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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十七日之婚,乃在四川路怀恩堂举行,礼节极庄严,不同凡俗。学友顾肯夫夙滑稽好弄,是日乃有髀里肉生之叹,惟有于闹新房时一显其身手而已。

    是夕予又病胃,未与喜宴,仅一品香与毅华握手道贺而出,并新夫人亦未参见,将以期之异日。是夕也,老友张光宇、许窥豹、顾肯夫、姚家骥诸子皆登台串剧,为新夫妇贺。红氍毹上,因以生色不少。闻是夕观者串者皆大乐,果饵纷飞,争集台上。吾知张许顾姚辈,必能一快朵颐矣,一笑。

    (1926年4月22日 第103期)

    登仙一夕记

    海上之有神仙世界,两月半于兹矣。自问凡胎俗骨,未尝作登仙想,故不知神仙之境,果作何状也。畴昔之夕,应大中华百合公司之召,饮于美丽,既醉饱,与云龛偕出,云龛兴至,忽欲登仙,欣然从之。拾级登楼,至四楼而尽。每过一楼,小事盘桓。见有数女子,皆长半臂,或绿或粉红,不一其色,云为女侍者,殆用以代仙女欤?予患短视,殊不知此仙女之仙貌,美至何度也。

    予等盘旋四楼中,见华盛顿牌、红狮牌纸烟之广告,触目皆是,知今日之神仙,亦复食人间烟火矣。云龛不嗜其他游艺,略喜听书,因相将趋书场。时叶声扬方说《英列传》“朱良佐大摆老虎阵”一节,颇虎虎有生气。继以吴小松、吴小石之《白蛇传》,正“白娘娘移家镇江、陈伯仁忘恩染指”时也,一琵琶,一铜琴,其熟如流,而插科打诨,妙绪环生,至足令人解颐,历一小时始已。夜午,倦而欲还,过二楼,见有多人鳵集,彩声杂起,就入隙窥之。则有罗刹女子袒禓舞台上,如狂如醉,玄幕启闭数四,而所谓模特儿者登场矣。一俄妇蒙纱立台上,肌肤可辨,似一为年高德劭之太太。凡乔作石像者数次,乃别易一女,梳横爱髻,赫然国货也。蒙纱如前妇,惟加白色眼罩著白丝袜,体态尚不恶。观众中有扬声而呼,谓中国女子不应如此出丑者,热心哉!此爱国家也。末复与俄妇并立,相向作态,胸前瑞雪,被五色电彩而益显。乃觉国货之美,似胜于舶来品者倍蓰。观众欢呼声中,而予与云龛,乃去仙界而返人境矣。

    (1926年4月25日 第104期)

    一盒雪茄烟

    以导演《人心》而成名之陈寿荫君,近将继《人面桃花》之后,导演新片《金缕恨》。片中有车站一幕,昨拟往晤北站之主事。进站时,手中所持未开盒之雪茄烟,为路警所见。趋前检查,烟上无印花,指为偷税。乃请君至烟税检查处,既入室,见御长袍者二人,方解衣受检查,所贮纸币,尽为取去。其一向索收据,则曰:“汝之烟价值十二元,照章须罚一百二十元。欲得收据,应另补七十元。”其人畏惧而退。

    既而询及陈君,曰:“君之雪茄烟极佳,论价当不下十元,应受百元之罚。”言时,指壁上两点告示以证之。陈君曰:“余久居于租界,遽闻华界有烟捐事,初不知自吸之烟,今须受查处罚也。余之烟为友人所赠,未知实价,以意度之,多不过三四元。苟欲罚余一百元者,宁往警厅受拘尔。”言时,警厅又挟一人至。忽另一人拽陈君至他室,告陈君曰:“汝烟既价三四元,则罚三四十元可矣。”陈君曰:“余身畔现金祗一十元纸币,欲罚三四十元者,惟有签支票耳。”乃出美丰银行支票簿,其人误为汇丰,曰:“汇丰支票不能收。”既又改言曰:“君如果祗有十元者,则请贴印花八角,提取罚金八元。如此办法,当可向处长说项了事也。”陈君无奈,即出十元纸币一,收回找洋一元二,叹息而出,未敢向索收据也。夫雪茄烟之烟丝,色黄如金缕,则此一幕短剧,其亦称之为“金缕恨”可乎?一笑。

    (1926年5月1日 第106期)

    吾念飘萍

    十稔以还,予与“萍”绝有缘法,得一密友曰萍,得一知友曰任矜苹(按“苹”即“萍”),得一畏友曰邵飘萍,之三萍者,皆吾平昔所思慕而不能忘者也。春来薄游法兰西公园,见一水沦涟,小萍叶叶飘水面,即连带而念及三萍。吾见夫萍之飘也,尤不能不念及萍飘京华之飘萍。

    距今约八年至九年间,予方佣于新申报,佐老友王子钝根纂《自由新语》,时予已心识京中有名记者邵飘萍矣。已而飘萍先生自京来,行装甫卸,遽折柬招饮于陈小凤妆阁。陈小凤玲珑娇小,为当时雏妓翘楚,而喧传为某大银楼主人之女公子者是也。予即于小凤之妆阁中,第一次见飘萍先生。华灯影里,握手相尔汝,颇有相见恨晚意。时君年事尚少,朗朗如玉山上人,而谈吐俊爽,态度潇洒,尤足令人心倾,俗所谓漂亮人物者,君殊当之无愧也。

    是夕飘萍先生兴甚豪,自与博局,获大胜。琼筵既敞,飞笺召花,两行粉黛,环列如肉屏风。君周旋其间,措之裕如,而群花之于君,亦无不以笑靥媚眼相承迎也。欢叙过夜午,予始握手别去,如是数载,间或一通音问,顾未尝有第二次之谋面也。

    忆当时在陈小凤妆阁中,同座者有天笑、芥尘、东吴、倚虹、能毅诸君,谑浪笑傲,回首如昨。今者诸君皆安处沪渎,时得聚首,而飘萍先生以触怒当局,忽饮弹死,罪证如何,初未之见,入之罪者,指为宣传赤化。呜呼!赤化赤化,乃使苌弘之血,三年化碧矣,冤哉!

    (1926年5月4日 第107期)

    狗赛会中

    五月一日上午一时至下午六时,海上西人所组豢狗之俱乐部,举行狗赛会于黄浦滩。予不喜狗,而颇欲一观一狗吠影百狗吠声以为乐,因于饭后偷暇往观焉。

    狗赛会之会场,设于黄浦公园之旁,周以竹篱,树英吉利国旗二,猎猎翻风中,傲态可掬。未入会场,而群狗争吠,厥声如豹,已迎客于百码之外。场以内,一面设茅亭七八,一般狗主人,多牵狗集其内,以待评判员之评判。一面则为一绝大之芦席棚,辟作小厢二三百间,各以芦席为界,借以稻草,盖即群狗之临时公馆也。场之东端设评判员之写字间,西端设临时餐馆,间有一二商品之摊,则为出售狗练狗嘴套与狗之沐浴用药等等者,他无有也。

    参与斯会者,西方士女居十之七八,中国士女居十之一二。群狗之主人,均于臂间标号码,其一百五十六号为一中国少妇,御红珠边之玄缎旗袍,牵一白色狮子狗,与西妇多人杂立于评判之茅亭内,屡目二评判员,状至恳恳不知其爱狗果能获奖否也。

    芦席棚之内小厢中,每厢一狗,有狗主人亲伴爱狗同坐,亦有以仆欧留守其间者。其半数皆为警狗、猎狗,狞悍可畏,吠声亦最厉。另一半则为家常爱玩之北京狗,有中国粲者二三,同据一厢,携一筠篮,以篮锦为裹,一白毛小狗卧其中,婉娈可爱。此数小狗,多跳跃主人襟袖间,故修饰甚美,颈项间均缎结,五采纷披,仿佛蝴蝶之翻飞也,其所处之小厢中,亦往往铺锦毯,加绣垫,中有一厢,则置一小沙发,令狗坐卧其上,观于狗主人爱狗之状,虽父母子女,蔑以加焉。

    闻与赛之狗,凡分三十余类,分类给奖,每类设甲乙丙三奖。报载顾维钧夫人之爱狗得首奖,顾予是日仅在场中逗留一小时,殊憾未见顾夫人,亦未见顾夫人荣膺首奖之爱狗也。

    (1926年5月7日 第108期)

    娶寡妇为妻的大人物

    娶寡妇为妻,在我们中国是一件忌讳的事,而在欧美各国,却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不要说是普通的人,便是他们历史上的大人物,也不少娶寡妇为妻的。如美国的国父华盛顿,他在当大佐的时候,一天偶然瞧上了一位青年寡妇葛士蝶夫人( Mrs. D. P. Custis),说了一夜的情话,几个月后,两下便结婚了。又如法国怪杰拿破仑,他的爱妻约瑟芬(Josephine)也是一位寡妇,并且还带了个儿子来,这就合着我们中国所谓拖油瓶咧。又如那位英国海军中第一伟人奈尔逊,他也娶一个寡妇为妻,是一个医生的寡妇,唤做聂士培夫人(Mrs. Nisbet),结婚后爱情极笃,并且也像约瑟芬一样,拖了个油瓶过来,这油瓶儿子名唤乔西亚( Josian),曾跟着奈尔逊一同出征,十分勇敢,后来奈尔逊私恋上了一位大使的夫人,才和自己夫人疏远了。又如英国大儒约翰逊博士,他在二十六岁时,娶了个寡妇包德夫人(Mrs. Porter)为妻,这位太太年纪比他长二十岁,又很有脾气。结婚的那天,两下里骑着马上礼拜堂去,一会儿嫌新郎跑得太快了,一会儿又嫌新郎故意落后,不愿和伊并辔,到得新郎加快了一鞭,伊却又哭了。然而他们俩结婚以后,相亲相爱,肉麻得不得了。最近如美国前总统威尔逊氏,也娶一位医生的寡妇,有极深切的爱情,威总统去世后,夫人十分伤悼,才是新近除服的。只须看了这几位大人物,便可知道娶寡妇为妻,既无损于本人的名誉,也无碍于本人的事业。我国只为人人脑筋中有了不可娶寡妇的成见,而寡妇也抱了不可再醮的宗旨,才使许多“可以再嫁”的寡妇都成了废物。有终于不能守的,便暗地做出那种偷鸡摸狗的行为来,反弄得不名誉,与其如此,那何妨正大光明的再醮呢?然而要寡妇再醮,那么非提倡男子娶寡妇为妻不可。

    (1926年5月10日 第109期)

    天平俊游记

    生平未尝只身乘火车,亦未尝只身远游至百里以外,有之,自此次游天平始。虽无红叶可看,而有好花为伴,且同游诸子,尽属俊人,此游诚俊游也,是不可以不记。

    国耻纪念前三日,晨起天阴,愔愔有雨意,予以游兴勃发,毅然启程。先是红蕉、恨我,本约同行,乃徧觅车站中,杳不可得。初欲折回,继念吾非童稚,独行踽踽,当不虞拐匪之来,因毅然购票,登车,得一座坐。对座有佳人,似曾相识,时送微波,亟敛目避之。属车役以可可茶、火腿土司来,恣饮恣嚼以自遣。既抵苏,巡以车赴南新桥,盖即画舫停泊处也。方旁皇间,适值瞻庐、逸梅二子于水次,寒温已,遂赴同乐里镜花阁许,以俟眠云之来。

    此次之游,乃应吴中星社之招,以画舫游天平也。舫属名倡富春楼家,闳丽为诸画舫冠。星社同人,出席者仅半数,为瞻庐、烟桥、冷月、眠云、闻天、半狂、逸梅、转陶八子,自沪来会者,仅予及天笑先生。予等登舫时,天忽放晴,阳光晶晶射水面,颇自诩洪福齐天也。

    舫中诸联皆俗,惟“花为四壁”一额尚佳,船菜本有声吴中,是日所制尤可口。侑觞者有富春楼、白梅花、镜花阁及二冶叶,伺应甚周至,而吴侬软语,尤呖呖如啼莺也。醉饱已,眠云别约诸友作竹林游,而予与天笑先生及七星则往游天平,别以汽油船往,白梅花、富春楼与镜花阁家四娘皆侍行,小舸载艳,一水皆香已。

    舍舟而陆,即以山舆登山,舁予者为二村妇与一童子,腰脚绝健,不在诸壮夫下。至范坟前,而万笏朝天已刺刺在望,仿佛有古衣冠人千百辈,执笏来朝者,而吾侪则宛然南面王也。众既下舆,遂雁行立,摄一影以志盛会。入高义园,过鹦鹉石钟石而达钵盂泉。就小阁中小息,四壁涂鸦几满,中壁有“张织云、杨耐梅来游”字样,不知此二星宿曾否来游,抑系好事之所为也。进茗已,群议上山,而天笑、烟桥二公则以苦热辞。予侪男女共十人,鱼贯登一线天。白梅花齿最稚,如依人小鸟,时要予及逸梅扶将而上。迤逦达上白云,隐隐见太湖,状如白练,白梅借地眠,尼冷月摄影。予曰,此影可名之曰“眠云”。冷月问故,曰眠于上白云也,群为粲然。维时日已将下,回顾极峰,高不可攀。峰巅隐约有三人踞坐,飘飘如神仙中人,予心窃羡之,苦不能登也。

    是夕,眠云复设宴于镜花阁家,期为长夜之欢,诸子坚欲留予,以诘旦行,拳拳之意,义不可负。顾予以海上诸务蝟集,归心如箭,遂入阁小坐,兴辞而出。以九时十分之快车反沪。归后倦甚,著枕便梦,梦中栩栩然,似犹在画舫花阵间也。

    (1926年5月16日 第111期)

    哭倚虹老友

    呜呼!吾今执笔时,距倚虹老友之死已十小时矣。倚虹之死,虽死于病,而实则社会杀之、家庭杀之、不良之环境杀之,杀之者众,而倚虹之身则一,于是乎倚虹死矣。

    予之识倚虹,已十有二年。十二年前,予方僦居西门外大吉路。一日,忽有冠玉少年来访,出刺见示,则赫然倚虹也。各道倾慕讫,即以所纂《销魂词》两帙相贶,谈炊许顷始去,此为予与倚虹缔交之始。厥后时相过从,交乃益密。已而予入新申报馆,君入时报馆,两馆望衡对宇,得暇必相访,间亦经过赵李,开筵坐花以为乐。阅年余君服官萧绍,予亦入申报馆。君于公余之暇,遂以著述自遣。著手草社会小说《人间地狱》,每成一回,则飞函寄予,排日刊之《自由谈》,读者见之狂喜,交相称誉,君之文名乃日噪。是书之妙,妙在写实,每写一人,尤能曲写其口吻行动,至于一一逼肖,掩卷以思,即觉其人跃然纸上,盖已极文章之能事矣。及六十回,君以事冘暂辍,读者纷请赓续,予亦屡促之,而君迄未著笔,今而后遂成绝响矣,呜呼!

    君生小颖慧,文思敏捷,下笔千言立就。近年主《小时报》笔政,以名隽负时誉,兼业律师,亦有声。而君乃大忙,偶得余暇,则复抽暇为短篇小说。予之《半月》中时有君之新著也。去岁创办本报,风行一时,编辑营业等事,以一身兼之,每出版之前一夕,恒亲赴印刷所,俟阅大样,往往通宵不寐,况瘁可知。予闻而规之,而君不能听也。去冬积劳成疾,群为抱虑,旋得名西医臧伯庸先生治疗,日有起色。朋好宴集,君亦欣然莅止,苍白之颜,渐见血泽,予侪咸以为从此可以康复矣。顾君以家累繁重,生活维艰,不得不继续视事,辛劳仍如平日,于是乎君乃复病矣。臧伯庸先生夙重风义,力为诊治,顾病入膏肓,终于无效。予日趋臧先生许探问消息,良用焦虑。前三日,遽以绝望闻,君夫人缪女士痛不欲生,潜吞烟泡八枚,意图先死,幸为家人所觉,亟送之爱多医院,得臧先生急救得免。君昏惘中,绝不之知。今君死,而夫人亦尚卧病医院,未之知也,可云惨矣。

    予生而多感,常抱悲观,前三日闻君病笃之耗,郁伊累日,至不敢一过君寓,恐睹其惨状,愈难为怀也。予尝推溯君之死因,病固居其半,而其半实为环境之不良,有以致之。数稔以还,家庭多故,生离死别,百苦倍尝,赖其笔墨以存活者二十余口,日常之苦痛可知。而病榻委顿之中,仍不能摆脱一切困恼,于是乎君乃死矣。予年来担负日重,环境日非,与君颇相仿佛,而被困于戚,则视君之所遇,尤为难堪。今闻君死,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吾哀倚虹,转以自哀矣。

    (1926年5月18日 第112期)

    倚虹忆语

    倚虹之死,予既为文哭之矣。追忆旧游,颇有零星琐事,足资记述者,因笔而出之。

    倚虹美于目,殊不在美人媚眼下,世所谓凤目者,倚虹之目,足以当之。

    倚虹嗜纸烟,而于茄立克有特嗜。如参与宴会,而主人不备茄立克者,即出其自备者吸之,兼以飨他客。或以其他价值相等之上品纸烟进,倚虹必屏而弗吸。

    倚虹下笔绝速,所作小说,无一非急就章,曩为《申报自由谈》草《人间地狱》时,往往日已下舂,而君未成一字。予每以电话促之,不半小时,即得六七百字,惟字迹奇草,屈曲如蚯蚓,予辄择其不可辨者,代为描写清晰,然后付之铅椠也。

    倚虹善作回目,隽妙可喜。如人间地狱中,“红楼一角,软语话杭州;银烛三更,柔情迷弱水。”“舞罢弓鞋,未醒妾梦;抛残电涙,莫挽郎心。”“孤燕飘零,夕阳寻故垒;伊人憔悴,遥夜听疏钟。”“珠灯千障,热境诉幽情;凉月一丸,轻车飞短梦。”“碧月下桃林,飙轮碾梦;斜桥咽风露,锦瑟悲年。”“雪夜度凄清,量珠换梦;银灯照憔悴,射药回春。”“憔悴花枝,哀鹃啼野冢;飘零书剑,古驿吊斜阳。”“撩乱青丝,锦衾怜月瘦;烧残红烛,杯酒替花愁。”好语如珠,至今犹脍炙人口也。

    倚虹二字,与海上名西餐馆“倚红楼”不谋而合。朋友每与之谑,谓为君所设也。偶与君数日不晤,一日见之,因戏问曰:“日来贵楼生涯如何?座上客常满否?”而君亦故作撝谦曰:“托福托福,尚过得去。”因相与嗢噱。平昔君每进西餐,辄在斯楼,即予亦老主顾之一。今而后每过斯楼,触景生情,当追念倚虹不置矣。

    倚虹去冬病中,状至委顿,两靥苍白无血泽。予往省其疾,劝以赴杭养疴,谓西子湖为君旧游地,湖光山色,日相接触,似亦抵得半个达克透也。倚虹唯唯,顾面有难色。会予有环龙路法公园长券一张,因出而予之,劝以日往一游,少吸清气。君色然喜,握手称谢。今春病渐瘥,谓每晨必往法公园一行,弥觉爽适。病革前之三星期,忽以券检还。呜呼,法公园之一花一木,从此不能更得倚虹欣赏矣。

    倚虹亦为狼虎会会员之一,列席垂四年,同座中如天虚我生、钝根、独鹤、常觉诸子,皆善为雅谑,君跌宕其间,尤多妙趣。今春尝两度与会,兴采弥烈。今而后再遇斯集,座中遂少一人。月七在眼,肴核纷陈,不知倚虹魂兮有灵,其亦来飨否耶?

    倚虹年仅三十有五,而悲欢离合之事,经历已多,人非铁石,安能无动于中。人谓倚虹甚旷达,不知倚虹之心,已寸寸碎矣。小蝶即就倚虹生平之所历言,一世可抵人二世三世,信然。

    倚虹收局之惨,出人意表,寡妇孤儿,无以为活,慰死者而安生者,端赖朋好而已。呜呼,君作《人间地狱》时,孰知自身乃亦躬尝人间地狱之苦。脱举其所历一一写之,即足以结束一部人间地狱矣,伤哉!

    (1926年5月21日 第113期)

    明星烧香记

    龙华的香汎早已过去了,龙华的桃树,也早已开花结实,快要请我们吃水蜜桃了。有一天我因事上龙华去,一路冷清清地,已没有三月间红男绿女车水马龙之盛。抬头望望龙华塔,也满现着寂寞无聊之色,不像三月间那么春风满面,掬着笑容迎客了。走过龙华寺时,停下车来,顺便进去瞧瞧。刚到大殿前面的院子里,却见有一群电影明星聚在那里。大半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是善做苦戏一把眼涙一把鼻涕的周文珠,一个是善扮憨女儿俊丫头的杨静我,一个是怕老婆拏手的微微先生,一个是白鬚鬚老伯伯张庆升翁,还有一位是能跳能打的王乃东。几个月不见他,颔下于思于思,已长了一抹黑鬚子,是真的还是假的,却不得而知。最可笑的,微微先生提一只香篮,模样儿十分虔诚。那两位女宝贝,似乎并没有烧香的经验,带着朝山进香黄布袋,却不知如何挂法。好容易请教了一位烧香的老婆婆,老太太叫得怪响,才算学会了乖,各把黄布袋套到身上去了。然而瞧他们左不是右不是的,弄得很窘,走过了那只化锭的大铁鼎,入到大殿中,倒瞧见还有好几个烧香女宾,正满口子唸着阿弥陀佛,很诚心的在那里叩头,内中有二三个女客,都打扮得浓装艳裹的,也满口子的阿弥陀佛,同时拜倒佛前。这边几位星宿,便也拥上去,在蒲团上纷纷乱拜。那几位女客回头一望,疾忙避将开去。我也回头望时,见摄影师周诗穆正在大摇甘密拉,原来他们是为了拍戏来的。我诧异着说道:“我道你们是烧香,不道却在拍戏,但你们拍的是甚么把戏啊?”微微先生答道:“这是新影片《马介甫》中的一幕,根据于《聊斋》而做的。”我道:“上当上当,你们原来是假烧香。”

    (1926年5月27日 第115期)

    去年今日

    去年今日为《上海画报》出版之日,当呱呱坠地时,啼声初试,即知其为英物。创办人毕子倚虹,亦以六月六日生,所差别者,惟阴阳历之间。考宋时以天书降于六月六日,故名天贻节,倚虹以生于六月六日也,故自号天贻生。今倚虹死矣,天贻之耶?抑靳之耶?贻以才而靳其寿,天亦狡狯矣哉。

    去年今日,承五卅惨案初发之后,老闸捕房门前枪声血影,似犹萦绕吾人耳目间,租界中商店罢市,情势极紧张,不意白帜招展、揭贴纷飞中,而《上海画报》奋然崛起,如春雷之乍发,如奇葩之初胎,吾人惊魂稍定,耳目为之一新,倚虹之毅力,有足多者。

    去年今日,南京路大戒严,西藏路与石路之间,断绝交通,海上唯一之热闹市区,乃阒寂如墟墓。予自申报馆绕道至天津路,步步似生荆棘,盖行路之难,不啻蜀道也。既至,得一两楹之屋,榜曰晨社,曰《上海画报》。入门,问毕先生,曰请登楼,因拾级而登,入一室,见室中陈案三四,倚虹与丁慕琴凭窗对案而坐,各治所事。倚虹方振笔疾书,以是日见闻所得,一一记之,谓将供第二期之用。呜呼,为时仅一年,而倚虹遽怛化以去,徒有此一纸《上海画报》,供人作纪念。今日为吾报周晬之辰,吾不能不忆及倚虹当日振笔疾书之状,而怆怀不置焉。

    (1926年6月6日 第118期)

    端午节之应时佳作

    端午日,家人以雄黄酒进,意正无聊,遂陶然谋一醉。尽玫瑰酿一盏,殊无醉意。饭后欲出游,顾忆及是日百工皆辍业,凡嬉游之地,阗咽都满,非吾人所能蝨身其间者。踌躇久之,苦无可往,因杜门不出,以读书自遣。案头多旧书报,信手翻阅,得亡友朱鸳雏所著《众醉记》一篇,赫然一端午节之应时佳作也。朗诵一过,欢喜赞叹,著作时日已不可考,而其刊报之日,似为七八年前之一端午日。最奇者,则“今日武祸未除,如湖南数郡,非战潮沸时耶”诸语,与今日情景适相吻合,则即谓为鸳雏复活,特草此应时之佳作,以贶吾《上海画报》者,亦未尝不可也,亟录其文如下。

    端午日,日光朗照大地,地受温燠,则蒸蒸出气,雨迹滞檐,若小儿之泣罢即笑,涙辍于睫毛者。天际阵云尚迅走,下盼人间之令日。吾前于清明之节,记张君一家事,今乃更叙张君矣。

    张君本拟出游,其妹以为雨或更下,且汗不适体,遂已。乃备羹以为家宴。未午,室中已熏艾虎诸香,氤氲四缭,张君厌之。此等举动,为其老母辈所欲,以家家如是,而我家独否,似将不齿于人家。此种太太在社会中,自有金科玉律之经训,虽万钧力,不可摇动,遂隐然具一种专制力,垂至于今。张君夫人雅达,尤不欲阻挠老人之意兴,故亦欣欣然。张君本不拂母,窥夫人喜,更不加以批评。厌烟,步出后院,此时众绿经沐,若新设色者。墙角百朵之榴花,红艳欲燃。游蜂结队,方布阵于垂藤缨络之中。黄熟之梅子,微一摇曳,即陆续坠枝。返视闺闼,则帘衣悄然,念暑假期近,我得长日息影此中矣。

    已而筵备,张君之儿呼父,遂共入膳。饮雄黄酒至欢洽,不期人人皆醉。老母本不能酒,然欲辟毒而延年,故不畏醺。夫人小妹及儿,焉胜酒者,此酒乃为乐而饮。张君量豪,以此同醉之人,非真实之酒侣,故不为酒动。儿醉后,作狞面向人,额端固有雄黄书王字,遂自居为虎,掣菖蒲剑,摇臂四舞,谓将尽诛异已。张君喟然曰:“儿前,汝在校读何书?先生不尝以解除武力语汝耶?汝年少,乃有黩武之心。”老母醉中闻之,“吾孙,尔父言然。今日武祸未除,如湖南数郡,非战潮沸时耶?噫!吾思之,彼处人民苦极矣。彼中若有屈平其人,必投湘水无疑。不审祸欲至吴中耶?果至,我视苏州河为汩罗矣。”言时,汪然垂老泪,更曰:“五月诚不祥之月。我尚忆少时髪军之至,亦以今日。时我尚未与尔祖成婚,遘乱,吾父乃趋我至聘夫家,一处避难。难中尔祖百般见卫,今苟垂老遭灾,焉有尔祖之卫我哉?”言下惨然,张君以不及祸劝之,然老年人爱惜其生命,十倍于少壮,乃不能即已其悲。

    张君释而至房,其夫人与妹并枕而睡,玉山双鬓颓矣。张君调之曰:“吾宝,汝殆媚蛇当午,显其原形矣。即令悦饮,乃溷醺若此,慎之,小蛇将堕尔腹矣。”夫人横波粲然,既瞋其戏,复曰:“我腹间固,殊愿出月出斯儿,果五月生儿者,老人以为毒,真以小蛇目之矣。”妹昏昏欲睡,闻声而瞥其星眸,笑曰:“有钟进士乎?其为我驱睡鬼,我懒极也。”张君曰:“妹殆以钟进士视我,然我必不同钟进士之嫁妹,使有一毫近于卖买式之婚姻者。妹其安睡,勿悬悬也。”此闺中笑语时,龙船箫鼓声,已沸于门外矣。乐哉中国之令节也。

    (1926年6月15日 第121期)

    凤巢归客谈

    释题:凤、么凤,犹言么二也。凤巢,谓么二妓院也。

    友人青青与红红,久客海上,见闻绝广,凡饮食男女之好,无不亲历,而独以未尝一入么凤巢为憾。畴昔之夕,被酒自酒家出,决欲一覩么凤状况,因毅然赴爱多之路。及门,足软胆怯,次且不敢入,亟引身他去。绕大世界一匝,青宛转乞免,而红不屈,因复趋原路,鼓勇入凤巢。归以语予,予嘉二子之神勇有胆略,颇似哥伦布之探险也,因乐得而为之记。

    青、红既鼓勇而入凤巢之门矣,见客堂中龟奴阗咽,群呼移茶,且曰:“楼上去,楼上去。”遂相将登梯,入于一亭子楼中,前后簇拥者,皆凤也。不转瞬间,群凤毕集,可二十余羽。或修或短,或燕瘦,或环肥,无不悉备。青、红流目四顾,不知所措。凤中且有敦促速选者,青固短于视,而一入粉黛丛中,则目力特锐,遽指一雏凤曰:“此雏此雏。”他凤似失望,渐渐散去。而中选之凤,则立引青红下楼,入一室,探怀出一粉霞之刺,曰“花彩”云。立傍青坐,继有佣妇上两小碟,一瓜子,一枇杷。雏持碟相敬,婉言却之。视雏,御白地花纱之衣,白绸之袴,袜履亦雪色,颇雅澹可人意。问其年,曰十八矣。作吴侬软语,语殊简少而无多,又问其乡里,则曰生长棋盘街中,盖小本家也。红好奇,谓“跌倒之例今如何,仍为骈指之数乎?”曰“七矣。”青戏问曰:“君亦许人跌倒乎?”雏以小扇障面,作娇羞态曰:“侬少先生,不留客也。”其言信否,不可知,而觇其羞涩娇憨之状,似不能指为妄也。谑笑移时,客堂中又有呼移茶者,雏告罪起去。红曰:“以吾测之,中选者必此雏也。”已而果然,旋见佣妇以屏风进,隔室为二。青、红知不能留,遂掷二羊欲行,雏许青以一吻,送至门次,犹殷道再见焉。

    青、红述其事,盛称此雏不去口,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信哉信哉。”红复低吟“小于么凤轻于燕,红是相思绿是愁”句,似恋恋不能自己者。予笑曰:“君等殆将如刘阮之重入天台乎?吾当秉笔以俟再记也。”

    (1926年6月24日 第124期)

    辟谣

    在下本来是个无用人,一向抱着宁人骂我我不骂人的宗旨,所以无论是谁用笔墨来骂我、挖苦我,我从不答辩。说也可笑,近来有好几个朋友告诉我,外边起了一种谣言,说我和包天笑先生闹意见,彼此大相骂,倒像实有其事似的。试想我向不骂人,那有和人相骂之理?更那有和包天笑先生大相骂之理?这种谣言,不可以不辟。

    此事的起因,是由于本报登了一篇董慕范君的《女尼身殉毕倚虹》的文章,说得凿凿有据。我这简单的脑筋中,将信将疑,以为这倒是倚虹身后的一段珍闻,不妨登出来,以待证实。发稿之际,又想倚虹生前文采风流,名闻天下,也许红粉怜才,对于他有愿为夫子妾之意。文中也不过说彼此文讌频晤,过从更密,并不说倚虹有诱惑陈女士的事。最后殉情一节,更使我很为艳羡,以为我们文人死后,而有好女子以身相殉,这是很足矜贵的。因了这两种意念,就把这篇文章发表了出来,但一壁仍在文后加上按语,表示我的将信将疑,而也绝对没有诬蔑死友之意。

    端午前一日,新人影片公司在卡尔登举行开幕典礼,恰遇见了包天笑先生。包先生说:“女尼身殉毕倚虹的事,全属子虚,我已做了一篇辩正的文字,将在《晶报》发表,对于你可是没有关系的。”我连说:“再好没有。我本来有些怀疑,尽请辩正。”过了一天,《晶报》上果然刊出包先生的文章来,内中口气,虽觉激烈一些,但我以为前辈训斥后生,也是理所当然。我除了敬谨受教以外,无话可说。好在我存心并不诬蔑倚虹,而对于倚虹身后,也曾略效绵薄,扪心自问,毫无愧怍。不过人家说我和包先生大相骂,却不得不辩。因为包先生向来是我所尊敬的,没的被他老人家听得了,错疑我有所介介,以致有这种谣言发生,那可不是顽的啊。

    (1926年6月27日 第125期)

    美国之模特儿案

    纽约一歌剧院中,演一新编之歌剧,有名女伶蓓儿·海兰(Beryl Halley)者,扮剧中之夏娃一角,赤裸裸一丝不挂,但以一珍珠镶成之无花果叶,掩其下体。凝脂之肤,显豁呈露于红氍毹上,乃皑皑如堆玉雪焉。警曹乔士·史密斯(George Smith)见之,以为蔑弃道德,有伤风化,控之于官中。而海兰侃侃自辨,谓此乃艺术的表演,美至无度,初无伤于风化,亦无背于道德。并自白其平日未尝吸烟,未尝饮酒,为有道德之证。又以警曹之控诉为诬蔑也,将反诉警部,要求二十万金,以赔偿其名誉上之损失焉。

    法官不能决,谓欲亲睹其状,然后判曲直。于是歌剧院中,重演斯剧,法官据坐第三排之中座,整顿全神以观之,目击海兰之玉体毕呈,坦然不以为意,谓此乃新派的艺术,未可加罪也。当此案复讯时,法官即以此为言,宣告海兰无罪。海兰大悦曰:“长官大有造于艺术,吾乃乐极矣。脱令长官设身为吾,而登场作此人类始祖之夏娃者,亦必不衣如吾状,其美感动人为何如乎?且吾亦尝自试之矣。初登舞台时,为千百人目光所注,而略无刺促不宁之状,即四座女宾,亦无一离席起去者,则吾之无伤风化可知也。”法官唯唯,海兰遂粲然退。

    (1926年6月30日 第126期)

    舞场一夕记

    张子景秋自德京柏林来,吾友李中庸医博士,宴之于倚虹楼。属云龛转邀予,谓张子初返国,颇欲结识海上电影界中之一二明星与名导演家,将以子为介也。予报可,即偕云龛赴宴。途次摘得一星,明星也,挟以俱去,止于倚虹楼之十二号室。中庸与其密友江夏已先在,见有星偕来,则大惊喜,以为异数。予戏曰:“张君自德意志来,欲识海上明星,故吾先示以样子货耳。”星与众皆大噱。

    已而张君至,握手寒暄讫,始知其为君劢、公权二先生介弟,留德五年,钻研电影,尝隶柏林之乌发影片公司,任导演兼演员之职,而亲见巨片《斩龙遇仙记》之摄制者。自云此次返国,劈头第一事,即欲一觇海上电影界之盛况。予颔之,略举所知以告。饮啖达十时,余兴未阑,中庸以车迎王子汝嘉于城南,即相偕作舞场游,两车衔接并发。初至新泾别墅,电炬灿烂,而阒无一人。别墅之西名为“Dreamland”,译言梦乡,予戏语云龛:“此西名大佳,脱能名副其实,专供痴男怨女作同梦之所,则宾至如归,必不致寂寂如入无人之境也。”云龛韪之,予侪不愿久留,因迴车赴台尔蒙。

    既入场,环顾四座,亦复人烟寥落,惟罗刹舞女十数人,啸聚一隅而已。承尘之下,遍悬中国彩纸之灯,可百余盏,中一盏最巨,绘花鸟,似颇工致。灯光微茫中,益以冶乐,似能催人入梦者。江夏擅舞,斥五金购舞券十,趋就罗刹女子,联臂同舞。一姝以白罗带约发,身颀而长,貌亦楚楚,与江夏合舞,工力悉敌。已而中庸、景秋、云龛亦各挟一罗刹女子,相继起舞。予与汝嘉不能舞,则惟有隅坐,作壁上观,如当年黄克强将军之留守南京而已。星固苗条,亦能舞事,而撝谦特甚,中庸、江夏、景秋均请一舞,勉许之,而独却云龛,谓为不御西装之故。云龛因有罗刹女子同舞,亦漠然不为意也。舞少间继以谑浪,以座中有星在,颇不寂寞,柠檬之露、威士忌之酒,纵饮甚烈。是夕之台尔蒙,盖以予侪为上客矣。

    夜过半,始驱车返,江夏亲送星去,颊辅酡然,似已有醉意焉。

    (1926年7月18日 第132期)

    法公园看灯记

    七月十四日,为法兰西民主纪念日,年年是夕,顾家宅之法兰西公园中,必张灯以志庆祝,中西士女,趋之若鹜。愚生长海上,忝为老上海,而年年是夕,必为事阻,未尝躬与其盛。始知小小娱乐事,亦要有缘法有福分以消受之也。

    今年之七月十四日又届矣,先数日,老友胡子慕侠以券来,室人欣然欲往,因与珍侯伉俪偕。既至,见入园者如潮涌,蓝灰色之残券满地,检券并不甚严,其衣冠楚楚者,虽无券亦得入园。

    斯园为欲平日常游之地,而是夕在繁灯掩映之下,乃至不辨途径。入门之荫路中,绿荫如盖,遍缀以红色与黄色之灯,不下数千盏。路左一小池中,则悬有浅蓝色之灯,灯影映水,受风作波动,别饶意趣。

    环龙路之大门,悉以五彩点灯装成,作凯旋门状,壮丽可观,悬知是夕巴黎之凯旋门,当更有可观者在焉。法兰西总会亦缀灯无数,因装点得当,厥状至奇丽,为全园冠。昔人有不夜城之说,此则赫然一不夜城之宫也。

    大花坛之四周,遍缀红灯,为状如一无顶之王冠。乐队居其中,奏法兰西国乐马赛曲,抑扬亢坠,令人神往。而吾于此又不能不推想及于法兰西大革命时,男女群众,往破巴士的尔大狱,荷镰伐鼓,高唱马赛之曲,其激昂慷慨为何如也。

    假山之上,张蓝色灯,山亭中聚人已满,不可复登。亭下小瀑,仍琤琮作响,似与乐队中之《马赛曲》遥相应和。荷池中散放白荷花灯无数,浮水上,弥复可爱。池心则有大龙灯二,作抢珠状,亦颇美观。予戏语珍侯,此龙殆即所谓困水龙欤?相与冁然。

    园中之所以娱人者有焰火、有影戏、有音乐,外此则不过人看人而已。电影明星之莅止者,以愚所见,有黎明晖、王元龙、毛剑佩、傅绿痕、魏佩娟等,胥为一般游人所注目。至于闺阁名媛,花间姊妹,亦复不少,衣香鬓影,盛极一时。王疑雨诗所谓“说与檀郎应一笑,看侬人比看灯多”之句,似可为看灯诸闺彦说法也。

    是夕园中游人,西方士女,不过十之一二,其十之八九,皆为吾国人。友邦之国庆,吾人固当同申庆祝,顾狂热如此,殊出吾人意想之外。十月十日,非亦吾国之国庆日耶?吾奈何未见有此盛大之庆祝也?

    (1926年7月18日 第1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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