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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通鉴纪事本末[标点本]最新章节!

皇后有子孫瑞,通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徑漢中。

    泉陵侯劉慶上書言:「周成王幼少,稱孺子,周公居攝。今帝富於春秋,宜令安漢公行天子事,如周公。」羣臣皆曰:「宜如慶言。」

    時帝春秋益壯,以衛後故,怨不悅。冬十二月,莽因臘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請命於泰畤,願以身代,藏策金縢,置於前殿,敕諸公勿敢言。丙午,帝崩於未央宮。大赦天下。莽令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喪三年。奏尊孝成廟曰統宗。孝平廟曰元宗。斂孝平,加元服,葬康陵。

    班固贊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無思不服,休徵嘉應,頌聲並作。至乎變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太后與羣臣議立嗣。時元帝世絕,而宣帝曾孫有見王五人,列侯四十八人。莽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悉徵宣帝玄孫,選立之。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着石,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使羣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誣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后「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稱攝以重其權,鎮服天下耳。」太后心不以為可,然力不能制,乃聽許。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詔曰:「孝平皇帝短命而崩,已使有司徵孝宣皇帝玄孫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後。玄孫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漢公莽輔政三世,與周公異世同符。今前輝光囂、武功長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漢公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具禮儀奏。」於是羣臣奏言:「太后聖德昭然,深見天意,詔令安漢公居攝。臣請安漢公踐祚,服天子韍冕,背斧依於戶牖之間,南面朝羣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廟,享祭羣神,贊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皇帝,自稱曰予。平決朝事,常以皇帝之詔稱制。以奉順皇天之心,輔翼漢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託之義,隆治平之化。其朝見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復臣節。自施政教於其宮家國採,如諸侯禮儀故事。」太后詔曰:「可。」

    王莽居攝元年春正月,王莽祀上帝於南郊,又行迎春、大射、養老之禮。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孫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嬰,廣戚侯顯之子也。年二歲,託以為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以王舜為太傅,左輔甄豐為太阿、右拂,甄邯為太保、後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莽必危劉氏,天下非之,莫敢先舉,此乃宗室之恥也。吾帥宗族為先,海內必和。」紹等從者百餘人遂進攻宛,不得入而敗。紹從弟竦與崇族父嘉詣闕自歸,莽赦弗罪。竦因為嘉作奏,稱莽德美,罪狀劉崇,「願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負籠荷鍤,馳之南陽,豬崇宮室,今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賜諸侯,用永監戒。」於是莽大說,封嘉為率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後又封竦為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鬆。力戰鬥,不如巧為奏。」自後謀反者皆污池云。羣臣復白「劉崇等謀逆者,以莽權輕也。宜尊重以鎮海內。」

    五月甲辰,太后詔莽朝見太后,稱「假皇帝」。

    十二月,羣臣奏「請以安漢公廬為攝省,府為攝殿,第為攝宮」。奏可。

    二年五月,東郡太守翟義,方進之子也,與姊子上蔡陳豐謀曰:「新都侯攝天子位,號令天下,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為孺子,依託周公輔政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必代漢家,其漸可見。方今宗室衰弱,外無強藩,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扞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於先帝。今欲發之,汝肯從我乎?」豐年十八,勇壯,許諾。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以九月都試日斬觀令,因勒其車騎、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將帥。信子匡時為東平王,乃並東平兵,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移檄郡國,言:「莽鴆殺孝平皇帝,攝天子位,欲絕漢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罰」。郡國皆震。比至山陽,眾十餘萬。

    莽聞之,惶懼不能食。太皇太后謂左右曰:「人心不相遠也。我雖婦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莽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況為奮威將軍,凡七人,自擇除關西人為校尉、軍吏將關東甲卒,發奔命以擊義焉。復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併為橫埜將軍,屯武關。羲和、紅休侯劉秀為揚武將軍,屯宛。

    三輔聞翟義起,至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縣,盜賊併發。槐里男子趙朋、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斄令,相與謀曰:「諸將精兵悉東,京師空,可攻長安。」眾稍多至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莽復拜衛尉王級為虎賁將軍,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為折衝將軍,西擊朋等。以常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為建平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備。以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受鉞高廟,領天下兵,左仗節,右把鉞,屯城外。王舜、甄豐晝夜循行殿中。

    莽日抱孺子禱郊廟,會羣臣,而稱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羣臣皆曰:「不遭此變,不彰聖德。」

    冬十月甲子,莽依《周書》作《大誥》曰:「粵其聞日,宗室之雋有四百人,民獻儀九萬夫,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遣大夫桓譚班行諭告天下,以當反位孺子之意。諸將東至陳留菑,與翟義會戰,破之,斬劉璜首。莽大喜,復下詔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即軍中拜授。因大赦天下,於是吏士精銳遂攻圍義於圉城,十二月,大破之。義與劉信棄軍亡,至固始界中,捕得義,屍磔陳都市。卒不得信。

    初始元年春,王邑等還京師,西與王級等合擊趙朋、霍鴻。二月,朋等殄滅,諸縣悉平。還師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勞饗將帥。詔陳崇治校軍功,第其高下,依周制爵五等,以封功臣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殄滅,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其當賜爵關內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數百人。莽發翟義父方進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並葬之。又取義及趙朋、霍鴻黨眾之屍,聚之通路之旁,濮陽、無鹽、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建表木於其上,書曰:「反虜逆賊?鯢。」義等既敗,莽於是自謂威德日盛,大獲天人之助,遂謀即真之事矣。

    羣臣復奏進攝皇帝子安、臨爵為公,封兄子光為衍功侯。是時莽還歸新都國,羣臣復白以封莽孫宗為新都侯。

    九月,莽母功顯君死。莽自以居攝踐祚,奉漢太宗之後,為功顯君緦縗弁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吊諸侯服。凡壹吊再會,而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云。

    司威陳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報執金吾竇況,令殺人。況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責光。光母曰:「汝自視孰與長孫、中孫」長孫、中孫者,宇及獲之字也。遂母子自殺,及況皆死。初,莽以事母、養嫂、撫兄子為名,及後悖虐,復以示公義焉。令光子嘉嗣爵為侯。

    是歲,廣饒侯劉京言齊郡新井,車騎將軍千人扈雲言巴郡石牛,太保屬臧鴻言扶風雍石,莽皆迎受。

    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遇漢十二世三七之阨,承天威命,詔臣莽居攝。廣饒侯劉京上書言:七月中,齊郡臨淄縣昌興亭長辛當一暮數夢,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長曰:攝皇帝當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當有新井。」亭長晨起視亭中,誠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於未央宮之前殿。臣與太保安陽侯舜等視,天風起,塵冥,風止,得銅符帛圖於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騎都尉崔發等視說。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請共事神祗、宗廟,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稱假皇帝。其號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攝。以居攝三年為始初元年。漏刻以百二十為度,用應天命。臣莽夙夜養育隆就孺子,令與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於萬方,期於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復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眾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羣臣博議別奏,以示即真之漸矣。

    期門郎張充等六人謀共劫莽,立楚王。發覺,誅死。

    梓潼人哀章學問長安,素無行,好為大言,見莽居攝,即作銅匱,為兩檢,署其一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一署曰:「赤帝璽某傳予皇帝金策書」。某者,高皇帝名也。書言王莽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圖書皆書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興、王盛,章因自竄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為輔佐。章聞齊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時,衣黃衣,持匱至高廟以付僕射。僕射以聞。戊辰,莽至高廟拜受金匱神禪,御王冠,謁太后。還坐未央宮前殿,下書曰:「予以不德,託於皇初祖考皇帝之後,皇始祖者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明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祗畏,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始建國元年正月之朔,以雞鳴為時。服色配德上黃,犧牲應正用白,使節之旄幡皆純黃,其署曰新使五威節,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莽將即真,先奉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驚。是時以孺子未立,璽藏長樂宮。及莽即位,請璽,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舜素謹敕,太后雅愛信之。舜既見太后,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曰:「而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奪取其國,不復顧恩義。人如此者,狗豬不食其餘,天下豈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匱符命為新皇帝,變更正朔、服制,亦當自更作璽,傳之萬世,何用此亡國不祥璽為,而欲求之。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側長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滅也。」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乃為太后置酒未央宮漸臺,大縱眾樂。

    莽又欲改太后漢家舊號,易其璽綬,恐不見聽。而莽疏屬王諫欲諂莽,上書言:「皇天廢去漢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稱尊號,當隨漢廢,以奉天命。」莽以其書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誖德之臣也,罪當誅。」於是冠軍張永獻符命銅壁文,言太皇太后當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詔從之。於是鴆殺王諫,而封張永為貢符子。

    班彪贊曰:三代以來,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寵。及王莽之興,由孝元后歷漢四世為天下母,饗國六十餘載,羣弟世權,更持國柄。五將、十侯,卒成新都。位號已移於天下,而元后卷卷猶握一璽,不欲以授莽,婦人之仁,悲夫。

    始建國元年春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娶故丞相王訢孫宜春侯咸女為妻,立以為皇后;生四男,宇、獲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戶,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后並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又按金匱封拜輔臣,以太傅左輔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劉秀為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徑從布衣登用,以示神焉。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者皆徙為諫大夫。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敕阿乳母不得與嬰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後莽以女孫宇子妻之。

    莽策命羣司各以其職,如典誥之文。置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農曰羲和,後更為納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鴻臚曰典樂,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與三公司卿分屬三公。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諸職。又更光祿勳等名為六監,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縣令、長曰宰。長樂宮曰常樂室,長安曰常安。其餘百官、宮室、郡縣盡易其名,不可勝紀。封王氏齊縗之屬為侯,大功為伯,下功為子,緦麻為男,其女皆為任。男以「睦」、女以「隆」為號焉。又曰:「漢氏諸侯或稱王,至於四夷亦如之,違於古典,繆於一統。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於是漢諸侯王二十二人皆降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為子,其後皆奪爵焉。

    莽因漢承平之業,府庫百官之富,百蠻賓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滿,斄小漢家制度,欲更為疏闊。乃自謂黃帝唬、虞舜之後,至齊王建孫濟北王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故以黃帝為初祖,虞帝為始祖。追尊陳胡公曰陳胡王,田敬仲曰齊敬王,濟北王安曰濟北愍王。立祖廟五,親廟四。天下姚、嬀、陳、田、王五姓皆為宗室,世世復,無有所與。封陳崇、田豐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朋等作亂,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為附城。以漢高廟為文祖廟。漢氏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諸劉勿解其復,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莽以劉之為字「卯、金、刀」也,詔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罷錯刀、契刀及五銖錢。

    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應十二。五威將奉符命,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故漢印綬。大赦天下。改漢印文,去璽曰章。

    二年春二月,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綬為民,無違命者。獨故廣陽王嘉以獻符命,魯王閔以獻神書,中山王成都以獻書言莽德,皆封列侯。

    班固論曰:昔周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所以親親賢賢,關諸盛衰,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天下謂之共主,強大弗之敢傾。歷載八百餘年,數極德盡,降為庶人,用天年終。秦訕笑三代,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寸藩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期」,國勢然也。

    漢興之初,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尊王子弟,大啓九國。自雁門以東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度河、濟,漸于海,為齊、趙。谷、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湘、漢之陽,亙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內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藩國大者誇州兼郡,連城數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雖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如,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然諸侯原本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分齊、趙,景帝削吳、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國自析。自此而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邊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絕。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璽韍,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德以求容媚,豈不哀哉。

    冬十一月,立國將軍孫建奏「九月辛巳,陳良、終帶自稱廢漢大將軍,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車前,自稱漢氏劉子輿,成帝下妻子也。劉氏當復,趣空宮。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違命,大逆無道。漢氏宗廟不當在長安城中,及諸劉當與漢俱廢。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眾侯劉祟等更聚眾謀反,今狂狡之虜復依託亡漢,至犯夷滅連未止者,此聖恩不蚤絕其萌牙故也。臣請漢氏諸廟在京師者皆罷,諸劉為吏者皆罷待除於家。」莽曰:「可。嘉新公、國師以符命為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虜,厥功茂焉。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

    定安公太后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時年未二十,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為黃皇室主,欲絕之於漢。令孫建世子盛飾,將醫往問。後大怒,笞鞭其傍侍御,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強也。

    莽之謀篡也,吏民爭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無天帝除書乎?」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奸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絕其原。」莽亦厭之,遂使尚書大夫趙並驗治,非五威將所班,皆下獄。

    初,甄豐、劉秀、王舜為莽腹心,唱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及封莽母、兩子、兄子,皆豐等所共謀,而豐、舜、秀亦受其賜,並富貴矣,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居攝之萌,出於泉陵侯劉慶、前輝光謝囂、長安令田終術。莽羽翼已成,意欲稱攝,豐等承順其意,莽輒復封舜、秀、豐等子孫以報之。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傑。而疏遠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舜、秀內懼而已。豐素剛強,莽覺其不說,故託符命文徙豐為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同列,豐父子默默。時子尋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當分陝,立二伯,以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從之,拜豐為右伯。當述職西出,未行,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后黃皇室主為尋之妻。莽以詐立,心疑大臣怨謗,欲震威以懼下,因是發怒,曰:「黃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謂也。」收捕尋。尋亡,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歲餘捕得,辭連國師秀子侍中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長水校尉、伐虜侯泳,大司空邑弟左關將軍、掌威侯奇,及秀門人侍中、騎都尉丁隆等,牽引公卿、黨親、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乃流棻於幽州,放尋於三危,殛隆於羽山,皆驛車載其屍傳致云。

    三年,莽為太子置師、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馬宮等為師疑、傅丞、阿輔、保拂,是為四師。故尚書令唐林等為胥附、奔走、先後、禦侮,是為四友。又置師友、侍中、諫議、《六經》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

    遣使者奉璽書、印綬、安車、駟馬迎龔勝,即拜為師友祭酒。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裏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牀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拖紳。使者付璽書,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製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之。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

    是時清名之士,又有琅邪紀逡、齊薛方、太原郇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紀逡、兩唐皆仕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被虛僞名。郇相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託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莽以安車迎薛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

    初,隃糜郭欽為南郡太守,杜陵蔣詡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莽居攝,欽、翊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哀、平之際,沛國陳咸以律令為尚書,莽輔政,多改漢制,咸心非之。及何武、鮑宣死,咸嘆曰:「《易》稱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職。及莽篡位,召咸為掌寇大夫,咸謝病不肯應。時三子參、豐、欽皆在位,咸悉令解官,歸鄉里,閉門不出入。猶用漢家祖臘,人問其故,咸曰:「我先人豈知王氏臘乎?」悉收斂其家律令書文,壁藏之。又齊慄融、北海禽慶、蘇章、山陽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

    班固贊曰: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貞而不諒,薛方近之。郭欽、蔣翊,好遯不污,絕紀、唐矣。

    四年。初,莽為安漢公時欲諂太皇太后,以斬郅支功,奏尊元帝廟為高宗,太后晏駕後,當以禮配食云。及莽改號太后為新室文母,絕之於漢,不令得體元帝。墮壞孝元廟,更為文母太后起廟,獨置孝元廟故殿以為文母篹食堂。既成,名曰長壽宮,以太后在,故未謂之廟。莽置酒長壽宮,請太后。既至,見孝元廟廢徹塗地,太后驚泣曰:「此漢家宗廟,皆有神靈,與何治而壞之。且使鬼神無知,又何用廟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豈宜辱帝之堂以陳饋食哉。」私謂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祐乎?」飲酒不樂而罷。自莽篡位後,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無不為,然愈不說。莽更漢家黑貂着黃貂,又改漢正朔、伏臘日。太后令其官屬黑貂,至漢家正、臘日,獨與其左右相對飲食。

    五年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絕之。新室世世獻祭其廟,元帝配食,坐於牀下。莽為太后服喪三年。

    天鳳二年春二月,民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以萬數。莽惡之,捕系,問語所從起,不能得。

    莽意以為制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理、制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公卿旦入暮出,論議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日甚。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者,並乘權勢,傳相舉奏。又十一公士分佈勸農桑,班時令,按諸章,冠蓋相望,交錯道路,召會吏民,逮捕證左,郡縣賦斂,遞相賕賂,白黑紛然,守闕告訴者多。莽自見前顓權以得漢政,故務自覽眾事,有司受成苟免。諸寶物名、帑藏、錢穀官皆宦者領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開發,尚書不得知,其畏備臣下如此。又好變改制度,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問乃以從事,前後相乖,憒眊不渫。莽常御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尚書因是為奸,寢事,上書待報者連年不得去,拘繫郡縣者逢赦而後出,衛卒不交代者至三歲。谷糴常貴,邊兵二十餘萬人,仰衣食縣官。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為盜賊,數千人為輩,轉入旁郡。莽遣捕盜將軍孔仁將兵與郡縣合擊,歲餘乃定。

    四年秋八月,臨淮瓜田儀等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其眾浸多,至萬數。荊州饑饉,民眾入野澤,掘鳧茈而食之,更相侵奪。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眾數百人。於是諸亡命者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共攻離鄉聚,藏於綠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等與王匡俱起,眾皆萬人。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復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官。]

    五年春正月,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採為業。間者國張六筦,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里,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冀可以解釋安集。」莽怒,免興官。

    琅邪樊崇起兵於莒。事見《光武平赤眉》。

    六年春,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曆紀,六歲一改元,佈告天。下書自言:「已當如黃帝仙昇天」,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盜賊。眾皆笑之。

    地皇元年春正月,莽見四方盜賊多,復欲厭之,又下書曰:「予之皇初祖考黃帝定天下,將兵為上將軍,內設大將,外置大司馬五人,大將軍至士吏凡七十五萬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萬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將條備焉。」於是置前、後、左、右、中大司馬之位,賜諸州牧至縣宰皆有大將軍、偏、裨、校尉之號焉。乘傳使者經歷郡國,日且十輩,倉無見谷以給,傳車馬不能足,賦取道中車馬,取辦於民。

    秋七月,鉅鹿男子馬適求等謀舉燕、趙兵以誅莽。大司空士王丹發覺以聞。莽遣三公大夫逮治黨與,連及郡國豪傑數千人,皆誅死。封丹為輔國侯。

    汝南郅惲明天文歷數,以為漢必再受命,上書說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莽大怒,系惲詔獄,逾冬,會赦得出。

    二年春正月,卜者王況謂魏成大尹李焉曰:「漢家當復興,李氏為輔。」因為焉作讖書,合十餘萬言。事發,莽皆殺之。

    是歲,南郡秦豐聚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莽召問羣臣禽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徵來與議,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曆,候氣變,以凶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尊飾虛僞以媮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秀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羲和魯匡,設六筦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羣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莽終不喻其故。是歲,荊州牧發奔命二萬人討綠林賊,賊帥王匡等相率迎擊於雲杜,大破牧軍,殺數千人,盡獲輜重。牧欲北歸,賊馬武等復遮擊之,鉤牧車屏泥,刺殺其驂乘,然終不敢殺牧。賊遂攻拔竟陵,轉擊雲杜、安陸,多略婦女,還入綠林中,至有五萬餘口,州郡不能制。

    翼平連帥田況上言:「盜賊始發,其原甚微,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縣欺其郡,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遂至延蔓連州,乃遣將帥,多發使者,傳相監趣。郡縣力事上官,應塞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斬,不暇復憂盜賊,治官事。將帥又不能躬率吏士,戰則為賊所破,吏氣寢傷,徒費百姓。前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見詐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餘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洛陽以東米石二千,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無以威示遠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藏穀食,併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羣聚。如此招之必降,擊之則滅。今空復多出將帥,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徵還乘傳諸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

    三年夏四月,遣更始將軍廉丹等東討眾賊。事見《光武平赤眉》。莽又多遣大夫、謁者分教民煮草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費。

    綠林賊遇疫疾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黨朱鮪、張邛等北入南陽,號「新市兵」,皆自稱將軍。莽遣司命大將軍孔仁部豫州,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大將軍陳茂擊荊州,各從吏士百餘人,乘傳到部募士。尤謂茂曰:「遣將不與兵符,必先請而後動,是猶紲韓廬而責之獲也。」

    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乃置養贍官廩食之。使者監領,與小吏共盜其廩,饑死者什七八。先是,莽使中黃門王業領長安市買,賤取於民,民甚患之。業以省費為功,賜爵附城。莽聞城中饑饉,以問業,業曰:「皆流民也。」乃市所賣梁飯、肉羹持入示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秋七月,新市賊王匡等進攻隨,平林人陳牧、廖湛復聚眾千餘人號「平林兵。」以應之。

    莽以詔書讓廉丹曰:「倉廩盡矣,府庫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戰矣。將軍受國重任,不捐身於中野,無以報恩塞責。」丹惶恐,夜召其掾馮衍,以書示之。衍因說丹曰:「張良以五世相韓,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將軍之先,為漢信臣。新室之興,英俊不附。今海內潰亂,人懷漢德,甚於詩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從之。今方為將軍計,莫若屯據大郡,鎮撫吏士,砥厲其節,納雄桀之士,詢忠智之謀,興社稷之利,除萬人之害,則福祿流於無窮,功烈着於不滅。何與軍覆於中原,身膏於草野,功敗名喪,恥及先祖哉。」丹不聽。衍,左將軍奉世曾孫也。

    冬,無鹽索盧恢等舉兵,反城附賊,廉丹、王匡攻拔之,斬首萬餘級。莽遣中郎將奉璽書勞丹、匡,進爵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餘人。

    赤眉別校董憲等眾數萬人在梁郡,王匡欲進擊之,廉丹以為「新拔城,罷勞,當且休士養威」。匡不聽,引兵獨進,丹隨之。合戰成昌,兵敗,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韍節付匡曰:「小兒可走,吾不可。」遂止,戰死。校尉汝雲、王隆等二十餘人別鬥,聞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誰為生。」馳奔賊。皆戰死。

    國將哀章自請願平山東,莽遣章馳東與太師匡併力。又遣大將軍楊浚守敖倉,司徒王尋將十餘萬屯洛陽,鎮南宮,大司馬董忠養士習射中軍北壘。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職。

    漢宗室劉秀等起南陽,與新市、平林、下江兵合。事見《光武中興》。

    淮陽王更始元年春二月,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鬚髮,立杜陵史諶女為皇后。置後宮,位號視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詔「王匡、哀章等討青、徐盜賊,嚴尤、陳茂等討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復迷惑不解散,將遣大司空、隆新公將百萬之師劋絕之矣。」

    王莽遣司空王邑、司徒王尋發兵四十二萬圍昆陽,劉秀髮諸營兵三千人大破之。事見《光武中興》。

    莽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皇帝,乃會公卿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羣臣。

    夏六月,道士西門君惠謂王莽衛將軍王涉曰:「讖文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遂與國師公劉秀、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伋謀,以所部兵劫莽降漢,以全宗族。

    秋七月,伋以其謀告莽,莽召忠詰責,因格殺之。使虎賁以斬馬劍剉忠,收其宗族,以醇酰、毒藥、白刃、叢棘並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殺,莽以其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莽以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復遠念郡國,乃召王邑還為大司馬,以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訢國師。莽憂懣不能食,但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馮幾寐,不復就枕矣。

    八月,王莽使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更始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鬆攻武關,三輔震動。析人鄧曄、於匡起兵南鄉以應漢,攻武關都尉朱萌,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言:「古者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羣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氣盡,伏而叩頭。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飧粥。甚悲哀者,除以為郎,郎至五千餘人。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將北軍精兵數萬人以東,內其妻子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尚六十餘萬斤,他財物稱是,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鬥意。九虎至華陰回溪,距隘自守。於匡、鄧曄擊之,六虎敗走,二虎詣闕歸死。莽使使責死者安在,皆自殺。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師倉。

    鄧曄開武關迎漢兵。李鬆將三千餘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度渭,入左馮翊界。李鬆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擊破莽波水將軍,追奔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諸縣大姓各起兵稱漢將,率眾隨憲。李鬆、鄧曄引軍至華陰,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又聞天水隗氏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滷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殺狶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始更始將軍史諶將之,度渭橋,皆散走,諶空還。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冢,燒其棺柩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入。張邯逢兵見殺。王邑、王林、王巡、{世疐}惲等分將兵距擊北闕下,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見滷掠,趨讙並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黃皇室主所居。黃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莽紺礿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於前,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族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羣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漸臺,欲阻池水,公卿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臺,見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聞莽在漸臺,眾共圍之數百重。臺上猶與相射,矢盡,短兵接。王邑父子、蹛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餔時,眾兵上臺,苗訢、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吳殺莽,校尉東海公賓就斬莽首;軍人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後宮,乘其車服。癸丑,李鬆、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宛,縣於市,百姓共提系之,或切食其舌。

    班固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及居位輔政,勤勞國家,直道而行,豈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歷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面,顛覆之勢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復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毒流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害遍生民,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途,俱用滅亡,皆聖王之驅除云爾。

    光武中興

    王莽地皇三年。初,長沙定王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溼,徙封南陽之白水鄉,與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國除。節侯少子外為鬱林太守,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娶湖陽樊重女,生三男:演、仲、秀。兄弟早孤,養於叔父良。演性剛毅,慷慨有大節,自莽纂漢,常憤憤,懷復社稷之慮,不事家人居業,傾身破產,交結天下雄俊。秀隆準日角,性勤稼穡。演常非笑之,比於高祖兄仲。秀姊元為新野鄧晨妻,秀嘗與晨俱過穰人蔡少公,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秀戲曰:「何用知非僕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獨喜。

    宛人李守姓星曆,讖記,為莽宗卿師,嘗謂其子通曰:「劉氏當興,李氏為輔。」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陽騷動,通從弟軼謂通曰:「今四方擾亂,漢當復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會秀賣谷於宛,通遣軼往迎秀,與相見,因具言讖文事,與相要結,定謀議。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試騎士日,劫前隊大夫甄阜及屬正梁丘賜,因以號令大眾,使軼與秀歸舂陵舉兵以相應。於是演召諸豪傑計議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亦天亡之時,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眾皆然之。於是分遣親客於諸縣起兵,演自發舂陵子弟。諸家子弟恐懼,皆亡匿,曰:「伯升殺我。」及見秀綘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復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賓客,自稱「柱天都部」。秀時年二十八。李通未發,事覺,亡走。父守及家屬坐死者六十四人。

    演使族人嘉招說新市、平林兵,與其帥王鳳、陳牧西擊長聚,進屠唐子鄉,又殺湖陽尉。軍中分財物不均,眾恚恨,欲反攻諸劉。秀斂宗人所得物悉以與之,眾乃悅。進拔棘陽,李軼、鄧晨皆將賓客來會。

    十一月,劉演欲進攻宛,至小長安聚,與甄阜、梁邱賜戰。時天密霧,漢軍大敗,秀單馬走,遇女弟伯姬,與共騎而奔。前行,復見姊元,趣令上馬,元以手揮曰:「行矣,不能相救,無為兩沒也。」會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演弟仲及宗從死者數十人。

    演復收會兵眾,還保棘陽。阜、賜乘勝,留輜重於藍鄉,引精兵十萬南度潢淳,臨沘水,阻兩川間為營,絕後橋,示無還心。新市、平林見漢兵數敗,阜、賜軍大至,各欲解去,演甚患之。會下江兵五千餘人至宜秋,演即與秀及李通俱造其壁,曰:「願見下江一賢將,議大事。」眾推王常。演見常,說以合從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殘虐,百姓思漢。今劉氏復興,即真主也,誠思出身為用,輔成大功。」演曰:「如事成,豈敢獨饗之哉。」遂與常深相結而去。常還,具為餘將成丹、張邛言之。丹、邛負其眾,曰:「大丈夫既起,當各自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曉說其將帥曰:「王莽苛酷,積失百姓之心,民之謳吟思漢,非一日也,故使吾屬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與也。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負強恃勇,觸情恣欲,雖得天下,必復失之。以秦、項之勢尚至夷覆,況今布衣相聚草澤,以此行之,滅亡之道也。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觀其來議者,皆有深計大慮,王公之才,與之併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屬也。」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然素敬常,乃皆謝曰:「無王將軍,吾屬幾陷於不義。」即引兵與漢軍及新市、平林合。於是諸部齊心同力,銳氣益壯。演大饗軍士,設盟約,休卒三日,分為六部。十二月晦,潛師夜起,襲取藍鄉,盡獲其輜重。

    淮陽王更始元年春正月甲子朔,漢兵與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賜,斬之,殺士卒二萬餘人。王莽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宛,劉演與戰於淯陽下,大破之,遂圍宛。先是,青、徐賊眾雖數十萬人,訖無文書、號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

    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以兵多而無所統一,欲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傑及王常等皆欲立劉演,而新市、平林將帥樂放縱,憚演威明,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後召演示其議。演曰:「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眾數十萬,聞南陽立宗室,恐赤眉復有所立。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損權,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為天下準的,使後人得承吾敝,非計之善者也。不如且稱王以號令,王勢亦足以斬諸將。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往從之,必不奪吾爵位。若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後舉尊號,亦未晚也。」諸將多曰:「善」張卬拔劍擊地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眾皆從之。二月辛巳朔,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羣臣,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演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餘皆九卿、將軍。由是豪傑失望,多不服。

    三月,王鳳與太常、偏將軍劉秀等徇昆陽、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聞嚴尤、陳茂敗,乃遣司空王邑馳傳,與司徒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徵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備軍吏,以長人巨母霸為壘尉,又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邑至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號百萬,餘在道者,旌旗、輜重千里不絕。夏五月,尋、邑南出潁川,與嚴尤、陳茂合。

    諸將見尋、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陽,惶怖,憂念妻孥,欲散歸諸城。劉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強大,併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即拔,一日之間,諸部亦滅矣。今不同心膽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邪?」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秀笑而起。會候騎還,言:「大兵且至城北,軍陳數百里,不見其後。」諸將素輕秀,及迫急,乃相謂曰:「更請劉將軍計之。」秀復為圖畫成敗,諸將皆曰:「諾」時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鳳與廷尉、大將軍王常守昆陽,夜與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於外收兵。

    時莽兵到城下者且十萬,秀等幾不得出。尋、邑縱兵圍昆陽,嚴尤說邑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邑曰:「吾昔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當先圍此城,蹀血而進,前歌後舞,顧不快邪?」遂圍之城十重,列營百數,鉦鼓之聲聞數十里。或為地道、衝輣撞城,積弩亂髮,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王鳳等乞降,不許。尋、邑自以功在漏刻,不以軍事為憂。嚴尤曰:「兵法圍城為之闕,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

    棘陽守長岑彭與前隊貳嚴說共守宛城,漢兵攻之數月,城中人相食,乃舉城降。更始入都之。諸將欲殺彭,劉演曰:「彭,郡之大吏,執心堅守,是其節也。今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為歸德侯。

    劉秀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諸將貪惜財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敵,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為所敗,首領無餘,何財物之有。」乃悉發之。六月己卯朔,秀與諸營俱進,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去大軍四五里而陳。尋、邑亦遣兵數千合戰,秀奔之,斬首數十級。諸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秀復進,尋、邑兵怯,諸部共乘之,斬首數百千級。連勝,遂前,諸將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秀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衝其中堅。尋、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尋、邑陳亂,漢兵乘銳崩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譟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走者相騰踐,伏屍百餘里。會大雷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戰,士卒赴水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不流。王邑、嚴尤、陳茂輕騎乘死人渡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不可勝算,舉之連月不盡,或燔燒其餘。士卒奔走,各還其郡,王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洛陽。關中聞之震恐。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劉秀復徇潁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車鄉。潁川郡掾馮異監五縣。為漢兵所獲。異曰:「異有老母在父城,願歸,據五城以效功報德。」秀許之。異歸,謂父城長苗萌曰:「諸將多暴橫,獨劉將軍所到不虜略。觀其言語舉止,非庸人也。」遂與萌率五縣以降。

    新市、平林諸將以劉演兄弟威名益盛,陰勸更始除之。秀謂演曰:「事欲不善。」演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會諸將,取演寶劍視之,繡衣御史申徒建隨獻玉玦,更始不敢發。演舅樊宏謂演曰:「建得無有范增之意乎?」演不應。李軼初與演兄弟善,後更諂事新貴。秀戒演曰:「此人不可覆信。」演不從。演部將劉稷勇冠三軍,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邪?」更始以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拜。更始乃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先收稷,將誅之,演固爭。李軼、朱鮪因勸更始並執演,即日殺之,以族兄光祿勳賜為大司徒。秀聞之,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吊秀,秀不與交私語,惟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又不敢為演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慚,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

    更始遣王匡攻洛陽,申屠建李鬆攻武關,京兆諸縣及城中共起兵殺王莽。事見《王莽篡漢》。王匡拔洛陽,生縛莽太師王匡、哀章,皆斬之。

    更始將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秀乃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風耿況迎,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見使者,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節銜命,郡國莫不延頸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將復何以號令他郡乎?」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製詔之,況受而歸。

    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徇河北,大司徒賜言:「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朱鮪等以為不可,更始狐疑,賜深勸之,更始乃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度河,鎮慰州郡。

    以大司徒賜為丞相,令先入關修宗廟、宮室。

    大司馬秀至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復漢官名。吏民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

    南陽鄧禹杖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秀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間語。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歷觀往古聖人之興,二科而已,天時與人事也。今以天時觀之,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以人事觀之,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也。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

    秀見兄演之死,每獨居輒不御酒肉,枕蓆有涕泣處。主簿馮異獨叩頭寬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饑渴,易為充飽。今公專命方面,宜分遣官屬徇行郡縣,宣佈惠澤。」秀納之。騎都尉宋子耿純謁秀於邯鄲,退,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自結納。

    王莽時,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立為天子,移檄州郡,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二年春正月,大司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薊。

    申屠建、李鬆自長安迎更始遷都。二月,更始發洛陽。初,三輔豪傑假號誅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言:「三輔兒大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長安,乃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於是三輔悉平。

    時,長安唯未央宮被焚,其餘宮室、供帳、倉庫、官府皆案堵如故,市裏不改於舊。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俛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驚愕相視。

    李鬆與棘陽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爭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諸宗室,祉為定陶王,慶為燕王,歙為元氏王,嘉為漢中王,賜為宛王,信為汝陰王。然後立王匡為沘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不受,乃以鮪為左大司馬。宛王賜為前大司馬,使與李軼等鎮撫關東。又使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以李鬆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故委政於萌,日夜飲燕後庭,羣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時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內與語。韓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邪?」起,抵破書案。趙萌專權,生殺自恣。郎吏有說萌放縱者,更始怒,拔劍擊之,自是無敢復言。以至羣小、膳夫皆濫授官爵,長安為之語曰:「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軍師將軍李淑上書諫曰:「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勢,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萬分,猶緣木求魚,升山採珠。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更始怒,囚之。諸將在外者皆專行誅賞,各置牧守,州郡交錯,不知所從。由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

    耿況遣其子弇奉奏詣長安,弇時年二十一。行至宋子,會王郎起,弇從吏孫倉、衛包曰:「劉子輿,成帝正統,舍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按劍曰:「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與國家陳漁陽、上谷兵馬,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眾,如摧枯折腐耳。觀公等不識去就,族滅不久也。」倉、包遂亡,降王郎。

    弇聞大司馬秀在盧奴,乃馳北上謁,秀留署長史,與俱北至薊。王郎移檄購秀十萬戶,秀令功曹令史潁川王霸至市中募人擊王郎,市人皆大笑,舉手邪揄之,霸慚懅而反。秀將南歸,耿弇曰:「今兵從南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秀官屬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會故廣陽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郎,城內擾亂,言邯鄲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於是秀趣駕而出,至南城門,門已閉,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馳,不敢入城邑,舍食道旁。至蕪蔞亭,時天寒烈,馮異上豆粥。至饒陽,官屬皆乏食。秀乃自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傳吏方進食,從者饑,爭奪之。傳吏疑其僞,乃椎鼓數十通,紿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失色。秀升車欲馳,既而懼不免,徐還坐,曰:「請邯鄲將軍入。」久,乃駕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侯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欲且前,阻水還,即詭曰:「冰堅可度。」官屬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度,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遇大風雨,秀引車入道傍空舍,馮異抱薪,鄧禹爇火,秀對竈燎衣。馮異復進麥飯。

    進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為長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馳赴之。是時郡國皆已降王郎,獨信都太守南陽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從。光自以孤城獨守,恐不能全,聞秀至,大喜,吏民皆稱萬歲。邳肜亦自和戎來會。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漢久矣,故更始舉尊號而天下向應,三輔清宮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振燕、趙之地,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若明公無復徵伐之意,則雖信都之兵猶難會也。何者。明公既西,則邯鄲勢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離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頭子路、刁子都軍中,任光以為不可。乃發傍縣,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為左大將軍,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肜為後大將軍,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萬修為偏將軍,皆封列侯。留南陽宗廣領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萬修將兵以從,邳肜將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刁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遣騎馳至鉅鹿界中。吏民得檄,傳相告語。秀投暮入堂陽界,多張騎火,彌滿澤中,堂陽即降。又擊貰縣,降之。城頭子路者,東平爰曾也,寇掠河、濟間,有眾二十餘萬,刁子都有眾六七萬,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劉植聚兵數千人據昌城迎秀,秀以植為驍騎將軍。耿純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老病者皆載木自隨,迎秀於育,拜純為前將軍。進攻下曲陽,降之。眾稍合,至數萬人,復北擊中山。耿純恐宗家懷異心,乃使從弟訢宿歸,燒廬舍以絕其反顧之望。秀進拔盧奴,所過發奔命兵,移檄邊郡,共擊邯鄲,郡縣還復響應。時真定王楊起兵附王郎,眾十餘萬,秀遣劉植說楊,楊乃降。秀因留真定,納楊甥郭氏為夫人以結之。進擊元氏、防子,皆下之。至鄗,擊斬王郎將李惲。至柏人,復破郎將李育,育還保城,攻之不下。

    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校尉南陽賈復見更始政亂,乃說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太王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馬在河北,必能相用。」乃為書薦復及長史南陽陳俊於劉秀。復等見秀於柏人,秀以復為破虜將軍,俊為安集掾。

    秀舍中兒犯法,軍市令潁川祭遵格殺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貰之,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備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卿也。」

    或說大司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鉅鹿,秀乃引兵東北拔廣阿。秀披輿地圖,指示鄧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殽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薊中之亂,耿弇與劉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況,因說況擊邯鄲。時王郎遣將徇漁陽、上谷,急發其兵,北州疑惑,多欲從之。上谷功曹寇恂、門下掾閔業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大司馬,劉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可以歸之。」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遣恂東約彭寵,欲各發突騎二千匹,步兵千人,詣大司馬秀。

    安樂令吳漢、護軍蓋延、孤奴令王梁亦勸寵從秀,寵以為然,而官屬皆欲附王郎,寵不能奪。漢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問以所聞。生言:「大司馬劉公,所過為郡縣所稱。邯鄲舉尊號者,實非劉氏。」漢大喜,即詐為秀書,移檄漁陽,使生齎以詣寵,令具以所聞說之。會寇恂至,寵乃發步騎三千人,以吳漢行長史,與蓋延、王梁將之,南攻薊,殺王郎大將趙閎。

    寇恂還,遂與上谷長史景丹及耿弇將兵俱南,與漁陽軍合,所過擊斬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凡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凡二十二縣。前及廣阿,聞城中車騎甚眾,丹等勒兵問曰:「此何兵。」曰:「大司馬劉公也。」諸將喜,即進至城下。城中初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眾皆恐。劉秀自登西城樓勒兵問之,耿弇拜於城下,即召入,具言發兵狀。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上谷兵,吾聊應言我亦發之,何意二郡良為吾來。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以景丹、寇恂、耿弇、蓋延、吳漢、王梁皆為偏將軍,使還領其兵。加耿況、彭寵大將軍,封況、寵、丹、延皆為列侯。

    吳漢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然沈勇有智略。鄧禹數薦之於秀,秀漸親重之。

    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不能下。秀至,與之合軍,東圍鉅鹿,月餘未下。王郎遣將攻信都,大姓馬寵等開城內之。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還,行太守事。王郎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救鉅鹿,秀逆戰於南蠻,不利。景丹等縱突騎擊之,宏等大敗。秀曰:「吾聞突騎天下精兵,今見其戰,樂可言邪?」

    耿純言於秀曰:「久守鉅鹿,士卒疲弊,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若王郎已誅,鉅鹿不戰自服矣。」秀從之。夏四月,留將軍鄧滿守鉅鹿,進軍邯鄲,連戰破之。郎乃使其諫大夫杜威請降。威雅稱郎實成帝遺體,秀曰:「設使成帝復生,天下不可得,況詐子輿者乎?」威請求萬戶侯,秀曰:「顧得全身可矣。」威怒而去。秀急攻之二十餘日,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開門內漢兵,遂拔邯鄲。郎夜亡走,王霸追斬之。秀收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秀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

    秀部分吏卒各隸諸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大樹將軍者,偏將軍馮異也,為人謙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戰受敵,常行諸營之後。每所止舍,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故軍中號曰:「大樹將軍」。

    護軍宛人朱祜言於秀曰:「長安政亂,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秀曰:「召刺奸收護軍。」祜乃不敢復言。

    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悉令罷兵,與諸將有功者詣行在所。遣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並北之部。

    蕭王居邯鄲宮,晝臥溫明殿,耿弇入,造牀下請間,因說曰:「吏士死傷者多,請歸上谷益兵。」蕭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復用兵何為。」弇曰:「王郎雖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從西方來,欲罷兵,不可聽也。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輩數十百萬人,所向無前,聖公不能辦也,敗必不久。」蕭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斬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蕭王曰:「我戲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聞漢兵起,莫不歡喜,如去虎口得慈母。今更始為天子,而諸將擅命于山東,貴戚縱橫於都內,虜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着,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不就徵,始貳於更始。

    是時,諸賊銅馬、大肜、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蕭王欲擊之,乃拜吳漢、耿弇俱為大將軍,持節北發幽州十郡突騎。苗曾聞之,陰敕諸部不得應調。吳漢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曾出迎於路,漢即收曾,斬之。耿弇到上谷,亦收韋順、蔡充斬之。北州震駭,於是悉發其兵。

    秋,蕭王擊銅馬於鄡,吳漢將突騎來會清陽,士馬甚盛,漢悉上兵簿於莫府,請所付與,不敢自私,王益重之。王以偏將軍沛國朱浮為大將軍、幽州牧,使治薊城。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蕭王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乘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赤眉別帥與青犢、上江、大肜、鐵脛、五幡十餘萬眾在射犬,蕭王引兵進擊,大破之。南徇河內,河內太守韓歆降。

    冬,蕭王將北徇燕、趙,度赤眉必破長安,又欲乘釁並關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鄧禹為前將軍,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時朱鮪、李軼、田立、陳僑將兵號三十萬,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鮑永、田邑在幷州。蕭王以河內險要富實,欲擇諸將守河內者而難其人,問於鄧禹。禹曰:「寇恂文武備足,有牧民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蕭王謂恂曰:「昔高祖留蕭河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當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拜馮異為孟津將軍,統魏郡、河內兵於河上,以拒洛陽。蕭王親送鄧禹至野王,禹既西,蕭王乃復引兵而北。寇恂調餱糧,治器械以供軍,軍雖遠征,未嘗乏絕。

    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鄧禹至箕關,擊破河東都尉,進圍安邑。

    夏四月,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追至北平,連破之。又戰於順水北,乘勝輕進,反為所敗。王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王,王僅而得免,散兵歸保范陽。軍中不見王,或云已歿,諸將不知所為。吳漢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陽,何憂無主。」眾恐懼,數日乃定。賊雖戰勝,而憚王威名,夜,遂引去。大軍復追至安次,連戰,破之。賊退入漁陽,所過虜掠。強弩將軍陳俊言於王曰:「戰無輜重,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視人保壁堅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賊至,無所得,遂散敗。王謂俊曰:「困此虜者,將軍策也。」

    馮異遺李軼書,為陳禍福,勸令歸附蕭王。軼知長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報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民。」軼自通書之後,不復與異爭鋒,故異得北攻天井關,拔上黨兩城,又南下河南城皋已東十三縣,降者十餘萬。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者,異與戰於士鄉下,大破,斬勃。軼閉門不救。異見其信效,具以白王。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令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眾皆怪王宣露軼書。朱鮪聞之,使人刺殺軼,由是城中乖離,多有降者。

    朱鮪聞王北征而河內孤,乃遣其將蘇茂、賈彊將兵三萬餘人渡鞏河攻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檄書至河內,寇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自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恂令士卒乘城鼓譟,大呼而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動。恂因奔擊,大破之。馮異亦渡河擊朱鮪,鮪走。異與恂追至洛陽,環城一幣而歸。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

    異、恂移檄上狀,諸將入賀,因上尊號。將軍南陽馬武先進曰:「大王執雖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議征伐。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王驚曰:「何將軍出此言。可斬也。」乃引軍還薊。復遣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至浚靡而還。賊散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所鈔擊略盡。

    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戰於真定,復傷瘡甚。王大驚曰:「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為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復病尋愈,追及王於薊,相見甚讙。

    還至中山,諸將覆上尊號,王又不聽。行到南平棘,諸將復固請之,王不許。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復合。」純言甚誠切,王深感曰:「吾將思之。」

    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靜。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會儒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羣臣因復奏請。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於鄗南,改元,大赦。

    秋七月己亥,帝使吳漢率建義大將軍朱祐等十一將圍朱鮪於洛陽。

    諸將圍洛陽數月,朱鮪堅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嘗為鮪校尉,令往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為陳成敗。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征,誠自知罪深,不敢降。」彭還,具言於帝,帝曰:「舉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告鮪,鮪從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鮪見其誠,即許降。辛卯,朱鮪面縛,與岑彭俱詣河陽。帝解其縛,召見之,復令彭夜送鮪歸城。明旦,與蘇茂等悉其眾出降。拜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

    冬十月癸丑,車駕入洛陽,幸南宮,遂定都焉。

    二年春正月庚辰,悉封諸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強幹弱枝,所以為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

    起高廟於洛陽,四時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於宗廟之右,立郊兆於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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