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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羽《沧浪诗话·诗法》有云:“律诗难于古诗,……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吴可《藏海诗话》也有同样的说法。为什么难?王世贞在《艺苑卮言》里有这样解释:“五律差易雄浑,加以二字,便觉费力。”其实,哪种诗体最难,并没有绝对的标准;然而任何一种体裁,都有它自己的特点。姚鼐说:“夫文以气为主,七言今体,句引字赊,尤贵气健。”(见《五七言今体诗钞序目》)“句引字赊”,确实是七言的特点,气势不足,便觉萎弱;而“七律束于八句之中,以短篇而须具纵横奇恣、开阖阴阳之势,而又必起结转折,章法规矩井然,所以为难”(方东树语,见《昭昧詹言》卷十四)。

    前面说过,盛唐诸家七律,以兴趣情韵见长,由于他们所描写的是一般的题材,在一首八句之中,往复回旋,自有余地;加上他们在语言艺术上都掌握得极为纯熟,色彩的渲染,音调的配合,表现得风度端凝,仪容修整,容易给人一种“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美感。然而这只能适应于这种内容。到杜甫,模写物象,抒发性情,“壮浪纵恣,摆去拘束”,于尺幅之中,运以磅礴飞动的气势,一变而为巨刃磨天,金擘海的壮观。磅礴飞动的气势和精严的诗律融合在一起,构成了杜甫七言律诗的独特风格。这种风格,倘若用杜甫自己的话来形容,则“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敬赠郑谏议十韵》),可以得其仿佛。试以《诸将》第二首为例:

    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本意”,“拟绝”,“岂谓”,“翻然”,“不觉”,“犹闻”,“独使”,“何以”,一气旋转,任意挥斥,有如掣电流虹。说它是一篇议论文吧,不是,它是一首格律严整的律诗。三四两句,用流水对的方法,使人不感觉是对仗(杜诗中这样的对法极多);连句中的虚字,有的放在句首,有的放在句中(首尾四句,每句一变,中间四句,每联一变),都错综运用,以见变化之妙。严羽在《沧浪诗话》里反对“以议论为诗”,这诗是包含着绝大议论的,而且从正面说了出来;然而它却能震动读者的心弦,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并不“堕入理趣”。为什么会如此?是值得深长思之的。

    刘熙载《艺概·诗概》云:“律诗声谐语俪,故往往易工而难化。能求之章法,不惟于字句争长,则体虽近而气脉入古矣。”惟其运之以气,故能开阖排奡,转掉自如,造成不平凡的体势;惟其深于律,所以同时又能在拏掷飞腾的气势中见出精细的脉络。杜甫七律所以“工而能化”,区别于盛唐诸家者,正在此等处。姚鼐所谓“不可以律缚”,意即指此。例如《送路六侍御入朝》:

    童稚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

    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

    不分桃花红似锦,生憎柳絮白如绵。

    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

    久别重逢,乍逢又别,别后会见无期,诗中有这样几层意思。从“童稚情亲”,顺序写来,第三句忽然来个倒插,逆摄下句,全诗便有了主脑,显出血脉动荡,气韵深沉;而诗人感伤离乱的情怀,也就深刻地表现了出来。五、六两句阑入景物的描写,似与上文不相涉。读了结尾两句,才知道这“酒边”的“剑南春色”,正是“别筵”的眼前风光。“桃红似锦”,“柳白如绵”,这风光是明艳的,而诗偏说“不分”“生憎”,因为它“触忤”了“愁人”;它之所以“触忤愁人”,则是由于后会无期,离怀难遣,对景伤情的缘故。这样,“不分”“生憎”就不犯痕迹地把上半篇和下半篇联系起来,情和景就融成不可分割的整体。这诗句句提得起,而又处处打得通。论气势,是活虎生龙;论布局,是草蛇灰线。又如《秋兴》第六首:

    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

    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中间四句,纯从空际着笔,写景不是真的写景,这景是远在“瞿塘峡口”的诗人的想象。诗人怎样把这想象写入诗里呢?开头一句,“瞿塘峡口”“曲江头”是两个地名,接着用“接素秋”的“接”字把它们连接起来,于是涌现出联翩的浮想,构成了鲜明的形象;最后用“回首”两字一笔兜回,表现了忧念时局,眷怀京国的无穷感慨。浦起龙评云:“瞿塘、曲江,相悬万里,次句钩锁有方。趁便嵌入‘秋’字,何等筋节!中四乃申写曲江事变景象,末以嗟叹束之,总是一片身临意象之神。”这话是颇能抉发诗人的艺术匠心的。

    前面一诗,把主句放在篇中;此诗以首尾包举全局,都是大开大阖。它表现了诗人不可一世的气概和拔山扛鼎的笔力;而脉络分明,“钩锁”“嵌入”有法,则见诗律之精。

    杜甫七律中最为人们熟悉的一种类型,如《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

    使君高义驱今古,寥落三年坐剑州。

    但见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广未封侯?

    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

    戎马相逢更何日?春风回首仲宣楼。

    前四句写李,称颂他“能化俗”的政绩,为他“未封侯”而鸣不平。然而这不平乃是诗人有感而发的,就李本人来说,只见他勤勤恳恳替人民办事,哪里会计较个人官途的升沉得失呢?诗从“高义”和“寥落”生发出这两层意思,见出李思想境界之高,从而使人对他那沉沦州郡,得不到朝廷重用的坎坷遭遇,更加为之惋惜。文翁政绩流传蜀中,比拟李之官剑州刺史;而未封侯的李广,则和李同姓,典故用得非常贴切。然而诗人的能事,并不在此。于“文翁能化俗,李广未封侯”之上,着以“但见”“焉知”,运之以动荡之笔,精神顿出,人物形象就跃然纸上了。在历史上,李广对自己屡立战功,未得封侯,是耿耿于怀,终身引为憾事的。这里却推开来,说“焉知李广未封侯”,这就在用典的同时,注入了新的意义,改造了典故,提高了诗的思想性。就语言艺术来说,从这种地方,可以看出杜甫把七言歌行中纵横挥斥的笔意,运用、融化于律体之中。像“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醉时歌》),和这不正是波澜莫二吗?下半篇抒身世之感,离别之情,写的是意想中的自己将赴荆南的情景。“路经滟滪”,见瞿塘风涛之险恶注92 ,“天入沧浪”,状江汉烟水之微茫。在这里,诗人并未诉说其迟暮飘零的悲哀,而是通过“一钓舟”与“沧浪”、“双蓬鬓”与“滟滪”鲜明的形象对照,展示出一幅扁舟出峡图。倘若说,这是诗中有画,那么,这画意,便可借用杜甫另外两句诗“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阳楼》)来作为说明。尾联用“仲宣楼”点出将赴之地。诗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了那里,也还像当年避乱荆州的王粲那样,仍然是漂泊他乡,托身无所;而当此时,回望蜀中,怀念故友,想到兵戈阻隔,相见无期,那就会更加四顾茫茫,百端交集了。

    这类的诗,往往劈空而来,一起既挺拔而又沉重,有笼罩全篇的气势。写到第四句,似乎诗人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了,可是到第五、六二句忽然又转换一个新的意思,喷薄出更为汹涌、更为壮阔的波澜。然而它又不是一泻无余;收束处,总是荡漾萦回,和篇首遥相照映,显得气固神完。此诗便可看着这一类型的标本。他如《野人送朱樱》、《野望》、《白帝》、《阁夜》、《登高》……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就不一一枚举了。

    另一种类型的诗,如《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春愁。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对着似雪的梅花而伤感迟暮,这诗是因裴逢早梅相忆见寄诗触动了自己的心情。首句的“梅”,牵引出一条线索,一直贯串到最后一句。“东阁官梅”是裴迪诗中的梅;“江边一树”,是自己朝夕相对的梅,从梅生发出许多意思,表现得极为深曲。诗中并没有掀起浩瀚的波澜,而是潜气内转,有如独茧抽丝。这类的诗在杜甫七律中占有相当数量,如《所思》、《九日》、《白帝城最高楼》、《滟滪》、《又呈吴郎》……皆是。其中有的是拗体。虽然它们的表现手法,并不完全一样,然而它们的意境,是同样拗折而峻峭的。

    杜甫的七律,多半是精心刻意之作,特别是那些大型组诗,炼意创格,如孙、吴布阵,真能见出作者惨淡经营的艺术构思。然而并不能说,这就足以尽杜律之妙,我们不应忽略他那意兴横逸的一面。如《即事》:

    暮春三月巫峡长,皛皛行云浮日光。

    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

    黄莺过水翻回去,燕子衔泥湿不妨。

    飞阁卷帘图画里,虚无只少对潇湘。

    从阴云到暴雨,从深山到江面,信手拈来,顺序写去,不费安排,对仗也很突兀。绳以律法,诚如黄生所说,有些“不衫不履”,可是它却是一首难得的好诗,是一幅绝妙的暮春巫峡看雨图。再如《十二月一日》:

    寒轻市上山烟碧,日满楼前江雾黄。

    负盐出井此谿女,打鼓发船何郡郎?

    新亭举目风景切,茂陵著书消渴长。

    春花不愁不烂熳,楚客唯听棹相将。

    写的是眼前景,抒的是心中情,直起直落,而真意盎然。这类的诗,多半出现在杜甫晚年。他自述创作变化的过程有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与(一作兴),春来花鸟莫深愁。”“浑漫与”的诗篇,有的如前面所说,潜气内转,还有筋节可寻;有的则略无润饰,如画家写意,连笔墨全都化去。

    律诗达到了这样的境地,真如黄庭坚所云:“不烦绳削而自合矣。”(见《与王观复书》)是杜甫“晚节渐于诗律细”的另一种表现。仇兆鳌解《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云:“公尝言‘老去诗篇浑漫与’此言‘晚节渐于诗律细’,何也?‘律细’言用心精密,‘漫与’言出乎纯熟:熟从精处来,两意未尝不合。”(《杜诗详注》卷十八)把两者结合起来看,这话完全不错;然而就具体作品来说,两种不同的表现,也与题材有关:“浑漫与”,写眼前情景,契机所发,脱口成吟;而《诸将》、《秋兴》之类鸿篇巨制,则来尝不“事出沉思,义归翰藻”,两者又当分别看待。前者金声玉振,后者流水行云;而从容于规矩之中,神明于法度之外,则两者是一致的。

    律诗的语言艺术,是建筑在骈偶藻丽的基础上的。综缉词采,错比文华,盛唐诗人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到杜甫集其大成。关于这,前人已有定论,无待赘述。而在七律里运用口语,则是杜甫的独创。“黄莺过水翻回去,燕子衔泥湿不妨”,“负盐出井此谿女,打鼓发船何郡郎”。从上引的诗里,就可以看出这种特点。再如《见萤火》:

    巫山秋夜萤火飞,疏帘巧入坐人衣。

    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前星宿稀。

    却绕井栏添个个,偶经花蕊弄辉辉。

    沧江白发愁看汝,来岁如今归未归?

    通篇到底,简直口语化。我想,在唐代,这就该是白话诗。杜甫在提炼口语上所取得的惊人成就,本不用说;然而值得注意的,这是“声谐语俪”的律诗,而且是“句引字赊”的七言律诗!这类诗,在“林花着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曲江对雨》),“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登楼》),“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秋兴》),“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诸将》),“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吹笛》)……之外,是杜甫七律语言艺术的另一个重要方面。

    四

    杜甫七律多方面的成就,所遗留下来的丰富多彩的艺术成品,是最好的说明;要想在一篇文章里,作出较详备的阐述,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点可以看得很明白,那就是他在七律这一诗体发展历史上所起的作用和影响。

    在律体诗的范畴内,五律的发展,到盛唐已达到了全面繁荣的阶段。诚如姚鼐所说:“盛唐人诗固无体不妙,而尤以五律为最。”(见《五七言今体诗钞序目》)过此虽嗣响有人,但就总的情况而论,则发展不大。王、孟、李、杜而后,拿唐、宋两代来说,以五律擅场的有刘长卿、大历十才子、姚合、贾岛、马戴、司空图等人;在宋代,有永嘉四灵及江湖派诗人。尽管他们的清词丽句,不废流传;然而他们的五律,却不能算是代表时代最优秀的诗篇;这些诗人,也不能算是第一流的作者。可是七律的情况,却大大不同。中唐以来,它就后来居上,成为律诗中主要的体裁,人们普遍采用的形式。杰出的诗人中,如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李商隐、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元好问等都是七律的著名作者。虽然他们五、七言兼攻,但代表他们律体的成就,则在此而不在彼;元、明、清基本上也是这样:这是文学史上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

    律诗五、七言起伏盛衰的消息,固然有它本身的内在因素,而杜甫创造性的艺术实践,从多方面起了示范作用,为这一诗体进一步发展开拓了广阔的道路。

    杜甫而后,七言律诗的艺术,有如百花争艳,发展得非常繁荣:刘、柳以精警凝炼见长;白居易以纡徐坦易取胜;苏轼则运之以纵横豪宕之气,黄庭坚则耽于奇峭幽奥之思,陆游雄浑健拔,元好问沉痛激昂。他们的生活感受不同,风格各异,都能自成面目;而在传统继承关系上,无不可看作杜的支流。关于这,前人已有很多的具体论述。至于李商隐的七律,是唐代殿军,演出了王安石一派。若论其渊源所自,则虽兼备众体,而瓣香则在少陵,更是不烦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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