石失做衣帽的就有好几种。百官冬服分九等,也有很多得用纳石失。《元典章》“织造纳石失”条例,许多文件反复说到应如何做,不许如何做。对于偷工减料的低劣货色,禁止格外严,也可反映当时生产量之大。在当时,不仅丝织多加金,毛织物也用金,叫作毛缎子。不仅统治者百官衣服上用织金,三品以上官吏帐幕也用织金(萧洵记元故宫殿廷时曾描述)。国家生产纳石失,不仅宏州设局,另外还设有许多专局,同属工部管辖监督。如撒答剌欺提举司,即有别失八里局。又织染提举司,也有专织纳石失局。《元典章》提起纳石失或织金缎时,虽一再传达诏令,说某某种龙形的不许织造应市,却又说织造合格的即允许市面流行。这种特殊丝织物随蒙古族政权织造了将近一百年,曾经反映到游历家马可波罗眼目中,因之也反映入世界各国人民眼目中。但是这种丝织物,竟和元代政权一样,已完全消灭,明代即少有人提起,这是和历史现实发展不大符合的。

    丝织物虽然是一种极易朽败的东西,一世纪的大生产,总还应当有些残余物品留下来,可供研究参考。从图画中可见的,如元帝后妃像中几个后妃缘领花纹装饰,可推测必然是纳石失。元著名武将画像披肩,可能是纳石失。《明实录》记洪武初年赐亲王、功臣锦绮织金,必然还是元代库中旧存旧样丝织品。明初画像服饰材料,因之也必然有部分反映。

    实物发现最有希望的地方,是故宫和中国北京和西北各地大喇嘛庙里,保存得完完整整的成匹成幅的直接材料,因明、清二代的兴替,宫廷中或已无多存余。至于零碎间接的经垫、佛披、幡信、袈裟和其他器物及密宗佛像边缘装饰上的,却必然还有不少可以发现。在故宫库藏里,许多字画包首,册页扉面,和其他宋、元旧器衬垫丝织物,同样可希望这种发现。其次,即明《大藏经》使用的经面、经套,其中织金部分,或出于纳石失式样,或即是本来的纳石失。前一部分,北京庙宇里的东西,剩下的也已经不会怎么多。因为元、明以来密宗佛像,近数十年被帝国主义豪夺巧取,盗出国外的不下万千件。稍好的就不容易保全。但是,即就北京市目前能得到的而言,如果能集中一处,断缣败素中还是可希望有重要发现(有小部分可能是宋锦,大部分却是明织金锦缎,纹样还是极有价值的)。西北区大庙宇,由于宗教传统的尊重,不受社会变乱影响,就必然还有许多十分重要的材料。故宫收藏则从中得到的明、清仿宋彩锦,或多于元纳石失金锦。至于明《大藏经》封面,就个人认识说来,即这份材料,不仅可作纳石失金锦研究资料,好些种金锦本名或者就应当叫作纳石失,并且还是当时的纳石失。

    我们说明代加金丝织物,大都是元代纳石失发展而来,从《野获编》记录洪武初年,向北方也先聘使礼物中的织金名目,也可见出。五彩织金花锦由一寸大散答花朵到径尺大的大串枝莲、大折枝牡丹,和三五寸花头的蜀葵、石榴、云凤、云龙、云鹤,不宜于衣着,可能作帐幔帘幕、被褥的材料,和其他文献记录比较,我们就会具有一种新的认识和信念,纳石失金锦问题,虽在多数学者印象中,还十分生疏,却是一个可以逐渐明白的题目。明织金是一个关键,必须给以应有的重视。其次,即现存故宫部分充满西域或波斯风的小簇花织金锦,通名“回回锦”,在乾隆用物帷帐和蒙古包帐檐中都使用到。整件材料,部分还附有乾隆时回王某某进贡的黄字条,可知这类金锦至晚是乾隆时或较前物品。这类回回锦特别值得注意处,即花纹还充分具有波斯风,和唐代小簇花装饰图案近似。在有关帖木儿绘画人物服装和元帝后像领沿间用金锦花纹,也十分相似,元代纳石失也许仅指这类花纹金锦而言,还须进一步研讨。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为中国丝织物加金历史发展问题,试重复一下,提出如下意见,供国内专家学者商讨:

    用金做装饰的丝织物,在战国有可能已产生,汉代以后得到继续发展。但真正的盛行,实只是元、明、清三代。开始应用虽可早到两千二三百年前,作用不会太大,用处也不会如何多。但至迟在东汉时,明金做法已能正确使用。六朝到唐末,是一个过渡阶段,在这个时期中,或因佛像中的金襕,影响到封建统治阶级妇女的装饰,衣裙领袖间除彩色描绘外,用金已比较多。特别是当时贵族妇女,需要用金表示豪富甚过于用色彩表示艺术时,金的使用范围必然日渐增加。但是,金银在丝织物中的地位,始终还是并没有超过具有复杂色彩的传统刺绣和织锦重要。在装饰价值上,则只有小部分的泥金缕绣的歌衫舞裙,有从彩色刺绣取而代之的趋势。到唐代,特别是开元、天宝时代,因王鉷、杨国忠等人的聚敛搜刮,杨氏姐妹的奢侈靡费,和外来的歌舞,西域阿拉伯回鹘的金绮织工,以及谄佞佛道的风气,五者汇合而为一,织金丝织物需要范围就日广,生产也必然增多。到这个时代,用金技术已经绰有余裕。但用金事实,还是在社会各种制约中,不可能有何特别发展。到宋代,因承受唐末五代西蜀、江南奢靡习惯,用金技术更加提高,织金、捻金和其他用金方法已到十八种。但使用还是有个限度。譬如说,封建帝王亲戚服制上常用,一般中等官吏衣服即不会滥用。妇女衣裙上局部用,全部还是不用。宣和时,更有两种原因,使丝织物加金受了限制,不至于大行于时:

    一、衣着中因为写生花鸟画的发展,把丝织物上装饰纹样,已推进了一步。刺绣和缂丝,都重视生色花,能接近写生为第一等。即染织花纹,也开始打破了唐代以来平列图案布置的效果,而成迎风浥露折枝花的趋势。换言之,即黄筌、徐熙、崔白、赵昌等画稿上了瓷器,上了建筑彩绘,上了金银器,这个风气也影响到丝织物的装饰花纹。所以从唐代团窠瑞锦发展而成的八搭晕锦,凿六破锦发展而成的球路等彩锦,几何图案中都加入了小朵折枝花。色调配置且由浓丽转入素朴淡雅,基本上有了改变,金银虽贵重,到此实无用武之地。

    二、当时艺术风气鉴赏水准已极高。特别是徽宗一代由于画院人才的培养,和文绣院技术上的高度集中,锦类重设计配色,要求非常严格。金银在锦中正如金碧山水在画中一样,虽有一定地位,不可能占十分重要的地位。徽宗宣和时,庭园布置已注意到水木萧瑟景致,桫椤木堂的建造,一点彩色都不用,只用木的本色,白粉墙上却画的是浅淡水墨画,和传世王诜的渔村小雪,赵佶自作的雪江图近似,在这种宫廷艺术空气下,丝织物加金,不能成为一个主要生产品,更极明显。

    属于金工技术发展,和社会发展似乎稍有参差。关于金薄、缕金、捻金技术的进展,照近三十年考古材料发现说来,商代即已经能够捶打极薄金片。春秋战国之际,在青铜兵器和用器上,都用到这种薄金片和细金丝镶嵌,就处理技术上的精工和细致而言,是早超过缕金丝作衣饰程度的。洛阳金村发现的一组佩玉,是用细金钮链贯串的。寿县和河南出土,捶有精细夔龙纹的金质片,可作战国时期金工高度技术的证明。特别是三年前在河南辉县发现的金银错镶松石珠玉彩琉璃带钩,和信阳长台关战国楚墓出土的铁错金银加玉带钩,实可作公元前五世纪中国细金工艺最高纪录的证明。这个时期的巧工,文献上虽少提及出处,一部分来自楚民族和西蜀,可能性极大。到汉代,技术上有了新的展开,用金风气发展,仿云物山林鸟兽缕金错银法,已打破了战国以来几何纹图样,漆器上的金银扣和参带法,且使用相当普遍,中等汉墓里即常有发现。讲究处则如《禹贡文奏》和《盐铁论·散不足篇》所叙述,许多日用小件器物都用金银文画装饰。鎏金法应用更加广泛,且使用到径尺大酒樽和别的用具上。但从用金艺术说,比起战国时实在已稍差了些。这个时期蜀工已明显抬头。西北和乐浪所发现的漆器中,都具有文字铭刻。蜀工之巧在汉金银扣器中已充分反映出来。随同丝织物生产的发展,西蜀丝织物加金的技术,必然和扣器有同样成就,到汉末才逐渐衰落,但生产还是能供应全国需要。

    晋人奢侈而好奇,王恺、石崇辈当时争富斗阔,多不提金银珠玉,只说南方海外事物中珊瑚犀象,和新兴的琉璃。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不会以金银装饰为重。北魏羌胡贵族多信佛,用金银做佛像和建筑装饰,均常见于史传。但做衣服似和社会要求不大相合。石虎是极讲究用金银铺排场面的一个胡人,算是极突出的,史传才特别反映。西域金工做的捻金丝织物,亦必然在这个时期才比较多。南朝似乎犹保留了汉以来金银镶嵌工艺传统,常见于诗文歌咏中。但这个时代正是越州系缥青瓷在社会上普遍受尊重的时代,金银器在社会上能代替富贵,却不能代表艺术,即衣裙上用金,诗人形于歌咏,也着重在豪华,和服饰艺术关系就并不多。到唐代,豪华和艺术才正式结合起来,这从现存金银平脱和金银酒食用具在工艺上达到的艺术标准可见。但丝织物加金还不是工艺中唯一的重点。因为唐人重色彩浓丽,单纯用金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金的装饰作用,已在丝绣织物上加多,还不至于大用。有捻金、织金等十四种方法,一般使用的是女人服饰上的泥金银绘画。

    宋代丝织物用金方法已加多,但工艺重点则在瓷器、绘画和缂丝织锦。瓷器装饰金银,虽从五代吴越开始,并无什么美术价值。宋代定州瓷器,虽还用到这个传统,用金银缘边,分量已减少成薄薄一线。绘画用大小李将军作金碧山水法的赵千里,在宋人画中,即只代表一格,并非第一流。缂丝重生色花,不重加金。克金还未发现。锦缎则如前叙述,要求艺术高点在色彩配合,不在金银。宫廷中织金丝织物,或有相当需要量,一般社会对锦缎要求,必不在加金。因此加金丝织物,不可能在北宋早期有极多生产。文彦博在成都为贡谀宫廷织造的金线莲花灯笼锦,近于突出的作品。南宋捻金锦已当作给金人的重要礼物,在南方大致还是发展有限。因织金固需要一套极复杂的生产过程,更重要的还是极大的消费。南宋时经济情形,是不可能如元、明以来那么大量消费金银到丝织品上去的。《梦粱录》虽提起过这个偏安江南的小朝廷,由于上下因循苟安心理的浸润,和加重税收聚敛,经济集中,社会得来的假繁荣,都市中上层社会,靡费金银的风气,因之日有所增。一个临安就有许多销金行,专做妇女种种泥金、印金小件用品,但是捻金、明金,由于技术烦琐,在当时使用还是不会太多。

    织金的进一步发展,和女真人占据北中国有密切关系。

    至于女真人对于丝织物加金的爱好,则和它的民族文化程度有关。金人兴起于东北,最先铁兵器还不多,用武力灭辽后,民族性还是嗜杀好酒。围攻汴梁时,种种历史文件记载,说的都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