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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傅用事

    漢成帝元延四年春正月,中山王興、定陶王欣皆來朝。中山王獨從傅,定陶王盡從傅、相、中尉。上怪之,以問定陶王,對曰:「令,諸侯王朝,得從其國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國二千石,故盡從之。」上令誦《詩》,通習,能說。他日問中山王「獨從傅,在何法令。」不能對。令誦《尚書》,又廢。及賜食於前,後飽。起下,襪系解。帝由此以為不能,而賢定陶王,數稱其材。是時,諸侯王唯二人於帝為至親。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隨王來朝。私賂遺趙皇后、昭儀及驃騎將軍王根。後、昭儀、根見上無子,亦欲豫自結,為長久計,皆更稱定陶王,勸帝以為嗣。帝亦自美其材,為加元服而遣之,時年十七矣。

    綏和元年春正月,上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孔光、右將軍廉褒、後將軍朱博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為嗣者。方進、根褒、博皆以為「定陶王,帝弟之子。《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為其後者為之子也。定陶王宜為嗣。」光獨以為「禮,立嗣以親。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為比,兄終弟及。中山王,先帝之子,帝親弟,宜為嗣。」上以中山王不材,又禮,兄弟不得相入廟,不從光議。二月癸丑,詔立定陶王欣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諫大夫馮參為宜鄉侯,益中山國三萬戶以慰其意。使執金吾任宏守大鴻臚,持節徵定陶王。定陶王謝曰:「臣材質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宮,臣願且得留國邸,旦夕奏問起居,俟有聖嗣,歸國守藩。」書奏,天子報聞。戊午,孔光以議不合意,左遷廷尉何武為御史大夫。

    秋八月,中山孝王興薨。

    冬十月,上以太子既奉太宗後,不得顧私親。十一月,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以奉恭王后。初,太子之幼也,王祖母傅太后躬自養視。及為太子,詔「傅太后與太子與母丁姬自居定陶國邸,不得相見」。頃之,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帝曰:「太子承正統,當共養陛下,不得復顧私親。」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養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於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養太子,獨不得。

    二年三月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丞相孔光素聞傅太后為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為「定陶太后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復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為帝太后。」事下有司,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為比諭,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從弟晏之子也。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傅父為崇祖侯,丁父為褒德侯。封舅丁明為陽安侯,舅子滿為平周侯,皇后父晏為孔鄉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城侯。

    傅太后從弟右將軍喜,好學問,有志行,眾庶歸望於喜。初,上官之爵外親也,喜獨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庚午,賜喜黃金百斤,上右將軍印授,以光祿太夫養病。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令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故尋復進用焉。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壞城郭,凡壓殺四百餘人。人以災異問待詔李尋,對曰:「夫日者,眾陽之長,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闇昧無光。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唯陛下執幹剛之德,強志守度,母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託,斷而勿聽,勉強大誼,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臣聞月者,眾陰之長、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閒者月數為變,此為母后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臣聞五行以水為本,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涌溢為敗。今汝、潁漂涌,與雨水併為民害,此這《詩》所謂百川沸騰,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少抑外家親大臣。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閒者關東地數震,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

    冬十月癸酉,師丹為大司空。丹見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書言:「古者,諒暗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閒者郡國多地動水,流出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應也。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若是,其不長久矣。」丹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后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上惡之,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卒不得遣,復為侍中。其逼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哀帝建平元年正月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秋九月,郎中令冷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藩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上覆下其議。羣下多順指,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馬喜、大司空丹以為不可。丹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令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可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弊。」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卒難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復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偏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無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上貶咸、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為君恥之。以君嘗託傳位,未忍考於理,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師識者咸以為宜復丹爵邑,使奉朝請。唯陛下裁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

    二年,丁、傅宗族驕奢,皆嫉傅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孔光、師丹共執以為不可。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依違者連歲。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己,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朱博與孔鄉侯傅晏連結,共謀成尊號事,數燕見,奏封事,毀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夏四月,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圯族,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

    丞相孔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朱博為表裏,共毀譖光。乙亥,策免光為庶人。以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封陽鄉侯。

    朱博既為丞相,上遂用其議,下詔曰:「定陶共皇之號,不宜復稱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稱永信宮。共皇后曰帝太后,稱中安宮。為共皇立寢廟於京師,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於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驕,與太皇太后語,至謂之「嫗」。時丁、傅以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為公卿列侯者甚眾。然帝不甚假以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為關內侯師丹所劾奏,免為庶人。時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號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聖,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着,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為庶人。」奏可。

    諫大夫楊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廟之重,稱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聖策深遠,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豈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東宮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數更憂傷,敕令親屬引領以避丁、傅,行道之人為之隕涕。況於陛下時登高遠望,獨不慚於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復封成都侯商中子邑為成都侯。

    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詔歸葬定陶共皇之園。

    秋七月,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朱博令奏免喜侯。博與御史大夫趙玄議之,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當也,皆請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請召詣廷尉詔獄」。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博自殺,國除。

    冬十月,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以光祿勳丁望為左將軍。

    四年春正月,上欲封傅太后從父弟侍中、光祿大夫商,尚書僕射平陵鄭崇諫曰:「孝成皇帝封親舅五侯,天為赤黃,晝昏,日中有黑氣。孔鄉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緣。今無故欲復封商,壞亂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願以身命當國咎。」崇因持詔書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為天子乃反為一臣所顓制邪?」二月癸卯,上遂下詔封商為汝昌侯。夏六月,尊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

    元壽元年春正月辛丑朔,詔將軍、中二千石舉明習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是日,日有食之。上詔公卿大夫悉心陳過失,又令舉賢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前涼州刺史杜鄴以方正對策曰:「臣聞陽尊陰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儀,雖有父母之德,必繫於子。昔鄭伯隨姜氏之慾,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幾危社稷。竊見陛下約儉正身,欲與天下更始,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案《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不陰之效也。佔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間也。今諸外家兄弟,無賢不肖,並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衛,或將軍屯,寵意並於一家,積貴之勢,世所希見、所希聞也。至乃並置大司馬、將軍之官,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為作三軍,無以甚此。當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後,臨事而發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輒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過在於是,欲令昭昭以覺聖朝。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他。由後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為可,計之過者。願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羣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稱孝元傅皇后。

    二年六月戊午,帝崩於未央宮。大司馬王莽白太皇太后,以定陶共王太后與孔鄉侯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恣不軌,徙孝哀皇后退就桂宮。傅氏、丁氏皆免官爵歸故郡,傅晏將妻子徙合浦。獨下詔褒揚傅喜曰:「高武侯喜資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其還喜長安,位特進,奉朝請。」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復遣就國,以壽終。莽又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

    平帝元始五年,莽奏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冢高與元帝山齊,懷帝太后、皇太后璽綬以葬。請發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璽綬。徙共王母歸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為既已之事,不須復發。莽固爭之,太后詔因故棺改葬之。莽奏「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宮,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請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奏可。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錢帛、遣子弟及諸生、四夷凡十餘萬人,操持作具,助將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周棘其處,以為世戒云。

    董賢嬖倖

    漢哀帝建平四年二月,駙馬都尉、侍中雲陽董賢得幸於上,出則參乘,入御左右,賞賜累鉅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又詔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以賢父恭為少府,賜爵關內侯。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技巧。賜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祕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塋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罳甚盛。鄭崇以賢貴寵過度諫上,由是重得罪。

    三月,上欲侯董賢而未有緣,侍中傅嘉勸上定息夫躬、孫寵告東平本章,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上欲封賢等而心憚王嘉,乃先使孔鄉侯晏持詔書示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咸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評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上不得已,且為之止。

    秋八月辛卯,上下詔切責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東平王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故也。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咸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

    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執金吾母將隆奏言:「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馬錢。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藏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任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嬖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供其家備,民力分於弄臣,武兵設於微妾,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庫。」上不說。

    諫大夫渤海鮑宣上書曰:「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慾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慾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羣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巖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倖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藿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宣語雖刻切,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元壽元年春正月,丞相嘉奏封事曰:「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尚儉節,徵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迴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玉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蒼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讙譁,羣臣惶惑。詔書罷苑,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已之所獨鄉,察眾人之所共疑。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慾,卒陷罪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上由是於嘉浸不說。

    鮑宣上書曰:「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食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徵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幹日,連陰不雨,此天下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駙馬都督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無度,竭盡府藏,併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邪。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讎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復徵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興太平之端。」上感大異,納宣言,徵何武、彭宣。拜鮑宣為司隸。

    上託傅太后遺詔,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董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皇帝欲起露臺,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嘗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感。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

    初,廷尉梁相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覆治。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為可許。天子以為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幸雲逾冬,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免相等皆為庶人。後數月,大赦,嘉薦「相等皆有材行,聖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為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不忠,罪惡着聞,君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云為朝廷惜之,何也?」嘉免冠謝罪。

    事下將軍朝者,光祿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議郎龔等以為「嘉言事前後相違,宜奪爵土,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為「嘉罪名雖應法,大臣括髮關械,祼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上不聽。

    三月,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云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國惜賢,不私比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仰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繫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

    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駙馬都尉董賢為大司馬、衛將軍,冊曰:「建爾於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匡正庶事,允執其中。」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事,百官因賢奏事。以父衛尉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併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合,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為侍中,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中郎將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賢父恭慕之,欲為子寬信求咸女為婦,使閎言之。咸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咸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恭嘆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在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王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無窮,統業至重,天子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歸郎署。

    久之,太皇太后為閎謝,復召閎還。閎遂上書諫曰:「臣聞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當得賢人。《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鄧通,不過中大夫,武皇帝幸韓嫣,賞賜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馬、衛將軍董賢,無功於漢朝,又無肺腑之連,復無名跡高行以矯世,升擢數年,列備鼎足,典衛禁兵,無功封爵,父子、兄弟橫蒙拔擢,賞賜空竭帑藏,萬民諠譁,偶言道路,誠不當天心也。昔褒神蚖變化為人,實生褒姒,亂周國。恐陛下有過失之譏,賢有小人不知進退之禍,非所以垂法後世也。」上雖不從閎言,多其年少志強,亦不罪也。

    二年春正月,匈奴單于及烏孫來朝。單于宴見,羣臣在前,單于怪董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得賢臣。

    夏五月甲子,正三公分分職。大司馬、衛將軍董賢為大司馬。

    六月戊午,帝崩於未央宮。太皇太后聞帝崩,召大司馬賢,引見東箱,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馳召莽,詔尚書,諸發兵符節、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屬莽。莽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己未,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賢年少,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因埋獄中。莽又奏董賢父子驕恣奢僭,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父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讙譁,鄉其第哭,幾獲盜之。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屍葬之。莽聞之,以他罪擊殺詡。

    王莽篡漢

    漢宣帝甘露三年,太子所幸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不樂。帝乃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可以娛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御史賀之孫女也。是歲,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大孫。

    元帝初元二年夏四月丁巳,立太子驁為皇太子。

    竟寧元年。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材藝,母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為嗣。及上寢疾,傳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疾,候上閒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上意大感悟,太子由是遂定。

    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壬子,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關內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內侯。夏四月,黃霧四塞,詔博問公卿大夫,無有所諱。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對,皆以為陰盛侵陽之氣也。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為見異。於是大將軍鳳懼,上書乞骸骨,辭職。上優詔不許。

    三年,上專欲委任王鳳。八月,策免車騎將軍許嘉,以特進侯就朝位。

    四年夏,上悉召前所舉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策,是時上委政王鳳,議者多歸咎焉。谷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託,乃曰:「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為,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晻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為光祿大夫。

    河平二年上月,上悉封諸舅:王譚為平阿侯,啇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

    三年,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而上方向《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着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四年三月,琅邪太守楊肜與王鳳連昏,其郡有災害,丞相王商按問之。鳳以為請,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鳳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傳婢通,及女弟滛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為闇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下其事司隸。太中大夫蜀郡張匡,素佞巧,覆上書極言詆譭商。有司奏請召商詣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鳳固爭之。

    夏四月壬寅,詔收商丞相印綬。商免相三日,發病,歐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有司奏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

    陽朔元年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獄,死。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嘗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杜欽見鳳專政泰重,戒之曰:「願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慾,毋使范睢之徒得間其說。」鳳不聽。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於他王,不以往事為纖介,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他,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食,鳳因言:「日食,陰盛之象。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不親附鳳。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專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議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欲使天子孤立於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一舉手,鳳不自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歷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眾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於禮不宜配御至尊,託以為宜子,內之後宮,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於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他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中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後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悟,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奏封事,薦信都王舅琅琅琊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智謀有餘。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名,方倚欲以代鳳。章每召見,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聞之,甚憂懼。杜欽令鳳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辭指甚哀。太后聞之,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強起之。於是鳳起視事。

    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蕩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絕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竟死獄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

    馮野王懼不自安,遂病,滿三月,賜告,與妻子歸杜陵就醫藥。大將軍鳳風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賜告養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歸家,奉詔不敬。」杜欽奏記於鳳曰:「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無着令。《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將以制刑為後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竟免野王官。

    時眾庶多冤王章譏朝廷者,欽欲救其過,復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師不曉,況於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如是,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並見郎從官,展盡其意,加於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着明。」鳳白行其策焉。

    二年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僕王音為御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下。五侯羣弟爭為奢侈,賂遺珍寶,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賓客滿門,競為之聲譽。劉向謂陳湯曰:「今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屬,累世蒙漢厚恩,身為宗室遺老,歷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遂上封事極諫曰:「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毀而不進。遠絕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已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呂、霍而弗肯稱。內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盤互,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徵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僕柳起於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臿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併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皁隸,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聖思。」書奏,天子召見向,嘆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然終不能用其言。

    三年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書謝上,復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丁巳,鳳薨。九月甲子,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譚失職,勸譚辭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鴻嘉元年,王音既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為安陽侯。

    三年,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軌,藏匿奸猾,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強,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籍槀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四年,平阿安侯王譚薨,上悔廢譚使不輔政而薨也,乃覆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魏郡杜鄴時為郎,素善車騎將軍音,見音前與平阿侯有隙,即說音曰:「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已之親,等已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無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祐,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寵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發於至誠,則孰不說諭。」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

    永始元年。初,太后兄弟八人,獨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憐之。曼寡婦渠供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羣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高。莽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敕備。又外交英俊,內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嘗藥,亂首垢面,不解衣帶連月。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為黃門郎,遷射聲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戶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陳湯等皆當世名士,咸為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后又數以為言。

    五月乙未,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眾。故在位更推薦之,遊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之行,處之不慚恧。嘗私買侍婢,昆弟或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朱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為買之。」即日以婢奉朱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二年春正月己丑,安陽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為修整,數諫正,有忠直節。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紅陽侯王立位特進,領城門兵。

    冬十一月,衛將軍王商惡陳湯,奏「湯妄言昌陵且復發徙。又言黑龍冬出,微行數出之應」。廷尉奏湯非所宜言,大不敬。詔以湯有功,免為庶人,徙邊。

    初,少府陳咸、衛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進之右。方進晚進,為京兆尹,與咸厚善。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薛宣得罪,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御史,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陳湯素以材能得幸於王鳳及王音,咸、信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以此得為九卿。及王商黜逐湯,方進因奏「咸、信附會湯以求薦舉,苟得無恥」。皆免官。

    三年十二月,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若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並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無敵於天下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說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衒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盛。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昇平可致,於是積屍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緣閒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以眾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閒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羣,蹈藉名都、大郡,求黨與,索隨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由余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有可取者,秩以升斗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裏,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雋桀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太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能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鳶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智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羣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羣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無諱之詔,博覽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四年冬十一月庚申,衛將軍王商病免。元延元年春正月壬戌,王商復為大司馬、衛將軍。

    [秋七月],紅陽侯立舉陳咸方正,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丞相方進復奏「咸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並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有詔免咸,勿劾立。

    十二月乙未,王商為大將軍。辛亥,商薨。其弟紅陽侯立次當輔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佔墾草田數百頃,上書以入縣官,貴取其直一萬萬以上。丞相司直孫寶發之,上由是廢立,而用其弟光祿勳曲陽侯根。庚申,以根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特進、安昌侯張禹請平陵肥牛亭地,曲陽侯根爭,以為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宜更賜禹他地。上不從,卒以賜禹。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上親拜禹牀下,禹頓首謝恩。禹小子未有官,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牀下拜為黃門郎、給事中。禹雖家居,以特進為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

    時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上意頗然之,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第,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則謂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為諸侯相殺,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貢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

    故槐里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着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三年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劉向大惡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必亡矣。」

    綏和元年冬十月甲寅,王根病免。

    十一月,衛尉、侍中淳于長有寵於上,大見信用,貴傾公卿,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累鉅萬,淫於聲色。許後姊孊為龍雒思侯夫人,寡居。長與孊私通,因取為小妻。許後時居長定宮,因孊賂遺長,欲求復為婕妤。長受許後金錢、乘輿、服御物前後千餘萬,許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孊每入長定宮,輒與孊書,戲侮許後,嫚易無不言。交通書記,賂遺連年。

    時曲陽侯根輔政,久病,數乞骸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王莽心害長寵,私聞其事。莽侍曲陽侯病,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議語署置。」具言其罪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以太后故,免長官,勿治罪,遣就國。

    初,紅陽侯立不得輔政,疑為長毀譖,常怨毒長,上知之。及長當就國,立嗣子融從長請車騎,長以珍寶因融重遺立。立因上封事,為長求留曰:「陛下既託文以皇太后故,誠不可更有他計。」於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按驗,吏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長系洛陽,詔獄窮治。長具服戲侮長定宮,謀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獄中。妻子當坐者徙合浦,母若歸故郡。上使廷尉孔光持節賜廢后藥,自殺。

    上以王莽首發大奸,稱其忠直。王根因薦莽自代。丙寅,以莽為大司馬,時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諸賢良以為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為儉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為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其飾名如此。

    二年三月丙戌,帝崩於未央宮。夏四月丙午,哀帝即位。

    五月,太皇太后詔大司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書令詔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聞太后詔,甚悲,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太后乃復令莽視事。

    六月,上置酒未央宮。內者令為傅太后張幄,坐於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馬莽按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后聞之,大怒,莽復乞骸骨。

    秋七月丁卯,上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中黃門,為莽家給使,十日一賜餐。又下詔益封莽邑戶,以為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如三公。

    哀帝建帝二年,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新都侯王莽前為大司馬,不廣尊尊之義,抑貶尊號,虧損孝道,當伏顯戮。幸蒙赦令,不宜更有爵土,請免為庶人。」上曰:「以莽與太皇太后有屬,勿免,遣就國。」天下多冤王氏者。事見《丁傅用事》。

    元壽元年。初,王莽既就國,杜門自守。其中子獲殺奴,莽切責獲,令自殺。在國三歲,吏民上書冤訟莽者百數。至是,賢良周護、宋崇等對策,復深訟莽功德。上於是徵莽及平阿侯仁還京師,侍太后。

    二年六月戊午,帝崩。太皇太后聞帝崩,即日駕之未央宮,收取璽綬,太皇太后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二人相與謀,以為「往時惠、昭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

    秋七月,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於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壻甄邯為侍中、奉車都尉。諸素所不說者,莽皆傅致其罪,為請奏草,令邯持與光,以太后指風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輒可其奏。於是劾奏何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官,武就國。又奏董宏子高昌侯武,父為佞邪,奪爵。又奏南郡太守毋將隆前為冀州牧,治中山馮太后獄,冤陷無辜,關內侯張由誣告骨肉,中太僕史立、泰山丁玄陷人人大辟,河內太守趙昌譖害鄭崇,幸逢赦令,皆不宜處位在中土,免為庶人,徙合浦。中山之獄,本立、玄自典考之,但與隆連名奏事。莽少時慕與隆交,隆不甚附,故因事擠之。

    紅陽侯立,太后親弟,雖不居位,莽以諸父內敬憚之,畏立從容言太后,令已不得肆意,復令光奏立罪惡「前知定陵侯淳于長犯大逆罪,多受其賂,為言誤朝。後白以官婢楊寄私子為皇子,眾言曰呂氏少帝復出,紛紛為天下所疑,難以示來世,成襁褓之功。請遣立就國。」太后不聽。莽曰:「今漢家衰,比世無嗣,太后獨代幼主統政,誠可畏懼。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從。今以私恩逆大臣議,如此,羣下傾邪,亂從此起。宜可且遣就國,安後復徵召之。」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國。莽之所以脅持上下,皆此類也。於是附順莽者拔擢,忤恨者誅滅,以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秀典文章,孫建為爪牙。豐子尋、秀子棻、涿郡崔發、南陽陳崇皆以材能幸於莽。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為,微見風采,黨與承其指意而顯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讓,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於眾庶焉。

    八月,莽復白太皇太后,廢孝成皇后、孝哀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皆自殺。

    大司空彭宣以王莽專權,乃上書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則覆亂美實。臣資性淺薄,年齒老眊,數伏疾病,昏亂遺忘,願上大司空、長平侯印綬,乞骸骨歸鄉里,竢寘溝壑。」莽白太后策免宣,使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宣居國數年,薨。

    九月辛酉,中山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平帝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已以聽於莽。莽權日盛,孔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宿衛、供養,行內署門戶,省服御食物。

    平帝元始元年春正月,王莽風益州,令塞外蠻夷自稱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莽白太后下詔,以白雉薦宗廟。於是羣臣盛陳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在而託號於周,莽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太后詔尚書具其事。莽上書言:「臣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定策,今願獨條光等功賞,寢置臣莽,勿隨輩列。」甄邯白太后下詔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君有安宗廟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隱不揚,君其勿辭。」莽覆上書固讓數四,稱疾不起。左右白太后「宜勿奪莽意,但條孔光等。」莽乃肯起。

    二月丙辰,太后下詔「以太傅、博山侯光為太師,車騎將軍、安陽侯舜為太保,皆益封萬戶。左將軍、光祿勳豐為少傅,封廣陽侯,皆授四輔之職。侍中、奉車都尉邯封承陽侯。」四人既受賞,莽尚未起。羣臣覆上言:「莽雖克讓,朝所宜章,以時加賞,明重元功,無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詔「以大司馬新都侯莽為太傅,幹四輔之事,號曰安漢公,益封二萬八千戶。」於是莽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太傅、安漢公號,讓還益封事,云:「願須百姓家給,然後加賞。」羣臣復爭,太后詔曰:「公自期百姓家給,是以聽之,其令公俸賜皆倍故。百姓家給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聞。」莽復讓不受,而建言褒賞宗室羣臣,立故東平王雲太子開明為王。又以故東平思王孫成都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人皆為列侯。太僕王惲等二十五人皆賜爵關內侯。又令諸侯王公、列侯、關內侯無子而有孫若同產子者,皆得以為嗣。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復其屬。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一與之,終其身。下及庶民鰥寡,恩澤之政,無所不施。

    莽既媚說吏民,又欲專斷,知太后老,厭政,乃風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遷至二千石,及州部所舉茂材異等吏,率多不稱,宜皆見安漢公。又太后春秋高,不宜親省小事。」令太后下詔曰:「自今以來,唯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平決。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輒引入,至近署對安漢公,考故官,問新職,以知其稱否。」於是莽人人延問,密緻恩意,厚加贈送,其不合指,顯奏免之,權與人主侔矣。

    王莽恐帝外家衛氏奪其權,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義,自貴外家丁、傅,橈亂國家,幾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復奉大宗為成帝后,宜明一統之義,以戒前事,為後代法。」六月,遣甄豐奉璽綬,即拜帝母衛姬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賜帝女弟三人號曰君。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

    扶風功曹申屠剛以直言對策曰:「臣聞成王幼少,周公攝政,聽言下賢,均權布寵,動順天地,舉措不失。然近則召公不悅,遠則四國流言。今聖主始免襁褓,即位以來,至親分離,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漢家之制,雖任英賢,猶援姻戚,親疏相錯,杜塞間隙,誠所以安宗廟、重社稷也。宜亟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別宮,令時朝見。又召馮、衛二族,裁與冗職,使得執戟親奉宿衛,以抑患禍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莽令太后下詔曰:「剛所言僻經妄說,違背大義。」罷歸田里。

    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黃支在南海中,去京師三萬里。王莽欲耀威德,故厚遺其王,令遣使貢獻。越雋郡上黃龍遊江中,太師光、大司徒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廟。」大司農孫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着於經典,兩不相損。今風雨未時,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羣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甄邯即時承製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劾奏寶,事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誖眊,恩衰共養,營妻子,如章」寶坐免,終於家。

    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謝病免,以避王莽。

    夏四月丁酉,左將軍甄豐為大司空,右將軍孫建為左將軍,光祿勳甄邯為右將軍。

    郡國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王莽白太后「宜衣繒練,頗損膳,以示天下。」莽因上書「願出錢百萬,獻田三十頃,付大司農助給貧民」。於是公卿皆慕效焉,凡獻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賦貧民。又起五里於長安城中,宅二百區以居貧民。莽帥羣臣奏太后,言:「幸賴陛下德澤,間者風雨時,甘露降,神芝生,蓂莢、朱草、嘉禾,休徵同時並至。願陛下遵帝王之常服,復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盡驩心,備供養。」莽又令太后下詔,不許。每有水旱,莽輒素食,左右以白太后。太后遣使者詔莽曰:「聞公菜食,憂民深矣。今秋幸熟,公以時食肉,愛身為國。」

    六月,光祿大夫楚國龔勝、大中大夫琅琊邴漢以王莽專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策詔之曰:「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終高年。」皆加優禮而遣之。梅福知王莽必篡漢祚,一朝棄妻子去,不知所之。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云。

    秋九月,王莽欲悅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乃風單于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雲入侍太后,所以賞賜之甚厚。

    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于,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于從之,上書言:「幸得備藩臣,竊樂太平聖制。更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白太后,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莽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長秋宮未建,掖庭媵未充。乃者國家之難,本從無嗣,配取不正,請考論《五經》,定取後禮,正十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採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上眾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己女爭,即上言:「身無德,子材下,不宜與眾女並採。」太后以為至誠,乃下詔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採。」庶民、諸生、郎吏以上守闕上書者日千餘人,公卿大夫或詣廷中,或伏省戶下,咸言:「安漢公盛勳堂堂若此,今當立後,獨奈何廢公女,天下安所歸命,願得公女為天下母。」莽遣長史以下分部曉止公卿及諸生,而上書者愈甚。太后不得已,聽公卿採莽女。莽復自白「宜博選眾女。」公卿爭曰:「不宜採諸女以貳正統。」莽乃白「願見女。」

    三年春,太后遣長樂少府夏侯藩、宗正劉宏、尚書令平晏納采見女。還,奏言:「公女漸漬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太師光、大司徒宮、大司空豐、左將軍孫建、執金吾尹賞、行太常事、大中大夫劉秀及太卜、太史令服皮弁、素積,以禮雜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謂康強之佔,逢吉之符也。」又以太牢策告宗廟。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黃金二萬斤,為錢二萬萬。」莽深辭讓,受六千三百萬,而以其四千三百萬分予十一媵家及九族貧者。

    夏,大司徒司直陳崇使張敞孫竦草奏,盛稱安漢公功德,以為「宜恢公國如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賜之品亦皆如之,諸子之封皆如六子。」太后以示羣公。羣公方議其事,會呂寬事起。

    初,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久後受禍,即私與衛寶通書,教衛後上書謝恩,因陳丁、傅舊惡,冀得至京師。莽白太皇太后,詔有司褒賞中山孝王后,益湯沐邑七千戶。衛後日夜啼泣,思見帝面,而但益戶邑。宇復教令上書求至京師,莽不聽。宇與師吳章及婦兄呂寬議其故,章以為莽不可諫而好鬼神,可為變怪以驚懼之,章因推類說令歸政衛氏。宇即使寬夜持血灑莽第。門吏發覺之,莽執宇送獄,飲藥死。宇妻焉懷子,繫獄,須產子已,殺之。甄邯等白太后,下詔曰:「公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朕甚嘉之。」莽盡滅衛氏支屬,唯衛後在。吳章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餘人。莽以為惡人黨,皆當禁錮不得仕官,門人盡更名他師。平陵雲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

    莽於是因呂寬之獄,遂窮治黨與,連引素所惡者悉誅之。元帝女弟敬武長公主素附丁、傅,及莽專政,復非議莽。紅陽侯王立,莽之尊屬,平阿侯王仁素剛直,莽皆以太皇太后詔,遣使者迫守,令自殺。莽白太后,主暴病薨。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而止。甄豐遣使者乘傳案治衛氏黨與,郡國豪傑及漢忠直臣不附莽者,皆誣以罪法而殺之。何武、鮑宣及王商子樂昌侯安、辛慶忌三子護羌校尉通、函谷都尉遵、水衡都尉茂、南郡太守辛伯等皆坐死。凡死者數百人,海內震焉。北海逢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即解冠掛東都城門,歸,將家屬浮海,客於遼東。

    莽召明禮少府宗伯鳳入說為人後之誼,白令公卿、將軍、侍中、朝臣並聽,欲以內厲天子而外塞百姓之議。

    四年二月丁未,遣大司徒宮、大司空豐等奉乘輿法駕迎皇后於安漢公第,綬皇后璽紱,入未央宮。大赦天下。

    夏,太保舜等及吏民上書者八千餘人,咸請「如陳崇言,加賞於安漢公」。章下有司,有司請「益封公以新息、召陵二縣及黃郵聚、新野田。採伊尹、周公稱號,加公為宰衡,位上公,三公言事稱敢言之。賜公太夫人號曰功顯君。封公子男二人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加後聘三千七百萬,合為一萬萬,以明大禮。太后臨前殿親封拜,安漢公拜前,二子拜後,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辭讓,出奏封事「願獨受母號,還安、臨印紱及號位戶邑。」事下,太師光等皆曰:「賞未足以直功,謙約退讓,公之常節,終不可聽。忠臣之節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義。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持節承製詔公亟入視事,詔尚書勿復受公之讓奏。」奏可。莽乃起視事,止減召陵、黃郵、新野之田而已。

    莽復以所益納徵錢千萬遺太后左右奉共養者。莽雖專權,然所以誑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御,方故萬端,賂遺以千萬數。白尊太后姊、妹號皆為君,食湯沐邑。以故左右日夜共譽莽。莽又知太后婦人,厭居深宮中,莽欲虞樂以市其權,乃令太后四時乘車巡狩四郊,存見孤、寡、貞婦,所至屬縣,輒施恩惠,賜民錢帛、牛酒,歲以為常。太后旁弄兒病,在外舍,莽自親候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太保舜奏言:「天下聞公不受千金之土,辭萬金之幣,莫不鄉化。蜀郡男子路建等輟訟,慚怍而退,雖文王卻虞、芮何以加。宜報告天下。」奏可。

    羣臣奏言:「昔周公攝政七年,制度乃定。今安漢公輔政四年,營作二旬,大功畢成,宜升宰衡位在諸侯王上。」詔曰:「可」仍令議九錫之法。

    莽自以北化匈奴,東致海外,南懷黃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將平憲等多持金帛誘塞外羌,使獻地願內屬。憲等奏言:「羌豪良願等種可萬二千人,願為內臣,獻鮮水海、允谷、鹽池,平地美草,皆予漢民。自居險阻處為藩蔽。問良願降意,對曰:太皇太后聖明,安漢公至仁,天下太平,五穀成熟,或禾長丈餘,或一粟三米,或不種自生,或繭不蠶自成。甘露從天下,醴泉自地出。鳳皇來儀,神爵降集。從四歲以來,羌人無所疾苦,故思樂內屬。宜以時處業,置屬國領護。」事下莽,莽復奏「今已有東海、南海、北海郡,請受良願等所獻地為西海郡。分天下為十二州,應古制。」奏可。冬,置西海郡。又增法五十條,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萬數,民始怨矣。

    分京師置前輝光、後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國所屬,罷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矣。

    五年夏四月,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列侯、宗室見者皆叩頭言:「宜亟加賞於安漢公。」於是莽上書言:「諸臣民所上章下議者,願皆寢勿上,使臣莽得盡力畢制禮作樂事。事成,願賜骸骨歸家,避賢者路。」甄邯等白太后,詔曰:「公每見輒流涕叩頭言,願不受賞。賞即加,不敢當位。方製作未定,事須公而決,故且聽公制作。畢成,羣公以聞,究於前議,其九錫禮儀亟奏。」

    五月,策命安漢公莽以九錫。莽稽首再拜,受綠韍、袞冕、衣裳、瑒琫、瑒珌,句履、鸞路、乘馬、龍旗九旒,皮弁、素積,戎路、乘馬,彤弓矢、盧弓矢,左建朱鉞,右建金戚,甲、胄一具,秬鬯二卣,圭瓚二,九命青玉珪二,朱戶,納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賁三百人。

    莽以皇后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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