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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管子轻重篇新诠最新章节!

林,作昆明池。”《通鑑》及《本纪》皆列在元狩三年。《索隐》引荀悦云:“昆明子居滇河中,故习水战以伐之也。”此为昆明湖建立之最初动机。《平准书》又云:“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馀丈,旗帜加其上,甚壮。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柏梁台之作,据《本纪》作于元鼎二年(前一一五)。《索隐》云:“盖始穿昆明池,欲与滇王战。今乃更大修之,将与南越吕嘉战逐,故作楼船。于是杨僕有将军之号。”又下文云:“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此为第二次大修昆明池之动机。无论初建或增修,皆是出于当前军事上之实际需要。若如郭氏说:则汉武帝之大修昆明池,乃由于本书著者“故设为此豫言”,而汉武帝不过是“从而实践之耳”,未免有把事情头足倒置之嫌矣!

    齐之北泽烧,火光照堂下〔一〕。

    管子入贺桓公曰:“吾田野辟,农夫必有百倍之利矣。”

    是岁租税〔二〕九月而具,粟又美。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此何故也?”

    管子对曰:“万乘之国千乘之国不能无薪而炊。今北泽烧,莫之续。则是农夫得居装而卖其薪荛〔三〕,一束十倍。则春有以倳耜,夏有以决芸〔四〕。此租税所以九月而具也。”

    〔一〕尹注云:“猎而行火曰烧。”元材案:谓为烈火所烧也。堂下,朝堂之下。《孟子梁惠王篇》“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盐铁论刺权篇》云“鸣鼓巴俞作于堂下”是也。

    〔二〕元材案:此处租税二字,与《国蓄篇》“租税者所虑而请也”之租税不同,彼处租税,指各种官业收入而言,此处租税则指田亩税。此谓农夫因有卖薪之利,故租税九月而具,无拖欠者。

    〔三〕元材案:续,继续。居,积也,解已见上文。装,《文选赭白马赋注》引《淮南许注》:“束也。”谓农夫得以积其束薪而卖之也。薪荛,尹注云:“大曰薪,小曰荛。”

    〔四〕元材案:“春有以倳耜”二语,又见《轻重丁篇》。倳当读如《史记张耳陈馀传》“慈父孝子不敢倳刃于公之腹”之倳,与“倳戟”之倳之训为立者不同。李奇注云:“东方人以物插地皆曰倳。”倳耜谓以耜插入田中而翻其土也。决,去也。芸,《说文》:“草也。”决芸,谓决去田中之草也。又案上文言:“农夫必有百倍之利矣。”又曰:“农夫得居装而卖其薪荛,一束十倍。”均属夸饰之词,事实上决不会如此。

    桓公忧北郭民之贫,召管子而问曰:“北郭者,尽屦缕之甿也,〔一〕以唐园〔二〕为本利。为此有道乎?”

    管子对曰:“请以令:禁百锺之家不得事鞒〔三〕,千锺之家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树葵菜〔四〕。若此,则空闻有以相给资〔五〕,则北郭之甿有所雠其手搔之功〔六〕,唐园之利。故有十倍之利。”

    〔一〕俞樾云:“按‘屦缕’二字无义。乃‘窭数’之假字。《释名释姿容》曰:‘窭数犹局缩,皆小之意也。’然则窭数之甿,谓小民也。”元材案:《孟子滕文公篇》“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缕即纑也。甿,《史记陈涉世家》“甿隶之人”,《集解》:“田民曰甿。”谓贫民也。屦缕之甿,谓人民皆以织屦辟纑为业,言其贫也。俞氏说非。又案《吕氏春秋节士篇》云:“齐有北郭骚者,结罘网,捆蒲苇,织葩屦,以养其母。”此云北郭者尽屦缕之甿,岂即取义于是耶?

    〔二〕于省吾云:“按‘唐园’即‘场园’。详《吕氏春秋新证尊师篇》。下云:‘千锺之家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树葵菜。’葵菜正场园所生,尤其明徵矣。”元材案:《荀子大略篇》云:“大夫不为场园”,杨倞注云:“治稼穑曰场,树菜蔬曰园。”其字即作“场”。惟场园乃种植菜蔬之所,与治稼穑无关。《盐铁论未通篇》云:“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塘园。”《孝养篇》云:“老亲之腹非唐园,唯菜是盛。”又《盐铁取下篇》云:“广第唐园良田连比者不知无道路之业,窜头宅者之役也。”或则以“田里”“良田”与唐园对言,或则迳言唐园唯菜是盛,即其证。杨说失之。

    〔三〕丁士涵云“上文云,‘北郭之甿,尽屦缕之甿也。’则‘鞒’即‘屩’,谓履也。集韵:‘屩,或作鞒。’”安井衡云:“‘鞒’同‘屩’,草履也。‘事’谓作之。”

    〔四〕尹桐阳云:“‘葵菜’,辛菜,今原荽。说文作葰,云‘薑属,可以香口。’《既夕记》谓之绥。《尔雅》‘莃,菟葵,旱芹也。芹,楚葵,水芹也。’均以香同葵而冒名葵耳。《楚辞七谏》:‘蓼虫不徙乎葵菜。’”

    〔五〕王念孙云:“‘空闻’当依宋本作‘空閒’。谓以空閒之地给贫民。”郭沫若云:“‘空閒有以相给资’,与‘北郭之甿有所雠其手搔之功’对文。则‘空閒’当指失业者。”元材案:郭说是也。千锺之家虽不得为唐园,去市三百步者虽不得树葵菜,然此可为唐园、可树葵菜之土地则仍为各该原主所私有,初非无主之物,谁肯给之贫民乎?此盖言富有之家不得兼营此等副业生产以与贫民争利耳。社会上对于鞒及葵菜等之需要,原有一定之数量。如富有之家皆得兼营其业,则不仅富有之家对于此等需要能以自足自给,无须再向贫民购买,且其馀力往往可以夺去贫民之其他市场,茫茫禹域,乃真无贫民谋生之馀地矣。故政府应以令禁止之,则不仅普通人民之需要鞋履者皆不之百锺之家而之屦缕之甿,需要葵菜者不之千锺之家与去市三百步自树葵菜之人,而之北郭之甿之以唐园为本利者,即百锺千锺之家与去市三百步之人亦将唯北郭之甿是赖。所谓“空閒有以相给资”者,此之谓也。王说失之。

    〔六〕元材案:雠者售也。手搔之功,指屦缕及葵菜等手工生产物而言。《荀子大略篇》云:“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通货财。有国之君不息牛羊,错质之臣不息鸡豚,众卿不修币,大夫不为场园。从士以上皆羞利而不与民争业,乐分施而耻积藏。然故民不困财,贫窭者有所窜其手。”又《史记循吏传》:“公仪休为鲁相,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又《盐铁论救匮篇》贤良云:“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窜之为言易也。即《孟子》“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之易,谓交易也。粥,卖也。“窜其手”、“雠其货”、“粥其业”,与此处“有所雠其手搔之功”意义盖同。杨倞以窜为容,谓“容集其手而力作也”,王先谦以“窜其手”为“措其手”,皆不可从。

    管子曰:“阴王〔一〕之国有三,而齐与在焉。”

    桓公曰:“此若言可得闻乎?”

    管子对曰:“楚有汝汉之黄金,而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此阴王之国也。且楚之有黄金,中齐有蔷石也〔二〕。苟有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倪而是耳〔三〕。使夷吾〔四〕得居〔五〕楚之黄金,吾能令农毋耕而食,女毋织而衣。今齐有渠展之盐,请君伐菹薪,煮沸火〔六〕为盐,正而积之〔七〕。”

    桓公曰“诺。”

    十月始正,至于正月,成盐〔八〕三万六千锺。

    召管子而问曰:“安用此盐而可?”

    管子对曰:“孟春既至,农事且起。大夫无得缮冢墓,理宫室,立台榭,筑牆垣。北海之众无得聚庸而煮盐。若此,则盐必坐长而十倍〔九〕。”

    桓公曰:“善。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请以令粜之梁赵宋卫濮阳〔一0〕。彼尽馈食之国也,无盐则肿。守圉之国,用盐独重〔一一〕。”

    桓公曰“诺。”

    乃以令使粜之,得成金万壹千馀斤。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安用金而可?”

    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一二〕,金坐长而百倍。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尽归于君〔一三〕。故此所谓用若挹于河海〔一四〕,若输之给马〔一五〕。此阴王之业。”

    〔一〕安井衡云:“阴,影也。诸侯而有王者之利,故曰影王。”尹桐阳云:“阴,殷也,富也。”元材案:《揆度篇》云:“天筴阳也,壤筴阴也。”齐楚燕三国各据有自然特产为其他各国所无,足以造成独占之局势,以操纵天下,所谓得地独厚者,故谓之“阴王”。犹《海王篇》之以有海之国为“海王”矣。二氏说皆失之。

    〔二〕王念孙云:“‘蔷’亦当为‘菑’。中,当也。言楚之有黄金,当齐之有菑石也。《轻重丁篇》‘使玉人刻石而为璧’,尹注:‘刻石,刻其蒥石。’‘蔷石’、‘蒥石’皆‘菑石’之误也。”元材案:此说是也。何如璋谓“‘蔷石’乃‘菜莒’之误,‘菜莒’即下文所谓‘菹薪’”者非。

    〔三〕猪饲彦博云:“‘倪’、‘睨’同。‘是’疑当作‘走’。言望视而去。”洪颐楫说同。宋翔风云:“‘是’与‘视’通用。”安井衡云:“‘倪’、‘睨’同。‘是’读为‘〈是见〉’。〈是见〉,视也。”张佩纶云:“‘是’当为‘眡”,声之误也。《释名》:‘视,是也。’‘倪而是’,即睨而视之。洪说非。”闻一多云:“‘是’读为‘睼’。《说文》:‘睼,迎视也。’《文选东都赋》‘弦不睼禽’,《思玄赋》‘亲所睼而弗识兮’,旧注:‘睼,视也。字一作〈是见〉’。《广雅释诂》:‘〈是见〉,视也。’”郭沫若云:“《轻重乙篇》:‘民之入正籍者亦万有馀里,故有百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十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倪(睨)而是者。’彼言道路有远近,故至者有难易。‘睨而是’指近而易者言,盖言转瞬即至。此文‘苟有(又)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睨而是耳’,二‘不’字当读为‘丕’。‘天下睨而是’者,言天下可转眼得之也。”元材案:“倪”同“睨”,是也。“是”仍当作“是”。两“不”字亦不误。“有”仍读为“有”。此处“倪而是”,与《轻重乙篇》意义不同。彼处作“转瞬即至”讲,此处则谓虽有黄金及菑石,然如不善于运用,则与土同价耳。与土同价,则天下俯拾即是,岂足贵乎?今俗所云“闭著眼睛也摸得著”,即“倪而是”之义矣。

    〔四〕元材案:“夷吾”二字又两见《轻重丁篇》,乃管仲之字。闻一多谓“此当删‘夷’字”者非。

    〔五〕元材案:“居”即上文“吾国之豪家迁封食邑而居者”与“农夫得居装”之居,蓄积也。

    〔六〕猪饲彦博云:“‘沸火’当依《地数》作‘泲水’。”何如璋云:“‘沸火’乃‘海水’之讹。《通典》引此作‘煮水’,无‘沸’字,殆其误而删之。然注有‘煮海水’三字可证。”郭沫若云:“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三引作‘使国人煮水为盐’,下亦有注‘煮海水也’四字。注既云‘煮海水’,则原文不当有‘泲’字或‘海’字。”元材案:猪饲说是。“泲水”及“菹薪”,解已见《地数篇》。

    〔七〕元材案:正积,解已见《海王篇》。

    〔八〕元材案:“成盐”上脱“得”字。“成盐”与下文“成金”语法相同。成即《礼记檀弓》“竹不成用”之成,注云:“成,犹善也。”谓善盐善金,犹言纯盐纯金。

    〔九〕元材案:《通典食货》十引此“孟春”上有“下令曰”三字。《通志》及抄本《册府元龟》引同。馀已详《地数篇》。

    〔一0〕郭沫若云:“‘濮阳’,《地数篇》同。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三作‘淮杨’,似较长。‘杨’乃‘扬’之误。濮阳属于卫,不应于卫之下复出濮阳也。”元材案:“梁、赵、宋、卫、濮阳”皆汉人言当代地理习用地名之部分实例,说已详《地数篇》。本书两处皆作濮阳,不得据后人抄本误字擅改古书也。

    〔一一〕元材案:“粜之”《地数篇》作“南输”。“馈食”解已见上。馀详《地数篇》。

    〔一二〕元材案:“贺献”二字又分见《轻重乙》及《轻重丁篇》。贺即朝贺,献即贡献。《汉书高纪》十一年二月诏曰:“欲省赋甚。今献未有程,吏或多赋以为献,而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朝献即贺献也。出正籍,解已见《揆度篇》。贺献属于诸侯王通侯,正籍谓民之赋税。贺献及出正籍者必以金,谓诸侯王通侯之来朝献者及人民缴纳各种租税,皆须一律用金,不得以钱为代也。

    〔一三〕元材案:“运”即《山权数篇》“运五如行事”之运。“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句下脱“万物”二字。谓金价既以需要增加而大涨,黄金重而万物轻,即可辗转运用黄金之重以权衡万物,因之万物可尽为政府所占有,故曰“万物尽归于君”也。

    〔一四〕元材案:挹,《广韵》:“酌也。”“用若挹于河海”,言国用之多,如酌水于河海之中,取之不竭也。《荀子富国篇》云:“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义与此同。

    〔一五〕张佩纶云:“‘输’当作‘轮’。《说苑指武篇》:‘如龙之守户,如轮之逐马。’是其证。”许维遹云:“张说是。‘故’犹则也。‘给’与‘及’通。‘及马’与‘逐马’字异而义同。”郭沫若云:“此节‘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以下,与《揆度篇》‘阴山之马’一节‘管子对曰君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以下,文当互易。此云‘输之给马’,即谓输出百倍之金以给阴山之马也。‘输’字不当改为轮。”元材案:三氏说皆非也。“马”即“筴乘马”之马,指用以计数之筹码而言,解已详《巨(筴)乘马篇》,与阴山之马毫无关係。此处“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云云,乃答复桓公“安用金而可”之词。盖谓此令一出,国内对金之需要必大为增加,而金价亦必因之而坐长百倍。然后又运用此百倍之金以收购万物,如此一辗转间,政府获利之多,有如输入筹码取给无穷也。

    管子曰:“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百乘之国必有百金之贾〔一〕。非君之所赖也,君之所与〔二〕。故为人君而不审其号令,则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三〕。”

    桓公曰:“何谓一国而二君二王?”

    管子对曰:“今君之籍取以正,万物之贾轻去其分,皆入于商贾,此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四〕。故贾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贫者失其财,是重贫也。农夫失其五穀,是重竭也。故为人君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五〕。”

    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

    管子对曰:“山林菹泽草莱者,薪蒸之所出,牺牲之所起也〔六〕。故使民求之,使民籍之,因以给之〔七〕。私爱之于民,若弟之与兄,子之与父也,然后可以通财交殷也〔八〕。故请取君之游财而邑里布积之〔九〕。阳春,蚕桑且至,请以给其口食〈筒,中为又〉曲之彊〔一0〕。若此,则絓丝之籍去分而敛矣〔一一〕。且四方之不至〔一二〕,六时制之。春日倳耜,次日获麦,次日薄芓,次日树麻,次日绝菹,次日大雨且至,趣芸壅培〔一三〕。六时制之,臣给至于国都〔一四〕。善者乡因其轻重,守其委庐〔一五〕,故事至而不妄,然后可以立为天下王〔一六〕。”

    〔一〕元材案:“万乘之国”云云,又见《国蓄篇》。惟彼处少“百乘之国”一句。

    〔二〕陶鸿庆云:“‘君之所与’下当有‘也’字。言君以号令操其轻重,则人民之富出于君上之赐与,君不赖人民而富也。《揆度篇》‘君之民非富也,邻国富之’,与此义正相反。”郭沫若云:“陶说非是。管书轻重之筴,在抑制富商大贾。‘君之所与’,‘与’当读为‘举’(与、举古今字),此如《周礼地官司门》‘凡财物犯禁者举之’之举。又举有抗义,即敌对之意。”元材案:此文“也”字当在“君之所与”下。赖即《汉书食货志》“为法若此,上何赖焉”之赖,颜师古注云:“赖,利也。一曰恃也。”与即《山至数篇》“故不以时守郡为无与”之与,谓亲与也。此二句当作一气读,“非”字直贯至“君之所与”。盖谓国有万金千金百金之贾皆于国家不利,故曰“非君之所赖君之所与”也。二氏说皆非。

    〔三〕元材案:“二君二王”连文,义不可通。“二王”当是“之正”二字之讹。《轻重丁篇》云:“不异君之有萌,中一国而五君之正也。”是其证。下仿此。

    〔四〕尹桐阳云:“‘籍取以正’,言不权变。”元材案:“籍取以正”,即《国蓄篇》“租籍者所以强求也”及《轻重乙篇》“正籍者君之所强求也”之意,盖指直接征敛于人民而言。“万物之贾轻去其分”,谓万物之价减轻若干分。《国蓄篇》云:“今人君籍求于民,令曰十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一。令曰八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二。令曰五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半。朝令而夕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九。”与此所言意义相同。彼处分言,故曰去“一”、“二”、“半”、“九”。此处概言,故曰“去其分”也。“皆入于商贾”句上脱“万物”二字。《揆度篇》云:“若此则币重三分,财物之轻三分。原作轻重三分,误。依郭沫若校删。贾人市于三分之间,国之财物尽在贾人。”是其证。此谓万物之价既皆轻去其分,贾人只须以廉价之支付,即可买得人民所有之财物。是人民除对政府负担正籍外,尚须以财物之价之若干分,无条件送之于贾人,岂非双重负担乎?所谓“一国而二君之正”,此之谓也。

    〔五〕元材案:“弊”各本多作“币”,非是。“乘弊”亦汉人用语。《盐铁论错币篇》大夫云:“汉兴乘弊。”又文学云:“汉初乘弊而不改易。”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者,言乘人民为政府号令所困弊,而以廉价掠取其财物之后,又进而以所掠取之财物作为守民之时之工具。“民之时”者,即《山国轨篇》所谓“泰春泰夏泰秋泰冬物之高下之时”,亦即尹注所谓“四时之务”。然则不仅贫民以出正籍失其财物而重贫,即农民亦将以购买四时必需之财物失其五穀而重竭。一国而二君之正之害如此。为天下者顾可不审其号令而思所以预防之术乎?然则当如之何?于是著者乃又提出其所谓“谨守山林菹泽草莱而后可以立为天下王”之政策。

    〔六〕元材案:“薪蒸”二字又见《轻重丁篇》。《诗小雅无羊》“以薪以蒸”,朱传:“麤曰薪,细曰蒸。”“出”,《吕氏春秋大乐篇》高注:“出,生也。”“起”即《国语吴语》“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起,犹生也。所出、所起,犹言所自生产。

    〔七〕元材案:藉与{艹措}通。《列子仲尼篇》“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张湛注云:“藉本作{艹措},侧戟反。”字又作“措”。《汉书王莽传》“迫措青徐盗贼”,《集韵》、《韵会》并“音窄,追捕也”。此谓山林菹泽乃薪蒸及牺牲所自生产之地,今既为政府所垄断,则社会上之需要薪蒸牺牲者,非政府无所仰,于是政府乃使民求索其薪蒸,刺捕其牺牲,然后按官价收购,同时人民之从事此一工作者亦得以解决其生活。所谓“使民求之,使民籍之,因以给之”,此之谓也。

    〔八〕王念孙云:“殷字义不可通。殷当为叚(即今假字)。谓交借财也。”元材案:王说是也。“交假”犹言互通有无。

    〔九〕元材案:游即《礼记缁衣》:“故大人不倡游言”之游。郑注云:“游犹浮也。”浮财犹言多馀之财。“而邑里布积之”者,谓以多馀之财分别积藏于邑里之中,以为举行蚕贷之准备。《山至数篇》所谓“则必积委币,于是县州里受公钱”者也。

    〔一0〕洪颐楫云:“字书无〈筒,中为又〉字。《月令》‘具曲植籧匡’,《吕氏春秋》籧作‘{竹豦}’。‘〈筒,中为又〉’即‘{竹豦}’之坏字。”安井衡云:“‘〈筒,中为又〉’疑当为‘筐’。《月令》云:‘具曲植籧筐。’形相涉而讹耳。”何如璋说同。张佩纶云:“‘〈筒,中为又〉’与‘{竹豦}’不相似。‘〈筒,中为又〉’乃‘篗’之坏。《说文》:‘篗,收丝者也。’其下‘又’字可证。”元材案:安井说是也。《月令》“曲植籧筐”,《吕氏春秋季春纪》作“栚曲籧筐”,《淮南时则篇》作“扑曲莒筐”。然其以“曲”“筐”二字为对文,则三书皆同。“曲”同“筁”。《说文》:“筁,蚕簿也。”筐,《吕氏春秋》高注云:“员底曰籧,方底曰筐。皆受桑器也。”可见“筐”“曲”乃两种不同之器,一为蚕簿,一为受桑器。唐兰以“‘〈筒,中为又〉’当为‘莆’之误,‘莆’即‘薄’字”,并引《史记周勃世家》“勃以织曲薄为生”为证,谓“〈筒,中为又〉曲即曲簿”,是变两器为一器矣,似不可从。彊即镪,谓钱也,说已见《海王篇》。

    〔一一〕元材案:絓,紬之麤者,犹今之茧紬。缫时,茧丝成结,有所絓碍者,蚕功毕后,别理之以为用也。絓丝,统精麤言。去分即上文“轻去其分”之意。此谓蚕功毕后,所生产之絓丝必多。多则贱,乃令民以絓丝折合货币而偿还蚕贷,政府可获得廉价之絓丝,故曰“去分而歛”也。《国蓄篇》所谓“春赋以敛缯帛”,义与此同。

    〔一二〕元材案:“四方之不至”之至,即《史记货殖传》“襁负其子而至”之至,归也。

    〔一三〕张登云云:“六时,‘春日倳耜’以下六日之时。”张佩纶云:“六‘日’字均当作‘曰’,即所谓六时也。”元材案:“六时”犹言六个生产季节。“获”当作“穫”,《说文》:“穫,刈穀也。”“薄芓”,薄与敷通。《诗蓼萧序注》:“外薄四海也。”《释文》:“薄本作敷。”敷者附也。芓,《说文》:“壅禾本也。”《汉书食货志》:“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隤其土以附根苗。故其《诗》曰:‘或芸或芓,黍稷儗儗。’芸,除草也。芓,附根也。言苗稍壮,每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尽而根深,能风与旱,故儗儗而盛也。”然则薄芓,即“因隤其土以附根苗”之意矣。树麻即种麻。《齐民要术种麻篇》:“种麻夏至前十日为上时,至日为中时,至后十日为下时。麦黄种麻,麻黄种麦,亦良候也。”绝,断也。菹,即苴。《吕氏春秋贵生篇注》:“苴,草蒯也。”绝菹犹除草。“大雨且至”二句,即《月令》“季夏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薙行水,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之意。

    〔一四〕元材案:“臣给”二字不词。“臣”当作“”,即“以”字。“给”即上文“请以给其口食〈筒,中为又〉曲之彊”之给,即贷款也。此就上文蚕贷之例而更推及其馀之各种农贷,谓如四方之民有不归心者,政府当在下列六个生产季节中通过农贷加以管制。六个生产季节者,即(一)春曰倳耜,(二)次曰穫麦,(三)次曰薄芓,(四)次曰树麻,(五)次曰绝菹,(六)次曰大雨且至,趣芸壅培是也。此六个生产季节,皆农事方殷,青黄不接之时。苟政府能于此时分别举行农贷以解决其困难,则一方面农民本身不致受富商蓄贾之压迫与剥削,又一方面农民所有之一切生产品,亦皆可由政府去分而敛,与上述之絓丝完全相同。如此,则四方之民皆以获得贷款之故,无不争先恐后,至于国都矣。

    〔一五〕元材案:“善者”,解已见《事语篇》。“委庐”,何如璋云:“庐犹居也。委庐即居积也。”今案“委庐”当作“委虚”,犹满虚也。《国蓄篇》“守岁之满虚”,即其证。“善者乡因其轻重,守其委虚”,即《山至数篇》“以时守乡”及“王者乡州以时察之”之意。

    〔一六〕元材案:“不妄”即《山权数篇》“不迷妄”之意。犹言不迷失方向。谓事至则善为应之,无有迷妄,则无失事,而可以立为天下王矣。

    管子曰:“一农不耕,民或为之飢。一女不织,民或为之寒。故事再其本,则无卖其子者。事三其本,则衣食足。事四其本,则正籍给。事五其本,则远近通,死得藏。今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无止,是使姦涂不可独行,遗财不可包止。随之以法,则是下艾民〔一〕。食三升〔二〕,则乡有正食〔三〕而盗。食二升,则里有正食而盗。食一升,则家有正食而盗。今操不反之事〔四〕,而食四十倍之粟〔五〕,而求民之无失,不可得矣。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财,无有者卖其衣屦,农夫粜其五穀,三分贾而去〔六〕。是君朝令一怒〔七〕,布帛流越〔八〕而之天下。君求焉而无止,民无以待之〔九〕,走亡而栖山阜。持戈之士〔一0〕顾不见亲,家族失而不分〔一一〕。民走于中而士遁于外,此不待战而内败。”

    〔一〕元材案:此文又见《揆度篇》。藏,葬也。《礼记檀弓篇》云:“葬也者藏也。”《揆度篇》即作“死得葬”。遗财不可包止,洪颐楫云:“包当作拘。拘,留也。《揆度篇》作‘货财不安于拘’。包、拘因字形相近而讹。”今案:包即抱,解已见《揆度篇》。洪说失之。“下艾民”解已见《揆度篇》。赵用贤以“艾”字绝句非。

    〔二〕张佩纶云:“升非升斗之升。穀梁襄二十四年传:‘一穀不升谓之嗛,二穀不升谓之饥,三穀不升谓之馑,四穀不升谓之康,五穀不升谓之大侵。’食三升,二穀不升也。二升,三穀不升也。一升,四穀不升也。与《穀梁》、《韩诗外传》均合。”元材案:张说是也。梁启超谓“仅得三升之食则有盗”者非。

    〔三〕王念孙云:“此正字为匄之误。《广雅》曰:‘匄,求也。’俗书匄字作丐,与正相似。襄三十一年《左传释文》:‘丐,本或作正。’昭六年《释文》:‘士匄,或作王正。’是其证。”王引之云:“正字义不可通。正当为乏。乏者匮也。《史记高纪》曰‘汉军乏食’是也。乏食则不忍飢饿而为盗矣。宣十五年《左传》曰:‘文反正为乏。’”张佩纶云:“王氏父子两说并通,当从小王为是。匄食则非盗矣。”元材案:小王说较近。然予意正或当作匮。《汉书武纪》元狩元年诏曰:“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食。”《昭纪》始元四年诏曰:“比岁不登,民匮于食。”元凤二年诏曰:“迺者民被水灾,颇匮于食。”可见匮食乃汉人常用语。匮者乏也。匮坏为匚,遂讹为正耳。

    〔四〕张文虎云:“‘不反’疑即上文‘下艾’之讹。”何如璋云:“不反谓农收不反其本也。”张佩纶说同。梁启超云:“谓事业不能偿其资本,资本一掷,而无从回复,故曰不反之事。”元材案:何、梁说是,张文虎说非。

    〔五〕梁启超云:“四十倍之粟,谓穀价四十倍也。”

    〔六〕梁启超云:“三分贾而去,谓将其所有贱而售之,仅得价十分之三也。”元材案此语总承上“有者出其财,无有者卖其衣屦,农夫粜其五穀”三句而言,谓急售而“财”及“衣屦”与“五穀”均只得价十分之三也。《盐铁论本议篇》文学云“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义与此同。

    〔七〕俞樾云:“按怒读为弩。《方言》:‘凡人语而过,在齐谓之剑,或谓之弩。’是齐人谓语而过者为弩。朝令一弩,正谓其语之过也。怒者弩之假字。管子齐人,故齐语耳。”元材案:《孟子梁惠王篇》:“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又《滕文公篇》:“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此“一怒”二字与彼同。

    〔八〕元材案:“越”即《左昭四年传》“风不越而杀”之越。注:“越,散也。”“之”,梁启超云:“往也,谓流往外国也”。

    〔九〕许维遹云:“《晋语》‘厚戒箴国以待之’,韦注:‘待,备也。’《周语》‘内外齐给’,韦注:‘给,备也。’此言民不能供给。”

    〔一0〕元材案:持戈之士,谓战士。

    〔一一〕梁启超云:“‘顾不见亲家族失而不分’,疑有讹夺。”郭沫若云:“‘分’当为‘合’字之误也。”元材案:《荀子富国篇》云:“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娉内送逆无礼,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杨倞注云:“合,配也。分,谓人各有偶也。失合谓失其配偶也。”此当作“顾不见亲”句,“家族失而不分”句。由于人民多走亡而栖山阜,故持戈之士回家时,不得与其亲人相见。失而不分者,谓夫妇失散,不能复相配偶也。梁、郭二氏说皆失之。

    管子曰:“今为国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今君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穀矣,民人之食,有人若干步亩之数〔二〕,然而有饿馁于衢闾者何也?穀有所藏也。今君铸钱立币,民通移,人有百十之数〔三〕,然而民有卖子者何也?财有所并也。故为人君不能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君虽彊本趣耕,发草立〔四〕币而无止,民犹若不足也〔五〕。”

    桓公问于管子曰:“今欲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不然,则世且并兼而无止,蓄馀藏羡而不息,贫贱鳏寡独老不与得〔六〕焉。散之有道,分之有数乎?”

    管子对曰:“惟轻重之家〔七〕为能散之耳。请以令轻重之家。”

    桓公曰:“诺。”

    东车五乘,迎癸乙于周下原〔八〕。桓公问四〔九〕因与癸乙、管子、甯戚相与四坐。

    桓公曰:“请问轻重之数。”

    癸乙曰:“重籍其民者失其下,数欺诸侯者无权与〔一0〕。”

    管子差肩〔一一〕而问曰:“吾不籍吾民,何以奉车革?不籍吾民,何以待邻国〔一二〕?”

    癸乙曰:“惟好心〔一三〕为可耳。夫好心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知万物之可因而不因者,夺于天下。夺于天下者,国之大贼也。”

    桓公曰:“请问好心万物之可因。”

    癸乙曰:“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一四〕。足其所,不赂其游者〔一五〕,责之令大夫。若此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矣。故知三准同筴者〔一六〕能为天下,不知三准之同荚者不能为天下。故申之以号令,抗之以徐疾也,民乎其归我若流水〔一七〕。──此轻重之数也。”

    〔一〕元材案:此数语出自《管子牧民篇》,汉人贾谊在其上文帝《论积贮书》及司马迁在《史记货殖传》中,皆有所引用,与本书《事语篇》及本篇同。但于此有当注意者,即贾谊与司马迁及《事语篇》之引用,或则以之作为论积贮的重要性之证明,或则以之作为“人富而仁义附焉”的主张之理论根据,结论虽不尽同,而其对于《管子》原文持绝对肯定之态度,则完全一致。至本篇虽亦引用此语,而目的则只是作为批判之对象。作者认为所谓“仓廪实,衣食足”,必须先解决“实”者与“足”者为何人之问题。如果社会上尚有“饿馁于衢闾”与“卖子”者存在,则政府“虽彊本趣耕,发草立币而无止”,亦不能免于“民犹若不足”之流弊。因而提出“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之所谓“调通民利”的意见。此不仅是对《管子牧民篇》及贾谊与《事语篇》思想之进一步的发挥,而且特别是对司马迁对财富崇拜的思想之有力的批判。以下即进而讨论“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之具体措施问题。

    〔二〕王念孙云:“‘有人若干步亩之数’,当依《国蓄篇》作‘人有若干步亩之数’。”

    〔三〕张佩纶云:“‘百十’亦当依《国蓄篇》作‘若干百千之数’。”元材案:两处所用数字,各有不同,不必一一据彼改此。

    〔四〕丁士涵云:“‘发草’与‘立币’连言不词。疑涉上文而衍。”张佩纶云:“发草立币,《轻重戊篇》‘莱莒之山生柴,铸庄山之金’是也。”元材案:丁说非是,张说尤谬。莱莒之山生柴,柴乃茈字之误,说详《戊篇》,与铸庄山之金无关。发即《诗大雅噫嘻篇》“骏发尔私”之发。草即上文“山林菹泽草莱”之草。发草即耕发草莱,犹《商君书》之言“垦草”矣。此乃紧承“躬犁垦田,耕发草土”一段而言。立币则紧承“铸钱立币”一段而言。文义甚明,非衍文也。

    〔五〕安井衡云:“‘若’当作‘苦’。字之误也。”戴望说同。元材案:古籍中“犹若”二字连用者其例甚多,用法可分两种:一种採用“虽(或非)……犹若”之形式,作“还是”讲。如《吕氏春秋用众篇》云:“虽不足,犹若有跖。”《诬徒篇》云:“虽不肖者犹若劝之。”《知士篇》云:“今有千里之马于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又一种则採用“犹若……而况”或“犹若……又况”之形式,作“尚且”讲。例如《知度篇》云:“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有度篇》云:“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其他《察今篇》凡三见,《审议》、《应言》、《爱类》、《壅塞》等篇各一见。《荀子不苟篇》亦有“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未从也”之言,句例与此并同。若改“若”为“苦”,便不词矣。二氏说皆非。

    〔六〕元材案:此语又见《管子侈靡篇》。《侈靡篇》云:“鳏寡独老不与得焉。”上无“贫贱”二字。“与”即本篇上文“天下有虑,齐独不与其谋”之与。“不与得”犹言无分也。《轻重丁篇》亦有“又收国中之贫病孤老不能自食之萌皆与得焉”之言,则取此语而反用之。

    〔七〕元材案:轻重之家又分见《乘马数》及《山至数篇》,解已见《乘马数篇》。

    〔八〕猪饲彦博云:“‘东’当作‘束’。”丁士涵云:“‘东’乃‘束’字误。束车,约车也。《国策》曰:‘请为子约车。’又曰:‘王为约车载百金。’”何如璋云:“下原,成周地名。癸乙殆明轻重之数者。《汉书地理志》:‘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熹为商贾,不好仕官。’周地四达,居土中,其民好言轻重,势也。”元材案:各书皆无以束车为约车之例,此“东”字似不必改。周下原不论其是在关中,或在洛阳,对齐而言,皆在西方。而今言“东车以迎癸乙于周下原”者,正可藉此说明本书著者言地理与历史皆是随意假託之词。此如《山国轨篇》以梁渭阳琐之牛马可以满齐衍,《轻重丁篇》以龙斗于马谓之阳为即齐之郊,《轻重戊篇》以楚为山东之强国,皆与所谓桓公之齐方位不符。窃谓本书著者似为长安人,或虽非长安人而在写此书时身在长安,故不知不觉,往往以长安为中心耳。

    〔九〕猪饲彦博云:“‘问四’二字疑衍。”闻一多说同。元材案:此说是也。盖因下文“相与四坐”及“请问轻重之数”而衍。何如璋以“四因”为“即下三准与筴之相因”,于鬯则以“四因”为“指下文‘夫好心则万物通’四句而言”,而曰“当时癸乙四因之说必甚详,故记人载之曰‘桓公问四因’,并其篇名亦必当称曰四因篇”,皆非。

    〔一0〕元材案:“失下”,解已见《山至数篇》。“权与”,解已见《事语篇》。“重籍其民”,指国内言。“数欺诸侯”,指国外言。

    〔一一〕安井衡云:“差肩,肩差在后也。癸乙为宾,故差肩而问焉。”元材案:差肩又见《轻重乙篇》。差即《山权数篇》“坐立长差”之差,次也。次肩,谓不敢与贵宾并肩也。

    〔一二〕元材案:革即《礼记中庸篇》“衽金革”之革,注云:“革,甲冑之属。”待即上文“民无以待之”之待,备也。又案无籍于民,乃本书各篇所述管子理财之重要方针。此处忽又作为管子发问口气,一似管子本不赞成无籍主义也者。盖著者只是要用问答体,反复说明其在财政经济上之主张,初不计此问者及答者之究为何人也。且著者之意,为欲加强其所谓无籍主义之信心,故特捏造一所谓“轻重之家”之癸乙,并极力抬高其身价,使人人皆知管子亦不敢与之并肩而言。此与《庄子》书中常以黄帝尧舜及孔子与其所捏造之所谓真人、神人、圣人、至人等互相问答者同属于所谓“寓言十九,重言十七”之范畴,凡以使其所主张之理论,取得更有威信之效果而已。

    〔一三〕安井衡云:“‘好’,孔也。纣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盖古谓有智虑者,心有孔窍也。”张佩纶云:“《释名》:‘好,巧也。如巧者之造物,无不皆善,人巧之也。’”郭沫若云:“‘好心’二字旧未得其解。下文以‘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责之命大夫’释明‘好心’。其旨在分散卿大夫与附庸诸侯之聚财。准此,则‘好’当训为空。《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好’乃环璧等之中孔。是则‘好心’即空其中心之意。卿大夫与附庸诸侯在国内居心腹地,务使其财不蓄聚,以妨坐大。直说不便,故为此‘好心’之隐语耳。”元材案:以上三说皆非。“好心”即慈善心肠,犹言同情心,亦即《孟子》所谓“恻隐之心”或“不忍人之心”。盖指封建社会之旧道德观念,如“仁义”、“孝悌”等而言。本书中有不少篇提出此种方案,例如《山权数篇》所谓“高仁慈孝”,《轻重丁篇》所谓“召城阳大夫而请之”,所谓“表称贷之家”,盖皆不切实际之幻想。在以私有财产制度为基础之阶级社会中,欲凭一纸之命令,使富有者发出同情心,自愿将剥削而来之财产,无条件分于别人,岂非痴人说梦?然此等幻想之提出,实亦有其历史背景,说详《轻重丁篇》。

    〔一四〕猪饲彦博云:“卿诸侯、令大夫,盖战国之爵也。”张佩纶云:“‘卿诸侯’无义,当作‘诸卿族’。侯、族形近而讹。‘令大夫’即‘命大夫’之义。”许维遹说同。郭沫若云:“张、许说均非。文正宜以‘卿诸侯’断句。《轻重乙篇》亦见‘卿诸侯’‘令大夫’之名。俞樾谓‘卿诸侯’为大国之孤。余疑‘卿’与‘诸侯’为二。‘诸侯’者附庸诸国之君长也。《陈侯因{次月}敦》‘朝问诸侯’,知齐国实领有群小诸侯。卿乃内臣,诸侯乃外臣,责令先内而后外。”元材案:《吕氏春秋孟春纪》:“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乃赏卿诸侯大夫于朝。”(《孟夏》、《孟秋》、《孟冬》各纪均有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语)则卿诸侯者谓九卿及诸侯也。郭说“卿与诸侯为二”,甚是,但此为秦统一以后之官制,与春秋之齐国无关。此谓家有馀富者,必使其有馀乘,否则责使卿诸侯补而足之,以免此馀富之囤积与冻结。张、许及俞氏说皆失之。

    〔一五〕猪饲彦博云:“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谓独足其家而不通财于交游也。”张佩纶云:“《说文》:‘赂,遗也。’游即上文之‘游财’。‘令大夫’即‘命大夫’之义。”郭沫若云:“谓有财不以分人,即自得其所而不顾交游。”元材案:“所”即上文“以其家习其所也”之所。所字之含义,随上下文而不同,说已详《地数篇》。此处所字,与《轻重乙篇》“家足其所者不从圣人”同一意义。“足其所”即“足于财”。“游者”即《管子问篇》“国子弟之游于外者几何人”及“外人来游在大夫之家者几何人”之“游者”。此处当亦兼指“游于外”及“外人来游”之两种人而言。赂,安井衡云:“以财与人曰赂。”此盖谓有游于外或外人来游者,则责使令大夫以己财分而予之。此与上文有馀富无馀乘者责之卿诸侯皆有“散其财物,使万人得受其流”之作用。《侈靡篇》所谓“富者靡之,贫者为之”者也。

    〔一六〕安井衡云:“穀、币、财为三准。从轻重而环之为同筴。”尹桐阳云:“三准者,一调高下,二分并财,三散积聚也。”郭沫若云:“‘三准’当即万物通,万物运,万物贱。上文云:‘夫好心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欲使有无相通,货物流入市场,物价下跌,必须有所准据。而所准据则惟此‘好心’之一筴耳,故曰‘三准同筴’。”元材案:尹说是,安井及郭说非也。此盖总承上文而言。调高下为一准,分并财为一准,散积聚又为一准。准虽有三,而其行事则一“好心”而已矣,故曰“三准同筴”也。

    〔一七〕元材案:“申”即《汉书文纪》“申教令”之申,颜师古注云:“申谓约束之。”此三句又见《轻重乙篇》,惟“申”作“辟”,“抗”作“引”,“民”作“施”。说详彼篇。

    桓公问于管子曰:“今倳戟十万,薪菜之靡日虚十里之衍〔一〕。顿戟一譟,而靡币〔二〕之用日去千金之积。久之,且何以待〔三〕之?”

    管子对曰:“粟贾平四十,则金贾四千〔四〕。粟贾釜四十,则锺四百也,十锺四千也,二十锺者为八千也。金贾四千,则二金中八千也。然则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锺〔五〕,一农之事乃中二金之财耳。故粟重黄金轻,黄金重而粟轻,两者不衡立。〔六〕故善者重粟之贾,釜四百,则是锺四千也,十锺四万,二十锺者八万。金贾四千,则是十金四万也,二十金者为八万。故发号出令曰一农之事有二十金之筴〔七〕。然则地非有广狭,国非有贫富也,通于发号出令,审于轻重之数然。”

    〔一〕张佩纶云:“薪菜当作薪采。《公羊哀十四年传》:‘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元材案:《管子五辅篇》云:“其庶人好耕农而恶饮食,于是财用足而饮食薪菜饶。”《盐铁论园池篇》文学云:“粟米薪菜不能相赡。”皆薪菜连文,薪以造饭,菜以佐餐也。张说非。倳戟解已见上文。靡,犹言消耗。

    〔二〕丁士涵云:“币者敝之假字。《说文》:‘敝,帗也。一曰败衣也。’《轻重乙篇》曰:‘器以时靡币。’”张佩纶云:“‘靡币’当作‘靡敝’。《礼记少仪》:‘国家靡敝。’此言养兵则有薪樵之费,用兵则有转饟之费。”元材案:“顿戟”解已见《地数篇》。“靡币”当作“靡敝”,张说是也。“靡敝”亦汉人常用语。《汉书主父偃传》:“靡敝中国。”又云:“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又云:“百姓靡敝。”又《严安传》:“靡敝国家。”又《盐铁论伐功篇》云:“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之效。”颜师古注《严安传》云:“靡,散也。音縻。”《盐铁论刺复篇》文学云:“军旅相望,甲士糜弊。”糜弊即靡弊,犹言消耗。

    〔三〕元材案:待即上文“民无以待之”之待,备也。此盖言十万甲兵每日所消耗之薪菜,可以使宽达十里之地变为平虚。每日所消耗之器财,可以使千金之积化为乌有。旷日持久,国用难继,故问备之之策。又案《管子参患篇》云:“故一期之师,十年之蓄积殚。一战之费,累代之功尽。”又《孙子作战篇》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里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又《用间篇》云:“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意义均与此同。如此大规模之战争,决非秦汉以前春秋时代所能有也。

    〔四〕猪饲彦博云:“‘平’当依下文作‘釜’。‘则’字衍。”王引之云:“‘粟贾平四十则金贾四千’,当作‘粟贾平,釜四十,金贾四千。’言今之粟贾平,每粟一釜,其贾四十钱。金贾每一金(《孟子公孙丑》赵注曰:‘古者以一镒为一金。镒,二十两也。’)四千钱。二者皆当时之贾也。下文‘粟贾釜四十则锺四百也,十锺四千也,二十锺者为八千也’,即承‘粟贾平,釜四十’言之。‘金贾四千,则二金中八千也’,即承‘金贾四千’言之。今本‘四十’上脱‘釜’字,‘金贾’上衍‘则’字,而文义遂不可通。”何如璋云:“‘平’谓中平之价。‘粟四十’以釜言。‘金四十’以镒言。‘则’字当作‘而’,文义始顺。二语立案,下乃申言之,以明轻重。王云‘平下宜加釜字,则字衍’。但单言金则知为镒,单言粟则知为釜,或者古之通例也。”元材案“平”当作“釜”,猪饲说是也。“则”当作“而”,何说是也。惟本书言金皆以斤为单位,不以镒为单位。《山权数篇》七言“置之黄金一斤”,《揆度篇》“吾有伏金千斤”,本篇上文“得成金万一千馀斤”,《轻重戊篇》“赐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又云“赐子金百斤,什至而金千斤也”是也。镒为秦制,斤为汉制。(见《史记平准书》“马一匹则百金”《集解》引臣瓒注。)本书为汉人所作,此又其一证矣。

    〔五〕安井衡云:“《轻重乙篇》‘狄诸侯,亩锺之国也’,亩锺则百亩百锺,而此云‘百亩二十锺’。《揆度篇》曰‘金之平贾万也’,而此云‘金贾四千’。盖《管子》经数百年之久,而成于数十人之手,是以僭差缪戾至于如此。”元材案:田有上、中、下之分,则其单位产量自亦不能一致。《山权数篇》云:“高田十石,间田五石,庸田三石。其馀皆属诸荒田。”可见“亩锺”与“百亩二十锺”,并无衝突。又金价高低亦无一定。即以《揆度篇》而论,上文言“金之平贾万也”,下文即曰:“君请使与正籍者皆以币还于金,吾至四万,此一为四矣。吾非埏埴摇鑪櫜而立黄金也,今黄金之重一为四者,数也。”在同一篇中,金既可由一万变至四万,则此处之金贾四千,正合《地数篇》所谓“先王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揆度》及《轻重乙》略同)之原则。且本书各篇中所有数字,大抵皆著者随意假设,作为说明其所谓“一可为十,十可为百”之轻重之筴之用,非谓当日确有如此事实也。安井氏不明此理,妄肆指摘,徒见其所见之狭而已!

    〔六〕元材案:“粟重而黄金轻”二句解已见《乘马数篇》。衡,平也。两者不衡立,即《国蓄篇》“两者为敌则不俱平”之意,即今语所谓“互为反比例”者也。《管子权修篇》云:“金与粟争贵。”义与此同。

    〔七〕元材案:“发号出令”四字又四见《轻重己篇》,即“发号施令”之意,乃汉人通用语。《淮南子本经篇》云:“发号施令,天下莫不从风。”《汉书王莽传》“发号施令”四字凡两见。是其证。“故发号出令曰一农之事有二十金之筴”当作一句读。“曰”为“而”字之误。谓一农之事所以能由“中二金之财”而变为“有二十金之筴”者,乃“重粟之价,釜四百”之结果,亦即发号出令之结果。非由地之有广狭,国之有贫富也。细绎全文,著者之意盖谓上述战费问题,在金价高于粟价情况之下,势将无法解决。但如能发号出令,将釜四十之粟价提高至釜四百,则一农之事亦可随之由“中二金之财”提高至“有二十金之筴”,而战费自无不足之虞矣。此与晁错《请贵粟疏》所谓“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用意正同。惟晁错以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即在于“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此处则仅言“重粟之贾釜四百”,而未说明其重之之法。实则重之之法,本书各篇已述之甚详。如《巨(筴)乘马篇》之廪穀州里,则“国穀之重再什倍”,《山国轨篇》之“高田以时抚于主上”,则“国穀坐长加十”,及“三壤已抚,而国穀再什倍”,《山权数篇》之以“綪絤夜石之币守五穀”而“国穀之重什倍异日”,《山至数篇》之“一国穀赀在上”,“国穀十倍”,《地数篇》之“武王立重泉之戍”而“国穀二十倍”,及本篇上文之朝吾国之豪,使其“有五穀菽粟者勿敢左右”,而“国粟之贾坐长而四十倍”,皆其例也。张佩纶不从全书著眼,乃谓“此言养兵有薪樵之费,用兵有转饟之费,疑管子之对不应迂阔若此。当别有一节而今脱去。其下节则意欲节省军士之赏,而管子又明其不可,义始完足”者,失之远矣!

    管子曰:“湩然击鼓,士忿怒。鎗然击金〔一〕,士帅然。筴桐鼓从之〔二〕,舆死扶伤〔三〕,争进而无止。口满用,手满钱〔四〕,非大父母之仇也〔五〕,重禄重赏之所使也。故轩冕立于朝〔六〕,爵禄不随,臣不为忠。中军〔七〕行战,委予之赏不随〔八〕,士不死其列陈。然则是大臣执于朝,而列陈之士执于赏也〔九〕。故使父不得子其子,兄不得弟其弟,妻不得有其夫,惟重禄重赏为然耳。故不远道里而能威绝域之民,不险山川而能服有恃之国。发若雷霆,动若风雨。独出独入,莫之能圉〔一0〕。”

    〔一〕何如璋云:“湩然,鼓声。鎗然,金声。”元材案:金,锺也。《淮南说山篇》:“范氏之败,有窃其锺负而走者,鎗然有声。”是也。

    〔二〕安井衡云:“帅、率通。帅然,急遽貌。”张佩纶云:“桐当为枹,字之误也。说文:‘枹,击鼓杖也。’《淮南墬形高注》、《文选西征赋》引《淮南许注》均云:‘筴,杖也。’《小匡篇》:‘枹鼓立于军门。’《左氏传》:‘左援枹而鼓。’《论语》:‘从之,皦如也,绎如也,以成。’知‘从之’为鼓之节次。”郭沫若云:“当读为‘鎗然击金,士帅然’。帅然者,肃然也。‘桐’当为‘枹’,衍文。读者注‘枹’于‘筴’字下,被混入正文耳。‘从’读为纵。‘筴鼓纵之,舆死扶伤’,文从字顺,音调亦谐。”元材案,安井说是也。《汉书东方朔传》:“今先生率然高举。”师古注云:“率然犹飒然。”“士”与上文“士忿怒”之士皆下文所谓“列陈之士”。士帅然,谓不加考虑,闻击金之声,即顿起相从,犹《论语》之言“子路率尔而对”矣。“筴桐鼓”三字疑有讹误。据下文“舆死扶伤,争进而无止”,则“从之”云者,乃指向敌军进攻而言。若作“筴桐鼓”,岂进攻之具耶?郭作“筴鼓纵之”,亦不可通。

    〔三〕元材案:“舆死扶伤”,解已见上文。

    〔四〕张登云云:“用,食用也。言人勇于攻战,死而不顾者,为有重禄而口满食用,有重赏而手满钱,为利所动也。”郭沫若云:“赵用贤录张说未注明来历,前人误以为赵说。然张说非是。此乃形容战士在疆场奋进之貌。‘用’当为‘涌’,谓不断怒号,致口角流沫也。‘钱’当为‘残’,谓互相斫杀,致手满伤痍也。”元材案,此二句当在“非大父母之仇也”句下。此盖谓士之所以能“舆死扶伤,争进无止”者,非真有大于父母之仇,乃由于有吃有用,重禄重赏之所致耳。仍当以张说为是。

    〔五〕猪饲彦博云:“‘大’当作‘有’。”张佩纶云:“‘大父母之仇’,《曲礼》、《周礼调人》均言‘父之雠’,《檀弓》言‘居父母之仇’,皆不及‘大父母之仇’。《周礼调人疏》引《异义古周礼说》:‘复雠可尽五世之内。五世之外,施之于己则无义,施之于彼则无罪。所复者,唯于杀者之身及在被杀者子孙,可尽五世得复之。’郑从之也。《曲礼疏》文有详略。许、郑皆主《周礼》,不主《公羊》,是大父母之仇亦当不反兵而斗,与父母同。故《管子》引之以喻战,与经义合。”许维遹云:“‘大’字当作‘鶤’,‘鶤’字偏旁与‘大’形近,故讹为‘大’。‘鶤’即‘从’字。《揆度篇》云:‘若从亲戚之仇。’亲戚亦父母也,从犹追逐也。”郭沫若云:“‘大’疑‘又’字之误,读为‘有’。”元材案:“大”即《孟子》“无后为大”之“大”。言非有大于父母之仇而赴之。诸说皆非。

    〔六〕尹桐阳云:“立,位也。谓居君位。”

    〔七〕尹桐阳云:“中军,主将。”许维遹云:“‘中’当作‘申’。‘申军’与‘行战’平列。古之言兵者往往申、守对举。左哀二十六年‘申开守陴’,本书《幼官篇》‘申守不慎’。此文申军犹遣军、发军。后人习见中军,故改申为中耳。”元材案:“中军行战”与“轩冕立于朝”互为对文。轩冕指国君,中军指主将。若作申军,则全句无主词矣。古代军制,多分兵为中、左、右三军,中军为发号施令之所,主帅自将之。《左桓五年传》:“王以诸侯伐郑,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周公黑肩将左军。”即其证。许说非是,尹说得之。

    〔八〕张佩纶云:“‘委予之’句。《齐策高注》:‘委,付也。’言举国以付之也。”元材案:此说非是。委,积也。予,赐予也。谓以积蓄之穀或积蓄之财赏赐之也。《事语篇》云:“非有积蓄,不可以用人;非有积财,无以劝下。”即“委予之赏”之义。若作“委予之”句,则下文“赏不随”三字将无所属矣!

    〔九〕猪饲彦博云:“‘朝’疑当作‘禄’。”孙诒让、何如璋、张佩纶、于鬯说同。许维遹云:“孙、张说是也。‘执’犹爱也。《吕氏春秋遇合篇》‘故嫫母执乎黄帝’,高注:‘黄帝说之。’以‘说’释‘执’,说亦爱也。《刘子新论袭文》作‘轩皇爱嫫母之丑貌’。此执爱义同之证也。”郭沫若云:“许释‘执’为爱,意虽近似,尚有一间。爱乃外动词,‘爱于禄’,‘爱于赏’,殊为不词。‘执’假为‘挚’,情意恳至谓之挚。又通作‘鸷’,击杀勇锐谓之鸷。《吕氏春秋遇合篇》‘嫫母执乎黄帝’,情意恳至之比也。此言作战之将士,则以勇锐之意为切,所谓重赏之下有勇夫也。”元材案:猪饲说太拘。爵禄乃朝廷所出,“执于朝”,即“执于禄”之义也。执即《书酒诰》“尽执拘以归于周”之执,有繫累之义。谓大臣为朝廷之爵禄所繫累,不得不尽忠以事君。列陈之士为委予之赏所繫累,不得不竭死以杀敌。犹后人之言“名缰利锁”矣。《国蓄篇》云:“民无不累于上。”《轻重乙篇》云:“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或曰“累”,或曰“虏”,或曰“执”,其义一也。许、郭说皆非。

    〔一0〕元材案:“故不远道里”云云,又见银雀山汉墓出土《王兵篇》及《管子七法篇》。《王兵篇》云:“不难远道,故擒绝地之民。轻犯山河,故能制恃固之国。独制而无敌,故令行天下。伐国破邑,不待权(□)。”(一九七六年《文物》第十二期:《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王兵篇释文》)《七法篇》云:“不远道里,故能威绝域之民;不险山川,故能服恃固之国。独行无敌,故令行而禁止。故攻国救邑,不恃权与之国,故所指必听。”后四句,分见《王兵篇》、《管子七法篇》、《淮南子兵略篇》及本书《事语篇》。引文已详《事语篇》。惟《王兵篇》“动如雷电”等句在前,“不难远道”等句在后。《七法篇》则“不远道里”等句列在《为兵之数》节,“故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等句,列在《选阵》节。此处则合在一起,而次第恰与《王兵篇》相反。不仅字句不同,而先后次序亦不一致。又《事语篇》及本篇皆无“飞鸟”句,又“雷电”皆作“雷霆”,与《王兵篇》及《七法篇》不同,而与《淮南子兵略篇》相同。

    桓公曰:“四夷〔一〕不服,恐其逆政游于天下而伤寡人〔二〕。寡人之行,为此有道乎?”

    管子对曰:“吴越不朝,珠象〔三〕而以为币乎?发、朝鲜不朝,请文皮〈兑毛〉服而以为币乎〔四〕。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五〕。崑崙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六〕。故夫握而不见于手,含而不见于口,而辟〔七〕千金者珠也,然后八千里之吴越可得而朝也。一豹之皮,容金而金也〔八〕,然后八千里之发、朝鲜可得而朝也。怀而不见于抱,挟而不见于掖〔九〕,而辟千金者,白璧也,然后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然后八千里之崑崙之虚可得而朝也。故物无主,事无接,远近无以相因,则四夷不得而朝矣〔一0〕。”

    〔一〕元材案:《盐铁论诛秦篇》云:“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并灭朝鲜,南取陆梁,北却胡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可见朝四夷实始于秦。此处四夷则指下文吴越等四方之国而言。盖以吴越代表南方,发、朝鲜代表东方,禺氏代表北方(《揆度篇》“北用禺氏之玉”可证),崑崙之虚代表西方。细绎全文,似亦以汉武帝时代之国际形势为背景者。开首即以“四夷不服”为谈话之主题,便非汉武帝以前任何封建统治者所应有之口吻。而文中所列举之四夷之国名及其方位,亦唯汉武帝时代之疆域始足以当之。所谓吴越者即汉武帝时代之两粤也。所谓发、朝鲜者即汉武帝时代之秽貊、朝鲜也。所谓禺氏者即汉武帝时代之大月氏也。至崑崙之虚,虽汉武帝时代并无此国名,然《史记大宛列传》云:“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崑崙云。”则所谓崑崙之虚者,乃指崑崙山周围之西域各国而言。然则本书之成不得在汉武帝以前,此又其一证矣。

    〔二〕元材案:逆,不顺也。逆政犹言反历史发展潮流而行之落后政策。游,流行。伤,损害。谓四夷之国所执行之反历史发展潮流而行之落后政策流行于天下,必将使本国威信受到损害也。

    〔三〕王念孙云:“‘珠象’上脱‘请’字,当据补。”

    〔四〕元材案:发、朝鲜及文皮,解已见《揆度篇》。〈兑毛〉,尹注云:“他卧切,落毛也。”何如璋云:“〈兑毛〉与毻同。《博雅》:‘解也。’谓鸟兽解毛羽也。郭璞《江赋》‘产毻积羽,往来勃碣’,注:‘毻音唾,落毛也。与〈兑毛〉同。’”以落毛之皮为衣服,故曰“〈兑毛〉服”,犹《书禹贡》之言“岛夷皮服”矣。

    〔五〕元材案:禺氏解已见《国蓄篇》。白璧即玉,所谓“禺氏之玉”者也。

    〔六〕孙星衍云:“‘崑崙之虚’,《御览》八百九引无‘之’字。《尔雅》有‘崑崙虚之璆琳琅玕焉’,又云‘河出崑崙〈山虚〉’。此不宜有‘之’字。”元材案:《山海经海内西经》亦有“海内崑崙之虚”语,与此同,不必删。璆琳、琅玕皆玉名。《书禹贡》云:“厥贡惟球琳琅玕。”《注》云:“石而似玉。”《疏》云:“石而似珠。”《盐铁论力耕篇》文学云:“美玉珊瑚出于昆山。”又《通有篇》文学云:“而昆山之玉不至。”是也。

    〔七〕张佩纶云:“辟、譬通。《大学郑注》:‘辟犹喻也。’言一珠一皮如千金。”元材案:辟当读如上文“不避吴越”之避。言一珠一皮价值之贵,可使千金为之退让也。张氏说非。

    〔八〕陈奂云:“‘容金而金’,上‘金’字疑误。”丁士涵云:“‘而金’当作‘千金’。”元材案:此语显有讹误,不可强解。

    〔九〕元材案:掖同腋。

    〔一0〕元材案:主谓主要特产,即上述文皮白璧等是。此言四方之国皆各有其所宝贵之特产,如欲使其朝服,即当利用此等特产作为与各该国互相交换之媒介。否则远近无以相因,而国交亦不可得而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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